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魔头 (The Big Four)(下)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1:36:33
 
第十一章 象棋难题  波洛和我常在苏荷区的一家小餐厅用晚餐。有一天晚上,我们在那儿时,看到一个朋友在附近的桌上,那就是贾普督察。我们桌子还容得下人,因此,他就过来和我们同桌了。我们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面。
  “你现在都不来看看我们了。”波洛责备地说,“从黄色茉莉案件到现在,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到北部去了——这就是原因。你们好吗?四大魔头还是很厉害——呃?”
  波洛责备地用手指点点他。“啊!你在嘲笑我——不过,四大魔头——他们是真有其人的。”
“哦!我不怀疑他们是真有其人——但是,他们并不如你所了解的是宇宙的中心。”
  “我的朋友,你错得太厉害了。今天,世界中最强大的恶势力就是这个‘四大魔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但是,这个犯罪集团是空前绝后的,中国最聪明的当头,一个美国富翁和一个法国女科学家,而第四个——”
  贾普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整天只是死心塌地地想着这件事。你已经变成四大魔头狂了,波洛先生。我们改个话题,谈些其他事情吧。你对象棋有没有兴趣?”
 “有,我会玩。”
  “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的怪事?两个举世闻名的棋手对弈,其中一个却在比赛中死掉了?”
  “我看到了报导,一个是俄罗斯冠军沙瓦罗诺夫博士,另一个聪明的美国年轻棋手,叫季尔莫·威尔森的,他因心脏衰竭而死。”
 “不错。沙瓦罗诺夫三年前击败鲁宾斯坦成了俄罗斯冠军。威尔森则被称为卡巴布兰卡第二。”
  “很奇怪的事。”波洛感慨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贾普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错,波洛先生。我想不通。威尔森神采奕奕,精力十足的——根本不像心脏病患者。他的暴毙很难以解释。”
  “你怀疑沙瓦罗诺夫博士谋杀了他?”我大声说。
  “也不是。”贾普平板地说,“我认为即使是一个俄国人也不会在棋赛中因为怕别人击败他而谋害对方——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所能感觉到的就是不太对劲。这个博士是个棋艺很不错的人——据说仅次于拉斯克。”
 波洛深思地点头。
  “那你的葫芦里究竟装些什么?”他问,“为什么要毒死威尔森?当然,我是假使你怀疑他是被毒死的。”
 “不错。心脏衰竭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就是那样。这是那时医生公开宣布的。但是,私底下,他暗示我们他不满意这个答案。”
 “什么时候验尸?”
 “今天晚上。威尔森的死真是事出猝然。他看起来很正常,而且,事实上他当时正在移动一粒旗子,却突然向前倾倒——就死了。”
 “很少毒药发作时是这个样子的。”波洛提出异议。
 “我知道。我希望验尸可以帮助我们下判断。不过,为什么有人要谋杀季尔莫·威尔森?——这是我最想知道的。谦逊无辜的年轻人。才从美国来此。而且,他在世界中显然没有一个仇敌。”
 “看来是无法理解呀!”我感叹地说。
 “也不尽然。”波洛笑着说,“我看得出来,贾普已经有一套说法。”
 “不错,波洛先生。我不相信是要下毒害死威尔森——目标是另一个人。”
 “沙瓦罗诺夫?”
 “不错。俄国革命爆发时,沙瓦罗诺夫曾经大肆攻击苏联共产党。有人还报导说他已经被杀死。其实,他是逃走了,在西伯利亚的荒野中熬过难以想象的艰苦三年。他吃尽了苦头,这段艰辛使他和以前迥然不同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们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头发变白了,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苍老。他是一个半残废的人,因此,很少外出。他和甥女索妮亚·达维罗夫, 还有一个俄籍男佣住在卫斯敏尼区的一间公寓里。他可能以为自己还受监视着,因此,很不愿意参与这场棋赛。他坦白地拒绝了很多次,一直到报纸上责怪、攻击他‘没有运动家精神的拒绝’后,他才勉强答应,季尔莫·威尔森以真正美国佬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不断地向他挑战,终于有这场比赛。现在,我问你,波洛先生,他为什么不愿意比赛?因为他不希望引起注意,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我的看法是——别人误杀季尔莫·威尔森了。”
 “没有人会因沙瓦罗诺夫之死而获利?”
 “我想是他甥女。他最近获得了一大笔财产。戈斯波亚夫人留给他的,她先生是旧王朝时卖糖的奸商。我想,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她一直拒绝相信他已经死亡的报导。”
 “在哪里比赛?” 
 “在沙瓦罗诺夫家。我告诉过你,他是个残障者。”
 “很多人在场观棋吗?”
 “至少有一打——也许更多。” 
 波洛意味深长地皱了皱脸。
  “我可怜的贾普,你这任务可不简单呀!”
 “如果我可以确定威尔森是被毒死的话,我就可以继续侦察下去了。”
  “你是否想过,如果你假设沙瓦罗诺夫是别人下毒对象的话,那,那个谋杀者会再次尝试?”
 “当然想到了。有两个人守着沙瓦罗诺夫的寓所。”
  “如果有个人手臂下拿颗炸药大声叫嚷的话,那会很有用。”波洛讽刺地说。
  “你开始感兴趣了,波洛先生。”贾普眨眨眼说,“你想不想在医生还没验尸之前,到停尸间看看威尔森的尸体?也许,他的领带夹是歪的,也能给你一条很有用的破案线索呢!”
  “我亲爱的贾普,整个晚餐时间我的手指都在发痒,想替你扶正领带夹。你同意,对不?啊!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好,我们去停尸间吧。”
  我看得出来波洛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新难题吸引住了。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注意任何不相关的案件,因此,我很高兴他的恢复常态。
   我看到这个死得莫名其妙的年轻人的僵硬躯体和因痉挛而变形的脸时,内心觉得非常难过和惋惜。波洛很专注地察看着尸体。死者身上除了左手上的一小块疤痕外,其他什么标志也没有。
 “医生说那是烧伤,不是割伤。”贾普说明。
 波洛的注意力转到死者口袋中的东西上,已经有一个警官把这些东西摊开,以便于我们视察。并没有什么东西——一条手帕,钥匙,满是便条的便条盒子和一些不重要的信件。不过,有一个东西孤零零地放在旁边,引起了波洛的注意。
  “一粒棋子!”他嚷着,“一粒白主教。这是他口袋中拿出来的吗?”
  “不是,是他抓在手中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这粒棋子从他手指中拿出来。过些时候,要还给沙瓦罗诺夫博士。这是一付非常漂亮,象牙雕成的西洋棋中的一个。”
  “让我拿去还他吧。那样我才有去那儿的借口。”
  “啊哈!”贾普大叫,“那,你要参与这个案件罗?”
  “是的。你很有技巧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那很好。把你从你的沉思冥想中拉出来了。我看得出来黑斯丁斯上尉也很高兴。”
  “眼光不错。”我笑着说。
  波洛转身走向尸体。
  “还有什么关于他的细节要告诉我吗?”他问。
  “没有。”
“甚至——他是左撇子?”
“你真是天才,波洛先生。你怎么会知道?他是左撇子,没错。不过,和这案件无关。”
  “是无关。”波洛见贾普有些不快,马上表示赞同,“我是开个小玩笑——就是如此而已。我是喜欢和你开玩笑的,再见。”
我们相互了解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到卫斯敏尼区沙瓦罗诺夫的寓所。
“索妮亚·达维罗夫,”我赞叹道,“好美的名字。”
  波洛停下来,失望地瞟了我一眼。
  “一直想望着浪漫故事!你真是无药可救。如果索妮亚·达维罗夫正好是我们的敌人和朋友维拉·露斯考夫女伯爵的话,那你才有得受呢!”
提到女伯爵,我的脸上愁云满布。
“说真的,波洛,你该不会怀疑——”
“不是,不是。只是开玩笑的!不管贾普怎么说至少我此时没在想四大魔头。”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佣来开门。要相信这张平板的脸上曾经显露过七情六欲,简直是不可能的。
  波洛拿出贾普写的介绍卡来,我们被引进一间天花板很低、长方形的房间。里面吊满了一大堆饰物和古董。墙上挂着画像,地板上有精美的波斯地毯,桌上有一个铜茶壶。
  我仔细地看着一幅我觉得很有价值的画像,转身看见波洛俯趴在地下。这地毯很漂亮,但是,我不觉得需要这么大的注意力。
  “它是这么好的标本吗?”我问。
  “呃?哦……地毯?哦!不是,我不是在看地毯。不过,,它确实很漂亮,漂亮到不应该有个大钉子莫名其妙的从中穿过。不,黑斯丁斯。”我向前走,他说,“钉子现在不在那儿。不过,洞还在。”
  身后有声音,我转了个身,波洛敏捷地站起来。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她的一双眼睛满是怀疑地瞪着我们。她中等高度,有一张虽然漂亮,却充满忧郁的脸孔,深兰色的眼睛和乌黑的短发。她说话声音嘹亮,外国腔调很重。
  “我想舅父不可能和你们见面,他不太方便。”
  “真可惜,或许你可以帮我们这个忙。你是达维罗夫小姐,是不是?”
  “是的,我是索妮亚·达维罗夫。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想请教一下前天晚上的悲剧——季尔莫·威尔森先生的暴毙。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这个女孩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他是下棋时心脏衰竭而死的。”
 “警方并不确定是这个样子的——我是指死于心脏衰竭,小姐。”
 这女孩显出害怕的神情。
  “那,那是真的了。”她嚷着,“伊凡说对了。”
 “伊凡是谁?为什么你说他说对了?”
 “替你们开门的就是伊凡——他告诉我他觉得季尔莫·威尔森并非自然死亡的——他是被误下毒药而死的。”
 “误下毒药。” 
 “是的,本来是要毒死我舅父的。”
  她已经忘了她刚开始时的不信任,急切地说。
 “为什么你这么说,小姐?谁会想毒死沙瓦罗诺夫博士?”
 她摇头。
 “我不知道。我真是一头的雾水,我舅父又不相信我。也许,他这个态度是很自然的。你知道,他几乎不了解我。他以前看到我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在我到伦敦来和他住在一起前,我们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不过,我的确知道,我在怕些什么。在俄国,我们有许多秘密组织,有一天,我偷听到一个名字,使我联想到他害怕的就是这个组织。告诉我,先生。”——她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组织叫‘四大魔头’?”
 波洛几乎不能自制地跳起来。他的眼睛因讶异而突了出来。
  “为什么你——你知道什么关于四大魔头的事?小姐?”
 “那么,是真的有这个组织了!我偷听到这个名称,事后,我问我舅父。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这么害怕过。他脸色灰白,全身颤抖。他怕他们,先生,非常害怕。这点我很有把握。然而,由于阴错阳差。他们误杀了那个美国人威尔森。”
 “四大魔头。”波洛低声说,“又是四大魔头!真是令人惊异的巧合,小姐,你舅父还是有危险。我必须救他。现在,把那个要命的晚上发生的事情通通描述给我听,让我看看棋盘、桌子,了解一下两个人是怎么做的——每一件事。”
 她到房间的侧面拿出一个小桌子,桌面非常精致,有镶嵌成银色和黑色交叉方块的棋盘。 
  “这是几周前别人送给我舅父的,要求他下次棋赛时一定要用这棋盘。那天比赛时,棋盘摆在房间中央——像这样。”
 波洛用一种我觉得不太必要的关注查看着桌子。如果是我,我一定好好地问些问题,他却没有。在我听来,他问的很多问题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而真正关键性的问题,他却闭口不谈。我得个结论,大概是突如其来地听到四大魔头使他心情纷扰不宁吧!
  他检查了桌子,确定放置地点后,要求看看西洋棋。索妮亚·达维罗夫把整盒拿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个棋子。
  “很精美的一套。”他心不在焉地低语。 
 仍然没有一个什么茶点或什么人在场之类的问题。
 我暗示地清了清喉咙。
  “波洛,你不认为——”
 他无礼地打断我的话。
  “不要多想,我的朋友。让我来处理一切。小姐,我想见你舅父,是否不太可能呢?”
 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会见你们的,是的,你们知道,接待生人是我的责任。”
  她进去,我听到隔壁有低语声,一分钟后,她回来了,带我们到隔壁房间。
 躺在长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很令人难忘。高瘦、憔悴、浓眉、白须,和一张因为饥饿和痛苦而枯槁不堪的脸。沙瓦罗诺夫博士是一个长相突出的人。我注意到他奇怪的头形,不寻常的长度。我知道,一个伟大的棋手必定有一个颖慧的脑筋。我很容易地了解沙瓦罗诺夫博士为何会成为世界第二大棋手了。
 波洛行了个礼。
  “博士先生,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
 沙瓦罗诺夫转向他的甥女。
  “下去,索妮亚。”
她顺从地出去。
“喂,先生,有什么事?”
 “沙瓦罗诺夫博士,你最近获得了一大笔财富。如果你——意外地去世的话,谁会继承这些?”
 “我已立下遗嘱,要把一切东西留给我甥女索妮亚·达维罗夫。你该不会要建议——”
 “我什么也没建议。不过,你从她还是小孩时见过她到现在,别人是很容易假冒她的。”
 沙瓦罗诺夫被这番话吓楞了。波洛顺口地说下去。“话说到此为止。我要你小心些,就是如此。现在,我希望你把那天晚上的棋赛描述给我听。”
 “你说描述的意思是什么?”
 “哦,我不玩西洋棋,不过,我知道——开始时有许多不同的方法——牺牲兵卒以取得优势的开局棋法,是不是这么称呼的?”
 沙瓦罗诺夫有点笑意。
  “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人们通常采用单独比赛和配对比赛两种方式。威尔森用露易·罗培兹法开始——这是最稳健的开局棋法之一。
 “悲剧发生时,你们已经玩多久了?”
 “大约是第三或第四棋时,威尔森突然向前倾,翻过桌子,就死了。”
 波洛站起来告辞。他若无其事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不过,我知道他的用意。
  “他吃了或喝些什么吗?” 
 “我想是威士忌加苏打吧。”
 “谢谢你,沙瓦罗诺夫博士。我不再打扰你了。”
 伊凡在通道上告诉我怎么出去。波洛走到门槛上停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谁住在下面公寓?”
 “是国会议员查尔斯·金威爵士。不过,那公寓最近在整修内部。”
 “谢谢你。”
 我们踏入屋外明亮的冬阳中。
  “嗳,说真的,波落。”我脱口而出,“这次,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特出了。你的问题的确问得不太高明。”
 “你这么想,黑斯丁斯?”波洛有兴趣地看着我,“不错,刚才我问得没什么条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问?”
  我审慎地考虑他这个问题,然后,把我的一套说给波洛听,他好象很有兴趣地听着我的独白,一直到快到家了才停止。
  “你这些问题是很突出、很细密,黑斯丁斯。”波洛一面把钥匙插入匙孔开门,上阶梯,一面说着,“不过,并不需要如此。”
 “不需要如此!”我惊愕地叫着,“如果这人是被下毒的——”
 “啊哈!”波洛大叫,攫住桌上的一张便条,“贾普写的。正如我所预料。”他把便条扔给我,便条内容简短扼要:没有下毒的迹象,而且也发掘不出死因。
 “你看,”波洛说,“你提到的那些问题根本不需要。”
 “你早就料到如此了?”
 “要事先预测事情的可能后果。”波洛引述我最近花了很多时间解决的桥牌难题,“我的朋友,如果你预测成功的话,就不叫瞎猜了。”
 “不要咬文嚼字了,”我不耐烦地说,“你事先预料如此?”
 “不错。”
 “为什么?” 
  波洛把手放进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主教。
  “什么。”我嚷着,“你忘了还沙瓦罗诺夫博士。”
 “你错了,我的朋友。那个主教仍然在我的左边口袋里。这是我从达维罗夫小姐拿给我们看的那付棋中摸来的。一个主教的复数是两个主教。”
 他把最后的S音说成很大的嘶声。我完全不懂了。
  “你为什么把这拿上呢?” 
 “当然要拿,我想看看这两个是否完全一样。”他把那两粒棋子并放在桌上。
  “唔,它们当然是,”我说,“完全一样的。”
 波洛歪头打量着它们。
  “我承认它们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必须求证后,才能承认事实。拜托,拿我的小天称给我。”
  他小心谨慎地称这两粒棋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转向我。
  “我猜对了。告诉你,我对了。骗不过赫邱里·波洛的。”
  他冲到电话边——不耐烦地等着。
  “贾普吗?啊!贾普,是你。我是赫邱里·波洛。盯着那个男佣伊凡。千万不要让他跑了。是的,是的,正如我所料。”
  他猛地放下话筒,转向我。
  “你知道一切了吗?黑斯丁斯。我来解释。威尔森并不是被毒死的,他是被通电致死的。有一根细细的铁针穿过一颗棋子的中间。桌子是事先准备好的,而且放在地板上的某一特定地点。当主教放在一个银色方块中时,电流通过威尔森的身体,马上电死了他。唯一的记号是他手上的灼伤——他的左手,因为他是左撇子。那张‘特殊的桌子’是一个设计很狡诈的机器。我察看的桌子是复制品,是完全不相干的。那张出事的桌子,在事后,已经被换走了。这些手脚都是从楼下的公寓弄的,如果你不健忘的话,是正在装修内部,但是,沙瓦罗诺夫的寓所中至少有一个共犯。那女孩是四大魔头的爪牙,想要继承沙瓦罗诺夫的钱。”
“那,伊凡呢?”
