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67年的真实战地家书再现：远征军日记8

第二节危局
　　
　　敌人越多，我们的胜利也就越大！——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少校营长赵
　　
　　在这场遭遇战里，三连阵亡了十五名士兵，另有八名士兵重伤，这让方靖边非常沮丧，还没有开战，就已经损失了1/7以上的力量，而遇到这种遭遇战时部队的反应情况，更让他感到恼火，显然，他们还需要在战场有更多的历练，这时候师里的命令到了，战车部队折往于邦临干一线支援一一二团，而他们营则奉命往拉加苏一带攻击前进（新三十八师连一级单位已经配备了有线电话和无线电报话两用机）方靖边在电话里面对营长官再次提出了异议：“长官，我们对面的敌人绝不是少量警戒部队，他们至少在一个大队以上，只依靠我们一个营的力量，这么进攻是不是有点冒失？我建议立刻请求支援，或者固守待援。”
　　
　　电话里传来了营长官的喊叫声：“住嘴！我告诉你，你这是动摇军心！现在一一二团情况不妙，我们必须立刻发动牵制性的攻势，缓解他们的压力！”
　　
　　方靖边不甘心地抗辩道：“长官，有动向表明日本人的主力已经移到我们这边来了！现在进攻太危险了！”
　　
　　营长官冷笑道：“敌人越多，我们的胜利也就越大！方靖边，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卡拉卡的勋章怎么得到的？”
　　
　　方靖边能在电话里想象出赵营长鄙夷的眼神，但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些重伤员，还是坚持地道：“长官，这不一样，卡拉卡我们随时都有增援部队，现在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援兵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了长官不耐烦的声音：“根据美国人的情报侦查，我们对面只有少量的搜索部队而已，我们的情报人员也没有发现有大规模日军移动的踪迹！”
　　
　　方靖边叹了口气，挂上了电话，美国人的空中侦察在这种丛林密布地区的作用很小，而这里的当地人几乎都是日本人的耳目，情报收集一直都是难题，前面的敌情根本是一无所知，仿佛盲人骑瞎马一样，这让他一直都觉得有点忐忑不安，连里面其他的军官士官们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连座大人现在怎么越来越胆小了？不久前在卡拉卡攻击到极限的精神哪里去了？方靖边却明白，自己现在要对整个连队负责，但在军令面前，他也毫无办法，只好摇了摇头，下了继续前进的命令，伤员则交给战车营的补给车辆带回。
　　
　　根据战前美国人提供给方靖边他们的情报，于邦的守军不过是日本军官指挥的一百多缅甸士兵和当地土民编成的警备队，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营部命令三连单独进攻于邦根本不算太过轻敌，而三连军官和士兵们对收拾这种程度的对手也没太大的兴趣，李扬他们甚至觉得方靖边有点怯弱，难道真的是野人山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
　　
　　但是当三连前进到距离于邦西北大约一公里的地方，遭遇到了意料以外的强大狙击，三连立刻占领阵地展开攻势，但越打越不对劲，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漫天的炮火如狂风暴雨般卷了过来，远处敌人阵地后面隐隐能看见有气球开始升在空中，眼尖的秦定方立刻大叫道：“小心，敌人有重炮！”探测气球是日军重炮部队测量攻击距离的方式之一，方靖边吃了一惊，难道日军的炮兵十八联队竟然会在这里？立刻，呼啸着的炮弹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似乎要把整个地面掀翻过来，天崩地裂的感觉笼罩在这个小小的连队上，泥土树木纷纷被抛到空中然后砸在士兵的身上，每个士兵都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随之而来的各种炽热的火力交杂在三连阵地上，包括各种轻重迫击炮和步兵枪榴弹，地面的日本士兵开始了凶猛而疯狂的进攻，三连的士兵原地据守，用自己手里的武器拼命地还击，方靖边心里狠狠地骂道：“这就是英国人说的小部队！”他跳了起来，指挥三连边打边退，秦定方扑到通信兵身边，拼命向营里要求支援，但无线电通话机里传来的是嘈杂的枪炮声，以及各种气急败坏的叫声，秦定方喊道：“靖边，接不通营部！”
　　
