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礼 之 后(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7:45:38
                                                                    (12)
       两个老年人一起坐在一个装潢现代的房间里。房里没有任何曲线。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几乎可以说唯一例外的是本人全身充满了曲线的赫邱里.波洛。他的肚子是讨人喜欢的圆形,他的头形像颗蛋,而他的胡须华丽夸耀地往上弯翘。
    他啜饮着一杯糖浆,若有所思地看着哥比先生。
    哥比先生瘦瘦小小的好像是缩了水一样。他的外表一向都是清清爽爽地没有什么特征,而现在他更是特别地难以名状,有如他根本就不在场一样。他并没有看着波洛,因为哥比先生从来就不看任何人。
    正在说着话的他,好像是在对着他左手边的镀铬壁炉栅栏的一角说一样。
    哥比先生是有名的搜集资料高手。很少人知道他也很少人雇佣他--但是认识他和雇佣他的那极少数人通常都极为富有。他们不得不是有钱人,因为哥比先生的收费高昂。他的专长是快速搜集资料。在哥比先生的麾下,有数百名孜孜不倦、富有耐心的男女老少、遍布社会各阶层的人物替他工作,进行探询、调查,同时获取成果。
    哥比先生如今实际上已退休,不过偶尔还是碍于情面,难以推辞几个老主顾的请托。赫邱里.波洛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已尽我所能的替你搜集到了,”他以轻柔自信的细语对着壁炉栅栏说。“我派那些小男孩出去。他们尽了力--好孩子--他们都不错,不过已大不如前了。如今他们已不再像以往的一样。不愿意虚心学习,就是这个毛病。做了一两年就以为什么都懂了。而且他们不愿意加班。多一分钟都不干,真是叫人震惊。”
    他伤感地摇摇头,把目光移到一个插座上。
    “都是政府,”他对插座说。“和不正当的教育,造成了他们这种观念。他们受完教育回来,倒过来告诉我们他们的想法。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动大脑,大部分都是。他们知道的全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在我们这一行并不管用。找出答案--这就成了--不用思考。”
    哥比先生猛然靠回椅背上,对着一个灯罩眨眨眼。“不过,也不应该苛责政府!没有政府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告诉你,时下你可以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到几乎任何一个地方去,穿着体面,冒充英国广播公司的采访记者,问人们有关他们日常生活的细节,以及他们的背景一切,和他们在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吃些什么,因为这一天是中产阶级收入的考验日子--或随便找个藉口(给他们打个高分数、花言巧语巴结巴结他们!)--随便你问他们什么;他们百分之九十都会说出来,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身份--或政府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你问的那些--完全令人难以理解!我可以告诉你,波洛先生,”哥比先生仍然对着灯罩说,“这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大好时机;比假装抄电表或修电话的时期好太多了--是的,或是比假扮修女、男女童子军去募捐--虽然这些手法我们也用到。不错,政府的好管闲事对我们调查员来说是上帝赐与的礼物,愿它永远如此继续下去!”
    波洛没有作声。哥比先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有点喋喋不休,不过他自会在他自己认为适当的时机谈到正题。
    “啊,”哥比先生说着拿出一本非常难看的小记事本。他舔了舔手指,翻阅着。“有了。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先生。我们先从他说起。只说出事实。你并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弄到的。他住在奇奇街已有相当一段日子了。赌博--大部分是赌马--在女人方面不太吃香。时常到法国去,还有蒙地卡罗。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娱乐场里。太精明了,不在那里兑换支票,不过手头拥有远比旅行准予结汇多的现金。我对这个没有加以调查,因为这不是你想知道的。不过他毫无顾忌地钻法律漏洞--身为一个律师他知道该怎么钻。有理由相信他挪用客户的信托金。近来盲目地投机--把大笔钱投入股票和赛马场上。判断错误,运气不佳。三个月来三餐不继。在公司里心情烦闷,脾气暴躁,动辄大发脾气。但是他舅舅死后,一切改观。就像早餐桌上的煎蛋一样(如果我们时下还吃得到的话),亮出了光鲜丽透的一面。
    再来是关于你所要的特别资料。他在哈特斯公园赌马的说词可以说几近于谎言。他几乎一成不变的通过一两个掮客下赌注。那天他们并没见到他的人影。可能是搭火车从派丁顿到某一地方去。载他到派丁顿去的计程车司机,看了他的照片后,不太确定是他。不过司机的话靠不住。他是个一般类型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可供辨认的地方。问过了派丁顿的行李搬运工等等,没有所获。显然没在乔西站下车--离里契特.圣玛丽最近的一站。小车站,陌生人会引人注意。可能在瑞丁站下车,然后搭公车。那里的公车班次很多,乘客拥挤,有几条路线可达里契特.圣玛丽附近方圆一英里的地方,也有公车直达村子里。他不会搭这条直达线--如果他玩真的。总而言之,他是个精明的小子。
如果他那天到过村子里,一定经过乔装,不同于平日的打扮。我把他保留下来,好吗?我想继续追查他的黑市活动。”
    “好,保留。”赫邱里.波洛说。
    哥比先生舔舔手指头,翻过另外一页。
    “麦克.雪安先生。他的事业心很重。很有自知之明。想要成名,一步登天,成为大明星。喜好金钱,生活阔绰。对女人非常有魅力。她们紧随他的左右。他自己也乐此不疲--不过还是事业第一,可以这么说。他搭上了苏瑞儿.丹顿,他参演的上一部戏的女主角。他只是演一个小角色,不过演得相当出色,丹顿小姐的先生不喜欢他。他太太不知道他和丹顿小姐的事。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得不多。不太像是做女演员的料子,我想,不过让人看了蛮顺眼。深爱她先生。谣传不久以前她们夫妇濒临破产,不过现在似乎危机已经解除,自从理查.亚伯尼瑟先生去世以来。”
    哥比先生加强最后一句的语气,对着一块沙发垫猛点头。
    “在关键的那一天,雪安先生说他跟一个罗生汉先生和一个奥斯卡.路易士先生见面洽谈舞台剧的事。他并没有跟他们见面。打电话告诉他们说他很抱歉无法赴约。他到艾墨拉杜租车公司去,租了一部车,大约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出去。那天傍晚大约六点还车。照里程数来看,大约跟到圣玛丽来回的里程相合。不过里契特.圣玛丽方面没有证实。似乎那天在那里并没有人看到陌生的车子进出。但是附近一英里左右可停车不让人注意到的地方很多。而且在别墅那条小巷子约几百码的尽头就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可以停车。在步行可及的地方有三个商店区,可以路边停车,警察不会过问。好了,我们也保留雪安先生吧?”