“我非常怀疑伊凡就是那个出名的第四号。”
  “什么?”
  我回忆起过去的经验:精神病疗养院管理员、年轻的屠夫、温和的医生,都是同一个人扮的,看起来又都截然不同。
  “真令人惊讶。”我最后说,“每件事都符合。沙瓦罗诺夫对情节略有所知,因此,反对这场比赛。”
  波洛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然后,突然转身离开,在那儿踱来踱去。
  “你会不会刚好有一本关于西洋棋的书?我的朋友。”他突然问。
  “我想我有,不过,不知道放在哪里。”
  我花了一段时间找书,终于,让我给找到了,我拿给波洛,他埋坐在椅子中,专心一致地看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电话响了。我去接。是贾普打来的。伊凡带一大包东西离开公寓,跳入一辆在外面等着的计程车,开始了一场追逐战。他显然想甩脱跟踪者。最后,他以为他已经没被跟踪了,就开到汉普斯代的一间大房子里。那房子已经被包围了。
  我转述给波洛听。他只是盯着我看,好象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举起那本西洋棋的书。
  “你听这段,我的朋友。这是露易·罗培兹开局棋法,第一步R-K4,P-K,第二步Kt-KB3,Kt-QB3,然后,3B-K5t?现在,黑棋的第三步最后怎么走。他有许多不同的防卫法可选择。白棋的第三步就杀死了季尔莫·威尔森,3B-Kt5。就是第三步——你对这个有什么意见?”
  我老实告诉他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做个假设,黑斯丁斯,当你坐在这张椅子上时,你听到被打开又关起来的声音,你会怎么想?”
  “我想,我会觉得是有人出去了。”
  “是的——不过,事情总是可以分两方面来看。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黑斯丁斯。不过,如果你假设错误,总是有些矛盾现象会出现,告诉你你搞错了。”
  波洛突然精力充沛地跳起来。
  “它说明了我比笨蛋笨三倍。快点,快,快到卫斯敏尼的公寓去。也许我们还来得及。”
  我们跳上一辆计称车。我兴冲冲地问着问题,波洛却一语不发。我们冲上阶梯。一再地按铃和敲门,都没有人回答,不过,靠近门听,可以分辩得出里面有低弱无力的呻吟声。
  大厦管理员有一把万能钥匙,我们花了点时间游说他,他才答应开门。
  波洛直接到内室。一阵哥罗风的味道传来。索妮亚·达维罗夫被绑着,鼻子和嘴巴里都被塞着渗透着哥罗风的填棉。波洛马上解开绳子,设法使她苏醒过来。不久,医生来了,波洛把她交给医生处理,我们两个到里面去。根本看不到沙瓦罗诺夫博士。
“到底怎么回事?”我困惑地问。
  “这表示有两个推论在前面,我选择了错误的那个。你听我说过,要伪装索妮亚·达维罗夫很容易,因为,他舅父已经那么久没看过她了。”
“不错?”
“哼,正确地说,另一个相反的假设也会成立。任何人要伪装那个舅父也很容易。”
  “什么?”
  “真的沙瓦罗诺夫确实在革命爆发时去世了。那个假装从那场艰辛中逃出来的男人,那个改变得那么多,‘他的朋友几乎都认不出他’来的男人,那个顺利接下庞大财产的人——”
  “是谁呢?”
  “第四号。难怪索妮亚告诉他,她听到他谈话中提到四大魔头时,他很害怕。他又一次地从我指缝中溜走了。他后来想到我可能回拆穿他的阴谋,因此,把诚实的伊凡赶出去和警察追逐,用哥罗风麻醉那女孩,最后自己才出去,现在,他一定把大部分戈斯波亚夫人留下来的证券兑成现金了。”
“不过——不过,是谁要杀他呢?”
“没有人要杀他,威尔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被算计好了的牺牲者。”
  “为什么?”
  “我的朋友,沙瓦罗诺夫是世界上第二伟大的棋手。第四号很有可能连西洋棋的基本玩法都不知道。当然,他无法在比赛中保持荣誉。他试尽各种方法来逃避比赛。当那些方法失败时,威尔森的厄运已经注定了。不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伟大的沙瓦罗诺夫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棋。威尔森喜欢以露易·罗培兹法开棋,他一定会用这种方法。第四号设计好走到第三步,棋法还不太复杂时电死他。”
  “不过,我亲爱的波洛。”我坚持,“我们和一个疯子对头吗?我完全了解你的推理,也承认你是对的,但是,只为了把自己的角色演好而杀人!当然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方法可用?他可以说他的医生禁止他承受这种比赛压力。”
  波洛扬了扬眉。
  “你说得没错,黑斯丁斯。”他说,“确实有其他方法,但是,都没有这个方法容易说服人。你认为杀人之事应该避免,对不对?第四号脑中可不这么想。我可以挫他的锐气,这是你做不到的。我可以说出他的想法,他在比赛中以自己是一个教授为乐。我相信他曾经到西洋棋赛中去观摩。比赛中他皱着眉坐在那儿想,想着他的伟大计划,心中却一直窃笑。他知道他自己会走的只有两步棋——而且也是所有他必须会的。他脑中会再一次地浮现这个阴谋,而且,自己在一个特点的时间亲手解决了这个人,这和第四号的一贯作风相符合……哦,是的,黑斯丁斯,我开始了解我们这个对手和他的心理了。”
  我耸耸肩。
  “嗯,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不懂为什么要冒这个他可以轻易避免的险。”
  “冒险!”波洛轻蔑地哼着鼻子说,“冒什么险?贾普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如果第四号没有犯一个小过错的话;他根本不会有危险。”
  “他的小过错?”我问,“虽然,我已经察觉到答案。
“我的朋友,他忘了赫邱里·波洛的灰色小细胞。”
波洛是有他的好德行,但是,谦逊绝非其中之一。第十二章 有诱饵的陷阱  那是一月中旬——伦敦正是典型的英国式气候,潮湿又多暴风雨。波洛和我分别坐在壁炉边的两张椅子上。我发现我的朋友带着一种怪异的微笑在看着我,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在发呆啊!”我轻松地说。
  “我在想事情,我的朋友。你去年夏天刚到这里时,你告诉过我你要在这儿停留几个月。”
  “我说过吗?”我有点尴尬地问,“我不记得了。”
  波洛的笑意加深了。
  “你确实说过,我的朋友。后来,你改变计划了,是不是?”
 “呃——是的,我改变计划了。”
  “为什么呢?”
 “奋战到底。波洛,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在你和四大魔头周旋时,弃你而去吧?”
  波洛温和地点点头。
  “正如我所料。你是一个忠实的朋友,黑斯丁斯。你想留下来帮助我。但是,你太太——你叫她小辛黛瑞拉的那个女人,她会怎么说呢?”
 “当然,我还没有详细地告诉她,不过,她会了解的。她绝不会要我背弃朋友的。”
 “是的,是的,她也是一个忠实的朋友。不过,这也许要花许多时间呢。”
  我有点沮丧地点头。
  “已经六个月了。”我感叹地说,“我们有什么进展呢?你知道,波洛,我常常禁不住地想我们应该——嗯,做点事情。”
  “你怎么一直都这么精力充沛,黑斯丁斯!到底你要我做些什么?”
 他这么说实在有点像在跟我打太极拳,不过,我不再放弃我的立场了。
  “我们必须发动攻势,”我催促他,“这一阵子来,我们做了些什么?”
 “比你想的多,我的朋友。我们已经确定了第二号和第三号的身份,我们还学到一些第四号的作风和想法。”
  我心情开朗些。如波洛所说的,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
  “哦!是的,黑斯丁斯,我们已经做不少事了。我还没有公开赖兰或奥利维叶夫人的罪行,这是真的——但是,即使我说了,谁会相信我呢?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以为我已经使赖兰陷于困境,结果呢?不过,虽然如此,我已经把我的怀疑让某一些人——高阶层的——艾丁顿爵士知道,他曾经要我参与偷窃潜艇的计划,他已经知道所有我知道的有关四大魔头的消息——或许,别人会怀疑这些消息的可靠性,不过,他本身是相信的。赖兰、奥利维叶夫人和李长彦也许还会继续作恶,不过,探照灯已经对准他们所有的行动了。”
 “那,第四号呢?”
   “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开始了解他的作风了。也许你会笑,黑斯丁斯——不过,完全了解一个人的个性,确实知道他在某一特定情况下会怎么做——已经是成功的初步了。我正在苦战,他不断地泄露他的心理状态,我竭力地不让他知道我们的一切。他在灯光下,我在阴影中。我告诉你,黑斯丁斯,他们越来越怕我的按兵不动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不在乎我们怎么做的。”我陈述我的意见,“你的生活中已经不再有任何尝试奋斗,不再有任何准备了。”
 “不对,”波洛深思地说,“大体说来,我是有点意外。特别是有一两件很明显的事情,我应该想到他们会那么做的。或许你了解我的意思?”
 “某种秘密装置炸弹?”我乱猜一通。
  波洛不耐烦地咋了一声。
  “不是!你用用你的想象力好不好?你这个人除了火炉里的炸药之外,也想不出什么更巧妙的办法了。不跟你说了,我需要一些旗鼓相当的伙伴。现在,不管天气如何,我要去散步了,对不起,我的朋友,你是不是同时在看‘阿根廷的前途’、‘社会之镜’、‘牛只蓄养法’、‘深红色线索’和‘洛矶山脉的运动’?”
  我笑了起来,承认我目前只在看“深红色线索”。波洛感叹地摇着头。
  “那么,不看的放回书架吧!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没有条理和方法!书架是要做什么的?”
 我低声道歉,波洛把其他书放回原处后,就出去了。没有人干涉我了,我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看着我想看的书。
  不过,我必须承认皮尔森太太的叫门声把我唤醒了,那时,我已经差不多睡着了。
  “一封你的电报,上尉。”
 我意兴阑珊地撕开橘红色的封套。
  接着,我呆若木鸡似地坐着。
  是我南美洲农场的经理布隆森打来的,内容如下——
 
  黑斯丁斯太太昨天失踪,恐怕是被一个自称为四大魔头的组织绑架。速来电指示。已通知警方,不过,还没线索。
布隆森
 我挥挥手要皮尔森太太出去,目瞪口呆地坐着,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字。辛黛瑞拉——绑架!她落在恶名昭彰的四大魔头手中!天。我该怎么办?
  波洛!我需要波洛。他会告诉我怎么做,他会用尽办法打垮他们。他几分钟内就会回来。我必须耐心地等。不过,辛黛瑞拉——在四大魔头手中!
 又一次敲门,皮尔森太太再度进来。 
  “一张便条给你,上尉——一个野蛮的中国人拿来的。他在楼下等着。” 
 我从她手中抢过便条。内容简单扼要。
 “如果你想再见到你太太的话,马上和这个送便条的人一起走。不要留任何讯息给你的朋友,否则,她会遭殃。”
 下面签着大大的阿拉伯字4。
 我要怎么办?如果是读者你们碰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做?
  我没时间想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辛黛瑞拉在那些恶魔的势力中,我必须遵从——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必须和这个中国人一起走,跟着他走。这是个陷阱,不错,它代表着某种程度的不自由和可能遭遇的死亡,不过,诱饵是世界上我最挚爱的人,我不敢犹疑。
  最使我头痛的是不能留话给波洛。只要让他知道我的行踪,也许,一切都会没有问题?我敢不敢冒这个险?显然没有人监视着我,不过,即使如此,我仍然犹豫着。那个中国人很容易的就可以上楼来,弄清楚我是否遵守命令中的后半部,为什么他没上来呢?他这么做更使我疑虑重重。我已经知道四大魔头的无所不能,我相信他们有近乎超人的力量。就我所知连一个脏兮兮的小女佣也可能是他们的爪牙呢! 
  不,我不敢冒这个险。不过,我可以做一件事情,把电报留下来。他会知道辛黛瑞拉失踪的消息,也会知道她的失踪和什么组织有关。
 这些思潮快如闪电地通过脑际,一分钟左右,我已经戴着帽子下楼,和等着我的带路者碰面。 送信者是一个高大、面无表情的中国人,他的衣服已经有点破旧,不过,整理得很干净。他对我鞠躬、说话。他的英语语法无懈可击,不过,腔调却有些平板。
  “你是黑斯丁斯上尉?”
 “不错。”我说。  
 “请给我那张便条。”
  我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要求,因此,一语不发地交给他那张纸片,但是,那还不够。 
  “你今天收了封电报,对不对?刚刚才送到的,从南美洲来的,对不对?”
 我再一次体验到他们情报体系的迅速确实——或者也有可能是一个机灵的猜测。布隆森一定会打电报给我。他们等到电报送达时才就近取得它。
  否认这种很容易明了的事实无益。 
  “对。”我说,“我确实收到一封电报。”
 “去拿来,现在去拿来。”
 我别无选择了,咬紧牙根,又跑上楼。上楼时,我想到要告诉皮尔森太太事实,起码告诉她辛黛瑞拉失踪之事。她在楼梯中间拐弯处,可是,她身后有一个小女佣,我又犹豫了,如果她是间谍——便条上的字在我眼前飞舞。“……她会遭殃……”我什么都没说,进入客厅。
 我拿起电报正要再出去时,突然灵光一现。我可以留下一些我的敌人看不出来什么,波洛却可以看出端儿的标记来。我很快地冲到桌架边,胡乱地抛了四本书到地上。波洛不可能会看不见它们。它们会使他的眼睛即时冒火——而且,还会气焰高涨地发表训诫,他当然会发现这四本书的不寻常。接着,我放一铲子的煤进壁炉,故意在栅栏边撒了四小堆煤屑。我已经尽力了,上天保佑,波洛能正确地看出这些讯号。
 我迅速下楼。中国人从我手中拿走电报,看内容,然后,放进口袋中,点头示意我跟他走。
 他带我走了一大段令人生厌的路。我们搭了一次公车,坐了一段火车,一直朝东前去。我们经过了一些奇怪的地区。我从来没有想到有这些地区存在。终于,我们到码头边。我知道,我已经被带到中国城的中心了。
  我不禁颤抖。带路者仍旧一步步地前进,在大街小巷间穿来转去。最后,他在一间破烂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重重地来,重重地敲了四下门。
  另一个中国人马上来开门,他站在一旁让我们进去。吭当一声,门在我身后关了起来,这是我最后那些希望的丧钟。我真的在敌人手中了。
  我被交给第二个中国人,他带我走过一些摇摆不稳的阶梯,进入一个放满了货物和木桶的地窖,里面充满一种像东方调味料一样的辛辣味道。我完全笼罩在东方痛苦、诡诈、凶恶的气氛中了。
  带路者突然推开两个木桶,我看到墙上有一个隧道似的开口。他示意我走在前面。这隧道不短,很低,我必须弯下身走。隧道终于变宽,通到一条走道,几分钟后,我们站在另一个地窖中了。
  这中国人向前,在其中的一道墙上重重地敲了四下。整座墙转开了,只留下一个窄窄的门口。我穿过去,瞠目结舌地发现我好象置身在天方夜谭的宫殿中。一个挂满东方丝绸的低长地下室,灯火通明,熏香盈鼻。五、六条丝绸覆盖在厅旁的长凳上,精美的中国手织地毯铺在地上。房间最里面是一个挂着布幕的凹洞。有一个声音由幕后传出。
  “你把我们的贵宾带来了?”
 “大人,他在这儿。”带路者应着。
 “让我们的贵宾进来。”是他的回答。
  他说话的同时,布幕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开了,我面对着一个身穿堂皇的绣袍,坐在宽大坐褥上的高瘦东方人,由他指甲的长度看来,他显然是一个大人物。
  “请坐,黑斯丁斯上尉。”他挥了一下手说,“我很高兴你顺从我的要求,立即前来。”
 “你是谁?”我问,“李长彦?”
 “我真的不是他,我只是他众多佣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我只是执行他的命令——和他在其他国家——例如在南美洲——的仆人一样。”
 “她在哪里?你们怎么对付他?” 
 “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人找得到她的安全地方。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注意我用的词——到目前为止!”
 当我面对这个笑脸恶煞时,一股冷流顺着我的脊髓而下。
  “你们想要什么?”我喊,“钱?”
