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67年的真实战地家书再现：远征军日记 9

第四节围困
　　
　　在这片土地上，光荣往往是伴着死亡一同前来造访的。——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三连连长方靖边
　　
　　很快日军就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他们的指挥官认为以自己的优势兵力，吃掉对面这区区几百人的部队实在是轻而易举，实际上十八师团在中国大陆战场上几乎就没有遇到过敌手，往往一个大队就能摧毁中国军队一个师的战斗力，那面前这些残兵败将又算什么呢？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却没有意识到，一支部队在遇到这种奇袭的情况下，依然能成建制地保存战斗力，那就绝不是一支可侮的力量，这将会让他的部下付出重大的代价。
　　
　　现代战争中比的是火力而不是人力，这种理论就在拉加苏高地上得到了证实。当死板的日本士兵墨守成规地以三角阵型对拉加苏高地发动冲锋的时候，各种轻重机枪的火力交织成一道死亡屏障，悍不畏死的日军士兵们踩着自己战友的尸体拼命往山上攻击，但和中国国内战场上的情况一样，肉体在钢铁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一批批的日军士兵在火网中倒下，根本不能接近山头阵地，中日双方的火力对比在这里开始逆转了。
　　
　　日军指挥官在望远镜里能清晰地看到，在己方的炮火下，支那军阵地上的密林被一片片地轰倒，浓烟迷茫住了整个山头，但支那军炮火的还击更加猛烈而精准，由于他们位于山顶的炮兵观察位置更好，甚至于日军一些部队刚刚隐蔽集结进入攻击阵地，就遭到威力巨大的81毫米迫击炮的致命打击，还没开始进攻兵力就被瓦解，而在他们进攻到支那军阵地前百米处，一道由轻重机枪构成的活力网就会从山上凶狠地罩了下来，将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们如割麦子般扫倒，眼前这支支那军的战术素养和火力让这位联队长阁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部队？四十分钟后，他下令停止这种自杀式的攻击。
　　
　　击退这次进攻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方靖边在布置了警戒兵力后让大部分弟兄都撤下来休息，这时他感觉全身发软，极度的疲劳席卷了他，这不单是生理上的疲劳，更多的是心理上，毕竟他从西南联大来到印度，再来到这里，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年多时间罢了，真正上战场的时间更短，但现在他却要指挥大半个营的弟兄在这种情形下求生，这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他心里也知道，这和秦定方他们去野人山侦察不一样，那不过是七个人，现在却是几百条人命，从士兵们看他眼光里面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一丝犹豫、怯懦或者惊慌，那样会影响军心，给这支部队带来灭顶之灾，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方靖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整个山头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一片凄清，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边上一个声音说道：“靖边，你醒了？”
　　
　　方靖边点了点头，说道：“受伤的弟兄们都还好吗？”
　　
　　秦定方嗯了一声：“但是药物和粮食都没有多少了。”
　　
　　方靖边往救护所走去，他想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一边说道：“明天美国人应该会空投一些物资。对了，弟兄们都吃过饭了吗？”
　　
　　秦定方跟在他的后面，说道：“都吃过了，就剩你了，陆俊给你留着了，不然都被李扬吃光了。”
　　
　　说话间，两人穿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休息的士兵，走到山头西边的一个修建的特别坚固的工事外面，那就是伤兵休息的地方，外面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哨兵，看见方靖边和秦定方走了过来，立刻立正敬礼，但用的却是左手，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怪异，秦定方皱了皱眉，说道：“你不会敬礼吗？”
　　
　　“报告长官，我右手的手指刚才被日本人的冷炮给炸断了，所以只能用左手敬礼。”说着哨兵伸出了持枪的右手，方靖边和秦定方能看到，他那只右手上只剩下大拇指、食指和小指，鲜血汩汩地从断落的手指处流下来，方靖边有点吃惊，问道：“那你还在这里站岗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救护所就在里面！”
　　
　　哨兵摇了摇头，说道：“长官，哨兵在执勤的时候，没有命令是不能离开岗位的。”
　　
　　方靖边说道：“嗯，我现在命令你去包扎伤口，你的任务我会派别人来接替。”
　　
　　“是的，长官。”说着哨兵转身就往身后的救护所里钻了进去，看来他也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方靖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他是哪个连队的？”
　　
　　秦定方想了想道：“应该是2连的吧？”
