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67年的真实战地家书再现：远征军日记17

第六章瓦鲁班
　　
　　第一节新兵报道
　　
　　你们从军或许有很多理由，譬如说是为民族，为荣誉，甚至是为当将军，但在战场上，你们都只是为战友而战。——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中尉连长方靖边
　　
　　新22师攻克腰邦卡和拉征卡之后，已进抵孟关近郊（孟关在中国地图上叫孟缓），相距不到三公里，与第十八师团重兵对垒，而田中新一的师团部现在就设在孟关，无论是为了“皇军的颜面”，还是为了固守孟供河谷的门户，日军都必须在这里顽强抵抗，鉴于这种战场态势，驻印军总指挥部与一九四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发布了第十号作战命令。
　　
　　1新三十八师可留一团做预备队以防敌渗透，其余渡过大宛河，并在南彼河以东地区迅速向沙都渣进攻。
　　
　　2战车第一营附新二十师一营，由布朗上校指挥，在大柏家南和大奈河附近地区集结待命，向南沿孟关、瓦鲁班和沙都渣一线进攻，并占领之。
　　
　　3如战车营超越新二十二师，新二十二师必须强行军，紧随战车营前进。
　　
　　根据这道命令，战斗区域以大奈河为界，新三十八师在河东，新二十二师在河西，开始对孟关、瓦鲁班一线的日军发动了猛烈进攻，新三十八师师部鉴于一一四团在孟洋河地区一带苦战疲惫，将其改作预备队，以一一二团为右翼，一一三团为左翼，向沙都渣一线挺进。
　　
　　
　　
　　一一四团是新三十八师的预备队，而现在三连却成了一一四团的预备队，于是在孟关战役发动后的几天内，方靖边他们都只是跟在友军的后面看热闹，如同一个好酒的酒徒只能看别人喝酒一样，让这些来缅甸就是为了杀日本人的中国士兵们只能在远处听枪炮声，那感觉是非常不爽的，但和普通士兵相比，方靖边一直都处于某种矛盾的状态——他盼望自己的连队能不停地战斗，为自己和部下攫取到更多的荣誉，更重要的是战争也会更快地胜利结束，让弟兄们都可以像英雄一样回家，但他又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兄阵亡，可偏偏死亡在战争中是不可避免的，前天，又一批新兵到三连，这已经是第三次补充了，从离开兰加以后，方靖边算过，他的部下已经阵亡将近一百人，这让他每次看见新兵来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让他想起死了的弟兄们。
　　
　　这次补充的三十七名新兵站成三排，等连长的训话，他们都是刚从训练营里走出来，对未来的战场兴奋而好奇，方靖边在他们的队伍前面来回走了几次，惊奇地发现原来营部的那个通信兵刘延飞居然也在这里，他本来在兰加的时候就是方靖边排的，后来调到了营部当通信兵，然后又去了团部，想不到现在又成了方靖边的部下，这实在也有点巧，方靖边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也来连队了？”
　　
　　刘延飞立正说道：“报告长官，因为我想杀日本人。”
　　
　　方靖边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你的时候已经是少尉了吧？可到我这里，最多只能让你当个班长，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刘延飞笑着说道：“就当个普通士兵也没什么，我可不想再待在团部，结果在兰加学了半年的东西都用不上。”
　　
　　方靖边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已经是7班的班长。”
　　
　　说着方靖边往前面继续走去，他身后的陆俊低声对刘延飞说道：“延飞，别说我不提醒你，7班班长可是已经换过3次了，你得小心。”陆俊在兰加训练营的时候，就和刘延飞关系不错，于是特意告诉他这倒霉的事实，刘延飞吓了一跳，心想这7班班长阵亡概率可够高的，其实也很好理解，方靖边有个习惯，他总是下意识地让三排当主攻——因为他在兰加暂一连的时候，担任的就先是7班班长，然后是三排排长，训练的时候他总是喊着“三排弟兄们，快上”之类的话，表现在战场上，结果就是三排阵亡的机会要远远超过其余两个排，这让方靖边总是觉得自己对三排很不公平，但一到战斗激烈时他还是会习惯成自然地仍然这么下命令。
　　
　　边上的士兵也听到了陆俊这句话，有些人心里暗暗许愿千万别把自己编进七班，谁也不想就这么把小命送掉，除了几个不要命的家伙——他们觉得那样得到勋章或者晋升的概率更大，方靖边在前面走了几步，说道：“听说长官们在给部队补充新兵时，有时候也会顺便问问士兵本人的意见——当然他们未必会在意，不过我现在倒想知道，有多少人是自愿来三连的？自愿的请举手。”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方靖边又问道：“你们又是为什么要加入？”
　　