 “我亲爱的黑斯丁斯上尉,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对你的小额储金不感兴趣。你这么说真是不太——原谅我这么形容——聪明啊!我想你的同伴不会这么做的。”
 “我想,”我心情沉重地说,“你们主要是想诱我入圈套。现在,你们成功了。我明白你们的企图,我来了。随便你们要怎么处理我,让她走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对你们不会有用途的。你们利用她来逮捕我——你们已经捉到我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这面带微笑的东方人抚摩着他光滑的面颊,用他细细的眼睛斜着看着我。
  “你想的太好了。”他高兴地而低声地说,“事情还没完呢。事实上,你所说的‘逮捕你’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不过,我们希望能经由你逮到你的朋友赫邱里·波洛先生。”
 “你们这个阴谋不会得逞了。”我干笑一声说。
 “我建议你这么做。”对方继续说下去,好象他根本没有听到我说话,“你写一封信给赫邱里·波洛先生,一封诱使他赶来这里和你会面的信。”
 “休想。”我怒吼。
 “拒绝的后果是不太美妙的。”
 “去你妈的后果。”
 “不这么做可能就是死亡。”
 一阵可怕的震栗顺着脊髓而下,不过,我竭力装成面无惧色。
  “你不用要挟我、恫吓我,把你的要挟之词留着恫吓那些中国懦夫吧!” 
 “我是言出必行的,黑斯丁斯上尉。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写这封信?”
 “说什么也不会写,再说,你也不敢杀我。警察马上会找上门来的。”
 他很快地拍手。两个中国仆役忽地冒出来,抓住我两臂。他们的中国主人用中国话像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他们把我拖到大厅角落的一个地方。其中一个弯下去,毫无心理准备地,我脚下的地板忽然陷下去。如果不是另一个人紧握着我的手的话,我早就掉到下面的壕沟了。壕沟颜色乌黑,滚滚的流水声清晰可闻。
 “一条河。”那个质询者从长凳上说,“你要好好考虑,黑斯丁斯上尉。如果你再度拒绝,你会没头没脑地直通永恒,长眠在乌黑的河流之下。最后一次问你,你要不要写那封信?”
 我并不比大部分的人勇敢。我必须承认我很怕死,怕得要命。我知道,那个中国恶魔不是开玩笑的。这是对美丽世界的告别了。我回答他时,声音不由自主地有点震颤。
  “最后一次回答,决不!去你的信!”说完这话,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低声祈祷。第十三章 老鼠进来了 在人的一生中,真正曾经一脚踏在生死之线上的人并不多。当我对地窖最东边的人说完话时,我确信那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段话了,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怕那黑暗,不要怕下面的滚滚急流,也不要怕打先锋成溺死鬼。
  出乎我意料地,一阵低笑声传人耳际。我睁开眼睛。那两个紧抓着我手臂的人遵从那个坐在长凳上的人的讯号,带我回去坐在那个人对面的原位上。
  “你很勇敢,黑斯丁斯上尉。”他说,“我们东方人敬佩勇士。你这么做,我并不觉得意外。由于你这么做,我们必须试试我们已经安排好了的这出戏的第二幕。你已经面对过你自己的死亡了——你要不要试着面对另一个人的死亡?”
 “你是什么意思?”我嘶哑地问,心中悸栗不已。
 “你当然还没忘记在我们势力中的女士——花园中的玫瑰。”
  我痛苦沉默地望着他。
  “我想,黑斯丁斯上尉,你会写这封信的。你看,我这里已经有一份电报稿了。要不要写是看你的了,不过,这关系着你太太的生死。”
  我的前额冒出了冷汗。那个使我苦恼的人又继续说下去,和善地笑着,泰然自若地说着:
  “喏,上尉,笔在这儿。你只要写就好了。否则——”
 “否则?”我重复一次。
 “否则,你深爱着的那位女士会死——慢慢地受折磨至死。我的主人在闲暇之时以发明新奇巧妙的刑讯方法自娱——”
 “天!”我叫喊,“你们这些恶魔!不会——你们不会这么做——”
 “要不要我跟你描述一下他的部分发明?”
  他根本不把我的抗议当一回事。他的演说流畅地接续下去——平静而沉着——一直到我用双手掩住耳朵,恐惧地大叫后,他才停止。
  “我知道,我说得已经够多了,提笔写吧。”
 “如果我真写信呢?”
 “你太太就自由了。我会马上把发电报发出去。”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守信?”
 “我可以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而且,你自己也可以想想——我为什么要伤害她?拘留她已经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那——那波洛呢?”
 “我们会把他安排在一个安全的拘留所内,一直到我们完成我们的计划为止。然后,我们会释放他。”
 “你可以对你的列祖列宗再发一次誓吗?”
 “我已经发过一次誓了。那已经足够了。”
 我的心往下沉。我背叛了我的朋友——为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另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像梦魔似地浮现在我眼前,辛黛瑞拉——在这些中国魔鬼的手掌中,她会被慢慢地折磨至死——
  我低声叹息,拿起了笔。也许,信中仔细地斟酌字句可以暗示波洛,让他不要陷入这个陷阱。这是唯一的希望。
  不过,这个希望也破灭了。那个中国人的声音又拘谨有礼地响了起来。
  “让我来口述。”
  他停下来,参照了一下他身边的资料,口述下去:——
 
  亲爱的波洛,我想我有第四号的线索了。今天下午一个中国人捏造了个消息,把我诱骗来此。还好,我及时识穿他的把戏,逃离了他。后来,时来运转,我一个人偷偷地尾随着他——我认为这个方法很好。我现在差一个很聪明的小厮送消息给你,你会赏他两个半先令吧?拜托。这是我事先答应他,如果他安全送达时要给他的酬劳。我正在盯着这间房子,不敢离开。我会等你到六点钟,到时,如果你还不来,我就要自己闯进屋子里了。这是个大好时机,不可失误。当然,有可能这个男孩找不到你。不过,如果他找到你了的话,马上跟他来。记得把你的胡须遮起来,以免屋里的人认出是你。
你的朋友
黑斯丁斯草 每多写一个字我的心就更往下沉。整个阴谋设计得无懈可击,我了解到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就算我自己写信也会如此构思遣句的。我知道那天下午来访的,努力想引诱我走的中国人,让我留下四本书做讯号也是有意的安排。我早就看穿这是个陷阱,波洛也会知道这一点的。他们把时间安排得很好。在接到便条后,波洛刚好有时间和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男孩赶来,我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我想独自闯入贼窟的决定更会使他快马加鞭地赶来。他一直不太相信我的能力。他会觉得我正陷于独力难撑的危险中,因此,他会更迅速地赶来指挥一切。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照吩咐地写完信。那个人把信拿去,浏览了一番后,认可地点点头,接着,交给一个默默在旁的侍从,这侍从从墙上丝缎掩盖着的门后消失了。
 这人面带微笑地向着我,拟着一份电报稿。随后,交给了我。
  上面是:“速放白鸟。”
 我舒了一口气。
  “你会马上送出去?”我催着他。
 他笑着摇头。
  “赫邱里·波洛先生在我手中时,我才发出这电报。在那以前,不发。”
 “但是,你答应——”
 “如果这计划失败,白鸟也许还有用途——以她来游说你试别的方法。”
 我气得脸色发白。
  “老天!如果你——”
 他挥了挥他那瘦长的黄手。
  “告诉你,我不觉得会失败。当波洛先生在我们手中时,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如果你欺骗我呢?”
 “我已经对我尊贵的祖先发过誓了。你不用担心。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不在时,我的仆人会照料你的。”
 他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奇怪、豪华的地窖里。两个中国侍从出现了。其中一个替我带来了食物和饮料,不过,我把这些东西搁在一旁。我很厌倦——从内心深处——
  然后,主人穿着丝袍的高瘦庄严形象又突然出现了。他指挥着行动。在他的命令下,我被慌乱地推经地窖和隧道,回到我本来进来的屋子里。他们带我到一楼。窗户虽然装了木板窗套,人还是可以经由缝隙看到街上。我看到一个衣腊褴褛的老人在对面街上慢吞吞地走着,看到他朝着窗户做暗号,我才知道他也是他们的同党。
 “好极了。”我那中国朋友说,“赫邱里·波洛中圈套了。他来了——单独一个人,除了带路的那个男孩外。现在,黑斯丁斯上尉,你只剩一个角色要扮演了。除非你露面,否则他不会进入这房子的。当他走到对面时,你必须出去阶梯上,招呼他进来。”
 “什么?”我反感地大叫。
 “你自己去。别忘了失败的代价。如果赫邱里·波洛怀疑到有什么不对劲,不进来的话,你太太受七十道折磨至死!啊!他来了。”
 我从窗板缝隙间看出去,心跳很快,感到厌烦至极。我看到一个人沿着街道的另一边走来,虽然,他的大衣衣领翻起,他的黄色大围巾盖住了脸孔的下半部,我还是马上认出是他来。他走路的姿态和匀称的蛋形秃头是错不了的。
  是波洛没错,他诚心诚意、毫不怀疑地赶来帮我。在他旁边跑着的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小孩,脏兮兮的脸孔、破兮兮的衣服。
 那个男孩急切地指着这边,和他说话,波洛停在街的对面看着这房子。该我上场了。我走到玄关上。高瘦的中国人做了个讯号,一个用人拿起门闩。
 “别忘了失败的代价。”我的敌人低声叮咛。
 我外出到台阶上,向波洛招招手。他匆匆地过街。
  “啊哈!你是没有问题了,我的朋友。我本来有点担心呢。你想要进去?那,这房子是空的了?”
 “是的。”我尽量使自己的语调自然,“一定有一条秘密通道往何处。进来吧,我们来找找看。”
我穿过门槛。波洛老实地要跟进来。
我脑筋突然一动。我很清楚我自己正在扮演犹大的角色。
“后退,波洛!”我大叫,“向后退,保住生命。这是陷阱。不要管我,赶快离开这儿。”
 虽然我说了——或者说是喊出了我的警告,有数只手像钳子似地揪着我。有一个中国用人跳跃过我,抓住了波洛。
  我看到波洛往后跳,他的手高举,刹那间,我的身边浓烟冒起,我呛住了——支撑不住了——
  我感到自己在下坠——窒息——这就是死亡——
 我缓慢、痛苦地苏醒过来,我呆住了。我最先看到的是波洛的脸。他坐在我对面,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当他看到我在看他时,真是欣喜欲狂。
  “你活过来了——你复原了,好极了!我的朋友——我可怜的朋友!”
 “我在哪里?”我痛苦地问。
 “在哪里?在你家呀!”
  我看了看四周。不错,我确实在那熟悉的环境里。壁炉的栅栏边我仔细撒着的四小堆煤屑还在那儿。
  波洛跟随着我的目光。
  “是的,那是你的灵光妙计——那些煤屑和书。你知道,如果有人跟我说:‘你那个朋友,那个黑斯丁斯,他的脑筋并不十分聪明,对不对?’我会回答:‘你错了。’那里就是你想出来的最佳杰作了。”
 “那,你了解它们的意思了?”
 “我是笨蛋吗?我当然了解。它们不但提醒我注意,而且,还使我的计划有时间酝酿成熟。四大魔头利用什么手段诱拐你,目标为何?当然不是因为你夺人眼目,显然也不是因为他们怕你,所以要除掉你。不是,他们的目标很明显,你会被利用来做诱捕伟大的赫邱里·波洛的饵。我老早就料想到这类事情的发生了。因此,我稍微作了准备。不久,带信者来了——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街童。我装成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赶快跟着他去,而且,非常幸运地,他们允许你到台阶上。我曾经害怕我必须先解决他们,才能去寻找你被隐藏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必须去找你——也许找不到——在事发之后。”
 “你是说解决他们?”我虚弱地问,“单枪匹马地。”
 “哦!这没有什么啦!如果一个人事先准备好的话,什么都是很简单的——男童军的座右铭,不是吗?很好的一个座右铭。我呢,我是早有准备的。不久前,我帮了一个著名的化学家忙,他在战时做了不少有关毒瓦斯的研究。他替我做了一颗小炸弹——很容易随身携带——只要一丢,它就噗地一声冒烟了——然后是昏迷不醒。我吹了声口哨,贾普的一批聪明手下就冲出来接管这件事了,这批人在这男孩到达这里以前就已经在这附近盯梢很久了,他们跟踪我和这个男孩到莱姆区去。”
 “不过,为什么你没昏倒呢?”
 “这是一件幸运之事。我们的朋友第四号(他一定是创作那封才思横溢的信的人)跟我的胡须开了个玩笑,他这么做使我很容易在黄色围巾的遮掩下调整我的防毒面具。”
 “我想起来了。”我焦急地大叫,随着这叫声,我暂时忘记了的悸栗都记起来了。辛黛瑞拉——
 我哀叫了一声,就往后倒下了。
 我一定又昏过去了。醒来时,我发现波洛正在强灌我喝白兰地酒。
  “怎么回事?我的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我把整个事件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一面说一面颤抖。波洛叫了一声。
  “我的朋友!你受苦了!而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放心吧!没有问题的!”
 “你的意思是你会找到她?但是,她在南美洲。我们赶到那儿时——在那之前,她就会死了——上帝知道她会死得多么可怕凄惨。”
 “不,你不知道。她很安全,而且活得好好的,她根本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不过,我收到布隆森的一封电报?”
 “不,你错了,你没收到。你大概是收到一封来自南美洲署名布隆森的电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爪牙分散在全世界各地的组织可能会轻易地利用那个你深爱的小女孩辛黛瑞拉来根绝我们?”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我回答。
 “唔,我想到过。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增添你不必要的困扰——不过,我自己早已采取行动了。你太太寄来的信看起来好象都是在农场上写的,但是,其实,在三个多月前,她已经住到我找出来的安全地方了。”
 我注视了他好一阵子。
  “你有把握?”
 “当然!我知道。他们用谎言来折磨你!”
 我把头转向一边。波洛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他声音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这是我以前没听过的。
  “你不喜欢我拥抱你,或表露感情,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会非常英国式的。我什么都不再说了——什么都不说。只有这点,我必须说明——在我们最后这个冒险里,所有的荣耀归属于你,而我很快乐,因为我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第十四章 染成金发的美人 波洛用炸弹攻击中国城那间房屋的结果很令我失望。首先,这个集团的头子逃走了。贾普的手下听到波洛的口哨声后,马上冲进去,但是,只在玄关找到四个昏迷不醒的中国人,那个要挟着要杀我的中国人不在其中。我事后回想,在我被迫外出引诱波洛进入屋子时,这个人一直保持距离,待在后面。他大概不在毒气炸弹的危险范围内,由我们后来发现的许多出口中的一个逃之夭夭了。
  从在我们手中那四个中国人的口中,我们根本问不出什么来。警方所做的最详尽的调查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和四大魔头连在一起。他们是这个地区的下阶层居民,他们矢口否认听过李长彦这个名字。一个中国绅士雇他们在这河边的房子里做事,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的私人事务。
 第二天,我除了头还有点痛外,已经完全由波洛的毒气弹的作用中恢复过来了。我们一起到中国城,寻找那间我曾在那儿被解救出来的房子。每一间的一楼和二楼都空无一物,没有家具,破旧的窗户用腐朽的窗板盖着。贾普已经巡查过地窖的每一个角落了,他发现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和地下室,我曾经在那儿度过很不愉快的半个小时,进一步的调查证实了我昨天晚上的印象没错。墙上的丝缎、长凳子和地板上的毛毯都是精致的手织品。虽然,我对中国艺术所知不多,但是,我却看得出来这间地下室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极品。
 贾普和他的手下协助我们彻底地搜索。我很希望能找到重要文件。或许是四大魔头的主要人物表,或者是一些有关他们计划的暗语,可是,我们却没发现这一类的东西。在整个地区中,我们找到的只有那个中国人在口述我写信给波洛时的参考资料。这些资料包括我们这一行业中每一个人的详细经历,大概个性和可能最容易被攻击的弱点。
  这个发现使波洛孩子气地手舞足蹈。我却不觉得这些资料有任何价值,搜集那些资料者的某些见解实在错得很离谱。回到我们的寓所后,我把这些错的见解挑出来。
  “我亲爱的波落,”我说,“你现在知道我们在我们敌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了。他似乎过分夸大了你的智慧,却荒谬地低估了我的能力,不过,我实在看不出知道这些的好处来。”
 波洛很令人厌恶地嘻嘻笑着。
  “你看不出来,黑斯丁斯,真的看不出来?不过,由于他们指出我们的一些缺点来,毫无疑问地,我们可以对他们可能攻击我们的方式事先采取准备。我的朋友,好比我们现在知道你以后做事应该三思而后行。又好比如果你碰到一个有赤褐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有困难时,你应该怎么看她——用你的词汇来说——斜眼瞟她,对不对?”
 那些资料对我的直觉有一种荒谬的看法,还认为我难以抗拒赤褐色头发的年轻女人的魅力。我觉得波洛引用这一段来作比喻是最差劲的,幸好,我能够还击他。
  “那你自己呢?”我质问,“你要不要试着治疗你的‘狂妄自大’?你的‘洁癖’?”
