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薨（洪秀全的恶梦）

天国之薨（26）
        以上的现象，说明拜上帝教已经走向到“邪教”的边缘，在政治上，则是拜上帝教内部各种派系势力争夺领导权的表现。当时拜上帝教众对耶稣的知识极少，甚至连教主洪秀全，都不甚明白上帝教义中上何者为上帝之教，何者为耶稣之教？所谓黄姓族人“反对耶稣教训”，应是指他们反对萧朝贵以耶稣的名义进行传言，这显然已经不是教义的分歧，而是现实的争斗，而在争斗中，当地黄姓族人玩儿不过杨秀清和萧朝贵，如此而已。
        杨秀清以“天父皇上帝”的名义传言，以他的机智多谋，使其传言在会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逐渐取得了凌驾于其他传言者包括萧朝贵之上的地位。现存的太平天图文献保存了一条己酉年(1849)三月十六日，杨秀清在贵县传“天父上主皇上帝”的话；“高佬山山令遵正，十字有一笔祈祈。”高佬指上帝，山山即“出”字，十字有一笔即“千”字，意谓上帝出令，千祈（千万）要遵守（上帝他老人家的话借杨某的口传出，其“文化水平”只能达到小学一年级，诸位勿怪）。
        其时，杨秀清已经能去贵县发号施令，而不只限于紫荆山，说明他在拜上帝教内部的斗争中已经取得初步胜利，他的个人权威已经开始树立。
        在冯云山事件期间，拜上帝教内有不少人搞神灵附体因而造成混乱，除杨秀清、萧朝贵和黄姓以外，还有些什么人、黄姓和其他人各假托什么神灵，此中详情，资料阙如，现已不得而知，但这件事和黄姓在斗争中被作为妖人驱逐，其实在太平天国后来的官书中也是有痕迹可寻的。《天情道理书》关于天父初次下凡之事说：
        “且说乎在山戊申岁三月，天父大开天恩，亲身下凡，出头作主，托东王金口，教导兄弟姐妹，乃合共天下万郭人民，此乃天父义怒，固已差天王降生为天下万郭真主……又大发仁慈，不忍凡间人民尽遭病死，故特差东王下凡，代世人赎之。东王赎病之时……甚至口哑耳聋，以一己之身，赎众人之病……当其时，真道兄弟姐妹多被妖人恐吓，若非天父下凡，教导作主，恐伊等心无定见，安得不忘却真道，差入鬼路乎?”
        这里说杨秀清先是“口哑耳聋”，继而天父降托教导作主，所说的“妖人”、“多被妖人恐吓”、“忘却真道，差入鬼路”，决不是指被王作新或封建官府恐吓而发生动摇，而是指黄姓和黄姓魔鬼附体、反对“耶稣教训”、引诱弟兄走入迷途一事。
    洪秀全写的《三字经》也提到了这件事：“戊申岁，子烦愁，皇上帝，乃出头，率耶稣，同下凡……散邪谋，威权显。”所谓“散邪谋，威权显”，就是指杨秀清战胜黄姓族人之事。  天国之薨（27）
     历史发展过程充满复杂的变数，由于直接史料的缺乏，我们不能断定洪秀全和萧朝贵的实际关系，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权力角逐，从一开始就主要在洪、杨之间激烈地进行。关于这一点，人们可以从与太平天国的虚拟人物“洪宣娇”有关的史料中一探端倪。
        在太平天国的许多历史文件中，萧朝贵常被称为“帝（天父）婿”或“贵妹夫”，但没有解释其缘由，因而在当时的一些文人笔下，推定洪秀全之胞妹嫁给了萧朝贵。光绪三十二年(1906)，有个自称“咀雪庐主人”的无聊家伙在《祖国妇女伟人传》一书中，不知以何依据，作出一个《洪宣娇传》，说她是“天王妹，西王萧朝贵妃也”，而且把洪宣娇写成“艳绝一世，骁勇异常”的英雌，从此洪秀全无端多出了一个“妹妹”，并为后世坊间文人平添了许多生花之妙想。
        萧朝贵的老婆究竟是谁？《天兄圣旨》卷一中记述了1848年11月19日，萧朝贵第二次代“天兄传言”时的一段话：“天兄命天王在萧玉胜（萧朝贵父）家，常教杨宣娇读《天父诗》。”
