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之二十三
红疯子：据咱调查，扬州周围并没有一个叫智通寺的庙宇，这是怎么回事？且搁下这没要紧的不提，说说智通寺的对联是正经。
石呆子：按书中叙述，这一天黛玉因母亲生病、连日未来上学，贾雨村闲来无事，到外面闲逛，偶然游至一个智通寺，若流言家和考据派又要到扬州周围考证这智通寺的出处了，其实这都是作者的杜撰，正因为扬州周围没有智通寺，作者才敢在这里胡诌个智通寺的。这好比全书艺术结构中的一个点醒题对处，作者故意在此设这类似[曲径通幽]的指路牌，以作为读者进一步体会其深意的[路右铭]。这智通寺在这里出现确实意味深长，其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对联更是意味深长啊！脂批只局限在书中宁荣两府之兴衰来理解，高鹗也只局限于雨村个人荣辱升迁来理解，雨村却是着眼于自己在官场[乱哄哄我方唱罢再登场]来理解，甄士隐是着眼于甄家末世来理解，而作者境界更高远，他是着眼于皇族末世来理解啊！当时哪个当官的不是[身后有余忘缩手]？哪个皇子不是象皇长子太子八子九子那样到最后一刻才[眼前无路想回头]？允仍只想着一朝储位在手忘乎所以，全不想想它日丢了储位那走投无路的绝境如何能回头？作者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前先用这智通寺的对联作个点拨，对于启迪读者如何在后面读此宏论时达到通灵之境界大有帮助啊！[智通]即[通灵]，整个读石头记的过程就是一个[智通]的过程。若把贾宝玉一生经历用这副对联对照一下，那么他八十回以内的'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恰好构成上联[身后有余忘缩手]，而八十回以后的[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又恰好构成下联[眼前无路想回头]，若把曹家用这副对联对照一下就更明了了，曹家众须眉在抄家前都是[身后有余忘缩手]，抄家后都是[眼前无路想回头]！至于皇十四子更是在康熙在世时[身后有余忘缩手]，在雍正登基时[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就用不着多说了。由此可见这智通寺匾额和对联非同小可，这是[通灵之说]的另一种说法，是[好了歌]的另一种变通！
后面接着写贾雨村看了这付对联，觉得[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甲戌侧批：一部书之总批。】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我这里把脂批一并录下来，是为了告诉你们，[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是一部书之总评，同样脂批[文虽浅近，其意则深]也是一部书之总批，就整部石头记的创作主旨来说，[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确实可以说是全书的主旨，但就石头记的语言风格评来，[文虽浅近，其意则深]又是对这种语言风格的总批。不光是这里的智通匾额对联，象[好了歌]、象秦氏托梦、象焦大醉骂等等，全书中这种[文虽浅近，其意则深]的语言文辞有好多处，可惜如今的评论都把这些当佛道神鬼的符语箴言来理解，把石头记作者当宣传佛道教义的僧道，其实他们只拘拘于佛道神鬼的表现形式，根本没领悟其深奥的哲理，这样当然体会不出[文虽浅近，其意则深]了，甚至还当[文虽深奥、其意则浅]来理解，抓住[深奥暗示、浅含的具体情节]大做索隐考证，却忽略其中的哲理，这样当然永远也[解不出其中味]了。
石呆子:这里的破庙老僧也别有寓意，是为了与世俗的那些大庙高僧区别开来。作者平素生活中看到的那些僧道都如石头记中的僧道那样坑蒙拐骗，假借佛教道教之名图金银之利，作者早就透了这些假僧道的丑恶嘴脸，他认为真正得道之人决不是名山大刹中的势利和尚道士，而是在破庙中守贫的老僧，所以书中真有道行的都是穷和尚老道士。这里的破庙老僧正说明只有贫穷老成的僧道有真道行，富贵场中的僧道决不可能有真道行。在作者看来，老子庄子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不是指如今现实中的道教之[道]，也不是指孔子孟子说的仁义道德之[道]，而是指世间万事万物变化规律之[道]。作者所求之[道]实际上就是指人世间风云变幻的客观规律.指这苍天何以补了又破.破了又补的根本原因，指妇女儿童何以不断遭祸的事体情理。此时的雨村还不想缩手.更不想回头，真正有道行的老僧老道知道跟他说不通，所以只好装聋作哑，这才是老僧为什么[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的根本原因。 请注意，这里根本不是甄士隐装成龙钟老僧在点化贾雨村，到八十回后全书的末尾甄士隐也不会从急流津觉迷渡口草棚内出来迎接贾雨村，更不会去接引亲生女儿[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再到太虚幻境销号，续书中这些貌似神话的鬼话并没包含什么提得上嘴的事体情理，根本不是什么[非常之道]？不过是程高[戏不够，鬼神凑]的小把戏罢了，哪里有什么真道？