　　
　　方靖边摇了摇头，苦笑道：“就算站岗不能走开，难道就不能叫医官来吗？怎么2连都是这种脑子不会转弯的家伙？”
　　
　　秦定方也笑了笑，说道：“别忘了，编入2连的士兵在兰加的时候都是谁训练的？”
　　
　　“索姆那家伙啊!哈哈!”想起那个死板的美国教官，即使是在这种残酷的环境下，方靖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一次，索姆带的连和基米尔带的方靖边他们连进行比赛，比赛项目是1公里泅渡后越野10公里武装行军，但兰加训练营附近就只有一条大概200米宽的河，基米尔带着士兵们游了5趟后直接就前往10公里外的目的地，但索姆却由于这条河宽度不够1公里，只好带着他们连的士兵们从那里往上游游了1公里——这样长度够了，然后步行回到原点，然后再开始武装越野。
　　
　　但在笑容背后，方靖边心里对刚才哨兵的执著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敬佩，他和张苒一样，都是个负责任有原则的士兵——虽然显得有点死板，方靖边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救护所，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二十几个伤兵东倒西歪地躺在这里，三个医官仍然在给他们换药，其中一个是美国人，他正跪蹲在一个重伤员的身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喃喃地说着什么，方靖边他们走了过去，只听他说道：“慈爱的天父，将会使他的灵魂进入快乐、安定的所在……”
　　
　　看来这个伤员已经快死了，这位美国医官临时充当了随军神甫的职责，但显然，这位重伤员并不是天主教信徒，没有能感受到天父的光辉，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声喘息着，方靖边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这位重伤员是方靖边他们连的一名机枪手，叫韩岩，他似乎听出来了是自己连长的声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了张由于失血过多而干裂的嘴唇：“长官……我就要死了。”方靖边低下了头，身边的那个美国医官也停止了祈祷文，只听韩岩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我要死了……这没什么……”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不停地从他嘴角边溢出来，他说道：“我本来就是来这里死的……长官，我有个要求……可以吗？”
　　
　　方靖边心头一跳，十万青年十万兵，谁都是准备来这里死的，在这片土地上，光荣往往是伴着死亡一同前来造访，他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静静地说道：“你说。”
　　
　　“长官，战争结束后，能把……把我的尸体带回中国去吗？我想埋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可以吗？”韩岩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调说道，虽然他受的教育程度不低，却依然保留着中国人叶落归根的思想，听到这句话，方靖边心里有点发堵，他嘶哑着嗓子说道：“如果我们还有人活着，一定会回来接走你们。”
　　
　　韩岩已经充满死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信任自己的长官和国家。
 　　第五节山姆大叔的关怀
　　
　　他们来到了这里，或许大部分人都会战死在这里，但那一刻，将会永远铭刻在历史上。——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少尉秦定方
　　
　　从救护所里出来后，方靖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情绪释放出来，他想，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活着踏上中国的土地呢？这时，不远处一抹凄清的笛声传了过来，月色如霜般洒在这夜雾初起的山头，秦定方叹了口气，说道：“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靖边，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
　　
　　方靖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回去也没什么用了，或许什么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秦定方默然不语，方靖边家人在同一天内，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战争打完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回去读书吧。”
　　
　　“顾槐也是想打完仗回去读书的，和你一样，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来的时候吗？”方靖边想起了死在日本人飞机下的其他九个同学们，本来那天方靖边七个人是和他们一起的，但顾槐他们上了第二架飞机后，位置就满了，于是方靖边等人被移到了第三架运输机上，就在飞往印度的途中——前面两架飞机都被日本人给打了下来。
　　
