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67年的真实战地家书再现：远征军日记 7

第四节为谁而战
　　
　　我们为中国而战，也为中国的每一个同胞而战，直到死去。——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中尉连长方靖边
　　
　　陆俊和秦定方不停地催促着这些女孩们快走，女孩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在根本没有路的丛林里跌跌撞撞地前进，陆俊干脆一手拉着一个，拖泥带水地往前面飞跑，方靖边带领着其他几个人在身后拼命抵抗，尽量争取时间让他们走得更远点，对面的日本人并不知道方靖边他们的虚实，不敢进攻得太快，但不停地有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掠过，而且侧翼也开始射来子弹，看来已经有人往他们身后迂回，方靖边叫道：“秦定方！让她们加快速度！快顶不住了！”
　　
　　就在侦查小队消灭了那群小股日本兵之后，听到枪响的日军守备部队立刻反应过来，方靖边只好让陆俊和秦定方他们护送女孩们先走，自己和其他人边打边退，现在想通过这条路回到卡拉卡的营地是不可能了，只有转过鹰崖，然后绕道新平洋一线，但眼前的问题就是，他们能赶到鹰崖吗？何况就算赶到了鹰崖，又怎么摆脱日本人？难道带着这些女孩满山乱跑？方靖边没有时间想这么多，日本人越来越近，连秦定方都跑转回来开火，士兵们正在用尽所有的能力来争取时间。
　　
　　这时已经能看到身后一片火光，不时传来嘈杂的日语叫喊，但由于现在已经是晚上，而丛林里视界狭窄，各种树木枝叶交杂在一起，日本人的射击还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不过很明显，马上就要到短兵相接的地步了，方靖边焦急地问道：“到鹰崖还有多少距离？！”
　　
　　秦定方把一个从树丛中冲出来的日本兵打倒在地，回答道：“大概还有一公里！”
　　
　　这时不远处忽然轰的一声响，那是叶楚埋下的地雷爆炸了，日本人的进攻速度稍稍收敛了下来，毕竟晚上在这种丛林里面，谁也不可能总是注意着脚下的情况，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已经是侦查小队的最后一枚地雷，但日本人依然尾随在方靖边他们的后面，方靖边他们边打边退，终于退到了鹰崖，这是个狭窄的峭壁，因为形状像鹰嘴，所以被称为鹰崖，从这里可以绕路到新平洋，然后转过鬼门关，回到远征军的营地。
　　
　　一阵猛烈的交火后，日本人在陡壁上抛下了十几具尸体，还有几个日本士兵在混乱中摔下了悬崖，面对着这种险恶的地形，攻击暂时停止了，但方靖边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再支持一次战斗，因为侦查小队的弹药已经快用完了，只要天一亮，日本人就会发动攻击，那时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方靖边略作停顿，让跑了一晚上的女孩们稍微休息一下，他对秦定方说道：“这里不能久留，天就快亮了，我们马上得走！”
　　
　　秦定方摇头道：“如果我们放弃这里，日本人追上来怎么办？失去这里的有利地形，我们带着她们，根本不可能摆脱敌人。”
　　
　　“留在这里是等死！”方靖边知道眼下的处境，但他也看得出来，那些女孩们根本不可能再跑动了，她们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现在是两个选择，是留在这里一起死呢，还是放弃这些包袱？如果选择后者，那侦查小队还有希望活命，方靖边心里不停地掂量着。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方靖边，每个人都明白现在的情况，李扬第一个说话了，他不是个把话藏在心里的人，他说道：“靖边，我们不能带着她们走了，这样只会大家一起死在这里！我们的任务是把侦察到的情报带回师部，不是救人。”
　　
　　方靖边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扬的意思，这也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他说道：“那好吧，现在没有长官和部下，只有同学和朋友，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作出决定，定方，你先说。”他不能要求自己的部下为了任务以外的事情送命，这是不公平的。
　　
　　秦定方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丢下她们，无论别人怎么样。”
　　
　　顾枫把狙击枪横在自己的腿上，陆俊正在帮他包扎被子弹擦伤的左肩，他说道：“为了救她们，把我们所有人都搭进去，到底值不值得？”
　　