    “那当然。”
    “再来是雪安太太。”哥比先生摸摸鼻子,对着他的左袖口谈起雪安太太!“她说她去逛街--都像疯了一样,她们就是这样。再说她前一天知道她发了一笔财,当然照道理说应该更是买起东西来肆无忌惮才是。她有一两张签帐卡,不过透支过多被人催着要钱,所以没有再用过。她的确是东逛西逛,试衣服,看珠宝,讨价还价的--但是却什么都没买?她很容易对付--我敢说。我派了应该对舞台界非常了解的年轻女士去套她的话。在一家餐厅跟她搭讪说:‘亲爱的,自从《暗度陈仓》那出戏后我便一直没见过你了。你演得真好!你最近有没有再见过哈伯特?’哈伯特是制作人,雪安太太在那出戏里演得一塌糊涂--不过这样的搭讪效果很好。她们立刻热络地谈起舞台经来,我的那位女孩露了几手。然后她说,我相信我在某某时候在某个地方见过你,提起关键的那一天--大部分女人都会否认说,‘噢,不会是我,那天我--’管她是在干什么。但是雪安太太例外。她只是茫然地说,‘噢,也许吧。’你能拿这样的女人怎么样?”哥比先生对着暖气机猛摇头。
    “是拿她没办法,”赫邱里.波洛颇有感触地说。“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不是吗?我永远忘不了爱吉威尔爵士遇害的案子(扫校者注:此案详见阿加莎的小说《人性记录》)。我差点被击败了--不错,我,赫邱里.波洛--差一点斗不过一个极为单纯空洞的头脑。最为单纯率直的人常常具有干下单纯的罪案而逍遥法外的天分。但愿我们这位凶手--如果有凶手的话--是个聪明绝顶,自视甚高,无法抗拒自信心的驱使,因而会干出欲盖弥彰的事来的人。这是题外话--继续吧。”
    哥比先生再次翻过笔记本。
    “班克斯夫妇--他们说他们那天整天都在家里。然而,她并不在家!她到车库去,开出她的车子,大约一点左右离去。去什么地方不知道。约五电左右回家。不知道她跑了多少里程,因为她每天都把里程表调过一次,这又不犯法。”
    “至于班克斯先生,我们查出了一些奇怪的资料。首先我想提一下,那一天他干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他没去上班。好像他已经为葬礼请了几天假。后来放弃了那个工作--一点也不为公司想想。一家规模相当不错的药剂商店。他们对班克斯大师不怎么中意。好像是他脾气古怪,常常激动。”
    “唔,如同我所说的,蓝太太死的那一天,我们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他没跟他太太一起出门。
有可能是他整天呆在家里。他们住的公寓没有门房,没有人知道房客在家或外出。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的背景。直到大约四个月前--就在他遇见他太太之前,他一直在一家精神病院理。没有医生证明--只是所谓的精神崩溃。似乎是他不小心配错了一帖药(他那时是在麦菲尔公司上班),吃下那帖药的女人后来痊愈了,公司没命地向她致歉,结果她没控诉。毕竟,这种事是会发生,而且大部分高尚的人士都会原谅一个不小心犯错的年轻小伙子--也就是说,只要没有造成永久的伤害。公司没有开除他,不过他自己辞职了--说他神经受到刺激。但是后来好像他情况非常严重而且对医生说他自感罪孽深重--说那是他故意的--那个女人走进药房时对他态度恶劣,傲慢自大,抱怨说他上次帮她配的药很糟糕--他感到气愤,因此故意加了一点几乎足以致命的药或什么的。他说:‘她胆敢那样对我说话,该受一点教训!’然后他哭泣了起来,说他罪孽太深,活不下去了等等之类的话。医生说这种叫做--‘罪恶情结’或什么的--不相信他是蓄意的,只是不小心,他只不过是把事态看得太严重了。”
    赫邱里.波洛讲了个法文术语,哥比先生听不懂。
    “什么?总之,他进了精神疗养院,他们替他诊疗,然后病好要他出院,然后一遇见了亚伯尼瑟小姐。然后他在这家偏僻的小药房找到了工作。对他们来说他离开英格兰一年半,问起他过去的工作,他告诉他们在东伯恩的一家药房。那家药房没有他什么不良记录,不过有个同事说他脾气非常古怪,而且有时候态度很奇特。有一次一个顾客开玩笑说,‘真希望你能卖我一些好毒死我太太的药,哈,哈!’而班克斯非常平静温和地对他说:‘我能……那得花你两百英镑。’那个顾客听了很不自在,一笑置之。
他也可能只是开玩笑,不过在我看来班克斯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我的好友,”赫邱里.波洛说。“你真是有一套!这么秘密的资料也弄到手了!”