  我引用他们的用词来还击他,我可以看出来他不喜欢我的反唇相讥。
 “哦,黑斯丁斯,毫无疑问地,他们在某些事情上骗了他们自己——还好,到时他们会知道的。同时,我们也学了些东西,多一份认识就可以多做一份准备。”
  最后一句是他最近喜爱的格言,他一说再说,我早就听腻了。
  “我们已经知道一些事情,黑斯丁斯。”他说下去,“不错,我们已经知道一些事情——这对我们有利——但是,我们知道的还很少。我们必须知道多一点。”
 “在哪一方面?”
 波洛稳当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拉开一盒不小心扔在桌上的火柴,这是一种我很熟悉的姿势。我知道他准备要发表长篇大论了。
  “你知道,黑斯丁斯,我们必须和四个敌人对抗,也就是说,和四种不同的个性对抗。我们从来没有和第一号碰过头——我们知道他,其实也只是知道他脑筋好的特征而已——顺便提一下,黑斯丁斯,我告诉你,我已经很了解那个脑筋了——一个最精巧的东方式脑筋——我们碰到的每一个奸计都是从李长彦脑中想出来的。第二号和第三号势力大、地位高,因此,到目前我们无法攻击他们。不过,他们的保障,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我们的保障。他们为众所瞩,因此,他们的行动必须计划周密才行。现在,我们谈到这个组织的最后一个——我们谈到第四号。”
  波洛的声音有点改变,他每次谈到这个特殊分子都是如此。
  “第二号和第三号能够成功,能够不受干扰地达成目的是因为他们的鼎鼎大名和他们稳固的社会地位。第四号成功的理由却正好相反——他因为是个无名小卒而成功。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我和你,看过他多少次?五次,不是吗?可是,再一次见到他时,我们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认出他来。”
 我不得不摇摇头,我脑中迅速地浮现那五个不同的影象,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真是不可思议。粗壮的精神疗养院管理员,在巴黎那个穿大衣扣子直扣到下巴的人,男佣詹姆士,黄色茉莉案中冷静年轻的医疗人员和那个俄罗斯教授,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相象。
 “认不出来,”我无助地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依循的。”
 波洛微笑。
  “拜托你不要因为这种挫折就放弃。我们知道一、两件关于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怀疑地问。
 “我们知道他是中等高度,肤色普通或白皙。如果他体型很高,脸色黝黑的话,他就没有办法乔装成白皙粗壮的医生了。当然,像小孩子的玩意儿一样简单容易地,他可以加高一寸左右来装成詹姆士或教授。以同样方式来推断,他一定有一个短而直的鼻子。这种鼻子只要化装技术纯熟的话就可以显得高一点,不像一个大鼻子根本不可能让人家不注意。还有,他一定是个年轻人,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你看,我们已经有点结论了。一个年纪介于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中等高度、肤色普通、化妆技术纯熟,而且没有牙齿。”
  “什么?”
  “毫无疑问,黑斯丁斯。扮演管理员时,他的牙齿断了,而且脏兮兮的;在巴黎时,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当医生时,牙齿有点突出,扮沙瓦罗诺夫时,有长得异乎常人的犬齿。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付假牙更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了。你知道这一切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不太清楚。”我小心地说。
“人家说这是一个把职业写在脸上的人。”
“他是个罪犯!”我嚷着。
“他是化妆专家。”
“那是同一回事。”
  “很笼统的说法,黑斯丁斯,一个不可能为戏剧界所喜欢的说明。难道你没看出来那个人现在是,或一直是一个演员?”
“一个演员?”
  “不错,他精通一个演员该具备的所有技巧。目前,演员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把自己溶入他扮演的角色中,一类是试着把自己的个性加入角色里。导演通常出身于后者,他们抓住一个角色,然后根据他们自己的个性来塑造这个角色的种种。前一类型的演员很像整天在不同的音乐厅里扮演劳埃·乔治先生,或者在固定戏剧中扮演留着胡须的老人。我们必须在前一类型的演员中寻找第四号,从他能溶入他自己的角色这点看来,他是个卓越的艺术家。”
  他这番话提高了我的兴趣。
  “所以,你想你可以经由他和舞台戏剧的关系查明他是什么人?”
 “你的推理一向是很不错的,黑斯丁斯。”
 “它可能会更好,”我冷冷地说,“如果你能早点想出来的话,我们浪费许多时间了。”
 “你错了,我的朋友,除了不得已的耽搁外,我们并没有浪费时间,为了这项任务,我的手下已经忙了好几个月了。你还记得乔瑟夫·阿隆吧?他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替我收集了一大堆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的名单——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没什么特征的外型,具有演戏天赋——加上,过去三年已经完全脱离表演生涯。”
 “结果呢?”我兴冲冲地问。
 “名单很长,这是一定的。我们已经花了一段时间剔除一些不可能的人。最后,我们筛选到四位。这就是他们的资料,我的朋友。”
 他扔了一张纸给我,我大声地念着内容。
 “恩尼·露特瑞,英格兰北部一位牧师之子,有一种心理怪癖,被公立学校开除,二十三岁踏上舞台(接着有他扮演过的角色的单子,上演的日期和地点也在上面)。耽于麻醉毒品,四年前可能去了澳洲,从离开英国后行踪不明,三十二岁,身高五尺十又二分之一寸,没留胡须,棕发,鼻梁挺直,肤色白皙,灰色眼睛。
 “约翰·圣·毛尔,艺名,真名不详,相信有伦敦人血统,孩提时就上舞台,曾经在音乐厅中扮演角色,已经三年没有消息,差不多三十三岁,高五尺十寸,瘦弱,兰色眼睛,肤色白皙。”
 “奥斯丁·李,艺名奥斯丁·弗利,家世良好,在牛津时一直喜好演戏和出风头。有辉煌的战争记录,演出于——(照前例,列出演过的戏名单,其中有很多出固定戏剧)。热中于犯罪学之研究,三年半前,因汽车事故而精神崩溃,迄今未再出现于舞台上,目前行踪不明,三十五岁,高五尺九又三分之一寸,肤色白皙,兰色眼睛,棕发。
  “克劳德·达瑞,大概是本名,出身不明,在音乐厅表演,也演过固定戏剧。似乎没有亲密些的朋友,一九一九年在中国,经由美国回来,在纽约演出,有一天晚上没上舞台,从此音讯渺茫,纽约警察称之为最神秘的失踪,差不多三十三岁,棕发,肤色白皙,灰色眼睛,高五尺十又二分之一寸,呃——”
  波洛做了个动人的手势。
  “我的朋友,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一个悬疑,我只是要跟你指出一点,克劳德·达瑞曾经去过中国和美国——也许,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实,不过,我们不能由这点骤下结论,使判断有所偏差,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那,下一步呢?”我急切地问。
  “事情已经在进行中了,我们仔细地撰拟了小启贴在各处,在小启中要求他们的朋友或亲戚和我的律师联系。也许,今天我们可能——啊哈!电话。也许又是和平常一样地打错电话,到时,又要因打扰我们而道歉,不过,也许——是的——也许——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穿过房间,拿起话筒。
  “是的,波洛先生的寓所,是的,我是黑斯丁斯上尉。哦,是你,麦克尼先生!(麦克尼和霍格森是波洛的律师。)我会告诉他,是的,我们马上去。”
  我放下话筒,转向波洛,眼中闪耀着兴奋之色。
  “嗨,波洛,有一个女人在那儿,克劳德·达瑞的朋友,叫佛罗西·梦露,麦克尼希望你过去。”
“马上就走!”波洛大叫,冲进他的卧房,戴了个帽子出来。
  一辆计程车很快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我们被引进麦克尼先生的私人办公室,坐在律师对面扶手椅子上的一个不十分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有点可怕。她的头发是一种不太可能是真的黄色,两边耳朵上有许多卷发,睫毛染得很黑和她没忘记涂的胭脂和唇膏。
  “啊,波洛先生来了!”麦克尼先生说,“波洛先生,这是,呃——梦露小姐,她好心地来这儿提供我们一些资料。”
  “啊,真是太好了!”波洛大声说。
  他很热忱地向前一步和这位女士握手。
  “您像一朵鲜花一样,使这间单调破旧的办公室熠熠生辉。”他不管麦克尼先生怎么想,加上了这么一句。
  这过火的马屁果然有效。梦露小姐脸红了,不自然地笑着。
  “哦,别这么说,波洛先生!”她高声说,“我知道你们法国人是什么样子的。”
 “小姐,我们不像英国人,他们在绝世美人之前也是不吭一声的。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我是法国人——你知道我是比利时人。”
  “我到过奥斯坦。”梦露小姐说。
  整件事情,如波洛说过的,顺利地进行着。
  “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克劳德·达瑞先生的事情?”波洛接着说。
  “我过去和达瑞先生很熟。”这女士说明着,“我从一间店铺出来,看到你的广告,我正好有时间,因此,告诉我自己:嗨,他们想知道可怜的老克劳德的事情——还是律师呢——也许他们要找一个适当的继承人,我最好马上去看看。”
  麦克尼先生站起来。
  “嗯,波洛先生,要不要我暂时离开,让你和梦露小姐谈谈?”
 “你真善体人意,不过,你还是留在这儿——提供点意见吧,差不多说午餐时间了,也许小姐会赏光和我一道去吃午餐?”
  梦露小姐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很吃惊地知道她现在正穷得很,她不会拒绝任何吃丰盛餐点的机会的。
  几分钟后,我们坐上一辆计程车,向伦敦最豪华的餐厅驶去。到那儿后,波洛先点了一份很令人满意的午餐,然后,又转向客人。
  “什么酒?小姐。香槟酒如何?”
 梦露小姐没说话——或者她这态度已经足够表明她的意见了。
  午餐很愉快地开始了。波洛殷勤体贴地再斟满小姐的杯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提到他心中最渴望的主题。
  “可怜的达瑞先生,真可惜他不在这儿。”
 “就是呀!”梦露小姐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你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是不是?”
 “哦,好久了——战争前就没看到了,他是一个很有趣的男孩——克劳德。非常神秘,从来不告诉别人他自己的事情。不过,当然啦,如果他是一个失踪的继承人的话,那就符合了。是头衔吗?波洛先生?”
  “哎呀!只是遗产而已。”波洛脸也不红地说,“不过,你知道,这可以说是身份证明问题。因此,我们必须找一个真正对他认识很深的人。小姐,你很了解他,或者只是泛泛之交?”
 “我告诉你没关系,波洛先生。你是一位绅士,你知道怎么为女士叫午餐——比现在一些傲气十足的年轻人强太多了,真是好得呱呱叫。你是一个法国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一定不会吃惊的。啊,你们这些法国人!顽皮鬼!”她三八兮兮地向他摇着指头,“哦,谈回本题,我和克劳德,一对年轻人——你还能冀望我们什么?我现在对他仍然有感情。虽然,我告诉你,他对我不好——不,不好——他对我一点也不好,我没有得到一个女士该受对待的待遇,谈到钱时,什么人都一样啦!”
 “不,小姐,不要那么说。”波洛反对,再一次斟满她的杯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达瑞先生长什么样子?”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佛罗西·梦露做梦似地说,“不高也不矮,不过,他健美结实,看起来很潇洒,眼睛是一种灰色,我想,他大概是金发吧。啊,他真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我看,在这行业里,没有人比得上他!如果不是因为嫉妒的话,他现在一定成名了。啊,波洛先生,嫉妒——你不会相信,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艺术家是遭受多少嫉妒之苦的。唉!我记得有一次在曼彻斯特——”
 我们尽量耐心地聆听有关一出哑剧的错综复杂长篇故事和主角不名誉的行为。后来,波洛温和地把主题又引回克劳德·达瑞身上。
  “很有趣,所有你告诉我们有关达瑞先生的事情都非常有趣,小姐。女人是很妙的观察者——它们什么都看得到,连男人会疏忽的小细节她们都会注意到。我曾经看到一个女人在十多个男人中认出一个来——你们猜猜看为什么?她注意到他生气时有摸鼻子的习惯,一个男人会想到去注意这类事情吗?”
 “你会!”梦露小姐叫,“我想我们女人确实是注意到不少事情,我现在想起来了,克劳德用餐时,总是玩着他的面包。他总是拿一小块面包,在手指间弄圆,用来捡拾面包屑,我看他这么做不下一百次。唔,不论在什么地方,我也可以用他这个习惯认出他来。”
 “我说得不错吧?一个女人敏锐奇妙的观察力。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他这个小习惯,小姐?”
 “没有,我没说过,波洛先生。你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不喜欢你注意太多事情,特别是他会认为你在指责他。我从来没对他提过——不过,有许多次我暗笑着。天啊!也许他连他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波洛温和地点头,我注意到他伸手拿酒杯时,手有点发抖。
 “字迹通常也可以用来鉴定一个人。”他说,“毫无疑问地,你至少保留着一封达瑞先生写的信吧?”
 佛罗西遗憾地摇摇头。
  “他从来不写信,一生中连一行字也不曾写给我。”
 “真可惜。”波洛说。
 “啊,有个办法。”梦露突然说,“我有一张照片,不知是否帮得上忙?”
 “你有一张照片?”波洛几乎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照片已经很旧了——至少有八年了。”
 “没关系!不论多旧,色泽褪得多厉害都没关系!啊!天!运气真好!你会让我仔细看看那张照片吗?小姐?”
 “噢,当然可以。”
 “也许,你还会答应我,让我影印一张?不会很久的。”
 “如果你愿意,当然没问题。”
  梦露小姐站起来。
  “噢,我必须快点走了。”她顽皮地说,“很荣幸认识你和你的朋友,波洛先生。”
 “照片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我今天晚上找出来,我想我知道我放在哪里,我会马上送去给你。”
 “非常感谢,小姐。你真可爱,我希望我们很快地可以再一起吃午饭。”
 “只要你愿意,”梦露小姐说,“我很乐意奉陪。”
 “我想想看还有什么事。啊!我不觉得我有你的地址?”
 她很气派地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来给他,这名片有点脏,旧地址被涂掉了,添上了用铅笔写的另一个地址。
 接着波洛鞠了无数个躬和做了一大堆手势,我们终于和那位女士分手了。
 “你真觉得那张照片很重要?”我问波洛。
 “是的,我的朋友,照相机不会说谎,我们可以放大照片,抓住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显明特征。而且,还有一千种细节——如耳朵的构造,这是人们无法用言辞描绘给你听的。哦,不错,这是上好机会,对我们有利!这是为什么我想要采取预防措施的原因。”
 他说完后就找到一个电话,给了一个我知道他有时雇佣的私家侦探的号码,他的指示明确清晰,要两个人到他给的确住址那里,总之,他们要去保护梦露小姐的安全。她到哪儿,他们就必须跟到哪儿。
  波洛挂上话筒,走回我身边。
 “你真的觉得有此需要吗?波洛。”我问。
 “很难说,不容置疑地我们被监视着,我是指你和我,也因为如此,他们很快地就会知道我们今天中午和谁一道吃饭。因此,有可能第四号会警觉到危险。”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我去接,话筒那边传来一个不太和善的声音。
  “波洛先生吗?这里是圣·詹姆士医院,有一个年轻女人十分钟前被送进来,车祸。佛罗西·梦露小姐,她急着要求见波洛先生,不过,他必须马上来,她不可能拖久了。”
 我传话给波洛,他脸色转白了。
  “快点,黑斯丁斯,我们必须像风一样地飞去。”
 不到十分钟,计程车载我们到达医院。我们要求见梦露小姐,有人马上带我们到急诊室。不过,一个戴白帽子的护士在门口碰到我们。
 波洛从她脸上看出了噩耗。
 “她死了,呃?”
 “六分钟前去了。”
  波洛呆若木鸡地站着。
  护士误解了他的感受,温和地说。
  “她并没有痛苦,一直到最后,她都是昏迷的。她被一辆汽车碾过,你知道——那个驾驶甚至连停都没停下来。没有道德心,不是吗?我希望有人记下他的车号来。
 “命运之星和我们作对。”波洛低声说。
 “你们要看她吗?”
 护士带路,我们跟着。
 可怜的涂满胭脂、染成金发的佛罗西·梦露。她很平静地躺在那儿,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
 “是的,”波洛低语,“命运之星在和我们作对——不过,是命运之星吗?”他突然若有所悟地抬头,“是命运之星吗?黑斯丁斯,如果不是——哦,我发誓,我的朋友,我站在这可怜的女人尸体旁边发誓,当时机来临时,我会很无情的!”