　　陆俊摇头道：“这不是买菜，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可能我们生存下来能做的事情更多，但在生命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不能放弃她们！”
　　
　　李扬冷笑道：“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其他弟兄的性命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手上的情报可以让新三十八师少死多少弟兄？难道她们四条性命能贵重过这么多人吗？”
　　
　　陆俊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怕死尽可以说出来，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李扬大怒，跳起来就要揍陆俊，方靖边喝道：“够了！李扬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他看着叶楚，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叶楚低声说道：“如果我们留下来战死，可以救她们，我愿意留下来，如果不能，我们是不是还要留下来陪她们一起死？你是长官，应该你来作决定。”
　　
　　方靖边心里两种念头不停地冲突，到底是死四个人还是十个人？留下来真的有意义吗？有必要陪她们一起死在这里吗？李扬看了看方靖边和陆俊，大声说道：“我们这样送死到底是为什么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情报带回师部，打通野人山！这是整个战局，靖边，我不是怕死，但我觉得这是赔本的买卖！”一向心直口快的李扬说出了自己的所有心思，又加上了一句：“但我可以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着她们！”然后挑战似的看着陆俊。
　　
　　这时方靖边已经想清楚了，他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如果说我们的任务是为了新三十八师的情报,那新三十八师的任务又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打通野人山夺回缅甸，恢复中印公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国家吗？”
　　
　　李扬插嘴道：“所以我觉得不该为了几个人，影响这场战役！”
　　
　　方靖边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如果说新三十八师的任务是为了国家，那国家是什么？我告诉你，国家就是后面那些女孩！她们每一个人都和整个国家一样重要！如果我们现在放弃她们，就算战争胜利了，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吗？”
　　
　　“但我们留下来，还是不能救她们，不是吗？”这是顾枫的声音，一般来说，狙击手们想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没错，但那样我会死得心安理得，如果现在我走了，我活着也不踏实，仅此而已，我相信，师里的长官们也会明白我的想法。”方靖边淡淡地说道。
　　
　　他顿了顿，接着道：“所以这不是命令，也不是战斗任务，只是自己的行为，你们愿意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把侦察到的情报带回去。”
　　
　　没有人离开，李扬摇了摇头，开始往弹仓里面压子弹，边上的陆俊敲了敲他的钢盔，讥笑道：“你怎么不走了？”
　　
　　李扬瞪了他一眼：“连你都敢留下，难道我会害怕？”
　　
　　看到这一幕，方靖边喃喃自语地道：“弟兄们，多谢了。”
　　
　　边上的秦定方低声说道：“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大家都是支持你的，不是吗？”
　　
　　
　　
　　这时边上几声枪响，士兵们立刻都跳了起来，枪声是从身后女孩们休息的地方传来的，方靖边等人立刻跑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他们看到了几个女孩的尸体，围着一块大石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只见那个穿黄白色和服的女孩斜卧着躺在地上，脸色很平静，她手上握着一把手枪，刚才方靖边把自己的手枪给她后，就没有要回来，让她拿着防身，很明显，她杀死了其他的女孩，然后开枪自杀，方靖边他们能看到，在女孩身边的大石头上，用鲜血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替我们多杀些日本人。
　　