    哥比先生的眼睛四处转动着,最后落在门上,喃喃说道,“有的是方法……”
    “再来是乡间的部分,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他们住的地方非常好,不过很需要花钱整修一下。他们似乎非常穷困,非常穷困,税金,还有不幸的投资。亚伯尼瑟先生为自己的健康不佳而自得其乐,我要强调的是自得其乐。常常抱怨,对每个人呼来唤去的要东要西。胃口很好,看起来相当强健,白天帮佣的人离去后,屋子里便没有外人,而且他如果没有按叫人铃,任何人都不准进他的房间。葬礼过后第二天早上他脾气不好。咒骂琼斯太太,早餐只吃一点点而且说他不吃午餐--他前一晚睡得很不好。过了一天他脾气更糟,说她留给他的晚餐简直不是人吃的等等。他从那天早上九点三十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都单独在屋子里,没有人见过他。”
    “亚伯尼瑟太太呢?”
    “她在你提过的那个时间开车离开恩德比。徒步走到一个叫卡斯石的地方一家小修理车厂,说她的车子在几里外抛锚了。”
    “一个技师开车跟她去抛锚的地方,检查了一下,说他们得拖回去修理而且修理起来很费工夫--不能保证那天就能修好。这位女士一筹莫展,只好到一家小旅馆过夜,叫了一些三明治,说她想欣赏一下乡下的风光--那是几近于荒凉的乡下地方。那天晚上她相当晚才回旅馆。我的线人说他不怀疑她。
那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地方!”
    “时间呢?”
    “她十一点叫了三明治。如果她走到大路去。约一里路,她可以搭便车到华尔卡斯特去,然后搭上南海岸特快车到瑞丁去。其他的搭公车等等就不必多说了。可以办得到,如果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可能是在下午相当晚的话。”
    “我知道医生把可能的时间延伸到最晚四点半。”
    “你要知道,”哥比先生说,“我认为不太可能。她似乎是位好女士,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热爱她先生,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是的,是的,母性情结。”
    “她身强力壮,经常劈柴,一抱就是一大捆。对车子内部也很在行。”
    “我正想要问。她的车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你想听听细节吗,波洛先生?”
    “不必了,我没有机械头脑。”
    “要找出毛病很难,要修好也很难。而且可能是某人恶意破坏,某个对车子内部构造内行的人,不必费多少手脚。”
    “这下可好!”波洛讥讽地说。“所有人都很方便,所有的人都有可能。好家伙,难道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个吗?那么,里奥.亚伯尼瑟太太呢?”
    “她也是一位很好的女士。死去的亚伯尼瑟先生非常喜欢她。在他死前,她到那里住了两个星期。”
    “在他到里契特.圣玛丽去看过他妹妹之后?”
    “不,就在那之前。自从战后,她的收入大减。她卖掉了英格兰的房子,买了伦敦一层公寓。她在塞普路斯有一幢别墅,每年有段时间住在别墅里。她供一个小侄儿受教育,而且好像不时资助一两个年轻的艺术家。”
    “圣女海伦一般无暇的生活,”波洛闭上眼睛说,“而且那天她不太可能离开恩德比而不让佣人知道吧?告诉我正是如此吧,我求你!”
    哥比先生抱歉的眼光移到波洛的专利亮漆皮鞋上,这是他自始自终唯一眼光落到波洛最近的地方的一次,同时喃喃说道:
    “恐怕我不能这样说,波洛先生。亚伯尼瑟太太到伦敦去拿她一些私人衣物,因为她答应安惠所先生留下来照料恩德比。”
    “除了这点外,她是无懈可击的!”波洛感触良深地说。
   
                               (13)
    赫邱里.波洛接过乔治递给他的伯克郡警察局毛顿督察的名片,眉毛上扬说:
    “请他进来,乔治,请他进来。还有拿--警察喜欢喝什么?”
    “我想是啤酒,先生。”
    “真可怕!不过倒是很合英国人的习惯。那么,就拿啤酒吧。”
    毛顿督察进门后即单刀直入。
    “我不得不到伦敦来,”他说,“我有你的地址,波洛先生。星期四的侦查庭上我看到了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原来你在那里看到了我?”
    “是的。我感到意外--而且,如同我所说的,感到有兴趣。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在潘邦那个案子见过你。”
    “嗯,你跟那个案子有关?”
    “我那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已经很久了,不过我没有忘记你。”
    “你那天一眼就认出我?”
    “那并不难,先生。”毛顿督察强捺住一丝笑意。“你的外表--有点不凡。”
    他的目光扫射着波洛一身完美无疵的衣着,最后落在他弯翘的胡须上。
    “你在乡下地方有如鹤立鸡群,”他说。
    “有可能,有可能,”波洛得意地说。
    “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你会到那里去。那种罪案--抢劫--杀人--通常并提不起你的兴趣。”
    “那是一般类型暴力罪案吗?”
    “这正是我感到怀疑的地方。”
    “你一开始就感到怀疑,是不是?”