　　为避免礼仪上的嫌疑，旧社会男人处世准则中有一句话，说是“朋友妻，不可提”。洪秀全为什么老是跑到萧朝贵家中，教他老婆读什么《天父诗》?最起码的一点，是说明他们之间关系的密切，这当然不能不引起杨秀清的高度警惕。
        在己酉年十二月十八日(18S0年1月30日)，萧朝贵代“天兄传言”时，有一段不伦不类的客家话：“天兄恐西王娘等未能遵正，以享永福，爰降圣旨谕之曰：‘尔为朕胞妹，总要炼得正好，替尔天上爷爷、妈妈、哥哥、嫂嫂争面光（客家人称没面子为“没面光”），又要替尔秀全兄、云山兄、秀清兄、韦正等争面光也。”
        这句话说明了3个问题：第一，杨宣娇不大听话，需要洪秀全教育她；第二，杨宣娇即西王娘，萧朝贵之妻；第三，西王娘是耶稣的妹妹，杨宣娇是上帝的女儿。因为洪秀全又是上帝的大儿子耶稣的大弟，冯云山是上帝的三儿子，即耶稣的二弟，杨秀清是上帝的四儿子，耶稣的三弟，当然杨宣娇也就是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之“胞妹”，这个胞妹不是指同一父母所生之亲兄妹，而是宗教观念上的兄妹关系。所以，杨宣娇不可能是洪秀全之亲妹妹，更不是义妹，也不可能是杨秀清的妹。萧朝贵之被称为“贵妹夫”也是宗教观念上的贵妹夫，而不是洪秀全或杨秀清的亲妹嫁给了萧朝贵。  
        那么，杨宣娇原来究竟姓什么？是谁的女儿?《天兄圣旨》中说：戊申年十一月中旬(1848年12月)萧朝贵代“天兄传言”，说：“杨宣娇肉父黄权政亦拜天父上主皇上帝”，并为他题诗云：“黄金财宝是名头，一拳一脚是难谋，正人自有升天日，天堂享福万千秋”，是在劝黄权政敬拜上帝。在黄权政回去之时，天兄还嘱他“毁睬家中各邪神。他扫至家中有疑惧，复使其妻林官妹、子黄芸忠到萧玉胜家来复问天兄基督”。可知杨宣娇之生父不姓杨，而姓黄，名叫权政，母亲叫林官妹，弟弟叫黄芸忠。
        然而，杨宣娇既是黄权政的女儿，为什么又姓杨?《金陵癸甲纪事略》说：“杨(秀清)乃假天父下凡谕众：宣娇我第六女，秀清同胞妹，当易姓杨。”  
        于是问题就很清楚了：这是杨秀清在跟洪秀全在争夺萧朝贵。杨宣娇被杨秀清认为妹，本来也应是洪秀全的妹，因为洪秀全也是天父的儿子嘛，她之所以姓杨而不能姓洪，只是因为“天父”比天王大，天父说她姓啥，她就得姓啥。
        杨宣娇后来又怎样成为洪秀全的妹？迄今没有直接的材料可以说明，但从《天兄下凡圣旨》的有关记载中，却可以看出更重要的问题。庚戌七月二十六日，天兄下凡时说：
        天王又问曰：“天兄（耶稣），我妻姓赖，赖培英等又姓赖，小弟同他认亲，着么?天兄曰：本分（应该）。天兄转谕赖培英曰：培英，尔呼秀全为何乎?培英奏曰：是妹夫。天兄曰：认亲，就要认得真真来。尔赖家果一心扶尔妹夫，到金龙殿做王舅，尔知么？”
    既然天兄有权确认谁对谁的称呼，这就是说萧朝贵有权决定他人的身份；赖培英与洪秀全非亲非故，仅因洪的老婆姓赖，天兄就可以安排他们成为亲戚；天兄说自己的老婆是谁的妹，就是谁的妹。千万别以为以上的对话无关重要，如同有权决定谁进入政治局，这是洪秀全和萧朝贵相互默契，与杨秀清等人争夺上帝教的人事安排权！
        由此可见，萧朝贵在太平天国永安封王以前，权力是相当大的，天王遇到重大事件，一要向天兄请教，就连太平天国军师由谁担任这样重大问题，洪秀全也要请教天兄，而且按天兄的指示办理。从广州来的神父罗孝全可不可靠，洪秀全也要问一下天兄；胡以冕欲变卖田产作捐献，洪秀全也请教天兄：
        庚戍年(道光三十年)正月初四日，天兄下凡时，“天王曰：胡以冕欲变卖田产，为天父天兄事，天兄以为何如?天兄曰：唤他到来。胡以冕至前。天兄曰：胡以冕，算尔真草、忠草，能识得天父，能识得天兄，能识得尔二兄也，但此事要秘密，不是非轻也。胡以冕奏曰：晓得。”
