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薨(洪秀全的恶梦)1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52:11
天国之薨(30)
        再看看《金陵省难纪略》一书中对“逼封万岁”经过的记载:
    东贼旧托天父下凡以惑众,谓天父之言,籍传于东王金口,兵机政要,皆由天定,人莫得违。及破南省,众权独揽,虽洪贼亦拱手受成,北、翼贼无论矣。六年五月向帅移营丹阳,贼颇猖獗,先时仅据省城,东贼便称江山一统,至是又据溧水、句容,颇觉其事指顾可成,使北贼寇江西,翼贼寇宁国,率意指挥,益自尊大,有去洪贼而自称天王意。一日,诡为天父下凡,召洪贼至,谓曰:“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洪贼曰:“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又曰;“东世子岂止是千岁?”洪贼曰:“东王既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东贼伪为天父喜而曰:“我回天矣。”洪贼归,心畏其逼而无如何也。
        某日合城闭门一日,不准出馆,违者合馆皆戮。至日,东贼著白绉短衫裤,腰利刃,杂于心腹参护数十人中,指天贼居而去,将刺天贼也。其门内司釜爆贼(指洪秀全布下的坐探)初见无仪从,不疑东贼出,既探其去,急燃爆而炮声遂连作,附近各馆闻之,奔来跪天父,远者亦续至。东贼知计不行,急返宅,便为天父下凡状,召洪贼将就图之。方炮声连作时,洪贼所属人亦奔赴,见东贼半道返,及结束非常状,向固窥其有异谋,及是遂信,反白于洪贼,而召洪者适至,洪贼俄大惧,托疾不行,急以情事遣使达北贼。东贼军令,凡伪官率众出而败回者,不准入城,必待寇他处获利乃许入。时北贼(韦昌辉)寇江西败回,亦不准入,颇怀愤怒,得洪贼函,即晚率三千余人遽入南门,趋围东贼宅,自携数贼入,杀东贼及其妻小。
        先是,东贼取八九岁小儿数十,将阉之为内侍,不得法皆死。故是时宅中服役皆女人,尽杀之。旁宅为东贼侍从馆,闻变各持械出,北贼挥众击避。天既明,函首致天贼(洪秀全),请标为老奸头,榜诸罪状示众,下令扃(关闭)各门,凡老奸所属,无论官兵男女悉自首,匿者连坐,数日拘得两万人。方北贼之穷搜东党也,洪贼使人谓曰:“尔我非东王不至此,我本无杀渠意,而今已拿戮之,此属又何辜,毋乃伤天父好生心,以宽纵为宜。”北贼怒曰:“我为渠除大害,今反责我而欲沽名耶?”乃悉杀之,自是诸务皆自专,所为益横于东贼,洪贼愈畏其逼而亦无如何也,又急使人召翼贼(石达开),翼贼归,城扃已三月,不得入,射书城上,转请于北贼,令只身入,入即见洪贼得其情,然后见北贼,语不合,知有害己意,俟暮缒城出,北贼果率众围其居,搜翼贼不得,疑避洪贼所,遂执妻小去要洪贼,洪力白其无,乃杀之(杀了石全家),暴示翼贼反顾偏心罪,悬赏格,有得翼贼者,官丞相,金六百两。
        一日,(韦)率众到洪贼居请朝,索翼贼,洪惧不敢见。薄暮,陈三千人于洪居前,谓不出翼妖即火攻。洪乘墉与对垒,枪炮互施,逾时无胜负。洪居服役亦女人,悉使裹发效男装,各持械启门,则竖伪制翼贼旗,大呼出冲阵。北贼不意其出,又见翼旗,谓石果久伏洪所,与同谋,大惊,众遂溃。其先锋某率众趋朝阳门,斩关尽奔出。洪乘胜围北贼居,尽杀其妻小,比晓传令,北贼所属皆不问。
        以上张汝南记载中荒谬的程度,较之知非子的记载有过之无不及。试略举数端:
          ⑴、既然“逼封万岁”,总得有个“封”的仪式,也需要“昭告天下”,岂能“诡为天父下凡”,双方对话几句,就算“封”过?
       ⑵、既然已经逼封,目的已达,何必又要去行刺?在洪杨内讧之前,杨秀清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搞政变是易如反掌,何至于要杨秀清本人“著白绉短衫裤,腰利刃”亲自去行刺?