    “是的,波洛先生。有些异常的特点。案发后我们便循例行的方式处理。找人来问话,不过每个人对案发时的行踪都交代得令人满意。那并不是所谓的一般罪案,波洛先生--这一点我们相当确信。警察署长也同意。是某人蓄意让它看起来像是一般抢劫杀人罪案。有可能是那个叫纪尔克莉丝特的妇人,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动机--也没有什么感情上的潜因。蓝斯贵尼特太太也许有点精神病--或是‘幼稚’,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也可以,但是她们之间纯粹只是主仆关系,没有任何狂热的同性友谊存在。那附近有不少像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样的妇人,她们一般都不是会犯谋杀罪的类型。”
    他顿了顿。
    “因此看起来我们似乎得从别的地方着手。我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你到那里去一定是有原因的,波洛先生。”
    “不错,是有原因。”
    “你有--情报?”
    “不是你所谓的情报。没有什么足以作为证据的。”
    “不过有些可以作为--线索?”
    “不错。”
    “你知道,波洛先生,是有进展了。”
    他小心翼翼地详细把下过毒的结婚蛋糕事件告诉波洛。
    波洛深吸了一口气。
    “高明--真是高明……我警告过安惠所先生要留意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安全,她有可能受到攻击。不过我必须承认没料到会是下毒。我预测的是斧头事件的重演。我只是想到入黑以后她单独走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是不智之举。”
    “但是你为什么预测她会受到攻击?我想,波洛先生,你该告诉我。”
    波洛缓缓地点点头。
    “好,我告诉你,安惠所先生不会告诉你,因为他是个律师,而律师不喜欢谈假设的事。或是从一个死去的妇人的个性或一些不负责的言辞所作成的推论。但是他不会反对我告诉你--他反而会感到松了一口气。他不愿让自己显得愚蠢或被人认为是胡思乱想,但是他想要你知道一些可能--仅仅是可能--的事实。”
    乔治端进来一大杯啤酒,波洛暂停了下来。
    “先润润喉,督察先生。不要推辞,我坚持你先喝了再说。”
    “你不一起喝吗?”
    “我不喝啤酒。不过我会喝杯肉桂糖浆--英国人不喜欢,我注意过。”
    毛顿督察满怀感激地看着他的那杯啤酒。
    “这一切,是从葬礼开始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葬礼之后。”
    他带着许多手势,生动地说出安惠所先生所告诉他的故事,由于他内涵丰富的天性,说来幽默有趣。让人觉得他有如身临其境一般。
    毛顿督察头脑极为清晰。他一听立即抓住了不断飞跃的重点。
    “这位亚伯尼瑟先生可能是被人毒死的?”
    “可能。”
    “而尸体已被火化而且毫无证据?”
    “正是。”
    毛顿督察沉思着。
    “有意思。这没我们的事。也就是说,理查.亚伯尼瑟的死没什么值得我们加以调查的。那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不错。”
    “但是那些人--那些在场的人--那些听到柯娜.蓝斯贵尼特说那句话的人,其中之一可能想到她可能会再说出来,而且说得更详细。”
    “毫无疑问的她会这样做。如同你所说的,督察先生,那些人。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出现在侦查庭,为什么我对这个案子有兴趣的原因了吧--因为,我一向都对人感兴趣。”
    “那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受人攻击--”
    “一直都有迹可循。理查.亚伯尼瑟到过那幢别墅。他跟柯娜谈过。也许他提到了一个人名。
唯一可能知道或偷听到的人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让柯娜永远闭上嘴之后,凶手可能还不安心。
另外一个女人知不知情?当然,要是凶手聪明的话,那他就会置之不理。但是凶手,督察先生,很少是够聪明的。对我们来说是一大幸运。他们细想,感到不确定,想要弄个明白--直到安心为止。他们自信很聪明。而这么一来,到最后,他们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毛顿督察微微一笑。
    波洛继续说:
    “企图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也永远闭上嘴,这已经是一项错误。如今你调查的是两个案子。
蛋糕卡片上有笔迹。可惜包装纸已经烧掉了。”
    “不错,要不然我就可以确定是不是经由邮寄的。”
    “照你这么说,你有理由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那只是邮差的想法--他不确定。如果那个包裹是经由村子里的邮局送的,那么邮局女局长八成会注意到,但是时下邮件都是由坎尼尔的邮车直接派送的,而那小伙子要绕一大圈而且派送的邮件又很多。他记得没有这件包裹--但是他又不能确定。事实上他正遭到女孩子方面的烦恼,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我试过他的记忆力,一点也不可靠。如果那个包裹的确是他送的,那在我看来似乎很奇怪,为什么一直没被注意到。直到那位--什么先生--顾斯瑞”
    “啊,顾斯瑞先生。”
    毛顿督察微微一笑。
    “是的,波洛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他。毕竟,要冒充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朋友,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吗?班克斯太太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可能丢下那个小包裹,你知道。要弄成是经由邮件的也是容易的事。把邮票放在灯上熏,就可以熏出象样的邮戳来。”
    他顿了顿然后又说:
    “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波洛点点头。
    “你认为--?”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先生去过那里--不过是在第二天,打算参加葬礼,可是路上车子出了点毛病,知不知道他,波洛先生?”