红疯子：你谈谈贾雨村与冷子兴村言冷语的高论嘛，咱可等得不耐烦了。
石呆子：你们总是只爱听适趣闲文、奇事奇闻，对真情真理却不肯深论，太令我失望了。当初石头记作者若不以适趣闲文之椟藏真情真理之珠，这石头记恐怕要被世人遗弃了！ 冷子兴演说荣宁府，切不可只当介绍贾族梗概看，也不可如脂批那样当冷中出热看，更不可当雨村与子兴两人闲聊看，你只当作者一个人向读者娓娓道来即可。
现在来看书中如何描述贾雨村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雨村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首先这关于冷子兴身世职业的描述就切不可当真，作者只是胡诌这么一个旁观冷眼人罢了，他与贾雨村的交往也不可当真，这只不过说明贾雨村世交广泛、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故而阅历极广罢了，这里的关键就在于切不可把贾雨村与冷子兴的这次奇遇、这番奇谈当真，只不过是作者借他二人之口来演说荣国府、讲解正邪论罢了。你们切不可拘拘于二人演说情节的真假有无，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在作者其实是借这两个人说的相声，来表述作者不好明说的事体情理而已。其中冷子兴看起来是逗哏、贾雨村看起来是捧哏，实际上作者设计的冷子兴是配角、贾雨村是主角、冷子兴的演说荣国府是为贾雨村大发正邪宏论服务的。
红疯子：这话咱就不懂了，明明是冷子兴在滔滔不绝地演说荣国府嘛，贾雨村只是替他作个补充、作个解释而已，怎么能说冷子兴是在替贾雨村作陪衬呢？难道冷子兴演说的荣宁谱系不重要，倒是贾雨村胡说的正邪论更重要吗？
石呆子：你这样问就问到要害处了，正是冷子兴演说的荣宁谱系是假的、不重要的，而贾雨村讲解的正邪论才是真的、最重要的，所以我才说冷子兴为辅、贾雨村为主的。首先这冷子兴说的小小的异事就是假的，你们见史料中记载过有衔玉而诞的婴儿吗？
红疯子抢着说：这根本就不符合妇产科常识，且不说怀孕中的胎儿不可能由一个极小的受精卵成长为一个口含美玉的婴儿，也不说这块美玉从在胎中口内就天然有字迹，只这婴儿降生时必须啼哭就过不了关。孩子降生之初必须先用嘴呼吸、必须有第一声啼哭能活下来。这贾宝玉天生嘴里含块玉，岂不要被这块玉憋死？除非他一生下来就把玉吐出来，否则接生婆肯定不会知道他嘴里衔着玉、肯定不会主动帮他从嘴里抠出来，那这婴儿早就被这块玉憋死了！
石呆子：你这样看问题才会通灵啊！象[衔玉而诞]这些幌子都是作者玩弄的魔术，而且作者早就申明这些魔术都是假的，你们必须当魔术看透，如果当真事相信，那就真成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了，作者这石头记也就没法创作了，你们也永远只把假事当真事、反把真理当假理了。其实这才是第一个小小的假事，接下来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全是假话。
红疯子：什么？连冷子兴演说的荣国府都是假的？那这冷子兴岂不成了假话连篇的骗子了？这第二回岂不是全是在用假话演说荣国府了？
石呆子：确实如此，不但这第二回演说的荣国府是假的，而且连这前五回的具体情节也大多数是假的，你们在读这前五回都必须[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情节哉！]在前面说荣府出了个衔玉而诞的异事是假的之后，这[都中可有新闻]、[都中荣国府贾府中]又是假的。如今的评论都认为这[都中]就是指大清朝的首都北京，而实际上作者却申明这里的[都中]指[中都长安]，全书开头的脂批还特地注明：【书中凡写长安者，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这就是告诉读者：这里的[都中]既不是指北京、也不是指南京，这里的荣宁二府既不在北京也不在南京、既与北京曹家不尽相同又与南京曹家不尽相同，当然是假的了。作者还怕读者不明白，又通过贾雨村之口讲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其实这里才隐隐约约有说南京的意思。周汝昌刘心武等[坚持北京曹家派]的人好说这里明明写的是[老宅]、曹家老宅虽在南京、但新宅却在北京、是我理解错了，可是这里的贾雨村却是在[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的，[去岁]者[去年]也，去年其南京[老宅]还[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如何今年就到了北京[都中]了？况且这里贾雨村的口气分明与冷子兴指的都是同一个[荣宁二府]，只是用[老宅]约略地模糊一下[南北之别]而已。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南京北京哉！]可见是假话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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