　　所有的士兵都愣住了，这些女孩们用自己的方法尽了最后一份力量——她们自杀了，方靖边默然走了过去，从女孩手里拿起那把溅了几滴鲜血的手枪，手枪上还留着女孩身体的余温，然后用一种平静到奇异的声调说道：“我们现在就突围！”
 　　第四章胡康河谷
　　
　　第一节遭遇战
　　
　　我们的战车必须碾过敌人的血肉！——新三十八师战车营18号战车车长
　　
　　一九四三年十月，雨季结束了，而适合作战的旱季终于来到了缅甸，中国驻印军以新三十八师为先锋新二十二师随后跟进，开始往新平洋和达罗一线攻击前进，在他们身后是八万多筑路大军，这支工兵部队将把列多的公路一直修到密支那，然后重新连接中国境内的滇缅公路，它将给已经疲惫不堪的中国军队输入新鲜的血液，挽救国内危若累卵的战局。
　　
　　这也是方靖边他们从野人山里侦查回来后半个月的事情，由于方靖边的侦查小组整整晚了预定返回时间十天，团部的长官们都以为他们已经死在野人山里，看到他们安全返回，也都有点喜出望外的意思，而眼下正是用人之时，问清楚他们晚回的原因后，连失时的罪名也都不了了之了，方靖边等几个侦查小组在汇报完侦查情况，协助团部参谋们完成地图作战计划后，立刻返回了自己的连队，因为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三天后，方靖边他们连奉命搭乘战车营的二十多辆坦克前往拉家苏、于邦、临干方向，在那里新三十八师一一二团在和配有重炮的日军第五十五、第五十六两个联队苦战，战斗一直呈胶着状态，因此方靖边所在营奉命驰援，但由于运输车辆不足，三连只好搭乘战车营的便车——新三十八师两个多月前新组建了一个战车营，战车一色都是从美国运来的谢尔曼中型坦克，人员则是从兰加训练营里选取了一些成绩比较优秀的士兵，美国派来了一些教官训练他们基本的坦克战术，但就连方靖边连的普通士兵都能看出来，现在就让他们上战场，未免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三连的士兵们五六个一群的坐在这些战车上面，沿着蜿蜒起伏的简易公路往前行驶，这条公路是美国工兵们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抢修成的，从茂密的丛林中穿过，直抵于邦一线，方靖边和李扬秦定方几个人搭乘的是18号战车，车长和他们差不多大，看起来很斯文清秀，或许是年轻人爱热闹的天性，这位车长打开坦克顶部的盖子，坐在上面和方靖边他们聊着天，李扬在这辆战车上戳来戳去，很羡慕地问道：“这东西，日本人的反坦克炮能不能打穿？”
　　
　　车长笑了笑，说道：“到目前为止，在缅甸的日本人还没有什么武器可以正面击穿谢尔曼中型坦克的装甲。”
　　
　　李扬又问道：“那日本人的坦克和这个比起来怎么样？”
　　
　　这种谢尔曼中型坦克是不久前才运到印度的，所以中国士兵们对它的性能并不了解，李扬这种好奇心旺盛的家伙自然要问个不停。
　　
　　车长回答道：“等打起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听说你们在卡拉卡干掉了不少日本人？”
　　
　　方靖边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没干掉多少，英国人吹出来的战绩，他们怕丢人，把日本人说成了好几万，实际上就那么两千人不到。”
　　
　　这位车长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说道：“不过我们很快也要杀死更多的日本人，对吧？弟兄们，勋章等着我们呢！”周围响起一片笑声，方靖边暗暗叹了口气，他们就像一个月前刚上战场的自己一样，充满乐观和自信，但现在他明白，战争不是他想的那样只有浪漫而光荣，有时候也充满了鲜血和痛苦。
　　
　　这时李扬低声对方靖边说道：“早知道我当初报名参加装甲部队就好了!”他看起来很有点羡慕这些战车兵的意思，听到这句话，陆俊笑道：“怎么，怕死了？想当缩头乌龟了吧？”但这句话立刻引起了战车兵们的怒目而视，陆俊连忙分辩道：“弟兄们别误会，我说的乌龟不是指你们……”
　　
　　
　　
　　行军三天后，他们已经前进了一百多公里，这天晚上起雾了，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这支小小的装甲部队沿着简易公路缓缓前进，不时有士兵睡着了滚到地下，又赶紧爬回车上，方靖边勉强支撑起眼皮，顺着探照灯的光望着前面，问道：“现在快到哪里了？”
　　
　　那位车长回答道：“已经过了塔纳，到于邦不过五公里了。”
　　
　　方靖边叫醒了秦定方李扬他们，让他们准备去组织部队，因为到于邦可能立刻就会投入战斗，过了一会儿，车队忽然停了下来，车长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爬了下来：“怎么停下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有个士兵大声回答道：“报告长官，前面我们的部队正在往回撤,堵住了路！”
　　