    “知道一点,不过还不够。”
    “是吗?据我的了解,有不少人对亚伯尼瑟先生的遗嘱感兴趣,我希望这不表示每个人都得调查一番。”
    “我搜集了一点资料,你可以用,当然我没有权力问这些人话,再说我如果真这样做也是不智之举。”
    “那我自己慢慢来进行,你不希望打草惊蛇,但是一旦你开始动手,想便一举成功。”
    “非常好的技巧,那么我的朋友,在你这方面,例行的工作--以你的人力物力去进行,虽然慢--但却确实,至于我自己--”
    “怎么样,波洛先生?”
    “我自己,我北上,如同我所告诉你的,我感兴趣的是人,不错--加上一点伪装--我就北上。”
    “我准备,”赫邱里.波洛又说:“为外籍难民购买一幢乡下的庄园,我代表U.N.A.R.C.O."
       “U.N.A.R.C.O是什么?”
    “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说起来蛮不错的,你认为怎么样?”
    毛顿督察咧嘴一笑。                                   (14)
    赫邱里.波洛对一脸不悦的珍妮说:
    “非常感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珍妮噘着嘴唇,走出房去,这些外国人!他们所问的问题,真是没规矩!说什么他是个专家,对没有人怀疑的亚伯尼瑟先生的心脏病感到兴趣,主人一定是心脏病突发死的--非常突然的就走了,医生也感到意外。但是这关这个外国医生什么事,跑来问东问西的?
    里奥太太可好,说什么:“请回答潘达礼尔的问话,他有充足的理由问。”
    问话,老是问话,有时候是要你尽可能回答一张表上的问题--到底政府或其他人要知道你的私事作什么?竟然在普查问卷中问你的年龄--真是没规矩,她也没老实告诉他们!她自己少报了五岁,有什么不可以?如果她觉得自己只有54岁,那她就可以自称54岁!
    不过潘达礼尔先生倒是没问她年龄。他还算蛮高尚的,只是问主人吃些什么药,药放在什么地方,以及要是他觉得不太舒服,可不可能服用过量--或是他忘了已经吃过了又再吃,好像她应该记得这些芝麻小事似的--主人自己知道他在干什么!还问说他吃过的药还有没有剩下来,当然早就丢光了。心脏病--他还说了一些长长难懂的医学名词,总是想出些新名堂来,这些做医生的,看他们告诉老罗哲士说他脊髓骨长了个什么奇奇怪怪的瘤之类的就知道了,其实他的毛病,根本就是腰痛而已。她父亲也是个园丁,就是常受腰痛的折磨。什么医生嘛!
    自称为医生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下楼去找蓝斯坎伯。他没从珍妮身上问出多少来,不过他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查对一下海伦.亚伯尼瑟所提供给他的资料,而海伦.亚伯尼瑟所提供给他的资料也是来自同一源头--不过她比较容易得到,因为珍妮认为里奥太太有权问她,而且珍妮自己也喜欢对她主人最后几个星期的生活发表长篇大论,生病和死亡的话题很对她的胃口。
    波洛心想,他是可以依赖海伦所提供给他的资料。他也真的这样做,不过基于他的本性和长久养成的习惯,他在印证之前是不信任任何人的。
    不管怎么说,证据很少而且令人不满意。总之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理查.亚伯尼瑟的药方里有维他命胶囊,这些胶囊装在一个大药瓶里,到他死去时瓶子里的药已所剩无几,任何有心人,都可以在这些胶囊上动手脚,只要用一根皮下注射器就成了,而且可以重新安排一下药瓶里的胶囊,让那颗注射过致命毒剂的胶囊在动手脚的人离开几星期之后,才会被吃掉。或是某人可能在理查.亚伯尼瑟死去前一天溜进屋子里,在药瓶里放进一颗致命的胶囊--或者,更可能的是--掉换一颗放在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或者更直截了当的是在他的食物或饮料中动手脚。
    赫邱里.波洛自己做过了实验,前门一直上锁,不过靠花园有道侧门,入晚之前不加锁。大约一点过一刻,园丁和所有的家人都去吃午饭时,波洛走进花园,来到侧门,上楼到理查.亚伯尼瑟的卧房,没有遇见任何人。他换另一种方式,推开一道纱门,溜进食物贮藏室,他听得到走道尽头厨房里有人讲话的声音,但是没有人看到他。
    不错,是办得到,但是事实是不是这样?并没有任何线索显示事实就是如此,波洛真正的用意并不是在找证据--他只是想印证一下各种可能性,理查.亚伯尼瑟被人谋杀可能仅仅是假设而已,真正需要证据的是柯娜.蓝斯贵尼特的谋杀案,他的目的在于研究那天聚集在葬礼上的那些人,然后归纳出自己的结论,他心中已有了腹案,不过他想先跟老蓝斯坎伯谈一谈。
    蓝斯坎伯态度谦恭,但却保持相当距离,不像珍妮那样易怒,然而却把这位有如暴发户一般的外国人看成是圣经旧约但以理第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象化,看来真是在劫难逃!
    他放下一块他用来擦拭一只乔治王时茶壶的皮革,挺直腰背。
    “有事吗,先生?”他礼貌地说。
    波洛慎重其事地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来。
    “亚伯尼瑟太太告诉我你退休后希望住到北门那边的那幢小屋子里去?”
    “是这样没错,先生。当然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这里卖掉之后--”
    波洛巧妙地打断他的话:
    “那还是有可能,园丁有小平房可住。那间小屋子用不上,还是可以设法安排一下。”
    “噢,谢谢你的提示,先生。但是我不敢想--未来住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是吧?”