　　一个士兵说道：“长官，请求回答。”他看起来并不强壮，可以说是瘦弱——甚至比身材单薄的顾枫还要瘦弱，事实上，在这批新兵里面，还有好几个这样的，李扬等几个军官对他们能通过兰加训练营的考核觉得很奇怪，心里不以为然地想道，兰加训练营的美国教官们的水准是不是越来越低了？连这种士兵都往我们连队里送，当我们是垃圾站吗？不过方靖边倒不这么想，当然这不是说他觉得自己连队是垃圾站，而是他认为什么样的士兵都会有他自己的用处，用一句兵书上的话叫着“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用之将”。
　　
　　方靖边看了看那个士兵，说道：“回答。”
　　
　　那士兵说道：“我听说三连是1营最好的连队。”
　　
　　方靖边摇头道：“不对，我们是整个一一四团乃至新三十八师最好的连队，甚至可以说是中国陆军里面最好的连队，不过，你觉得你们凭什么可以加入呢？”
　　
　　那士兵愣了愣，他想了几秒钟，大声回答道：“长官，我们是兰加训练营里考核成绩最好的士兵。”
　　
　　方靖边淡淡地说道：“那成绩没用，只有在实际战斗中才能培养出最好的士兵，你们在三连将会成为最好的士兵——和连队里其他士兵同样优秀，但在那之前，我要告诉你们，三连是一个整体，所有人都必须为同伴而战，或许你们从军有很多理由，譬如是为了民族，为了荣誉，甚至是为了当将军，但在战场上，你们都只是为了战友而战，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放弃自己的战友，明白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句话要告诉你们，如果谁在战斗中怯战，不敢面对日本人的子弹，那就让他面对长官的子弹，你们可以心里害怕，但绝不允许实际中怯战，明白吗？来之前，美国教官们肯定告诉过你们一句话吧？”
　　
　　这些新兵们都哄的一声笑了起来，那是兰加的美国教官们在训练结束前都会告诉他们的：“你们就算害怕的要尿裤子，那也必须是往前尿的。”
　　
　　这时那个士兵忽然说道：“长官，我还有个问题。”
　　
　　方靖边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问。
　　
　　那士兵问道：“如果长官在战斗中怯战，那怎么办？”
　　
　　方靖边淡淡地说道：“那你们就枪毙他，包括我也一样。”
-作者:先轸2009 提交日期:2010-01-01 12:56　　第二节武器和荣誉
　　
　　武器，就是士兵的荣誉，远比生命要重要，不管是任何人的生命都一样。——国民革命军新三十八师
　　
　　三连在补充新兵后，继续担任预备队，协同一一三团往南彼河以东地区的沙都渣进攻，但就在几天之内，整个战场形势就发生了变化，因为新22师在孟关主阵地前遭遇到日军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苦战一个星期未有进展，日军反复组织肉弹（反坦克挺身队）发动自杀性攻击，对战车营造成不小损失，这时长官们改变了作战计划，放弃对距离孟关较远的沙都渣攻击，命令新三十八师往瓦鲁班攻击前进，切断孟关敌军后路，而此时距离瓦鲁班最近的部队，就是方靖边的三连。
　　
　　方靖边接到团部的命令后，立刻命令连队转向瓦鲁班，他们必须在晚上七时之前赶进抵拉貌卡——瓦鲁班的前哨阵地，第二天，协同迂回攻击的战车1营占领拉貌卡，在沿途击溃几支日军小部队的袭扰后，方靖边他们到达了命令所规定的目的地，但他们并没有看到战车1营的弟兄，这里到处都是燃烧的卡车和杂乱地扔在地上的物资，周围警戒的士兵看见三连赶到后，立刻把方靖边等几个军官带到了他们的营部——其实就是几辆坦克中间的一块空地，通信兵们正对着话筒大声吼着，夹杂着周围各种车辆的发动声，整个营部似乎已经成了一锅乱粥，这时远处的枪炮声也越来越紧，方靖边他们走了过去，只见一个美国军官正在和几个中国军官大声争吵着，他大声吼道：“不行！必须马上撤下来！”
　　
　　为首的军官方靖边是认识的，那是战车1营的营长，赵上校，他大声说道：“布朗上校！我已经下了三次命令了！士兵们根本撤不下来！”
　　
　　布朗上校是美军派在战车1营的指挥官，由于中国军队对战车的指挥运用以及协同战术等各方面都有着不足，所以战车部队在连一级就有着美军的联络官，而步兵部队则要在营一级才有指挥部指派下来的美军联络官，这时布朗上校已经焦急万分——前面将近2个战车连被日军大批步兵死死缠住，而自己这边的增援步兵却姗姗来迟，一到天黑，他们就将会被日本人大批反坦克挺身队给摧毁，他对赵上校叫道：“你告诉他们！武器和战车的损失毫无关系，我以军官的荣誉保证，一定会照数补足，只要把士兵们撤下来就行！”
　　
　　听到这里，方靖边他们大致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战车营的弟兄们不肯丢下那些白天在战斗中损坏的坦克，所以在那里拼死抵抗，看到方靖边他们走过来，赵上校立刻说道：“好！好！你们终于来了！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我手里除了这些破车外，根本就没有增援力量了，你们立刻上去增援前面的弟兄们！”
　　
　　方靖边还没有回答，布朗上校就抢着说道：“不行，只能让他们掩护士兵们后撤，我们所要面临的日军数量太多了，必须要等到更多的援军才能反攻。”