 “什么意思?”我问。
 不过,波洛已转向护士,迫切地打听消息。终于找到一张她手提包内东西的清单,波洛检视这张单子时,情不自禁地低叫一声。
  “你看,黑斯丁斯,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没提到钥匙。但是,她一定会随身携带钥匙的。是人家故意撞倒她的,第一个俯身看她的人从她的手提包中拿走了钥匙,不过,也许我们还来得及。也许,他没有办法马上找到他要的东西。”
 另一辆计程车送我们到佛罗西·梦露给我们的地址,一个很不好的地区中的一栋脏兮兮的大厦。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获准进去梦露小姐的公寓,不过,我们至少很满意地知道门外有人把守,没有人可以离开。
  我们终于进去了,显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抽屉和橱子里的东西被扔得满地都是,锁被强行撬开了,小桌子还被翻了过来,由这混乱的情况看来,寻物者是非常仓促的。
  波洛在这堆混乱中寻找,他突然站直,叫了一声,手中拿了个东西,是一个旧式的相片框——空的。
  他慢慢地把相框转过来,后面贴了一个小圆标签——价格。
 “值四先令。”我说。
 “天!黑斯丁斯,用你的眼睛,这是一个新的干净标签,是拿走照片的那个人贴的,他比我们早到这里,他知道我们会来,所以留在这里给我们——克劳德·达瑞——别名第四号。”第十五章 可怕的灾祸 佛罗西·梦露小姐惨死之后,我开始感觉到波洛的改变。自从和四大魔头接头以来,他那所向无敌的自信一直在承受着考验。长时间的紧张压力好象已经逐渐影响到他的身体状况了。他的表情深沉凝重,他的神经坐立不安。这些日子来,他像一只猫似的神经质。他尽量避免谈到有关四大魔头的任何话题,表面上看来,他似乎又以一种近乎往日的热忱投入他的日常工作中,不过,我知道其实他还在忙着这件事情。常常有外貌特殊的斯拉夫人来找他,虽然,他并没有对我说明这些神秘活动,可是,我知道这些看起来有点讨厌的外国人在帮他建立新的防卫设施或对抗武器。有一次,完全是在碰巧的情况下,我看到他的银行存折——他要我查点一些小项目——我注意到一大笔钱的支出——甚至对最近暴富的波洛来说都是一大笔——付给某个俄国人,上面有他的名字。
  不过,他并没有对我吐露任何计划。他只是一再地重复一个句子。“低估你对手的能力是最大的错误。记住这点,我的朋友。”我知道那是他不惜花费一切来避免犯下的过错。
 事情就这么拖地拖到三月底。有一天,波洛说了一句很令我讶异的话来。
  “今天早晨,我的朋友,我建议你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我们去拜访内政大臣。”
 “真的?我好兴奋。他叫你去办一个案子?”
 “不是,这次会面是我极力争取来的。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曾经帮他一个小忙?结果,他对我的能力大为欣赏,现在,我想利用他这种心态。你知道,法国首相笛亚度来伦敦访问,在我的要求下,内政大臣安排他今天早晨参加我们的小讨论会。”
 公正高贵的西尼·克劳瑟,皇上手下主管内政的国务大臣,是一个颇受欢迎的风云人物。他大约五十岁左右,有一种滑稽的神情和一双机灵的灰色眼睛,他用温和愉悦的态度接见我们,他这种态度被公认为他最主要的资产之一。
 站在他后面壁炉边的男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有黑色的山羊胡子和一张敏感的脸。
 “笛亚度先生,”克劳瑟说,“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也许你已经听过他的名字,赫邱里·波洛先生。”
 这法国人行礼,和波洛握手。
  “我确实听过赫邱里·波洛先生的大名。”他愉快地说,“谁没听过呢?”
 “你真客气,先生。”波洛鞠个躬说,不过,他高兴得双颊发红。
 “要不要和老朋友说说话?”一个平静的声音问着,一个人从角落高大的书橱边走过来。 
  是我们的老相识英格斯先生。
 波洛热情地和他握手。
 “先生,波洛先生,”克劳瑟说,“我们随时可以效劳。我知道你就要宣布你有最重大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不错,先生。现在世界上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犯罪组织。这组织由四个人控制着,他们被称为四大魔头。第一号是中国人李长彦,第二号是美国亿万富翁亚伯·赖兰,第三号是一个法国女人,第四号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英国演员克劳德·达瑞。这四个人狼狈为奸,想破坏现存的社会秩序,以一种听命于独裁者式的无政府状态代之。”
 “真想不到。”那个法国人低语,“赖兰会和这种组织搞在一起?他们这个想法简直是做梦。”
 “我告诉你们一些四大魔头的所作所为,先生。”
 波洛讲得很生动。虽然,我对所有的细节都了如指掌,但是,当我听到我们出生入死的真实经过时,我又再度地觉得毛骨悚然。
 波洛说完后,笛亚度先生默默地看了克劳瑟先生一眼,后者会意地开口回答。
  “是的,笛亚度先生,我想我们必须承认四大魔头的存在。伦敦警察厅对这件事本来有意一笑置之,但是,后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波洛先生说的很多都是真的。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目标的范围。我没有办法不觉得波洛先生——呃——夸大了一点。”
 波洛公布十大特殊事项来回答。他一直要求我不要向公众宣布,因此,我一直克制着自己。这些事项包括某月发生的不寻常潜水艇灾难,和一连串的飞机失事和被迫着陆。根据波洛的看法,这些都是四大魔头的杰作,而且,要接受他们已经拥有一般世界上不知道的不同科学机密的事实。
  他这回答直接地指出另一个问题,一个我等待着法国首相会提出来的问题。
  “你说这个组织的第三号是一个法国女人,你知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先生。一个崇高尊贵的名字。第三号就是鼎鼎大名的奥利维叶夫人。”
 提到这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居里夫妇的继承人时,笛亚度先生猛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孔因激动而涨红了。
  “奥利维叶夫人!不可能!荒谬至极!你这么说是一种侮辱!”
  波洛温和地摇头,没有回答。
  笛亚度先生茫然地看了他一阵子,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他瞟了内政大臣一眼,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前额。
  “波落先生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他说,“不过,即使是一个伟大的人物——有时也会走火入魔,不是吗?在身份地位高的人们中找寻自己幻想出来的矛盾。这是众所周知的。你同样我的看法,还是另有高见,克劳瑟先生?”
 内政大臣沉默片刻,后来,他缓慢而沉重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他终于说,“我一直非常信任波洛先生,现在也是,不过——嗯,这需要有点信仰。”
 “还有,这个李长彦,”笛亚度先生接口说,“谁听说过他?”
 “我。”英格斯先生出人意外地回答。
 法国人直瞪着他,他也平静地回瞪过去,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中国神像。“英格斯先生先生,”内政大臣解释,“是研究中国内部问题的权威。”
 “你听过这个李长彦?”
 “在这个波洛来找我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知道他的人。不要弄错,笛亚度先生,现在在中国只有一个中国人有分量——李长彦。他有,也许是,我只是说也许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头脑。”
 笛亚度先生呆呆地坐着。不过,没多久,他又重新振作起来。
  “也许你说的那些确实是真的,波洛先生。”他冷淡地说,“但是,就奥利维叶夫人来说,你八成是弄错了。她是一个真诚的法国女人,而且,只献身科学。”
 波洛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有一、两分钟的静默,然后,我的朋友站起来,带着一种有异于他平常突兀滑稽个性的严肃气氛。
  “那是我应该说的,先生——来提高你们的警觉。我想你们并不相信我所说的,不过,你们至少会留意着。我的话会深刻地印在你们的脑海里,将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更坚定你们摇摇欲坠的信仰。我必须现在讲——以后我可能没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克劳瑟问,他已经被波洛语气中的严肃所影响。
 “我的意思是,先生,因为我深入地在调查第四号,我的生命已是朝不保夕。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我——他叫‘杀戮者’不是没有原因的。先生们,我向你们致敬。克劳瑟先生,我交给你这把钥匙和这封密封的信。我把我所有的字条都收在盒子里,那些如何能最有效地消除那随时都可能破坏世界的威胁的方法,我把它们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克劳瑟先生,我死后,你有权处理那些文件和利用那些资料。好了,先生们,现在祝你们今天快乐。”
 笛亚度只是冷淡地鞠个躬,克劳瑟却跳起来,伸出他的手。
  “你使我改变了想法,波洛先生。整串事情看起来很不真实,只是因为是你告诉我们的我才相信。”
 我们离开时,英格斯也走了。
 “我对这次会面一点也不失望。”当我们一起走时,波洛说,“我并不冀望笛亚度会相信这一切,但是,我至少可以确定,如果我死了,我的想法不会和我一同消逝。而且,我已经使一个人,或两个人相信了,已经不错啦!”
 “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英格斯说,“顺便告诉你们,只要一切办好,我就要到中国去了。”
 “你那样做明智吗?”
 “不明智。”英格斯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是必须的。一个人必须做他能做的事。”
 “啊,你是个勇敢的人!”波洛冲动地叫着,“如果我们不是在大街上的话,我会拥抱你。”
 英格斯看起来有点像舒了一口气。
  “我不觉得我在中国会比你在伦敦危险。”他不平地说。
 “那有可能是真的。”波洛承认,“我希望他们不要伤害到黑斯丁斯,那是最重要的。否则,我会很苦恼的。”
 我打断这个没趣的话题,说我才不会让自己被伤害呢。不久,英格斯和我们分手。
 我们默默地走了段路,波洛终于打破这沉寂,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
  “我想——我真想——我应该把我兄弟拉进这件事里。”
 “你的兄弟?”我惊讶地大叫,“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一个兄弟。”
 “你使我吃惊,黑斯丁斯。难道你不知道所有有名的侦探都有比他们更出名的兄弟吗?如果他不是天性懒惰的话。”
  波洛的态度看来很奇特,使你几乎搞不清他是在开玩笑的,还是说真的。这时,他正是这种态度。
 “你兄弟叫什么名字?”我询问,试着要自己接纳这个新知。
 “亚契·波洛。”波洛认真地回答,“他住在比利时史巴附近。”
 “他在做什么?”我好奇地问,把很想知道已经过世的波洛夫人的个性、嗜好和她对教名的喜欢暂时搁在一旁。
 “他什么都不做。就像我说过的,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懒惰个性。不过,他的能力并不比我差——那已经是不得了了。”
 “他看起来像你吗?”
 “不能说不像。不过,没有我这么英俊。而且,他也没留胡须。”
 “他比你大,还是小?”
 “他刚好和我同天生。”
 “双胞胎。”我嚷着。
 “不错,黑斯丁斯。你猜地真是既准又快。不过,我们到家了,我们要马上开始办公爵夫人项链的小事件了。”
 不过,公爵夫人的项链注定要等一下了。有一件很不寻常的案子在等着我们。
  我们的女房东皮尔森太太马上通知我们,有一个医院护士来访,等着要见波洛。
 我们发现她坐在面向窗户的扶手椅子上,她是一个长得不错的中年妇人,穿着深兰色的制服。她本来有一点不太愿意谈到重点,不过,波洛很快地使她自在些,她开始述说她的故事。
  “你知道,波洛先生,我从来没有碰过这种事情。我由拉克妇女会社被派到赫佛郡负责照顾一个病人。一位老绅士天普顿先生。一间很舒适的房子和很和气的人家。女主人天普顿太太比她先生年轻许多,天普顿先生第一次婚姻中所生的一个儿子和他们同住。我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和继母是否相处得很好。他不太正常——事实上也不是智能不足,而是很明显的脑筋迟钝。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天普顿先生的病很奇怪。他有时看起来真的没事,然后,会突然地胃痛和呕吐。不过,看起来医生对他的病情发展很满意,所以也轮不到我说什么话。不过,我没有办法不想到这件事情。后来——”她停下来,脸孔涨得通红。
 “是不是什么事情发生,使你心中起了疑虑?”波洛拐弯地问。
 “是的。”
 不过,她似乎仍然觉得难以说下去。“我发现用人们也在闲言闲语。”
 “关于天普顿先生的病?” 
 “哦,不是!关于——关于另一件事——”
 “天普顿太太的?”
 “不错。”
 “大概是关于天普顿太太和医生的事吧?”
 波洛对这类事情有一种很特殊的第六感。护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
  “别人闲言闲语着。后来,有一天,我碰巧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在花园里——”
  她话说到这里就停止了。我们的当事人正处于一种难以述说犯罪行为的苦恼中,因此,没有人觉得有必要问清她在花园中确实看到什么景况。显然,她看到的景况已经足够使她下定决心。
  “天普顿先生突然发病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特利维大夫说这是很自然的发展,天普顿先生不会活太久了,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我做了这么久的护士都没看过。在我看来,这有点像——”
  她停下来,迟疑着。
 “砒霜中毒?”波洛替她说。
 她点头。
  “后来,他,我是指病人,也说一些奇怪的话:‘他们要杀我,他们四个。他们一定会杀死我的。’”
 “呃?”波洛很快地说。
 “那真的是他说的话,波洛先生。当时,他很痛苦,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们要杀我,他们四个。’”波洛意味深长地再重复一次,“你想,他说的‘他们四个’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不知道了,波洛先生。我想或许他是指他太太、儿子、医生和也许是克拉克小姐吧,她是天普顿太太的朋友。那就是四个人了,不是吗?他也许认为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
  “不错,”波洛心不在焉地说,“那,食物呢?你没有办法事先防备吗?”
  “我尽量地小心。不过,有些时候天普顿太太坚持要帮他送吃的东西来,而且,有时我休假不在。”
“不错。你还不确定你的理由是否足够向警察报案?”
  听到这话,护士小姐面露恐惧之色。
  “我想要做的是这件事,波洛先生。天普顿先生在喝了一碗汤后,病情很严重。我后来从碗底拿出一些汤,随身带来。因为今天天普顿先生情况还不错。因此,我请了一天假去看一个生病的老太太,顺便来此。”
  她拿出一小瓶深色的液体交给波洛。
  “好极了,小姐。我们会马上把这个送去化验。如果你在,嗯——一小时后回来这边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消除你的一些疑虑。”
  波洛首先询问我们访客的姓名和资历,然后,送她出去。接着。他写了个字条和那瓶汤一起送去化验。当我们等待结果时,波洛以查证那护士的来头自娱,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我的朋友。”他声明,“我最好还是小心些。不要忘了四大魔头又在跟着我们。”
  没多久,他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一个叫玛珀·波莱的护士曾在拉克研究中心服务,后来,被送到一个问题病例家中服务。
  “到目前,还算不错。”他眼睛发亮地说,“啊!现在波莱小姐回来了,我们化验师的报告也到了。”
  波洛看报告时,护士和我心焦地等着。
  “有砒霜在里面吗?”她屏气地问。
  波洛一面把报告再折好,一面摇头。
  “没有。”
  我们两个都大为吃惊。
  “没有砒霜。”波洛接下去说,“不过,有锑在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马上动身去赫佛郡。上天保佑,我们不至于去太迟了。”
 我们觉得最简单的方式是波洛诚实地表明他侦探的身份,假装要向天普顿太太询问一个她从前的用人,这个人牵涉到一件抢珠宝案,他的名字是波莱护士告诉我们的。
 我们到达榆庄时——榆庄是那间房子的名字——已经很晚了。我们让波莱护士早我们二十分钟进去,人家才不会怀疑为什么我们一起到达。
 天普顿太太是一个高大黝黑的妇人,她眼神闪烁不定,动作局促不安地接见我们。波洛表明身份时,她好象被吓了一大跳似地猛吸一口气。不过,她回答她女佣的问题时又似乎很从容。后来,波洛故意说一个犯罪的太太设计下毒的故事来试探她。他说故事时,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虽然,她竭力控制她自己,但也无法隐藏她心中逐渐高升的慌乱。她突然言语不清地告退,仓促地离开这房间。
  没多久,一个身体结实、留着小红胡须,带着夹鼻眼镜的男人进来了。
  “特利维大夫。”他自我介绍,“天普顿太太要我来向你们致歉。你们知道,她心情很不好。神经紧张。过分担心她丈夫的病况和其他琐事。我给她一些安眠药,要她上床睡觉了。她希望你们留下来用晚餐,我负责招待你们。我们早就久仰你的大名了,波洛先生,我们尽量使你们满意。啊!米基来了。”
 一个走路摇来晃去的年轻人进来。他有一张圆如满月的脸,一双看起来笨笨的眉毛,好象一直都在惊愕似地扬起来。当他摇头时,他不自在地露齿而笑。这个人显然就是那个“智能不足”的男孩。
 我们马上进去吃晚餐。特利维大夫离开房间——我想是去开酒——这男孩的面孔突然有令人震惊的改变。他身子前倾,瞪着波洛。“你们是为我父亲而来的。”他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事——不过,别人不觉得如此。父亲如果去世,母亲会很高兴,她就可以和特利维大夫结婚了。你知道,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喜欢她,她希望父亲死掉。”
 这真可怕。幸好,在波落还没来得及回答前,医生回来了,我们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应酬话。 
  后来,波洛突然低声呻吟,身子往后靠在椅被上。他的脸孔因痛苦而歪扭着。
 “我亲爱的先生,你怎么了?”医生叫着。
 “突然的痉挛。我的老毛病。不必,我不需要你帮忙,大夫。我是不是可以在楼上躺着休息一下?”