    “是的,是外国人。大部分由欧洲其他地区逃奔这里的都是年老体弱的人。如果他们回到自己祖国去,不可能有前途,因为这些人,你知道,他们留在自己祖国的亲友都已死光了。他们在这里又无法像一般人一样谋生,因此便设立了一个基金会,由我所代表的机构来管理,到各地乡下去替他们找安身之所。我想,这个地方非常合适,这件事实际上已成定局。”
    蓝斯坎伯叹了一口气。
    “你能了解,先生,我一想到这个地方不再是私人住家就感到伤心。不过我也知道时下的情况,没有人能担负得起住这么大的房子--而且我也不认为年轻的一代想住这种地方,时下佣人太难请了,而且即使请得到也很贵,而且水准令人不满意,我相当了解这些美好的大宅都该功成身退了。”蓝斯坎伯又叹了一口气。“如果它不得不成为一种机构用地,我倒很高兴是你提到的那种。我们这个国家的人幸免于难,先生,是由于我们海空军的力量和我们勇敢的青年,还有幸好我们国家是个海岛。如果当年希特勒在这里登陆,我们早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的眼力不太好,开枪瞄不准,但是我会用草耙,先生,而且我当时也下定决心如果必要时要这样做,我们这个国家一向欢迎遭逢不幸的人,先生,这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会一直保持这样。”
    “谢谢你,蓝斯坎伯,”波洛和善地说:“你家主人去世对你来说一定是一大打击。”
    “是的,先生。我从我家主人还很年轻时就跟随他。我真是非常幸运,先生。没有人能服侍比他更好的主人。”
    “我跟我的朋友--呃--同事赖拉比医生说过。我们怀疑你家主人在去世前一天有没有可能有任何令他格外担心的事--或跟任何人有过不愉快的谈话?你不记得那天有任何访客来过吧?”
    “我想是没有,先生。我想不起来。”
    “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来访?”
    “那天牧师来喝过茶。其他的--一些修女来募捐--还有一个年轻人到后门去想卖给玛娇娜一些刷子和洗锅盘的用具。他非常缠人,除了这些人外便没有了。”
    蓝斯坎伯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波洛没再追问下去,蓝斯坎伯已经把一切告诉安惠所先生了。他对赫邱里.波洛到底还是存有戒心。
    波洛在玛娇娜方面倒是很成功。玛娇娜没有传统佣人的“死忠”。她是个一流的厨师而要打动她的心必须由烹调着手。波洛到厨房去找她。别具慧眼地赞赏她做的几道菜,这么一来,玛娇娜马上了解这是个言之有物的行家,倾心跟他交谈。他不必费多少工夫就问出了理查.亚伯尼瑟死前一晚吃的是些什么东西。玛娇娜一点也没怀疑他的居心,说“亚伯尼瑟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巧克力蛋白奶酥。我特地留了六个蛋,送奶品的是我的朋友,我也弄到了一些奶油。最好不要问是怎么弄到的。亚伯尼瑟先生吃得津津有味。”其他的餐点也是描述得历历如绘。餐厅没吃完的都端回厨房里由厨房里的人吃完。玛娇娜话匣大开,波洛却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资料来。
    他回去披上大衣和一条围巾,迎着北地的凉风,走出门去找正在剪下一些迟开的玫瑰的海伦.亚伯尼瑟。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新鲜的?”她问道。
    “没有。不过我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
    “我知道。自从安惠所先生告诉我你要来的消息,我便一直到处探问,不过真的没什么成果。”
    她顿了顿,然后满怀希望地说:
    “也许只是空穴来风?”
    “被斧头杀害会是空穴来风?”
    “我指的不是柯娜。”
    “但是我想的是柯娜。为什么有人非杀她不可?安惠所先生告诉过我,那一天,她突然说出那句语惊四座的话来的那一刻,你自己感到有某个地方不对劲。是这样没错吧?”
    “哦--是的,但是我不知道--”
    波洛紧紧追问下去!
    “怎么不对劲?出人意料?惊讶?或是--我们该怎么说--不安?不祥?”
    “噢不,不是不祥?只是有某个地方不--噢,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而且这并不重要。”
    “但是你为什么记不起来--因为其他的事把它挤出了你的脑海--更重要的事?”
    “是的--是的--我想你说对了。我想,是提到谋杀的那些话,把其他的一切都扫除掉了。”
    “也许,是某一个人听到‘谋杀’时的反应吧?”
    “也许……但是我不记得当时我特别看着某一个人,我们大家都瞪着柯娜。”
    “也许是你听到什么--也许某一样东西掉了……或是破了……”
    海伦皱起眉头尽力想着。
    “不……我不认为是这样……”
    “啊,算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而且可能没有什么重要性。现在请告诉我,这里的人,谁跟柯娜最熟?”
    海伦想了想。
    “我想是蓝斯坎伯,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情形,珍妮是在她出嫁离去后才来的。”
    “再来呢?”
    海伦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是我。摩迪几乎可以说不认识她。”
    “那么,姑且把你当作是最了解她的人,你认为她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海伦微微一笑。
    “那跟柯娜的个性非常吻合!”
    “我的意思是,那是不是纯粹只是恶作剧?她是不假思索地就冒出那句话来?或是她心怀不轨--想要令每个人不安而自得其乐?”
    海伦回想着。
    “你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吗?我从不知道柯娜究竟是真的天真无邪--或是她有意制造某种效果。你的意思是指这个,不是吗?”
