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之七十一
石呆子：下面谈巧姐。其画是[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石呆子：巧姐悲剧实际上是凤姐悲剧的延续，她是代母受过。由于凤姐早在贾府抄家前就被贾琏休弃回娘家了，凤姐结下的对头遂把怨恨发泄在巧姐身上。初时贾琏还能庇护巧姐，后来在抄家大祸中贾琏首当其冲地逮捕下狱、枷号示众了，巧姐遂成了孤苦零丁的弱女孩子，当然只好任由怨恨凤姐的[狠舅奸兄]任意摆布了，他们碍于礼数，表面上不好过份摧残她，于是暗地里设局把她卖到烟花巷做妓女，幸亏刘姥姥搭救才得以跳出火坑，所以说[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续书根本没有真正理解作者这判词的含义，仅仅为了凑合这判词和曲词，把巧姐设计成嫁给某王府作妾，然后被平儿和刘姥姥合计转移到乡下刘姥姥家，躲过这一劫，最后被刘姥姥撮合，嫁给某个大财主的儿子。这些情节本身就经不起推敲，最可气的是程高还乘机塞进了他们自己的私货，他们根本没弄清这[狠舅奸兄]指谁，就把这黑锅叫贾芸背上，说他带头坑害巧姐，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对贾芸在八十回内的言行不满，于是在八十回后的续书中让他充当反面角色，把一些祸事推到他头上，用他来塑造一个相对于包勇这[甄家仆即真家仆]的反面典型[贾家仆即假家仆]。要不是脂批透露贾芸与小红八十回后[仗义探庵]一节，这贾芸又成了[红楼奇冤]之一了。还是你红疯子有眼力，在前面的疯谈中早看出贾蓉才是真正的奸兄。实际上当初凤姐大闹宁府时这贾蓉就怀恨在心了，后来尤二姐死时贾琏对凤姐的怀疑与冷淡也是贾蓉挑起的，这个人才是现实生活中弘皙的生活原型，当其时，贾府被抄、上下大乱，贾蓉见贾琏自身难保，顾不上照应巧姐，为了贪图把巧姐卖到烟花巷的钱财，也为了发泄凤姐当初骑在他父子脖子上拉屎的积怨，更为了报复凤姐当日帮助二房孤儿寡母撑门面、阻碍长房大房打击二房包揽全贾族承继权野心积下的宿仇，所以说贾蓉才是造成巧姐悲剧的罪魁之一。至于判词中主要赞叹的刘姥姥，实在是书中开头就表明的[当日所有之女子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之一啊，你们别以为《金陵十二钗》一书仅为女儿作传，它也为当时年长的女人作传啊，上至贾母王夫人，下至刘姥姥，都是作者崇敬的好女娲啊，作者把这些所有的裙钗与赦珍琏环蓉蟠等须眉浊物放在一起叙述，就是要读者把二者加以对比映衬，用贾蓉等须眉浊物的丑行来反衬刘姥姥等诸裙钗的义举，这样才更烘托出刘姥姥等诸裙钗[皆出于我之上]的[行止见识]，才更揭露出赦珍琏环蓉蟠等须眉浊物的丑恶嘴脸，才能从中提炼出[何事贾族众须眉、不及书中诸裙钗？]这全书的主题思想。巧姐的悲剧只有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才能悟出其中蕴涵的事体情理，你们把书中所有悲剧都必须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才能最终认识其中蕴涵的事体情理。巧姐的悲剧还有些情节须解释，待下面的相关曲词一并交代。
红疯子：你刚才说凤姐早在贾府抄家前就被贾琏休弃回娘家了，可是脂批不但没有一丁点有关透露，而且透露抄家中凤姐和宝玉一起沦落狱神庙，这足以证明抄家时凤姐尚在贾府，没有被贾琏休弃回娘家，你对此作何解释呢？
石呆子：你太拘拘于具体情节了，脂批透露的只是作者对八十回后具体情节的某种处理方案，八十回后的具体内容并没有最后定稿，有一些未定的初稿被批者看到后透露其中个别情节是很正常的。但这些情节一则并未最后定案，不好完全当真，二则脂批亦有好恶和传讹，他们对适合自己口味的某个情节情有所衷，就借批语散布出去，不适合自己口味的某个情节就略过不提，甚至还有传错的批错的，脂批分好几个人批的，甚至有后人伪批的，岂能象刘心武那样完全据以探轶？贾琏的生活原型是曹頫，凤姐的生活原型是曹頫的老婆、李煦的女儿，李煦是在雍正元年就被抄家了，而曹頫则是在雍正六年才倒霉的。这曹頫的老婆仗着娘家和姑妈李氏撑腰，根本不把曹頫放在眼里，象书中凤姐欺负贾琏那样欺负曹頫是很正常的，曹頫摄于李煦和李氏的双重压力，不得不象贾琏那样一从二冷也是必然的，可是皇天不作美，康熙皇帝死了，雍正皇帝登基了，李煦先倒台了，曹頫老婆和李氏二人都失去娘家靠山了，更重要的是失去康熙皇帝这最大的靠山了，曹頫就无需惧怕她们了，虽然此时不敢把李氏这继母怎么样，但对自己老婆却是明摆着小人得志的威风，曹頫老婆象凤姐那样占上风惯了，哪里肯服软？孰不料[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凤凰不如鸡]，居然这曹頫[眼一翻、认不得张老三]，还真找个借口把老婆休了！这才有书中[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判词的。