　　
　　赵上校怒道：“你这是要让我的士兵们丢掉武器逃窜！这种命令，就算我下了，他们也不会执行的！你不是看见了吗？只有孙连长一个人服从命令回来，现在必须是要让三连的弟兄们上去顶住，到了白天，情况就会好得多。”
　　
　　布朗上校无奈地说道：“上校先生，我尊敬你和你的士兵们的勇敢，但请相信我，这种勇敢是毫无意义的，十几分钟就能造出一挺机枪，但一个士兵却要20年，撤下来吧，先生，士兵们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命……”
　　
　　赵上校大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让弟兄们就这么送命，但我更不能让他们丢掉手中的武器就这么跑回来，明白吗？那些战车，决不能留给日本人，也不能炸掉！”
　　
　　布朗上校再次解释道：“我说过，我保证负责补足……”
　　
　　赵上校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只对方靖边说道：“你怎么样？敢不敢上去？”
　　
　　方靖边笑了笑，说道：“长官，我们来这里就是打仗的，不过还需要贵部补充些弹药，可以吗？”
　　
　　赵上校说道：“这当然没问题，你让弟兄们去那边领就是了。”
　　
　　方靖边点了点头道：“谢谢长官，只要有一个战车营的士兵在战场上，我们就决不会退后！”说完，他对身边的秦定方他们说道：“让弟兄们把弹药补充足，今晚的战斗可能会很激烈。”
　　
　　这时布朗上校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种做法，会有很多士兵在不必要的战斗中阵亡的……我真的是不能理解……”
　　
　　方靖边对这个美军军官很有好感，毕竟他一直都在为中国士兵们的安危着想，可以说他不但尽到了自己联络官的责任，而且还是个好朋友，于是他对布朗上校说道：“长官，虽然我们这支部队，很多士兵都是从兰家训练营里走出来的，但我们毕竟是两支军队，中间有很多观念都不尽相同，相信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布朗上校摇头道：“难道你们认为武器比生命还重要？我在贵军中时间也很长了，但对你们这种行为，一直以来都觉得不可理解，你们的军官每次在战斗后，总是特别注意士兵们是不是保护好了自己的武器，中尉，战争中最宝贵的士兵，而不是机枪或者坦克。”
　　
　　方靖边理解布朗上校的想法，事实上，在兰加的时候，基米尔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他想了想，对他说道：“长官，在你们美国军人看来，武器，和士兵的鞋子或者衣服食品之类的一样都是普通的战争物资，只是某种消耗品，但对我们中国军队而言，意义却决不止于此，你知道我们新三十八师刚刚到印度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布朗上校摇了摇头，那时候他还在纽约州，方靖边说道：“那时候，英国人想要缴我们的械，让我们放下武器后，才能进入印度，你知道我们的应对是怎么样的吗？”
　　
　　“怎么样？”
　　
　　“我们准备和英国人打一仗，长官已经派出了警戒部队，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最后，英国人屈服了，让我们全副武装进入了印度，我想你应该明白，在我们的观念里，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军人都绝不能放下他手中的武器，如果当时我们在印度被英国人缴械，那我们以后在同僚面前，在其他中国军队面前，就永远也无法抬起头来。”
　　
　　方靖边停了一下，用一种庄重的语气说道：“我们中国军队里有一句格言：武器，就是士兵的荣誉，远比生命要重要，不管是任何人的生命都一样——英国人想要缴我们手中的枪，我们就要他们的命，或者说我们全部战死，今天的事情也一样，如果战车营的弟兄们丢弃自己的战车逃窜，那他们会被所有人看不起。”
　　
　　方靖边说的这些话，让布朗上校觉得闻所未闻，在美军的观念里面，自己手里的枪和配发的咖啡相比，只有价值上的差异而已，绝没有这群中国军人想得这么严重，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耸耸肩道：“中尉，你们这种勇敢的精神我很钦佩，但并不认可……”
　　
　　方靖边明白，这是两个民族之间观念的差异，虽然不同，却没有对错之分，布朗上校的想法或许更人性，但并不适合这支中国军队，他笑了笑，说道：“长官，你们这么看重士兵的生命，也让我和我的部下都非常感激……”这时秦定方走了过来，对方靖边说道：“弟兄们都已经做好准备，弹药已经补充充足，长官让我们立刻出发支援战车营的弟兄。”
　　
　　方靖边点点头，对布朗上校说道：“长官，很高兴能和你有这次谈话，希望下次还能和你并肩作战，那将会是我们的荣幸。”说着，他对布朗上校敬了个礼，转身和秦定方往三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