    “不错,我在想:假如这位柯娜太太对自己说,‘问他们理查是不是被人谋杀的,然后看看他们的表情该是多么有趣的事!’这像是她会做的事吗?”
    海伦一脸疑惑。
    “有可能。她的确具有孩子般顽皮的幽默感。但是这有什么不同?”
    “这强调了一点,那就是拿谋杀来开玩笑的话题是不智之举,”波洛冷冷地说。
    海伦不寒而栗。
    “可怜的柯娜。”
    波洛改变话题。
    “葬礼过后提莫西.亚伯尼瑟太太留下来过夜?”
    “是的。”
    “她有没有跟你谈过柯娜所说的话?”
    “有,她说那真是要不得,而且只有柯娜才会那样!”
    “她没把它当真?”
    “噢,没有。没有,我确信她不……”
    第二句“没有”,波洛心想,让人听起来觉得她有点怀疑。但是,这不正是当你回想某件事时常有的现象吗?
    “你呢,你有没有把它当真?”
    海伦.亚伯尼瑟在一头灰发下的双眼看起来湛蓝深邃,而且显得出奇的年轻,她满腹心思地说:
    “是的,波洛先生,我想我是把她的话当真。”
    “因为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也许。”
    他等着--但是她并没有再说下去,他继续说:
    “蓝斯贵尼特太太和她娘家的人,疏远了好几年是吧?”
    “是的,我们没有人喜欢她先生,她很愤怒,所以就疏远了。”
    “然后,你大伯突然去见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他知道,或是猜测,他活不长久了,想要跟她和好--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
    “告诉我?”
    “是的。你在这里,跟他在一起,就在他去见她之前。他甚至没对你提过他的用意?”
    他看出她的态度有所保留。
    “他告诉我他要去见他弟弟提莫西--他真去了。他从没提过柯娜。我们进去吧?快吃午饭了。”
    她捧着剪下来的花朵,走在他身旁。他们走进侧门时,波洛说:
    “你确信,十分确信,你来这里做客时,亚伯尼瑟没有对你提过任何可能有所关联的家人?”
    海伦有点愤慨地说:
    “你的语气就像个警察一样。”
    “我是个警察--曾经是。我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质问你。但是你想知道真相--我有这种感觉,不是吗?”
    他们进入绿色调的客厅。海伦叹口气说:
    “理查对年轻人的一代感到失望。老一辈的人通常都是如此。他多方贬抑他们--但是并没有什么--完全没有,你知道吗--可能引起谋杀动机的。”
    “啊,”波洛说。她走到一只中国花盆前,开始插起玫瑰来。直到自认为满意后,她四周找寻摆置的地方。
    “你的插花技术真令人羡慕,太太,”赫邱里说。“我想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尽善尽美。”
    “谢谢你。我喜欢花。我想这盆花摆在那张绿色孔雀石桌上会很好看。”
    那张孔雀石桌原来有一束玻璃罩着的蜡制花。她把那束花移走时,波洛不经意地说:
    “有没有任何人告诉亚伯尼瑟先生说他的侄女苏珊的先生有一次差点配药毒死一个顾客?啊,真是对不起!”
    他跃向前去。
    那维多利亚时代的装饰品从海伦手中滑落。波洛动作不够快。那束蜡制花掉落到地上,玻璃罩破碎了。海伦一脸懊恼。
    “我太不小心了。还好,花没伤到。我可以订做一个玻璃罩。我先把它放到楼梯底下的大橱子里去。”
    波洛帮她把那束蜡花放进那个黝暗的壁橱里。回到客厅后,他说:
    “是我的错。我不该吓着了你。”
    “你刚刚问我什么?我忘了。”
    “噢,不需要重复我的问题。真的--我自己也忘了。”
    海伦走向他,一只手搁在他臂上。
    “波洛先生,有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真的经得起严密的调查?人们的私生活有必要被这样追根问底,在他们跟--跟--”
    “跟柯娜.蓝斯贵尼特之死毫无瓜葛时?不错。是有必要。因为不得不彻底调查。啊!没错--这是一个老格言--每个人都有所隐藏。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句实话--也许对你来说也是,太太。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什么可以忽视的。这就是我的朋友,安惠所先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因为我不是警察。我小心谨慎而且我所知道的跟我无关。但是我必须知道。而且既然这件事的主要证据是在于人--那么我就从人身上着手。我需要,太太,见葬礼那天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而且如果我能在这里见他们--那将是一大方便--而且符合我的策略。”
    “这,”海伦缓缓地说,“恐怕太难--”
    “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难。我已经想好一个办法。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安惠所先生可以对他们这样宣布。邀请他们聚集在这里,在家具摆设等等拍卖出去之前,各自挑选他们自己喜爱的东西。可以挑个大家方便的周末。”
    他顿了顿然后说:
    “你看,这不是很容易吗?”
    海伦注视着他。她的一对蓝眼显得冰冷--几近于结冻。
    “你是在为某人设下圈套吗,波洛先生?”
    “啊呀!我真希望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我仍然在虚心求证中。”
    “可能,”赫邱里.波洛若有所思地说,“会作某些考验……”
    “考验?什么样的考验?”
    “我还没有想好。再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我才能也接受你的考验?”