 他的要求马上被答应了,我陪他上楼,他倒在床上,大声地呻吟着。
  开始时,我被骗了,不过,我很快地看穿波洛在——用他自己的词汇来说——演喜剧,他想要在楼上单独地靠近病人的房间。
 只剩我们两个人时,他马上跳起来,我心里早有他会如此的准备。
 “快,黑斯丁斯,窗户。外面有常春藤。我们可以在被怀疑前爬下去。”
 “爬下去?”
 “是的,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屋子。你看到他用餐的姿势吗?”
 “大夫?”
 “不是,年轻的天普顿。他玩着他的面包。你记不记得佛罗西·梦露死以前告诉我们的话?那个克劳德·达瑞用餐时有压面包捡拾面包屑的习惯。黑斯丁斯,这是一个非常狡诈的阴谋。那个表情茫然的年轻人是我们顽强的敌人——第四号!快点。”
 我没有争辩。整件事情看来似乎很不可思议,还是不要拖延聪明些。我们尽量不做声地跳到常春藤中,抄最近的路到小镇的火车站。刚好赶上最后一班火车。八点三十四分的火车。我们十一点种左右可以到达伦敦。
 “一个阴谋。”波洛深思地说,“我不知道他们一伙到底有多少人?我怀疑天普顿一家人都是四大魔头的爪牙。他们只是想引诱我们到那儿呢?或者还有更狡诈的企图?他们想在那儿演出闹剧来引起我的兴趣,他们才有时间做——什么事?我现在怀疑着。”
  他还是满腹心事。
 到达我们的寓所后,他要我在客厅门口等着。
  “小心,黑斯丁斯。我有点担心,让我先进去看看。”
 他先进去,我张大眼睛吃惊地看他用一只旧的塑料套鞋在按电的开关。然后,他像一只奇怪的猫似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小心谨慎、敏锐精练地提防着危险的到来。我注视了他好一阵子,乖乖地留在他要我等着的墙边。
 “没问题啦!波洛。”我不耐烦地说。
 “好象是没问题,我的朋友,好象是没问题。不过,还是让我们先搞清楚再说。”
 “傻事!”我说,“不管怎么样,我想点一斗烟。你终于被我抓到一根小辫子了。你没有像往常一样地把火柴放回盒套里——你还常常怪我呢。”
 我伸出手。我听到波洛警告地大叫——看到他跳向我——我的手碰到火柴盒。
  然后——兰色的火光——震而欲聋的爆炸声——然后,一片漆黑——
 我醒来时发现我们的老朋友瑞契威大夫正弯着身在看我。他脸上闪过一阵松懈下来的表情。
  “不要动。”他抚慰地说,“你没问题了,你知道,有一个意外发生。”
 “波洛?”我低声问。
 “你在我家,没什么事的。”
 一阵冷冷的颤栗扣住我的心头。他的支吾其词令我害怕。
  “波洛?”我再问一次,“波洛怎么了?”
 他知道我坚持要知道详情,闪烁其词是没有用了。
“你奇迹似地逃出了——波洛——却没有!”
我无法控制自己地大叫起来。
“没死吧?没死吧?”
瑞契威低下头,努力地控制他脸上的表情。
我绝望地奋力坐了起来。
  “波洛也许死了,”我软弱地说,“不过,他的精神长存。我会继续他的工作!该死的四大魔头!”
  说完后,我往后倒,又昏迷过去了。第十六章 临死的中国人 甚至到现在,三月的那段日子仍旧令我不堪回首。
 波洛——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赫邱里·波洛——死了!在那火柴盒上碰那么该死的一下,这火柴盒一定早就引起他的注意,他急忙地要弄好——因而引发了爆炸。事实上,这场灾祸是因我而起的,我一直懊悔悲恸,但已于事无补。如瑞契威大夫所言,我能够只有一点脑震荡而活命真是奇迹。
 虽然我自己觉得我几乎是马上恢复了知觉,但是,其实我醒来时,事情已经发生超过二十四小时了。熬不到第二天晚上,我就摇摇晃晃地步入附近的房间,内心凄怆地看着朴实无华的榆树灵柩,那个天下闻名的波洛就躺在里面。
 从我恢复知觉那一刹那开始,我心中就只有一个意念——为波洛的冤死复仇,把四大魔头铲除干净。
  我本来以为瑞契威一定会赞成我这么做,没想到这个好心的医生听了我的计划后却冷淡异常。
  “回南美洲去。”是他的忠告,他一再地建议我回去。名知其不可为,为什么还要去尝试呢?如果要详细说明他的意思的话,那就是:——如果波洛,举世无双的波洛,都会失败的话,那么,我怎么会成功呢?
  不过,我是很顽固的。姑且不论我是否能胜任这项任务(况且,我并不同意他这看法),我已经和波洛合作这么久了,他的方法我已牢记于心,我觉得我有能力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对我来说,这是感情的问题。我的朋友被人家卑鄙地谋杀了。难道我不试着把这案件诉之于法,就如丧家之犬似地回南美洲吗?
  我把这想法告诉瑞契威,他专心听着。
  “还是一样的。”当我说完时,他说,“我的忠告仍旧是一样的,我深信如果波洛在这里的话,也会劝你回去的。我以他的名义拜托你,黑斯丁斯,放弃这些不切实的想法,回你的农场去吧。”
 我只有一种回答,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一个月后,我才完全康复。四月底,我要求见内政大臣,也得到了这个机会。
  克劳瑟先生抚慰而不赞同的态度使我想到瑞契威大夫。虽然,他很钦佩我对朋友这种忠诚热忱,但是,他温和慎重地否决了。波洛搜集的资料已经在他手里,他跟我保证他会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来防范那日渐逼近的威胁。
  我不得不装作很满意他那种客套的安慰。克劳瑟先生催我回南美洲,结束了这次会面,我觉得一切都很不令人满意。
 我想,我应该客观地描绘波洛的葬礼。仪式庄严而感人,有无数的人献花表达他们的敬仰。这些献花者来自社会上各个阶层,为我的朋友在这寄寓之国中所创下的勋业见证。当我站在墓旁,想到我们多彩多姿的经历和共度的欢乐时光时,内心真是哀痛欲绝。
 五月初,我已经策划一切行动。我觉得还是依照波洛以前刊登广告征求克劳德·达瑞讯息的计划好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在不少日报上刊登广告,然后,在苏荷区的一家小餐厅里评监效果。报纸上的一段报导使我心中大为恐慌。
  这个报导很短,内容是说约翰·英格斯先生在离开马赛后不久,就于上海号轮船上神秘失踪。虽然那天天气很好,风平浪静,但据猜测,这位不幸的男士一定是掉入海中。这报导最后简短地介绍英格斯先生在中国漫长而特殊的服务事迹。
  这消息令人不快。我认为英格斯先生的死是别人蓄意谋害。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是出于意外。英格斯是被谋害的,他的死显然是该死的四大魔头集团的杰作。
 我坐在那儿,楞楞地承受这个意外打击,脑中萦绕着整个事件。突然,我发现到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的怪异行动。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他是一个瘦弱、黝黑的中年男人,脸色不好,留着小小的山羊胡子。他静悄悄地坐在我对面,因此,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来到。
  不过,他的举动真的很怪。他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替我加盐,在我盘子旁边倒了四小堆盐。
  “你会原谅我这么做吧?”他闷闷地说,“人家说替陌生人倒盐,是给人找麻烦,这也是情势所逼,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我希望你理智些。”
  接着,他意味深长地在他自己的盘子上重复刚才倒盐的动作。四的含义非常清楚。我根本不可能看错。我仔细地打量着他。我看不出他和年轻的天普顿,或男佣詹姆士,或我们碰到的任何一个人物有什么相似处。然而,我深信,我面对的正是可怕的第四号。从声音上听来,他和在巴黎时访问我们的那个扣子直扣下巴的人有点像。
  我看了一下四周,不知道该怎么采取行动。他看穿了我的企图,温和地摇头笑着。
  “我不觉得你该那么做。”他说,“别忘了你在巴黎时仓促行动的后果。我跟你保证,我的后路早就安排好了。我很冒昧地说,你的想法实在有点莽撞。”
 “你这魔鬼!”我气地说不出话来了,“你这恶魔!”
 “激动——有点太激动了。你死去的朋友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告诉你,保持冷静较有机会获胜。”
 “你敢提到他,”我大叫,“你们卑鄙无耻地谋杀了他。而你来这儿——”
 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肩负一个很好而和平的使命来此。来劝告你马上回南美洲。如果你听话,那你和四大魔头的瓜葛就一笔勾销。你和你的家人都不会再受到任何干扰。我可以担保。”
 我轻蔑地大笑。“如果我拒绝你那无理的命令呢?”
 “这不能说是命令。我们应该称之为——警告?”
  他的声音冷酷而凶恶。
  “这是第一道警告。”他温和地说,“你最好接受这个警告,不要置之度外。”
 在我猜到他的企图之前,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口。我马上跳起来跟着他,不过,运气不好,碰到了挡在我和隔壁餐桌之间的大胖子。好不容易脱了身,我的目标正好穿过门口,我却又被一个手持盘子的侍者冒失地撞上了,最后,我冲到门口时,那个瘦弱、有深色胡须的人已不见踪影。
  那个侍者一直道歉,那个大胖子若无其事地点着菜。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这两件事不是纯粹意外。不过,我有我自己的看法。我了解得很透彻,四大魔头的爪牙是无所不在的。
 不用说,我对他们的警告来个相应不理。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光明正大的。报上刊登的广告只得到两个回音。他们都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他们都曾经和克劳德·达瑞一同演戏,不过,他们和他都不熟,因此,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和现在行踪。
 差不多十天后,我才再有四大魔头的讯息。那天,我正一筹莫展地穿过海德公园时,一个有浓厚的外国腔调和丰富的语尾变化的声音叫住了我。
  “黑斯丁斯上尉,对不对?”
 一辆大公车正好停在碎石路旁。一个女人跨了出来,她穿着很漂亮的黑衣服,带着很值钱的珍珠饰物。我马上认出这位女士是谁,我们最初认识她时,她是维拉·露斯考夫女伯爵,后来,用另外一个名字当了四大魔头的爪牙。不知为什么,波洛对这位女伯爵有一种未加言明的喜爱。她的艳丽特质吸引了这个小矮子。在狂热时,他常说,她是一千个女人中才找得出一个的女人,他认为,她和我们为敌,与我们最痛恨的敌人为伍,根本算不得什么。“啊,不要走!”女伯爵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不要想抓住我,因为,那样做是很愚蠢的。你一直都有点笨——嗯,就是那样。你现在就很笨,把我们给你的警告置之不理。我给你的是第二道警告。马上离开英格兰。你在这儿没有什么好处——我坦白地跟你说,你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照目前这种情况看来,”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这么迫切要我离开,使我觉得事情更不寻常。”
 女伯爵耸了耸肩——很漂亮的肩膀和很魅人的姿态。
  “我觉得,你那么想也是很愚蠢的。如果是我当权,我会让你快快乐乐地在这里玩。不过,领导人物们,你知道的,却害怕你的有些话会给一些比你聪明的人灵感。反正——你是一定要被驱逐出去的。”
  这女伯爵似乎颇不相信我的能力。我藏起烦恼,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她的态度和言辞只是想告诉我,我是无关紧要的,来使我烦恼而已。
  “当然,要除去你并不困难,”她接着说,“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很重感情。我拜托你快点离开。在某处,你有一个很不错的年轻夫人,不是吗?那个已死的可怜小个子也会高兴你没被杀死的。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他。他很聪明——真的太聪明了!如果不是四对一的话,我确信他会胜过我们的。我坦白承认——他是我的老师!他出殡时,我送花送礼去了,表示我对他的仰慕之情——一大束的深红色玫瑰。深红色玫瑰可以表现出我的特殊气质。”
  我默默地听着,内心的不满越来越高。
  “当你不听别人的劝告,胡闯乱动时,真像个笨驴。好,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记牢这点,杀戮者将亲手送来第三道警告——”
 她叹了一口气,踏上车站飞驰而去。我本能地注意一下车号,不过,并不冀望会有什么收获。四大魔头在细节上也不会马虎的。
 我有点黯然地回家。女伯爵喋喋不休的那些话中显出了一项事实。我的生命真是危在旦夕。虽然,我不至于因此而放弃这种斗争,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小心谨慎地行动,并采取各种可能的防范措施。
  当我正在衡量着各种事实,寻找最好的行动策略时,电话铃响了。我穿过房间,拿起话筒。
  “喂,哪一位?”
 一个清楚的声音回答我。
  “这儿是圣·吉儿斯医院。我们这儿刚刚送来了一个中国人,在街上被人杀伤的。他活不久了。我们在他的口袋中找到一张纸,上面有你的名字和地址,因此,打电话给你。”
 我大吃一惊,不过,沉思了一下后,我说我马上过去。我知道圣·吉儿斯医院就在码头边,这个中国人也许是才由某艘船上下来的。
 去医院途中,我突然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可能有李长彦的爪牙。我想起了上次那个有诱饵的陷阱。这到底是不是敌人的策略?
  短暂的深思后,我想,到医院一趟总不会有什么坏处。也许事情并不像一般所知的欺诈那么复杂。这个临死的中国人会吐露一些我应该奉行的秘密,结果,会把我带到四大魔头手中。目前,我该做的就是虚心就教,表面上假装自己很容易受骗,私底下却要小心谨慎些。
 到达圣·吉儿斯医院后,我告知我来的目的,他们马上带我到急诊室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床边。他躺得直挺挺的,眼帘紧闭,只有胸部很微弱的起伏显示出他还在呼吸着。一个大夫站在床边,在替这个中国人把脉。
  “他已经差不多了。”他对我低声说,“你认识他,呃?”
 我摇摇头。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
 “那,为什么他口袋中有你的名字和地址呢?你是黑斯丁斯上尉,不是吧?”
 “我是黑斯丁斯上尉,不过,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是怪事,从他的证件中看来,他似乎是一个叫英格斯的人的用人——一个退休的文官。啊!你认识他,是吗?”当我被他提到的名字吓一跳时,他马上补充说。
 英格斯的用人!那我一定看过他。对我来说,我根本分辨不出中国人的形貌。他一定是侍从英格斯到中国去,事变后,带音讯回英国的。也许,是带信给我的的。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听听这讯息。
 “他清醒着吗?”我问,“他能说话吗?英格斯先生是我一位老朋友,我想,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是替他送信给我的。英格斯先生据说十天前落到大海中了。”
 “他是清醒的,不过,我很怀疑他是否有力气说话。你知道,他失血过多。我可以帮他打一针兴奋剂,我们已经尽我们的能力了。”
 他给他注射了一针皮下针,我留在床边,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他说一个词——一个讯号——也许就会对我的工作有莫大帮助,不过,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他一点讯号也没。
  突然,一个不祥的预感闪入我的脑际,我是不是已经陷入了圈套?也许,这中国人只是假冒英格斯的用人,其实是四大魔头的爪牙?难道我不知道某些中国道士会假死吗?或者,进一步说,李长彦也许命令一些狂人者,让他们乐意为他的主人牺牲。我必须小心些。 当这些思潮在我脑中掠过时,床上的人动了。他张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后来,我看到他盯着我这边看。他不像认识我,不过,我感觉到他想跟我说话。到底他是敌?是友?我必须听听他说些什么。
  我身子倾向床边,不过,他断断续续的话声对我来说并没有构成什么特别意义。我听到了“韩德”的声音,但是,我却不知道这个音和什么字联用。后来,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我听到另一个音,“拉果”(缓慢曲)。我呆呆地瞪着他。尽量想着这两个音并列有什么可能的意义。
 “韩德尔的缓慢曲?”我问。
 那个中国人的眼帘很快地眨了一下,好象表示同意,接着,他又补充另一个意大利字“卡若萨”。后来,又喃喃地说两、三个意大利字,然后,突然往后仰。
 医生推我到旁边。事情过去了。这个人死了。
 我茫然不解地出去。
  “韩德尔的缓慢曲”和“卡若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卡若萨”是“载客的火车”。到底这些简单的名词包含着什么意思。这个人是中国人,不是意大利人,但是,为什么他说意大利话?如果他真的是英格斯的用人,他应该懂得英文才对呀?整个事情真是神秘。我回家途中一直想着。啊,如果波洛在那儿,他那快如闪电的机智一定会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用钥匙开门进去,慢慢地走到我的房间。桌上有一封信,我急忙撕开。读这封信时,我楞在那儿,双脚不能动弹。
  是律师事务所来的信。
 
  亲爱的先生(信这么写着)——我们过世的客户赫邱里·波洛先生指示我们寄内附的这封信给你。那是他死前一周交给我们的,他交代我们在他出事后的某一特点时间把这信交给你。你忠心的朋友,等等
 我把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这绝对是波洛的信。我认识他那熟悉的笔迹。我内心沉重而急切地拆开那封信。
 
  我亲爱的朋友(信是这么开始的)——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必为我伤心落泪,只要听从我的指示。收到这封信时,马上回南美洲。不要冥顽不灵。我请你回去,并不是为了感情上的原因。这是必须的!这是赫邱里·波洛计划的一部分!多言无益,此致一个有我的朋友黑斯丁斯那样敏锐智慧的人。
 打倒四大魔头,我向你致敬,我的朋友,我在九泉之下向你致敬。
永远是你的朋友
赫邱里·波洛 我一再地读着这封惊人的信。显然,这个令人拍案叫奇的人对每一件可能的事都早已安排妥善,因此,连他的与世长辞都不会使他的计划受到干扰!以后,我是积极活动的一分子——他则是指挥的天才。不容置疑地,在海外,我将会收到详尽的指示。同时,我的敌人相信我顺从了他们的警告,将不再为我的事费心,那,我就可以再回来,不被怀疑地,肆意破坏他们的计谋。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会耽搁我即时离去的计划了。我发出电报,买好船票,一周后,我已经搭上通往布宜诺斯艾利思的安妮亚号了。
  船刚离码头时,一个服务生送来一张便条。他说是一个穿皮衣的高大男士交给他的,那人是最后一个离开跳板的人。
 我打开。内容简短扼要。
  上面写着:“你很聪明。”下面签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字4。
 我心中暗笑。
 海上波浪不大。我决心不管其他乘客,独自享受了一顿还算不错的晚餐,玩了一两次桥牌,然后,进去船舱里,像我一贯旅行一样,睡得像跟木头。
  我觉得有人一直在摇我,醒了过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我看到一个船上的办事员站在我前面。我坐起来时,他舒了一口气。
  “感谢老天爷,我终于把你叫醒了。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你一向睡得这么熟吗?”
