详解之八十
石呆子：这话有理，石头记作者在书中只是借佛教道教用一用、借一僧一道来装饰串接全书故事情节而已，从来不真信仰佛教道教。我在前面曾说过，他是用《金陵十二钗》一书自创了一个女儿教，你们可以用这女儿教的教义来解释自己读全书时的迷惑不解之处。需知这女儿教其实不是他一个人创设的，而是书中诸裙钗用自己的血泪创设的，是普天下过去未来所有女子共同创设的，其教主就是女娲皇，而作者的母亲马氏则是这女儿教的冠首创设人。佛教道教历来贬弃女性，而女儿成为母亲后一般也不会出家求佛求仙，因为母亲是最现实的，她们为了孩子无法逃避现实，没法象甄士隐贾宝玉那样弃家求佛求道，如果她们也学男人那样不负责任地弃家出走，那样广大的孩子就遭殃了。就因为她们象女娲皇那样忍辱负重哺育新生命，这人类才得以历经劫难繁衍生息的。这样看来，佛教道教对于她们实在不适用，她们顶多在女儿时代会出家遁世，一旦成为女人就只好持绝对现实主义的生活态度，绝不可能弃孩子而去成道成仙，这就是女儿教与佛教道教的区别。石头记作者从小生长在女人圈子里，全是靠女人的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把他拉扯长大的，可以说没有女人就没有他的一切，他立志要为这些女人作传，而且这些女儿和女人们都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供他作传，那么这《金陵十二钗》也就深深烙上了女儿教的烙印，当然与佛教道教截然不同了。任何用佛教道教教义解释石头记而得到的观点，都不符合《金陵十二钗》的本意，请你们切记之。
红疯子：你说的这些道理确实重要，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全部说透，红楼梦确实不是在宣扬佛教道教，但是说它在宣扬女儿教也太牵强，还是往下解吧。
石呆子：下面解释的是全书最重要也最具争议的人物，请你们不要象刘心武那样廻避这全书最精彩的艺术典型。请看［第十支•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这是关于凤姐的仙曲。我注意到，凤姐在历来的红学评论中总是作为反面典型来被评说的，但作者精心塑造这个精美的艺术形象却既不是仅供读者欣赏的、也不是供读者批判的、更不是借她来推卸贾府败落的责任的。你们现如今有个大学者写了本近百万字的[论凤姐]，对于书中有关凤姐的精轻彩描述大加赞叹，可主要还是欣赏作者笔法的精妙、刻画的细腻、形象的传神，说到底是对其艺术手法的赞赏，而不是对艺术形象本身的赞叹。这几乎是百年来红学评论的通例，人们把石头记只当作艺术精品来鉴赏，却不深论其中蕴涵的事体情理，难道作者费尽心血撰写这石头记，就是为了炫耀他的才情吗？作者开篇就痛诉道：[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难道他自己也是[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一部《石头记》来]吗？同样用到这里，难道也是[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一个鲜活生动的凤姐来]供大家欣赏吗？难道也是[不过作者要炫耀自己的笔法精妙、刻画细腻、形象传神来]吗？艺术形式只是[椟]，具体内容才是[珠]，作者精心运用高超的艺术形式来表现具体内容，完全是为了用精美的[椟]烘托更精美的[珠]，你们不能只注意[椟]而忽略了[珠]，只注意精彩的艺术表现形式，而忽略了更精彩的艺术内容，尤其是不能忽略了这艺术内容中蕴涵的特别深刻的事体情理！
作者精心塑造这凤姐形象决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他首先是为了赞叹凤姐这巾帼英雄。当此贾府末世、大厦摇摇欲坠之时，出现这么一个[男人万不及一的]雌凤，实在是贾族之幸啊！人们赞叹都来不及，还会把贾府败落的责任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可是你们受程高续书中凤姐续作情节的影响，都把凤姐当宝玉黛玉爱情悲剧中[其间拨乱的小丑]，更把凤姐当招致贾府抄家的罪魁，这太不公平了，[红楼奇冤、凤姐一叶，裙钗何辜、须眉反赦？]我石呆子这次下凡来呆解石头记，就是要把这些冤案通通翻过来，为好女儿鸣不平！
石呆子：如果说上面关于凤姐的判词还是中性地评价凤姐悲剧，不褒也不贬，那么这曲词却对凤姐充满赞溢之意，认为凤姐确实是生于末世的凤凰，她这悲剧不应该怪她自己造孳太多，而应该怪这贾族末世！可历来红学评论都认为凤姐是造成贾族败落的祸首，这不是本末倒置吗？照这种评论解释，那判词上的画儿就不是冰山消融后雌凤无处栖身了，成了这黑乌鸦的降临导致冰山过早融化了，不是凤姐的加入支撑起贾府摇摇欲坠的大厦，而是这王乌鸦的降临加速了贾族大厦的倾颓了。那我们看这仙曲是这样咒骂凤姐的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是点曲词名为[聪明累］的题，
红疯子插嘴道：大部分评论都把这一句当作诅咒凤姐坏事做尽、遭到报应的论据。其实不然，只要了解代表维扬文化的名言[难得糊涂]的人都知道，这世间其实不需要聪明、而需要糊涂！好多聪明人都是为聪明所累，得罪人太多，树敌太多，最后为浊世所不容，起码到处碰壁、活得非常累。反倒是糊涂人能为这糊涂世道容纳，省了不少心事，所以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劝人们[难得糊涂]。这里的［聪明累］就是从这种维扬糊涂文化上得到启发而撰成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一句也应该从[太聪明过头了，反而害了自己]这扬州人的常识来理解。
石呆子：说得好！须知书中的贾府已临末世，内部矛盾重重、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各房各方各层势力利害冲突不断，凤姐在这大树将倒、猢狲将散之际，接管这个庞大的烂摊子，是吃力不讨好啊！她用尽心机左支右绌、维持这入不敷出的末世，容易吗？不但累坏了身子，更重要的是得罪了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婆婆、得罪了上上下下所有人。一旦她的靠山倒了，所有人都把所有祸事全推到她一个人头上，她能不落到当年韩信那种[壮士反被恶犬欺]的悲惨境地吗？如果她当初也象尤氏那样糊里糊涂混日子、象邢夫人那样[平日唯有奉承丈夫以自保]、象李纨那样做个佛爷，最后会落得一身不是吗？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曲子第一句就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里要注意的是，她这聪明不光用在了做坏事上，而且用在了干大事上、做日常事务上、也有做好事上，她是不管做什么事都机关算尽，能不[反算了卿卿性命]吗？你们不能只看到她做净虚老尼撮合的坏事上，也不能只看到她坑害尤二姐这坏事上，实际上无论是协理宁国府还是周济刘姥姥，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是用心太过，如何不[反算了卿卿性命]？关键是所有人都希望她糊里糊涂，她却永远是清清楚楚，这样一个当家人若生在家业初兴之时，就是治家能人，可若生在家业将败将分前夕，就成了败家的罪魁了。说这些你们一时也明白不过来，以后结合相关内容再细解吧。[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就是赞叹她生前操碎了心、费尽了力，仍然挽救不了贾府末世，只落得[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这并不是简单地照搬道教佛教中的[定数]说教，而是把贾府抄家前后的不同情景作个对比映衬，说明凤姐无论怎么机关算尽，都阻止不了贾府末世的到来。真是[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啊！[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这些警语不仅是针对凤姐而言，而且是针对全贾族、四大家族、甚至是整个皇族而言啊！后来慈禧太后临终时不正好可以套用这些警语吗？[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请你们不要把这句话仅仅当凤姐的临终慨叹，它是所有女强人的末世之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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