你在前面[疯谈]中说得有道理，这里不是[哭向金陵事更哀]，而是[哭向苏州事更哀]啊！只是为了避免用史笔，才改用[金陵]来掩人耳目的。你们看书中的凤姐这雌凤，前八十回里内有太婆婆贾母做靠山、外有王家这娘家做靠山，可一旦这两个靠山都象冰山那样消融了，那这雌凤靠什么欺压贾琏和众人呢？她岂不是要反过来受贾琏欺负？这只要看现实生活中的曹頫老婆就明白了，她和姑妈李氏的最大靠山是康熙皇帝，其次是娘家苏州织造李煦，如今康熙皇帝死了，李煦先因失去靠山而倒了，她们这靠着娘家势力在曹家勉力苦撑的局面能继续下去吗？李氏可以仗着孙氏和曹寅的老面子继续苦撑到雍正六年，可首当其冲的曹頫老婆却等不到雍正六年就被曹頫休弃了，这是曹家的内部矛盾发展所决定的，是曹頫和他老婆二人之间的尖锐冲突决定的，是大房和二房势力的此消彼涨决定的，说到底，是[凡鸟偏从末世来]决定的，实际上的凤姐既然生于李家末世，而且李家先于曹家倒台，她就注定要受到曹頫这生活中的贾琏的休弃。而曹頫休妻必在雍正元年到六年的李家与曹家相继倒台的间歇期内，雍正元年前康熙皇帝和李家这冰山尚在，他曹頫不敢休妻，雍正六年后他自己已经被雍正休弃了，没资格休妻了，所以我说书中的凤姐等不到贾府被抄就先被休弃了，至于她在贾府抄家后会不会沦落狱神庙，她不是象探春那样远远脱离争斗漩涡，仍在此事波及的范围内，被牵连进来也很正常。但巧姐被骗沦为娼妓时她肯定不在女儿身边，否则肯定会拚命保护巧姐的，不会让贾蓉等人得逞。
石呆子：回头再看下一个李纨的画和判词：[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石呆子：这有关李纨的判词和曲词是历来红学评论中最有争议的，一般都认为李纨刚等到贾兰做了官就病死了，所以被列入“薄命司”。而程高续书则把李纨当节妇来宣扬[三从四德]，把贾兰高中当作对李纨恪守封建礼教的应得报答，这就完全违背作者塑造李纨悲剧形象的本意了。李纨不是可以记载在[烈女节妇传]上的封建礼教典型，而是记载在《金陵十二钗》这[诸裙钗悲剧集]上的控诉封建化礼教的典型悲剧！照一般的[兰中纨死]说评论看，李纨只是个没福消受的节妇而已，她的病死只是类似曹家曹寅曹荣病死的偶然天灾，怨不得社会和家庭、儿孙，从一个做寡母的女性来讲，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因为儿子才是她的命，儿子这新生命茁壮成长了，自己这老生命即使走向终点也非常满足，又何憾之有？她只盼望儿子贾兰能有出息，能看到贾兰[威赫赫爵禄高登]，如今真达到目的了，她的结局能算悲剧吗？该算壮剧烈剧才是。可见这种看法根本不符合《金陵十二钗》的悲剧宗旨，也不符合这里有关李纨的判词和曲词。再照程高续书的[兰中纨荣]说来看，李纨身披凤冠霞帔更是歌颂[三从四德终有好报]的好题材，不但不是悲剧，而且成了喜剧壮剧了，这不但不符合《金陵十二钗》宗旨，而且根本就不应该进“薄命司”！程高这样续写李纨结局不但是明显的[狗尾续貂]，而且是有意识的扭转原倾向！
我们来分析判词是什么意思。[桃李春风结子完]，这是说她的青少年花季如桃花李花一样开得极为短暂，刚结子就宣告青春的彻底结束了，现实生活中的马氏就是这样一个悲剧，她与曹荣婚后刚刚怀孕在身，曹荣就病夭了，这对于一个刚尝到幸福滋味的女子来讲简直是瞬息间掉进了苦难的深渊啊！这种天塌地陷的打击谁受得了？要不是肚子里怀着爱人的孩子，她几乎就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了，是这个命根子支撑着她度过二十多年的艰难孀居岁月，[到头谁似一盆兰。]这就是她唯一的坚强信念，她坚信在自己的精心哺育下，兰儿将来必定成为盛开的茂兰，[如冰水好空相妒]，这句话好难理解，应该说是她这种坚强信念最后如冰化成水那样落空了，她心目中的靠山也象冰山那样融化成水了，她也成了一只冰山上的雌凤，冰山一旦融化，她无处栖身，[枉与他人作笑谈]了。李纨的真正结局是贾兰刚刚高中就象曹荣或贾雨村第一次做官那样夭折了，至于这夭亡是病死还是被葫芦提大祸牵连罢黜，你们就不要太计较具体情节了，反正对于李纨这女子而言是全书最彻底的悲剧，她从父父死、从夫夫死、从子子死，帮父无着、帮夫无着、帮子又无着，她送走了父亲、送走了丈夫、最后又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命根子，任她再坚强再顽强再想得开，又能如何呢？此真[大无可如何之日也！]真是[枉与他人作笑谈]啊！若是如程高续书续的那样，贾兰高中、李纨凤冠霞帔，被表彰为节妇，这能算[枉与他人作笑谈]吗？若是如一般评论那样，贾兰刚高中，她就溘然长逝，这能算[枉与他人作笑谈]吗？石头记作者只有把她的命根子都掐断了，才算塑造出一个最典型的[三从四德]悲剧，还有比这个悲剧更能控诉封建礼教罪恶的典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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