　　这时位于三连左右两侧的一、二两个连方向也开始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看来日本人早就准备好要吃掉这支孤军深入的中国部队，方靖边紧紧握住了拳头，情况危急的程度不但远远超出了英国人的情报，甚至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估计，按照这种态势来看，日本人在这个地区至少投入了联队以上的兵力，并拥有大量重炮，他立刻作出了决定，守在这里只会全军覆没，三连必须立刻向其余的部队靠拢，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激战三个小时之后，方靖边连终于退到拉加苏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上站稳了脚，随他们一起败退而来的还有其余两个步兵连和机枪连的一部分士兵，情报失误导致了一一四团1营遭到了第一次失败，但士兵们训练有素，兵力上的损失并不算太大，不过倒霉的是其余几个连长都阵亡了，而营部更是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日本人的袭击，营长阵亡，方靖边顺理成章地成了代理营长，现在几个连加起来还有400多人，都困守在这个无名山地上，尾随而来的日军五十六联队立刻发动了进攻，被1营士兵们击退后，他们没有再做尝试，而是包围了这个高地并开始构筑稳固的工事，等待炮火支援后在一举吃掉他们，方靖边宛如掉进陷阱的恶虎，在山头上临时构筑的工事里焦躁地转来转去，破口大骂给他们提供情况的美国空军，但骂完了之后，也只有立刻催促通信兵接通团部的无线电电话机，但从团部那里得来的消息却让他感到有点大事不妙——援军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赶到，但空军已经出动，尽量迟滞日本人的重炮部队并攻击他们的补给线，希望能缓解一点方靖边连的压力，最后团长官无可奈何地加了一句：“美国人已经为他们提供了错误的情报表示道歉。”
　　
　　方靖边怒道：“那白痴最好能来这里当面道歉！他应该看看山下的那些日本人会怎么对付他！”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需要足够的物资补给，这里弹药、粮食和药品都极度缺乏，希望长官能帮助我们解决，只要能空投足够的物资，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弟兄们来的！”
　　
　　事实上现在驻印军总部列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孙立人接到消息后，坚持派一一三团和一一四团其余两个营立刻出发救援，但现在他们正在英军防线的左翼，英国人坚决不同意他们撤走，因为“这将会造成整个战线的动摇”，官司从蒙巴顿史迪威那里一直打到在开罗开会蒋中正和丘吉尔处，这也是二战史上的一个奇观，两个国家的元首居然为了一支营级部队的命运争论了一个多小时，英国人指责中国军队战斗力低下不服从命令，蒋中正则坚持这是英国人的错误，事情又回到列多驻印军那里，最后在史迪威的压力下，孙立人终于抽调出了一一三团，星夜前往救援自己的袍泽们，但那必须等到英军正面压力缓解后，他心里暗暗说道：“弟兄们，可一定要撑住了！”
　　
　　方靖边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世界著名的大人物们正在为自己连的命运苦恼，他和他部下的士兵想得很简单，自己被围了，新三十八师的长官和弟兄们能看着不管？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只要坚持就是胜利，方靖边放下电话后就开始加入构筑阵地工事的行列当中，这时秦定方李扬这些军官们已经带领士兵们开始构筑各种地堡群火力点、单人永久工事、机枪阵地等，山头上密林丛生，遍布着各种植物，而且树木枝干极为结实，极适合构筑各种工事，茂密的植被覆盖又能提供许多隐蔽处，这些都是有利因素，但要命的是，中国士兵们补给全无，粮药子弹都所剩无几，他们还能抵挡住几天呢？
 　　第三节与子同袍
　　
　　谁也不想孤独地战死在这片土地上，在死前总希望有人能和自己并肩作战。——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2连上士张苒
　　
　　方靖边和秦定方李扬几个人站在山头的炮兵观测点用望远镜看着日军的阵地，现在情形很不妙，日军已经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这座小山，虽然暂时还没有发动第二次进攻，但显然只是等更多的后援和重炮部队，方靖边甚至能看到远处日军阵地后不停运动的士兵们，如幽灵般在工事后若隐若现，日军数量至少在自己的五倍以上，方靖边暗暗心惊，对李扬说道：“我们的情报人员类似于白痴，这么多日本人在我们对面，居然告诉我只有少量缅甸部队！”
　　
　　李扬撇了撇嘴道：“我倒希望是日本人，对付缅甸土兵，那是英国人干的活，如果让我们去和一群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战斗，新三十八师的战斗传统会被玷污的，就算赢了，我们见到其他团弟兄们的时候也没什么好吹嘘的，难道说我们经过艰苦战斗，终于消灭了几千缅甸土兵？那会被笑掉大牙的。”
　　
　　方靖边也笑了笑，现在虽然情况危急，但他也认为，虽然数量上处于劣势，但自己部队在火力上毫不逊色，甚至占据着某些优势，由于盟军飞机的猛烈打击，日军的重炮部队没能赶上来，只能用轻迫击炮勉强进行火力支援，至于在轻重机枪方面，新三十八师一个营就有五十余挺，而日本一个联队也不过六七十挺，轻迫击炮数量相差更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现在方靖边带领的这大半个营在火力上绝不逊于山下的对手，他相信只要美国人的空投能够及时准确，应付一个联队的攻击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这时几个士兵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佩着上士衔，方靖边认识他，他叫张苒，是2连的一个班长，他走到方靖边的面前，敬了个礼，大声说道：“报告长官，我们排长刚才在撤退的时候落在了后面，可能是受伤不能行动了，我请求您能批准我们回去救他，并给我们提供火力支援。”