    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更是统统由天兄出面发表意见或发布命令，这在《天兄天父圣旨》的记载中是十分突出的，例如戊申(道光二十八年)十一月中旬，天兄下凡，“谕天王云：“尔称王，不得称帝，天父才是帝也。”天王曰：“遵天兄命。小弟作黜邪崇正书，亦辨惟天父称帝，天父以下皆不得僭称帝也。”
    庚戌(道光三十年)正月十七日，天兄下凡。“天兄曰：秀全，己分不可逞高，牡丹虽好，也要绿叶扶持也。天王对曰：谨受教。”
        庚戌二月二十三日，天兄又下凡：“谕天王曰：秀全，尔穿起黄袍么?天王对曰：然也。天兄曰，要避吉（凶），不可命外小（外人）见，根机（基）不可被人识透也。天王对曰：遵天兄命。”这是提醒洪秀全不可急于做皇帝。
        庚戌四月二十二日天兄下凡，也是同样的内容。据记载：“天兄欲天王避吉（凶），爰谕石福隆、黄期升曰：石小、黄小（客家人称晚辈为小），转谕尔主，现妥避吉先。待等妖对妖相杀尽惫，然后天父及天兄自然有圣旨分发做事也。”前引庚戌九月二十五日，天兄在洪山下凡，谕洪秀全“千祈秘密，不可出名先，现不可扯旗”，也是一个例子。
        这些例子都说明，在金田起义的前后，在所有的重大问题上，萧朝贵都有明确的发言，包括洪秀全、杨秀清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旨意办事。
        庚戌年(道光三十年)，杨秀清在平在山“称病”，洪秀全要他到金田休养，八月二十四日天兄在平在山下凡，不准他的“四弟”杨秀清离开：
        天兄下凡，问韦正（韦昌辉）、培英、维昆曰：“尔来何事?”韦正与赖培英、张维昆奏曰：奉星兄（即洪秀全）令，来求天兄开恩看顾，秀清兄今年身体十分苦楚（大概是装乞丐抓屎吃时留下的后遗症），星兄着小弟来求天兄，准清兄去问星兄安福（休养）。天兄曰：不去得（去不得）。韦正又求天兄差清兄去金田安福，又求入蓝厂安福。天兄曰：总不去得，尔们各小弟放草，有朕高天高兄看顾，总不妨。韦正求天兄说：他们各追罪各担当，开恩与清兄安福。天兄曰：人人要面，木木要皮，还有好多说话未讲左（还没讲），慢来先。尔清兄不妨（死不了），有高天看顾，开恩是定矣，迟早也。”
        令人奇怪的是，萧朝贵的“天兄下凡”传言活动，到太平天国占领永安，准备大封诸王的关键时刻，嘎然而止，这是因为太平天国辛开元年旧历十月二十九日，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一炮而红，在农民军面前出演了一场揭露并审讯叛徒周锡能的“高级秀”，在众粉丝面前造成极佳的演出效果，这就是现在人们看到的《天父下凡诏书》第一篇，从而把萧朝贵的威风压了下去，嗣后，“天兄”萧耶稣就变成“萧哑巴”了。
        萧朝贵不是杨秀清的对手，还可以从以下一事证明。据记载，一直到壬子二年三月十五日太平天国攻打桂林之时，天兄再没有下凡作片言只语的记载，只因桂林战事不利，萧朝贵恐众人畏缩，只得再次作秀，临场竟然技穷到只说了一句废话：“各放胆宽草（你们好好干吧），朕回天矣”，就“拜拜”了。
        接下来，萧朝贵在长沙城遭清军炮击身亡，冯云山在全州蓑衣渡死去，太平天国高层洪、杨、萧“邪教三角”的权力平衡遂告破产，从此之后，杨秀清动不动就拿“天父老子下凡”的身份来压洪秀全，加上太平天国从满清统治最薄弱的环节广西起事，首先遇到的是清廷赛尚阿这种不知兵的儒臣，自永安突围后，太平天国西指武汉，东下南京，两年后便坐了龙庭,然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太平天国内部要想权力争斗不再次燃起冲天烈焰，那才是不可想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