 “怎么了?”我仍旧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船上出了什么事吗?”
 “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呢。”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海军总部来的特别指示。有艘驱逐舰在等着要载你走。”
 “什么?”我大叫,“在海中?”
 “看起来真是神秘悬疑,不过,那不关我的事。他们派了个年轻人上船,他会来就你的床位,我们都必须保密。现在,你起来穿好衣服,好吗?”
 我照他告诉我的去做,却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惊讶。他们放了一艘船下去,把我护送到驱逐舰上。在那儿,我颇受礼遇,可是,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副舰长指示要在比利时海岸的某处放我下去。他知道的和他应该做的就是如此。
  整件事情就像一场梦。我深信这些都是波洛计划的一部分。我必须相信我死去的朋友,照着去做。
 我很顺利地在指定的地方上岸。已经有一辆汽车等在那儿,马上载我穿过平堤的法兰德平原。那天晚上,我在布鲁赛尔的一件小旅馆过夜。第二天,我们继续走下去。地形越来越高,树木越来越多。我知道我们正穿过亚尔丁森林高原地区,我突然想到波洛说他有个兄弟住在史巴。  
 不过,我们并没有去史巴。我们驶离了大路,渐渐地转入山区一条枝叶繁茂的路,到了一个小村落,山边有一间单独的白色别墅,车子停在别墅的绿门前。
  当我到达时门开了。一个年老的男佣站在门口行礼。
  “黑斯丁斯上尉吗?”他用法语说,“黑斯丁斯上尉,请跟我来。”
 他带我穿过走道,打开后面的一道门,站在旁边让我进去。
 这间房间西向,现在是下午,满屋的眼光使我眨了眨眼,后来,我看清楚了,我看到一个人伸出手来欢迎我。
  那是——哦,不可能,怎么可能——不过,没有错。
 “波洛!”我叫,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拥抱。
 “没错,是没错,这是真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杀死赫邱里·波洛的!”
 “不过,波洛——为什么?”
 “战争中之诡计,我的朋友,一个战争中的诡计。现在,我们已经成功在望了。”
 “但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不,黑斯丁斯,我不能。否则,你在葬礼那一幕绝不会那么真实的。真是棒。我们一定要使四大魔头相信。”
 “不过,当那一幕后——”
 “不要认为我太没有感情。其实,我这么骗人也是为了你。我自己是牺牲生命,在所不惜的,但是,让你一再冒险,我的内心却愧疚不安。所以,爆炸之后,我想出了一个妙计。那个好心的瑞契威帮我完成这个计策。我死了,你会回南美洲。然而,我的朋友,你却不肯那么做。最后,我只好安排一封律师的信和一段冗长的旅程。不过,你终于来了——那是一件好事。现在,我们在这儿——隐居在此——直到大举成功之日——最后歼灭四大魔头之时。”
 
第十七章 第四号诡计得逞 我们宁静地隐居在亚尔丁森林高原地区,静观世界中的事务进展。每天,我们收到好几份报纸,波洛还会收到一大堆信,显然包括一些报告。他从来没有把这些报告拿给我看,不过,通常我可以由他的态度来判断他是否满意这些报告。他认为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唯一能获胜的计划,他对这个计划的信心从不动摇。
 “虽然,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黑斯丁斯,”他有一天说,“但是,我一直害怕你的死会是我的过错。那种恐惧使我神经紧张——如你所说的,好象随时整装待命,一刻都松懈不得。不过,现在,我却很放心,即使他们发现在南美洲登陆的那个黑斯丁斯上尉是个冒牌货(我不觉得他们会发现,他们不可能派一个认识你的爪牙到那儿),他们只会相信是你用你自己的智慧想要先发制人,他们不会花太多心去发现你行踪。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是最重要的事实,他们完全相信这一点。他们会继续推行他们的计划的。”
 “然后呢?”我急急地问。
 “然后,我的朋友,赫邱里·波洛的伟大复活!在最后关键时刻,我再度出现,把一切搅乱,用我独一无二的方式赢得最高胜利。”
  波洛的自负是变化多端、冷漠无情的,能经得起任何打击。我提醒过他一、两次,我们的敌人总是胜过我们一筹。但是,我知道这没有办法减低波洛对他自己计划的信心和热忱。
  “你知道,黑斯丁斯,这就像你玩桥牌的小技巧。无疑地你会了解?你拿了四个杰克,把它们分开,一张放在最上面,一张放在最下面,像这种方式把它们分开——你把牌分两部分,再洗牌,它们最后又在一起了。那是我的目标。到目前为止,我很满意,我们偶尔攻击四大魔头中的一个,偶尔攻击另一个。不过,最后,我会把他们围在一起,就象一付牌中的四个杰克一样,一网打尽的。”
 “你要怎么使他们聚在一起?”我问。
 “等待完美时机。隐居到他们要开始行动的时候。”
 “那也许要等很久。”我发牢骚。
 “一向没耐心,好黑斯丁斯!不会,不会太久的。他们害怕的那个人——我——已经不存在了。我最多给他们两、三个月的时间。”
 他说到有人已经不在了,使我想到英格斯和他的悲剧性死亡。而且,我记得我还没跟波洛说过在圣·吉儿斯医院那个临死的中国人的事情。
 他很专心地听着我说。
  “英格斯的用人,呃?他所说的是一些意大利话?奇怪。”
 “这就是为什么我怀疑这是四大魔头的阴谋。”
 “你的推理有误,黑斯丁斯。用用你的灰色小细胞。如果敌人真的要欺骗你的话,他们会要那个中国人说清晰的洋泾浜英语的。你的想法不对,消息是真的。再告诉我一次你听到的,好吗?”
 “首先他提到韩德尔的缓慢曲,接着他说一个像‘卡若萨’的音——那是载客的火车,不是吗?”
 “没说其他的吗?”
 “嗯,只有在最后他低声说一些像‘卡拉’——女人的名字。还有‘靳亚’,我想。不过。我觉得后来这些音没有什么用。”
 “你不觉得有用,黑斯丁斯,卡拉·靳亚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我不觉得——”
 “我亲爱的朋友——你永远不会觉得——不管怎么说,英国人是不懂地理的。”
 “地理?”我叫,“地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我敢说汤玛士·库克会解释得更切要些。”
 和平常一样。波洛拒绝回答——一个他最气人的习惯。不过,我注意到他欣喜欲狂,好象已经抓到一些要点或什么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了,除了过得有点单调外,其他一切都不错。别墅中有许多书,还可以四处闲逛,但是,有时我觉得被迫不能活动实在很烦。我很惊讶波洛怎么能够这么平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的生活宁静安详。一直到六月底,在波洛给他们的最后期限内,我们有了四大魔头的消息。
 有一天清晨,一辆汽车开到别墅,这在我们平静的生活里颇不寻常,我赶快冲出去看个究竟。我看到波洛在和一个看起来很友善的年轻人说话,这个年轻人的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
  波洛替我介绍。
  “这是哈威上尉,黑斯丁斯,你们情报机关的风云人物。”
 “我觉得恰好相反,是无名小卒才对。”这个年轻人高兴地笑着说。
 “我应该说对那些知道实情的人来说,他是风云人物。不过,大多数哈威的朋友和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和善,但是,呆呆的年轻人——只热中于快步舞和每一种叫得出名字的舞来。”
  我们都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波洛说,“你认为时机已经到了。”
 “我们确信如此,先生。从昨天开始,中国在政治上是完全孤立了。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任何种类的新闻、无线电或其他通讯设备可以和他们联络——就是完全的封锁——和静寂。”
 “李长彦已经表明意图。那其他的人呢?”
 “亚伯·赖兰一周前到达英国。昨天到欧洲大陆。”
 “奥利维叶夫人呢?”
 “她昨天晚上离开巴黎。”
 “到意大利?”
 “到意大利,先生。就我们判断,他们都是到你指的地方去——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啊,这不是我的功劳!是这个黑斯丁斯的工作。他大智若愚,你知道,不过,尽管如此,那些情报已经很足够了。”
  哈威赞赏地看着我,我觉得颇不自在。
  “那,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波洛说,他现在脸色苍白,神情严肃,“时机到了,都安排好了吗?”
 “你命令的一切都做了。意大利政府、法国政府和英国政府都为你撑腰,而且,彼此之间配合得很好。”
 “事实上,这是一个新的协商。”波洛淡淡地说,“我很高兴笛亚度终于相信了。好,我们要开始行动了——或者该说,我要开始行动了。你,黑斯丁斯,留在这儿——是的,拜托你,真的,我的朋友,我是说真的。”
 我相信他是说真的,但是,我不满意这样地被留下来。我们的争论很短,不过,却具有决定性。
 一直到我们在通往巴黎的火车中,他才承认,其实他很高兴我的决定。
  “因为你有任务要担当,黑斯丁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没有你,我可能会失败。不过,我觉得我有责任要你留在那儿。”
 “有危险,呃?”
 “我的朋友,只要有四大魔头的地方就会有危险。”
 到巴黎后,我们开车往东门,波洛终于宣布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要去波沙诺和意大利的提洛尔。 
 哈威不在我们车厢时,我利用机会问波洛为什么他说发现约会地点是我的功劳。
 “因为,那是事实,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英格斯怎么拿到这个情报。不过,他确实要他的用人送情报给我们。我的朋友,我们要到卡瑞西,新的意大利名字是卡若萨湖。现在你知道你的‘卡拉·靳亚’、‘卡若萨’和‘缓慢曲’是怎么来的了——韩德尔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也许,有些情报是英格斯先生传出去时就有些误差的。”
 “卡瑞西?”我问,“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告诉过你,英国人是不懂地理的。可是,事实上,它是一个远近驰名、风光明媚的夏天避暑胜地,高4000尺,在白云石山脉的中心。”
 “四大魔头约在此见面吗?”
 “应该说他们的总部在此。暗号已经通知出去了,他们想从世上消失,隐居在他们山间的城砦里签署命令。我曾经做过调查——他们采集了石头和矿产,这件事表面上是一家意大利小公司开采的,其实,是由亚伯·赖兰控制的。我敢断言,山的中间已经被挖空,建筑了一个广大的地下住所,隐秘而难以接近。在那儿,组织的领导人物可以经由无线电把他们的命令传送到每一个国家内成千上万的爪牙。在那个白云石山脉的峭壁中,世界上的独裁者将会出现。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赫邱里·波洛的话,他们会出现。”
 “你真的相信着一切吗?波洛。那么,文明世界的军队和一般机械做什么用呢?”
 “那些东西在俄国做什么呢?黑斯丁斯。这将是一个无限大规模的俄罗斯——还有这个附带的威胁——奥利维叶夫人的实验会有比以前更进一步的发展。我相信在某种程度内,她已经可以使原子能产生作用,应用到她的目的上,她利用空气中的氮做实验,成果非凡,她还试着集中无线电能,那样,一阵强大的指向性电波就可以以某一特定点为定焦点。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确实知道她的实验进展到什么程度,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她发表过的要更进步。她是一个天才,那个女人——居里夫妇和她相比就变成没有什么了。她的天才加上赖兰几乎是无法估计的财力,还有李长彦的脑筋,有史以来最好的犯罪脑筋来指挥计划——唉,如你所说的,这些对文明来说不可能全是障碍。”
 他这番话令我深思。虽然,波洛有时喜欢夸大其词,但他并不是一个杞人忧天型的人。我第一次体会到我们从事的是一件多么令人胆怯的奋斗。
 哈威很快地回来了,旅行继续着。
 差不多中午,我们到达波沙诺。我们在那儿换乘汽车。好几辆大型汽车停在市镇的中央广场等人,我们三个上了其中一辆。尽管那天天气很热,波洛自双眼以下还是裹满了厚大衣和围巾,所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睛和耳朵顶端。
 我不知道他这么穿着是小心呢,或只是因为他特别怕着凉。我们在车上坐了好几个小时。这段路程真是漂亮。我们先是在一边有瀑布慢慢地流着的高大悬崖峭壁间弯来转去。接着,出现在肥沃的山谷中,这个山谷持续了好几哩,然后,我们平稳地蜿蜒而上,光秃秃的山顶出现了,底下有茂密的松树。整个地区自然可爱。最后,有几个急转弯,路两旁都是松树,转眼间,我们已经在一间大旅馆前,目的地到了。
  我们已经先订好房间,哈威带我们直接上去。从房间可以一眼望到山顶和通往山顶的松树。波洛指了指那边。
  “那里吗?”他低声问。
 “是的,”哈威回答,“那儿有一个地方叫菲森拉比兹——很多大石头古怪地堆在旁边——一条小径曲折地穿过这些大石头。采石处在那个地方的右边,不过,我们猜测入口可能在菲森拉比兹。”
 波洛点点头。
  “来吧,我的朋友。”他对我说,“我们下来,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
 “你想这么做?”我问。
 他耸耸肩。
 阳光很好——事实上,我觉得强了些。我们没喝茶,喝了一些加奶精的咖啡。然后,我们上楼解开我们行李。波洛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这种时候,他最不容易亲近。有一、两次,我还看到他摇头、叹息。
 一个在波沙诺下车,后来,又在一辆私人车上碰到的男人很引起我的注意。他很矮小,不过,他之所以引起我注意的原因是他几乎穿得和波洛一样紧密。比波洛还过分的是,他除了厚大衣和围巾外还带了一副兰色的大太阳眼睛。波洛好象对我的看法不太在意,但是,当我从卧房探出头,告诉他那个可疑的男人正在旅馆附近漫步时,他也承认其中有点蹊跷。
 我要我朋友不要下去吃晚饭,不过,他坚持要去。我们很晚才进餐厅,侍者指着一张靠窗的餐桌给我们。我们坐下时,注意力被瓷器掉落的破碎声和叫喊声吸引住了。一盘未熟的豆子被打翻到我们隔桌的男人身上。
  领班来了,大声地道歉。
 没多久,那个犯错的侍者端汤来给我们,波洛对他说。
  “那件事情实在很倒霉。不过,并不是你的错。” 
 “先生,您看到了?不是,真的不是我的错。那位男士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我以为他什么病发作呢。我没有办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我看到波洛眼睛中闪着我很熟悉的绿色光芒。当侍者离开后,他低声对我说:
  “你看,黑斯丁斯,赫邱里·波洛的眼力——如假包换的本人。”
 “你认为——”
 我没时间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到波洛手在我的膝上,他兴奋地小声说:
  “看,黑斯丁斯,快看。他吃面包的习惯!第四号!”
 确实,坐在我们隔桌的男人,他的脸色非常苍白,正在不自觉地按着面包。
  我仔细地研究着他。他脸部有点肥大,没留胡须,脸色有点像肉包子似地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有黑圈,从鼻子到嘴角处有深深的皱纹。他的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他没有什么地方像第四号曾经扮演过的角色。真的,如果不是他吃面包的习惯——他自己显然不知道的习惯,我一定会肯定地说我没见过坐在那儿的那个男人。
 “他认识你。”我嘀咕着,“你不应该下来的。”
 “我的好黑斯丁斯,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装了三个月的死啊!”