　　
　　他敬礼的时候，方靖边能看见他右手的小手指已经被打掉了，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来，有些滑到了他的眼睛里，可能是刺痛的缘故，他脸上肌肉有点扭曲，但在方靖边面前，依然立正站得笔直，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还完好的左手指了指正前方，那也是他们连撤过来的方向，2连本来是在方靖边三连的左翼担任掩护任务，最倒霉的也是他们连，他们面对的是日军迂回的主力，所以伤亡是最大的，但也是由于他们的抵抗，日本人才没有把整个1营给围歼在于邦外围，方靖边他们才能边打边撤到拉加苏附近，才能重新整理部队在这里固守待援。
　　
　　听到他的话，方靖边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是想去送死吗？”
　　
　　从某种程度来看，这确实就是去送死，从这里到日本人阵地之间，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虽然地形算不上开阔，但无论是九二重机枪还是60轻迫击炮，都能轻易覆盖这个区域，这决不是个什么安全的地方，在这块区域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和一些濒死的重伤员，由于害怕对方的射击，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没有派医官去救护自己的伤员，而眼前这些士兵，却认为自己排长是因为受伤不能行动而留在这片区域，想要回去救他，站在边上的李扬冷冷地道：“你们是想充英雄吗？别急，很快日本人就会进攻的。”
　　
　　张苒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只想救他，排长在卡拉卡救过我们，弟兄们不能失去他。”
　　
　　方靖边盯着张苒说道：“你看见山下那些日本人了吗？你认为他们还会让他活着吗？”
　　
　　张苒坚持道：“长官，我们都没有亲眼看到排长阵亡，怎么能确定他已经死了呢？”
　　
　　“你们去了，很有可能也会战死，知道吗？而且就算他还活着，你们又怎么能从敌人阵地前面把他带回来？”方靖边不想看着他们徒然送命。
　　
　　“不，长官，谁也不想孤独地战死在这片土地上，我在死前也会希望有人能和我并肩作战，所以，请您答应我们的请求，求您了。”很显然，张苒知道自己回去救人的结果是什么，方靖边点了点头，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他明白这些2连弟兄们的想法，要他们在不确定自己弟兄生死的情况下就放弃，那是不可能的，他说了一句：“去吧，祝你好运！”
　　
　　那几个士兵敬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方靖边忽然说道：“但不许你们都去，我不能为了救一个人，让四个人冒送命的危险，你们只能有一个人去。”
　　
　　张苒和其他三个士兵都站了出来，方靖边拍了拍张苒的肩膀，说道：“还是你去吧！”
　　
　　张苒脸上露出一丝感谢的神色，他说道：“谢谢长官！”转身就往山下摸去。
　　
　　秦定方望着他的背影，涩声道：“他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方靖边淡淡地说道：“没错，大家都知道，包括他自己。”
　　
　　
　　
　　日本人仿佛在练习打靶一样，对阵地前面一两百米处的张苒射击着，山上的方靖边在望远镜里能看见张苒正在利用各种地形地物前进着，不时停下来检查地上的躯体，看是不是自己的同袍，二十分钟后，张苒奇迹般地回到了山头的阵地，但胸口和腹部各中了两处枪伤，一回到工事就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其余几个2连的士兵立刻扶住了他，大声叫着医官，医官过来看了看他的伤口，摇了摇头，很显然他已经活不成了。
　　
　　方靖边问道：“你找到了要找的弟兄吗？”
　　
　　他喘息着回答道：“找到了，但他已经快死了。”
　　
　　方靖边摇了摇头，说道：“我告诉过你们，这是没有用的，日本人决不会让他活着，你这是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张苒挣扎着笑了笑，说道：“也不算……送命，他死之前对我说，知道我们会来救他的，我想，我也是这个目的……”说完这句话，他垂下了头，死了。
　　
　　方靖边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兰加训练营里基米尔的话，这位上士做到了，他是个真正的士兵，想到这里，方靖边对这位上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边上的士兵们，包括李扬和秦定方，都立正站好，对已经死去的张苒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无论是不是去送死，他都是个可以值得信任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