       ⑶、行刺计划不成,又遣人去召洪秀全,杨秀清是傻瓜?杨秀清既已逼洪秀全封其万岁,又遣人召洪,洪不至,难道他还不警惕,竟会遭人暗算?
       ⑷、韦昌辉杀杨之后,下令杨的部下自首,数日之间即拘得两万多人,这些人何以如此驯服?难道完全没有反抗?最后“乃悉杀之”,对付两万多手执兵器的人,会如此容易?

      ⑸、洪杨内讧之后,石达开回到南京,不得其门而入,韦令他只身入城后,为什么不监视他,而让他会见洪秀全?既然韦石意见不合,韦有害石之意,何以又容石遁去?

      ⑹、韦昌辉率部3000人围攻天王府时,洪令府中服役女子裹发效男装,大呼出冲阵,这更是笑话,天王府中服役的全是女人,这是当时南京军民人人皆知之事,难道韦昌辉不知道?一时“诸务皆自专,所为益横于东贼”的韦昌辉竟会被一群“裹发效男装”的娘子军冲垮,而且一败不可收拾?真是不可思议。这些描写比小说家言还不如。小说家言虽然不合史实,总得稍近情理,而张汝南的记载实在太不近情理。
        张汝南的记载究竟是来自耳闻目睹还是得自传闻?我们从他儿子元熙、元英、元燮、元方4人所写的此书《例言》中,就可以得到答案:
        是书成于咸丰六年(1856),先君子(老爸)馆于杭时之所述也。当癸丑(1853)二月城破之后。先君子两觅死不得,遂日谋所以脱身者,辗转至次年(1854)八月间,始得率眷属出重围,越三年丁已(1857),馆于杭,课余忆及,信笔记之。故书中所载,皆咸丰三、四两年(1853,1854)贼中情状。贼令暮四朝三,纷更不定,其后虽有传闻,先君子以非亲见,概不记录。

    这里说得很清楚,张汝南住在南京城内只是咸丰三年二月到咸丰四年八月之间的事,此后他即逃出南京。洪杨内讧之时他巳走了两年之久,对于“逼封万岁”的经过,自然不是亲闻。《例言》中已申明,“其后虽有传闻,先君子以非亲见,概不记录。”张汝南对于并非亲见的“逼封万岁”一事,何以又加记录,而且描绘得活灵活现?足见其中许多情节只是他的胡编乱造。
        当时的南京城里确实可能有此传闻,但却不能认为确有事实。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是由许多细节所构成,许多不可靠的荒唐无稽的细节,却难以证明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存在。作为一个没有事实根据的政治谣言,流传得越久,马脚也会露得越多。为了证实这一论点,我们不妨把以上11种史料中的最后3种——王韬的《瓮牖余谈》、李圭的《金陵兵事汇略》和李滨的《中兴别记》中有关“逼封万岁”的内容探讨一下。 天国之薨(31)
   王韬《瓮牖余谈》中说:
    丙辰向帅大营溃退,驻丹阳,忧瘁交迫,以病薨于军,东贼闻之喜。秋七月,先集伪丞相、伪尚书等,告之曰:“天父昨下凡,谓余等至天京,受困于向荣,备极艰难,乃享福嘏。今向兵退,秀清功大,当称万岁。”佥曰:“有天王在,恐不能”,东贼怒杀之。召伪承宣、伪指挥入告之,佥曰:“必有以称天王乃可。”东贼怒囚之。乃召伪参护、伪典舆入告,亦如之。咸踊跃舞蹈,谓东王功德巍巍,宜称万岁。东贼悦,白诸洪逆,洪逆佯许之,俟于八月中东贼生日进称。
    此说迹近荒唐。杨秀清召集“伪丞相、伪尚书”,要大家拥护他当万岁,大家不肯,他就“怒杀之”。试想太平天国前期丞相一共不过24人,都是重要人物,如果杀掉这样一批人,将是何等大事,为什么太平天国本身与清廷对此均无一字记载?