　　在这种天气情况下，又是晚上，可视距离不过三四十米，雪亮的灯光穿透大雾只能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支部队正往这边行军，嗒嗒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方靖边皱眉道：“怎么会有部队往后撤？”他叫道：“陆俊，问下他们是哪一部分的！”
　　
　　远处的陆俊喊道：“喂！对面的弟兄，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从哪里撤下来？”
　　
　　大雾中传来的却是一阵日语的叫喊，方靖边一激灵，拿着步枪就从坦克上跳了下来，叫道：“是日本人！快开火！”
　　
　　这时对面已经有一排子弹射了过来，几名中国士兵中弹倒下了，立时枪声响起一片，紧接着就是日军掷弹筒的爆炸声，中间夹杂着受伤士兵的大声惨叫，方靖边来不及想这里怎么会有日本人出现，他大叫道：“大家快散开！找坦克作掩护！”
　　
　　秦定方和李扬几个士官立刻组织部队疏散，三连的士兵们纷纷从坦克上跳下来，躲在坦克后面开始还击，但这群新上战场的战车兵们从来就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仗会发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看不清楚前面到底有些什么，而配属的美国顾问在日本人的第一次开火中就被打死了，这支倒霉的战车部队被挤在了这条狭窄的简易公路上，没办法展开成战斗队形，也没有人会指挥，几辆战车撞在了一起，后面的连看都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更别说开火了，日军扔出的手雷和枪榴弹不停地在战车的队伍的中间爆炸，到处都是火光，整个车队乱成一团。
　　
　　方靖边站在18号战车边上气急败坏地喊着，他命令一排往左翼迂回，三排往右翼迂回抢占侧面的山头，剩下的人和迫击炮排往前面开火，但在大雾和混乱中，军官们连自己的士兵都找不到，每个人都在各自为战，方靖边带着几个士兵拼命往前面跑去，和后面混乱的情况不一样，前面正在激烈地交火，但由于天气原因，两支军队都互相看不见对方，只是拼命往前面射击，不时有几个勇悍的日本士兵从浓雾中冲出来，但很快就被乱枪撂倒，方靖边跑到陆俊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陆俊一边开火一边回答道：“不知道！忽然就遇上了！”
　　
　　方靖边听了听对面的枪声，马上说道：“不行，这样打我们要吃亏，赶紧让战车上来！李扬，快让后面那些战车别堵在一起，赶紧散开！”
　　
　　李扬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后面跑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他远处叫道：“坦克快上来！他妈的！都躲在后面干什么！”
　　
　　停在方靖边面前的战车发动了，而那些撞在一起的战车也从被打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刚才对日本人来说，确实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如果他们有几门大口径的反坦克炮，可能会给这支战车部队造成灭顶之灾，但对面这支日本部队手中只有一些步兵轻武器，那根本无法对这种中型坦克造成危害，它们开始慢慢地调整队形，在日本人凶猛的步枪和机枪的火力下，旁若无人地倒车、转向和前进，方靖边他们甚至能看到日军的枪榴弹打在这些钢铁怪兽身上，发出刺耳的爆炸声，但战车毫无反应地继续往前驶去，一些日本士兵徒劳地开着枪，直到战车从他们身上碾了过去，把他们的血肉涂满战车的履带，日军开始纷纷后退，这种抵抗不只是勇敢，简直就是愚蠢，这时三连也已经恢复过来，但方靖边为了避免大雾中被自己的战车误伤，只是命令自己的部下尾随追击，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残缺不全的日军士兵的尸体——这大概是由于视界太近的原因，战车营的士兵们甚至都懒得使用火炮和机枪，直接就碾压了过去。
　　
　　等天慢慢变亮的时候，战车营已经彻底击溃了这支日军，但这种地方出现日本军队让方靖边觉得有点不对劲，按说一一二团正在于邦临干一线和日军苦战，怎么这里会有日本人？难道是渗透的小股部队？可是从刚才日军的火力来看，至少是大队级别的编制，想到这里，方靖边忍不住暗暗心惊，日本人不会把主力移到我们这里来了吧？他赶紧让人去营部汇报当面日军的动向，以免自己孤军深入。
　　
　　这时战车营的弟兄们已经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昨天晚上那一场糊里糊涂的遭遇仗了，如果不是坦克履带上的鲜血，他们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已经打完一仗了，方靖边听到了那位车长的声音，“嘿！我说过，要让我们的战车碾过敌人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