　　秦定方记起了他们从军时的情形，灿烂的阳光下，穿着水兵服的西南联大的女生们在他们的胸口系上青天白日的徽章，他们唱着“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征骑催战云……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他们唱着这首歌，穿过满是鲜花和泪水的人群，没有人回头，他们来到了这里，或许大部分人都会战死在这里，但那一刻，将会永远铭刻在历史上。
　　
　　
　　
　　这时，一声爆炸打断了他们，紧随着的是哨兵的大叫：“敌人夜袭！”夜袭的敌人踩着了工兵们趁黑后布下的地雷，爆炸的火光将黑夜凶狠地撕开，一大群一大群的日本士兵在苍白的月色下若隐若现，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阵地前面，偷袭不成的日本人立刻转成了强攻，他们狂叫着，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冲了过来，在凄冷的月光照耀下，枪尖上的刺刀闪着寒光，日本指挥官坚信，只要能冲进中国军队的阵地，擅长白刃战的日军士兵们就能解决这场战斗。
　　
　　阵地上的轻重机枪立刻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颗照明弹升到了空中，方靖边对日本人可能的夜袭早有准备，所有人都很快进入了阵地，冲锋枪和火焰喷射器凶猛地扫了过去，暴露在阵地前面的日本士兵纷纷被打倒在地，不时有几个日本兵迎着炽热的火网冲进了阵地，他们拉响了自己身上的炸药包，和面前的中国士兵同归于尽，但这种手段并不能帮他们赢得胜利，这些敢死队员们很快就死伤殆尽，日军指挥官在得知派出的进攻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这这是他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他的算盘打得很精明，既然被围困的支那人炮火猛烈,那么弹药消耗必定也大,一旦弹药消耗殆尽,那时候你就束手待毙好了。
　　
　　天亮后，方靖边开始检查阵地，日军的攻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但现在粮弹已经所剩无几，伤员的药物更是短缺，他不停地用无线电话机催促空投，终于在中午的时候，两架运输机飞到高地的上空，一顶顶降落伞从机腹中排放出来，降落伞下面系着各种大小的铁箱和麻袋，显然，那是中国士兵们急需的粮弹和药物，看到这一幕，山头上的中国士兵们都欢呼起来，而缺乏防空火力的日本人只有毫无办法地看着。
　　
　　降落伞刚刚落下，十几个士兵就一窝蜂地往空投地点冲了过去，争先恐后地打开了这些箱子和麻袋，李扬用步兵镐敲开了一个铁箱，里面是步枪的子弹，其他的士兵们也纷纷打开这些箱子，都是些步枪机枪的子弹，甚至还有炮弹，士兵们都笑得很高兴，但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他们没有找到食物，李扬叫道：“把所有箱子袋子都打开！看看有没有吃的？”
　　
　　不一会儿，这些东西就被堆到了一起，这里有足够他们消耗三天以上的枪弹和炮弹，还有不少药品和饮水，甚至还有许多睡袋，看来美国人想得很周到，但他们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吃的东西，李扬骂道：“美国人脑子不清楚了吗？没子弹我们还可以和日本人白刃战，没吃的难道让我们的鬼魂来开枪？”
　　
　　这时一个士兵拿起了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弹药，他高兴地叫了起来：“长官，这应该是吃的！”说着他用匕首划开了口子，但拿出来的却是一打衬裤，他怔了怔，接着往下翻，那是一大袋女人的裸体照片、手纸和刮脸刀，这个士兵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哭笑不得，看来山姆大叔的关怀确实是无微不至，但李扬他们宁愿用这个来换馒头，李扬接过一叠照片看了看，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美国人是不是有病！这玩意能当饭吃吗？”
　　
　　忽然一个士兵叫道：“长官，有几个降落伞落在了那里！”李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有几个降落伞落下的时候飘到了中日两军的阵地中间，那应该就是他们急需的食物，这实在是很够讽刺，衬裤和裸体照片准确地落在山头上，粮食却落在了那个尴尬的地方，十几个士兵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粮食躺在那里，无计可施，这时方靖边和几个军官也赶了过来，问道：“物资还充足吗？”
　　
　　李扬骂道：“如果山头上能长出粮食来，我们就能在这里坚守半年。”
　　
　　方靖边皱眉道：“难道没有吃的？”
　　
　　一个士兵报告道：“长官，空投的粮食都落到那里去了，这里都是弹药和药品，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靖边仔细看了看这些物资，先让士兵们把这些东西都领走，把睡袋和药品都分给伤员们，然后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和刮脸刀，再看了看山下的那些降落伞，这或许是美国人开的玩笑吧？但这玩笑开得实在不巧，饿着肚子的士兵们显然无法领略这种幽默，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我们明天还得让美国人再来次物资补给，食物应该还能撑到明天吧？”
　　
　　这时一排美军飞机低空从山头掠过，往日军阵地后方飞去，方靖边知道，这些飞机是去攻击日本人的补给线的，他心里对美国人的运输能力感到暗暗心惊，如果我们换在日军的位置上，这个仗还怎么打？他又想起了国内战场上的情况，如果我们也有这样的飞机，士兵们就绝不会有那么惨烈的牺牲，中国，什么时候你也能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