    同上书另记:
  北贼(韦昌辉)先二日得书,乃于八月初六日回金陵,东贼(指杨秀清)不许入城。再三请命,以轻骑入,随从毋得过十人。北贼请见洪逆(洪秀全)佯不许,谓“遣尔往援庐州,何得擅回?罪当诛,其急诣东府请命,倘赦尔罪,尚速赴援毋缓。”而阴授以意,谓如此则彼不疑,尔可于见时图之。北贼即往东贼府,请谒求救。东贼立时延见,曰:“弟事当代为之请,今我将以八月生日进称万岁,弟知之否?”北贼曰:“四兄勋高望重,巍巍无比,久当名正位号,特弟尊不敢请耳。”因膝席前贺,从者亦皆额手欢呼,东贼大悦赐宴。北贼因即于酒间斩之,投其尸首于铁锅,煮之成糜,呼群贼啖之立尽。
        此说亦错误百出,例如:
        ⑴、韦昌辉至少要带3000人入城,才有条件发动突然袭击,这里说杨秀清只允许他带10个人进城,显然与史实不符。
        ⑵、太平天国前期禁酒甚严,岂能随时备酒赐宴。又“北贼因即于酒间斩之”,哪有如此容易?
        ⑶、把杨秀清的尸体“煮之成糜,呼群贼啖之立尽”,这一记载过于荒唐。在发动突然袭击之时,你死我活只是一瞬间事,哪有闲暇来煮食人肉?可见王韬的记载,不仅只是得自谣传,而且添油加醋,故意加以扩大。大凡谣传,愈加渲染,露马脚的地方就愈多,王韬的记载正是如此。
        李圭《金陵兵事汇略》中则说:
    洪逆乃密下伪诏召北贼、翼贼回兵共诛东贼。北贼在皖得书,夤夜疾驰,八月初六日回金陵,东贼不许入城,再三恳请,乃许以轻骑入,随从毋得过十人。北贼入,请见洪逆,佯不许。谓:“遣尔往援庐州,何得擅回,罪当诛,其亟诣东府请命,倘赦尔罪,尚速赴援毋缓。”而阴授意,谓:“如此则彼不疑尔,可于见时图之。”北贼即往东贼府请谒求赦。东贼立时延见,曰:“弟事当代为之请。”乃告以洪逆许称万岁事,问“弟知之否?”北贼曰:“三兄勋望无比,久当明正位号,特弟等不敢请耳。”因膝前贺,东贼大喜,赐宴,酒酣,北贼从者环伺左右。东贼问曰:“若辈何人也?”北贼以麾下立功之众对,东贼遍赐以酒,群前叩谢。北贼以目示意,咸拔刀斫东贼,诛其首。北贼操伪诏出,言:“天王有诏诛秀清,谋逆希僭大号,众共殛之!贬为东孽,以五马分其尸,子女侍媵悉骈戮。”火其伪府,投其尸于铁镬煮之成糜,呼群贼啖之立尽。
   通过这一段记载,可以看出李圭完全照抄王韬的记载,而且抄错,如在太平天国中杨秀清应称“四兄”,“三兄”是冯云山,李圭文中称杨秀清为“三兄”,显然是不明太平天国典故的笑话。
        李滨《中兴别记》中有关此事的记载是这样的:
        庚寅,伪北王韦昌辉承伪天王洪秀全伪诏,以计刺杀伪东王杨秀清,焚伪东府,尽诛其戚属部党。初,秀清闻昌辉自庐州驰还,固不疑其图已,责以擅归,不许入城,再请,始许之。先诣伪天府,洪逆亦诡责之赴伪东府请命,而阴授其计。既相见,秀清语以将称万岁,昌辉佯喜拜贺。秀清留宴,酒半酣,昌辉乘不意,拔所佩刀刺杀之,探怀出伪诏,宣示杨秀清大逆不道,贬为东孽,剖解其尸,烹啖群贼,而火其巢。
        李滨和李圭一样,也是照抄王韬的《瓮牖余谈》,二者不同的地方是:李圭是把内容尽量扩大,李滨则对文字加以压缩,但文字虽然压缩了,错误依然。
        总之,以上有关太平天国“逼封万岁”的史料,不论是知非子、张汝南的记载,还是王韬、李圭与李滨的记载,都是远离史实,荒唐无稽,不近情理,错谬百出,而且各种记载在许多情节上出现矛盾,不仅不能互相补充,反而足以互相否定。这样的记载虽多,不仅不能证实杨秀清“逼封万岁”确有其事,反而使人愈发怀疑其可信性。
    而且考查一件史实之有无,也不能全凭史料,否则就会变成谁占有史料多,谁就有真理的“唯史料论”。对一些史料,还得开动脑筋,从情理上推断某一史事是否可能发生,比如对忠王李秀成的肯定说法就不能全信。因为:
    ⑴、李秀成成为太平天国中军主将是相当后期的事。在太平天国前期,他不过是一员普通的战将,长期在外作战,很少到南京。《李秀成自述》中说:“移营回扎丁角村,离句容二十五里所屯,杀东王即此时之间。”说明杨秀清被杀前后,他正在句容一带前线作战,根本不在天京。太平天国政府中最高级的军机大事,怎么会通知一个远在前线的下级军官?所谓“逼封万岁”一事,他唯一的消息来源,只能是道听途说。
    ⑵、认为“第一手的直接史料”就可信以为真,这未免把考查史料的工作看得过于简单。《李秀成自述》自然是第一手直接的史料,但据史家考证,其中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竟有数十处之多,既有无心的错记与笔误,也有故意说假话、大话,比如贪天之功,把5次解南京之围都说成是自己的功劳,足见此人在政治上并不能认为是一个诚实之人。当然说假话的动机也十分复杂,或为保密,或为回护,或为夸功,或为诿过,各种情况都有,岂能都相信。
    那么,如果说“逼封万岁”实无其事,那么,洪杨内讧究竟是由什么事件引起的呢?史家整理出其的起因共有5说:
    ⑴、逼封万岁说。
    ⑵、索取伪印说(包括索取金玺、逼取金玺)。
    ⑶、告密说(包括杨秀清被人陷害说)。
    ⑷、加封万岁说(包括故意加封说)。
    ⑸、自居万岁说。
    在这5说之中,倘有一说可以成立,即足以否定其他的说法。“逼封万岁”说显然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这一说法从太平天国文书,从清廷记载,从外国人的记载中都找不到一点根据。与“逼封万岁”说相比,“告密说”肯定要占上风,因为从太平天国文书,清廷文书、外国人的记载中都能找到根据。
        当时(距离洪杨内讧不到一年)有两个外国人所写的通讯,都认为南京内讧是由“告密”所引起的。布列治门发表在1857年1月3日《华北先驱周报》上的一篇通讯中说:
        先是,杨秀清有一心腹部将为其亲信,不知何故,向洪秀全告密,洪立即召其心腹、盟弟北王韦昌辉回兵勤王,一以保护其自己生命,次则以诛灭谋篡位者。
        麦高文发表在1857年5月9日《华北先驱周报》上的一篇通讯中则说:
        “缘那大僭窃者(指杨秀清)自1849年起,即自称得上帝附体,因之而成为全军的实际元首,却被阴谋所算而被杀。人皆相信彼有奸谋欲弑天王而夺其位,他却被一同盟的高级人员所卖,对天王告密,而自告奋勇愿负扫除奸党之责。洪秀全于昏愤瞢闭之中忽然醒悟,立即传谕召出征安徽之北王韦昌辉及方奔丹阳之顶天侯(秦日纲),或并有其他首领回京。”
     “告密”说与“逼封万岁”说是完全对立的。如果杨秀清确巳当面逼迫洪秀全封其为“万岁’,则篡位意图已经公开暴露,还有什么更甚于此之“密”可告?既然有人告密,则说明杨秀清是在秘密活动,并没有公开地逼封万岁。麦高文的通讯中还指出,告密者是太平天国领导人物中的第8位,从洪秀全算起,第8位应是胡以晃,但胡在内讧之前已病死,如果排除已死的人不算,则第8位应是天朝内官领袖、佐天侯陈承镕。
    此事在清廷文书中也可以找到根据。据咸丰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江北大营钦差大臣德兴阿奏报:洪秀全在杀了韦昌辉之后,又于十一月初一日将燕王秦日纲与佐天侯陈承镕同时处死。太平天国官方公开处死这3个人,显然与追究内讧责任有关。韦昌辉、秦日纲是袭杀杨秀清并大杀其部属二万余人的罪魁祸首,陈承镕则可能呈犯了“告密”不实的陷害罪而被处死,此外就很难找出公开处死他们的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