 “来使第四号吓一跳?”
 “在他必须决定迅速行动或放弃行动之时吓他一跳。我们有这个大好处,他不知道我们已经认出了他。他想他的新伪装万无一失。我真感激佛罗西·梦露告诉我们他这个小习惯。”
 “现在要怎么做?”我问。
 “能做什么?他认出他唯一害怕的人,这个人在四大魔头的计划即将成功之际,奇迹式地复活了。奥利维叶夫人和亚伯·赖兰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人家以为他们是去柯提那,只有我们知道他们已经退隐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我们到底知道多少?这是第四号目前在询问他自己的。他不敢冒险。我们必须尽量克制自己。哼,让他去设法制服赫邱里·波洛!我已经准备好了。”
  当他说完话,隔桌的男人站起来,走出去了。
  “他出去安排一切了。”波洛平静地说,“我们到阳台喝咖啡,好吗?我的朋友。我想,那会很愉快的。我先上楼穿件大衣。”
 我走出阳台,内心有点不安。波洛的保证并不十分令我满意。不过,我们已经小心翼翼了一段时间,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我下决心提高警惕。
 五分钟后,波洛回来了。和他平常预防着凉时的装扮一样,全身包裹得异常紧密,一直包到耳部。他坐在我旁边,细细地品味他的咖啡。
  “只有在英国咖啡才那么浓烈,”他说,“在欧洲大陆,人们知道咖啡对消化的重要性,因此,烹调得恰倒好处。”
他说完话,隔桌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阳台上。他笔直地走过来,拖一个椅子到我们桌边。“我希望你们不介意我和你们一桌。”他用英文说。
 “不介意,先生。”波洛说。
 我觉得很不自在。虽然,我们是在旅馆的阳台上,有许多人在我们旁边,但是,我不满意这儿。我感觉到危机重重。
 这时,第四号的态度很自然地和我们聊了起来,聊得很难令人相信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观光客。他谈到探险和汽车旅行,装成一付对附近很熟悉的样子。
 他从他的口袋中拿出一根烟斗,开始点火。波洛拿出他的小香烟盒。当他放一根在他唇间时,这个陌生人身子前倾,手里拿了根火柴。
  “我来帮你点火。”
 他说话时,事先毫无预兆地,所有的灯都熄了。有玻璃杯的丁零声,一种有刺激味道的东西放在我鼻下,我透不过气来——
 
第十八章 菲森拉比兹 我失去了大概不到一分钟的知觉,醒来时,有两个人架着我。他们每个人架着我的一根手臂,支持我的重量,我口中被塞了东西。四周一片漆黑,我想,我们不是在室外,而是穿过旅馆。我可以听到四周有人们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在叫着、质询着:“灯是怎么了?”架着我的人踉踉跄跄地下了几格阶梯。我们经过一个地下通道,然后经由一个门,到达户外,再穿过旅馆后面的一道玻璃门。最后,我们隐匿在松树下。
 我瞥了一下和我同病相怜的人,发现到波洛也是这个胆大包天的诡计的牺牲者。
 第四号旁若无人,大胆妄为地赢了。我想他在我们的鼻下敲破了一小管子的四乙铅氯化物。然后,趁着黑暗中的混乱,他的同谋,也许是隔桌的客人,塞住了我们的嘴巴,快速地把我们架走,带我们穿过旅馆,躲避追寻。
 我没有办法描绘接下来这一个小时的经过。我们以非常快的步伐穿过森林,一直往上爬。终于,我们出现在山腹一个空旷的地方,有奇异的岩石和圆石混合的地方。
 这一定是哈威说过的菲森拉比兹。我们很快地在大石中弯来转去。这个地方像是鬼才设计出来的迷阵。
 我们很快地停下来。一块大岩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其中一个人弯下身去,好象去推什么东西,大岩石静寂无声地自动转开,然后,一个通到山腹,隧道似的的小间隙出现了。
 我们匆忙地进入。没多久,隧道变窄了,然后,又变宽,不多远,我们到一个有电器、照明设备的宽敞石室。他们拿走了塞在我们口中的东西。面对着我们的第四号脸上带着一种嘲弄性的胜利,他做了个手势,我们被搜查身体,我们口袋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包括波洛的小自动手枪。
 心中一阵剧痛,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们被打败了——毫无转机地被打败了,一切都已经结束。
 “欢迎大驾光临四大魔头总署,波洛先生。”第四号语带讽刺地说,“能再见到你真令人喜出望外。不过,就只为了这样,你由坟墓中再回来一趟,值得吗?”
 波洛没有回答,我不敢看他。
 “从这儿走。”第四号接着说,“我的同志们看到你来了,一定大为吃惊的。”
 他指着墙上的一道窄门。我们穿过那门,发现已经到另外一个房间。房间的另一端有个桌子,桌子后面放了四张椅子。最旁边的一张椅子没人坐,不过,上面放了一件中国式的背心。第二张椅子,亚伯·赖兰先生抽着雪茄坐在那儿。靠在第三张椅背上的是有一双灼热眼睛和修女一般面容的奥利维叶夫人。第四号坐到第四张椅子上。
 我们在四大魔头前面。
 我面对那张没人坐的椅子时,第一次完全感觉到李长彦的存在。虽然,他人远在中国,但是,他仍然控制和指挥着这个作奸犯科的集团。
 奥利维叶夫人看到我们时低声叫了一声。赖兰较能自制些,只是取下了雪茄,扬起他班白的双眉。
 “赫邱里·波洛先生。”赖兰慢条斯理地说,“这真是令人高兴的意外。你骗过了我们。我们以为你已经入土为安了。没关系,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声音中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奥利维叶夫人没说话,不过,她眼睛中冒着火,而且,我也不喜欢她那种阴沉的微笑。
 “夫人和先生们,晚安。”波洛平静地说。
 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突如其来的说话,我看了看他。他看起来很镇静。不过,他的整个形象不同了。
 我们身后有沙沙的衣服声,维拉·露斯考夫女伯爵进来了。
 “啊!”第四号说,“我们忠心能干的助手。你的一个老朋友在这里,我亲爱的女士。”
 女伯爵用她一贯快速的动作转过身来。
  “老天!”她喊,“小个子!啊!他真是像猫似的有九条命!哦,小个子!为什么你要搅入这件事情?”
 “夫人,”波洛鞠个躬说,“我像伟大的拿破仑一样,是属于大军的。”
 他说话时,我看到她眼中闪着一抹突然的怀疑,这时,我知道我潜意识里已经感觉到了的事实。
 我身边这个人不是赫邱里·波洛。
 他们长得很像,非常地相像。同样的蛋形头,同样有点圆胖、神气十足的形象。不过,声音不同,眼睛不同,这个人的眼睛不是绿色,而是深色的。还有,胡须——他那闻名的胡须?
 我的思潮被女伯爵的声音打断了。她走向前,她的声音洋溢着兴奋。
 “你被骗了。这个人不是赫邱里·波洛!” 
 第四号不相信地叫着,女伯爵身子前倾,用力拥抓波洛的胡须。胡须被拉下来了,就在她手中,事实已经完全摆在眼前。这个人的上唇有一个小伤疤,使整个脸完全不同了。
 “不是赫邱里·波洛。”第四号低语,“那,他会是谁?”
 “我知道。”我脱口而出,然后,突然停了下来,我怕说出来会破坏一切计划。
 不过,那个我仍然应该称之为“波洛”的人,鼓动地转向我。
 “如果你要说,你就说吧。现在没什么关系了。计划已经成功了。”
 “他是亚契·波洛。”我慢慢地说,“赫邱里·波洛的兄弟。”
 “不可能!”赖兰马上接口,不过,他是震惊了。
 “赫邱里的计划奇迹似地成功了。”亚契平静地说。
 第四号大步跨向前来,他的声音粗暴而且充满恫吓的意味。
 “成功,他成功了吗?”他咆哮,“你知不知道,没多久你就要死了——死了?”
 “是的,”亚契·波洛心情沉重地说,“我知道。你不会了解的,有人愿意以生命来换取成功。有人愿意为国家效命疆场。我想以同样的方式为世界效命。”
 直到这时,我才想到那即使有人事先和我商量这件事情,我也愿意牺牲。后来,我记得波洛如何劝我不要来,我觉得平静些了。
 “那,你要用什么方式来为世界谋利?”
 “我看,你是不了解赫邱里计划的确实内容。首先,你们的隐匿之地他好几个月前就知道了,而且,事实上,所有的观光客、旅馆服务生和其他人都是伪装的,他们不是侦探,就是情报人员。整个山上已经布满了警戒网。也许,你们有不止一个出口,不过,即使如此,你们也逃不掉了。波洛亲自在外面指挥计划。今天晚上,我从我兄弟的房间到阳台时,我的靴子上涂满大茴香果实调治成的东西。猎犬嗅到味道会跟着而来。这味道会使它们丝毫不差地找到菲森拉茨比入口的那块岩石。你要怎么处理我们,悉听尊便,罗网已经稳稳地罩在你们头上了。你们逃不了了。”
 奥利维叶夫人忽地大笑起来。
 “你错了。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逃,而且,和古代的参孙一样,可以同时摧毁我们的敌人。你觉得怎么样,我的朋友?”
 赖兰盯着亚契·波洛。
 “也许他说谎。”他嘶哑地说。
 对方耸了耸肩。
 “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你就可以知道我的话是真的了。他们应该已经跟到菲森拉茨比的门口了。”
 他刚说完,有个脚步声远远地传来,一个人猛冲进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赖兰跳起来,出去了。奥利维叶夫人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开了一道我本来没有注意到的门。我瞟了一下里面,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使我想到她在巴黎的那间。第四号也跳起来,出去了。他拿波洛的手枪回来交给女伯爵。
 “他们逃不掉的。”他狰狞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拿着这个。”
 说完后,他又出去了。
 女伯爵走到我们旁边,仔细地审视着我的同伴。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很聪明,亚契·波洛先生。“她嘲讽地说。
 “夫人,很幸运地,现在只有我们在一起,让我们来谈笔生意。你说个代价。”
 “我不懂,什么代价?”
 “夫人,你可以帮助我们逃走。你知道这隐匿之处的秘密出口。我问你,什么代价?”
 她又大笑。
 “你付不起的,小个子!哼,世界上所有的钱也买不了我。”
 “夫人,我没提到钱。我是个知识分子。不过,有一个否定不了的事实——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价值。为了换取生命和自由,我可以给你内心想要的东西。”
 “那,你是个魔术师了?”
 “如果你喜欢,你可以那么叫。”
 女伯爵突然收起她那玩笑的态度,痛苦地说。
 “呆子,我内心想要的!你能替我报仇吗?你能给我逝去的青春、美丽和快乐的心灵吗?你能起死回生吗?” 
 亚契·波洛非常好奇地注视着她。
 “这三者中的哪一个?夫人,选一个。”
 她冷笑。
 “你要卖我长生不老的仙丹,是不是?好,我和你谈笔生意。我曾经有个小孩,替我把我的孩子找回来——你就可以自由了。”
 “夫人,我同意。就这么办。你的孩子将会回到你身边。由赫邱里·波洛保证。”
 这个奇妙的女人又笑了——这次,笑得很久,而且,笑得很放肆。  
 “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我给你弄了个圈套。你很好,答应要替我找回我的孩子,不过,你知道,我刚好知道你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因此,这笔交易是片面的,不是吗?”
 “夫人,我对上帝发誓,我会替你把你的孩子找回来。”
 “我曾经问过你,波洛先生,你能起死回生吗?” 
 “那,这孩子是——”
 “死了?不错。”
 他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
 “夫人,我——这个和你说话的人再一次发誓,我会起死回生。”
 她好象被迷惑住了似地盯着他。 
 “你不相信我,我会证实我这些话的。他们拿走了我的皮夹子,你去拿来给我。”
 她出去,拿了回来。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紧握着手枪。我觉得亚契·波洛先生要唬住她的希望很小。维拉·露斯考夫女伯爵不是笨蛋。
 “打开,夫人。左半边。对,现在,把那照片拿出来看看。”
 她狐疑地拿出一张看起来像生活照的照片来。当她看到时,她叫了一声,好象要昏倒似地摇晃着。接着,她几乎是扑向我的同伴。
 “在哪里?在哪里?你告诉我,在哪里?”
 “别忘了我们交易,夫人。”
 “好好,我相信你。快!要不然他们要回来了。”
 她抓着他的手快速而安静地出了房间。我在后面跟着。带我们从外面那间房间进入我们最初进来的隧道,没多久,到了岔路,她走向左边。一而再地通道分叉着,不过,她没弄错,也不犹豫地带着我们走下去,越来越快。
 “不知道我们赶不赶得上。”她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必须在爆炸前出去。”
 我们仍旧走下去。我知道这隧道向右穿过这座山,因此,我们会在面对另一山谷的那边出现。汗水不断地流到脸上,不过,我大步地冲着。 
 后来,在远处,我看到一束天光。越来越近。我看到绿色的树枝。我们把树推向一边,穿出一条路来。我们又在出口了,看到黎明微弱的光芒,每一件事情看起来都可爱些了。
 波洛的警戒网是真的,我们一出现,就有三个人攻击我们,不过,惊叫了一声后就放开我们了。
 “快!”我的同伴大叫,“快——没有时间浪费了——”
 不过,命中注定他是说不完这句话的。我们脚下的地在震荡着,有一个响彻云霄的大爆炸声,整座山好象要解体一样。我们被猛然地摔到空中。
 
  我终于醒过来了。我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的一张陌生的床上。有人坐在窗边。他转身走来站在我身边。
 是亚契·波洛——或者,稍候,他是——
 熟悉的讽刺声音驱逐了我的疑虑。
 “是的,我的朋友,是我。亚契兄弟回家了——回到传说中。一直都是我。不只是第四号会演戏。眼中的莨菪,牺牲了胡须,和两个月前受伤的疤痕——不过,在第四号锐利的眼神下我不能冒一丝的危险。还有,最重要和最后的一招,你知道而且相信有亚契·波洛这个人!你给我的帮助很大,成功的一半荣耀应该归属于你!整件事最重要的关键就是要他们相信赫邱里·波洛仍旧自由地指挥计划,其他一切都是真的,大茴香果实和警戒网等。”
 “不过,为什么不派个替身呢?”
 “让你一个人,没有我在身旁,单独进入危险之地?你把我想成什么?而且,我一直相信女伯爵会找出路的。”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她怎么会相信那么不高明的一个故事——只是关于一个已死的小孩?”
 “女伯爵的洞察力比你好太多了,我亲爱的黑斯丁斯。刚开始,她是被我的化妆骗了,不过,她很快就看穿了。当她说:‘你很聪明,亚契·波洛先生。’时,我知道她已经怀疑了。那是打出王牌的最好时机。”
 “那些关于起死回生的冗长废话?”
 “不错——不过,你知道,我一直拥有这个孩子。”
 “什么?”
 “不错!你知道我的座右铭——准备要充分。我发现到露斯考夫女伯爵和四大魔头一伙时,我就尽可能地去调查她的经历。我知道她曾经有个孩子,据说已被杀死,我也发现到传说中有矛盾处,使我怀疑到它的可靠性。最后,我找到这个男孩,付了一大笔钱后,我拥有了他。我初次看到这小孩时,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几乎快饿死了。我把他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和友善的人们住在一起,并且在他生活的新环境中替他拍了张生活照。因此,时机到来时,我那博人喝彩的计谋都成功了。”
 “你真是个智多星,波洛;足智多谋!”
 “我也很高兴做了这么一件事。因为,我仰慕女伯爵。如果她在这爆炸中丧生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我不太敢问你——四大魔头怎么了?”
 “现在,所有的尸体都找到了。第四号的尸体几乎认不出来了,头部碎成片片。我——我真希望不是如此。我想要确定——不过,不可能了。看这个。”
 他交给我一张报纸,报纸上圈了一则消息。报导李长彦筹划不久前的革命,结果,一败涂地,自杀身亡。
 “我最伟大的对手。”波洛凝重地说,“我们两个注定无缘相见了。当他知道这里发生的劫难时,他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一切问题。一个卓越的脑筋,我的朋友,一个卓越的脑筋。唉,我真希望看到第四号的脸……假使能那样——结果——唉,我是在乱想。他死了。是的,我我的朋友,我们并肩和四大魔头对抗,歼灭他们;现在,你要回到你迷人的太太身边,而我——我要退休了。我一生中的伟大案件已经结束了。经过这次后,任何案件在我眼中都将是稀松平常了。不,我要退休了。也许,我将会种一些葫芦!甚至,我也可能结婚,安定下来!”
 他开心地嘲笑他自己这个想法,有一点不好意思。我希望……矮小的男人通常仰慕高大、艳丽的女人——
 “结婚,安定下来!”他再说一次,“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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