    “你,太太,已经被剔除到幕后。现在有一点不能确定,我想,年轻的那些都会来,但是很难保证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一定会来,不是吗?我听说他从没离过家。”
    海伦突然微微一笑。
    “我想这一点你倒是很幸运,波洛先生。我昨天听摩迪说,她们家正有工人在油漆,而提莫西非常受不了油漆的味道。他说那很严重伤害到他的健康。我想他和摩迪会乐于到这里来--也许待个一两星期。摩迪还不太能走动--你知道她的脚踝断了?”
    “我没听说过。真是不幸。”
    “幸好他们有柯娜的伴从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帮忙。好像她已成了他们一项珍宝。”
    “那是怎么一回事?”波洛突然面向海伦。“他们要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去的?谁提议的?”
    “我想是苏珊安排的。苏珊.班克斯。”
    “啊哈,”波洛很有兴味地说,“原来是小苏珊出的点子。她倒很喜欢替人安排。”
    “苏珊是个非常能干的女孩,我很惊讶。”
    “不错。她是能干。你有没有听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差一点被一块下过毒的结婚蛋糕毒死?”
    “没有!”海伦一脸惊吓。“我现在想起来了,摩迪是在电话中说过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刚出院,不过我没想到她为什么住院。中毒?可是,波洛先生--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海伦突然激动地说:
    “噢!把他们都找来这里!找出真相!不能再有任何谋杀了。”
    “这么说你愿意合作?”
    “是的--我愿意合作!”
                                 (15)
    “那块油毡布看起来不错,琼斯太太。你对挑油毡布真有一手,茶壶在厨房桌上,你自己先去喝吧。我把茶点送上去给亚伯尼瑟先生就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端着茶点,快步踏上楼梯。她轻敲提莫西的房门,房内传来一声咆哮,她精神勃勃地走进去。
    “咖啡和饼干,亚伯尼瑟先生。我希望你今天感到开朗些。这么可爱的一天。”
    提莫西咕噜几声,怀疑地说:
    “那杯牛奶上有没有浮脂?”
    “噢没有,亚伯尼瑟先生。我非常小心地撇掉了。再说我把小滤网带上来了,以防又结成油脂。有些人喜欢,你知道,他们说那是奶油,而事实上也是。”
    “白痴!”提莫西说。“那些是什么饼干?”
    “是可口的消化饼干。”
    “不值一吃的东西。只有姜汁饼干才值得一吃。”
    “恐怕这个星期天买不到姜汁饼干。不过那些真的非常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谢了,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你不能不动那些窗帘吗?”
    “我想你可能喜欢有一点阳光。这么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
    “我要这个房间保持黑暗。我的头痛死了。都是油漆味,我一向对油漆很敏感,都快毒死我了。”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闻了闻,心情开朗地说:
    “这里并不太闻得到。工人是在另一头油漆。”
    “你没有我敏感。有必要把我在看的书都放到我够不到的地方吗?”
    “对不起,亚伯尼瑟先生,我不知道那些书你都在看。”
    “我太太在什么地方?我有一个多钟头没见到她了。”
    “亚伯尼瑟太太在沙发上休息。”
    “叫她上来这里休息。”
    “我会告诉她,亚伯尼瑟先生。但是她可能睡着了。再过十五分钟如何?”
    “不行,告诉她我现在需要她。不要乱动那条毛毯。我喜欢它那样子。”
    “对不起,我以为它滑下去了。”
    “我喜欢它滑下去。去找摩迪,我要她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回到楼下,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摩迪.亚伯尼瑟正翘起脚看小说。
    “真对不起,亚伯尼瑟太太。”她抱歉说。“亚伯尼瑟先生找你去。”
    摩迪一脸惭愧地把小说丢到一边去。
    “天啊,”她说,“我马上去。”
    她拎起拐杖。
    提莫西在她一进门就大吼:
    “你可终于来了!”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不知道你需要我。”
    “你找来的那个女人会把我逼疯掉。像只发狂的老母鸡一样,唠叨个不停,烦都烦死人了。真是典型的老处女。”
    “抱歉她吵了你。她只不过是热心想帮忙。”
    “我不要任何人帮忙。我不要一个讨厌的老处女老是对我喋喋不休。而且,她真他妈的会作弄人--。”
    “只有一点点,也许。”
    “把我当成是一个烦人的三岁小孩子看待!简直叫人发疯。”
    “我相信你说的没错。但是请务必,提莫西,请务必试着不要对她粗鲁。我的情况还是非常糟--而且你自己也说她菜烧得不错。”
    “她的菜烧得还可以,”亚伯尼瑟先生不情愿地承认说。“不错,她称得上是个好厨师。但是把她留在厨房里,我只要求这一点。不要让她上来烦我。”
    “当然,亲爱的,当然。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我想你最好还是找巴顿来看看我。这个油漆味影响到我的心脏。你摸摸我的脉搏--跳得这么不规律。”
    摩迪不发一言地摸着。
    “提莫西,我们住到旅馆去等油漆好了再回来好吗?”
    “那太浪费了。”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来说?”
    “你就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奢侈得不可救药!只因为我们得到了一小部分我哥哥的遗产,你就以为我们可以永远住到瑞滋饭店去。”
    “我并没有这样说,亲爱的。”
    “我可以告诉你,理查给我们的钱并不足以让我们的生活有什么改观。这个吸血的政府会吸得你一干二净。你记住我的话,扣掉遗产税便什么都没有了。”
    亚伯尼瑟太太伤心地摇摇头。
    “咖啡冷了,”他恶心地看了一眼他还没喝过的那杯咖啡。“我怎么老是喝不到热咖啡?”
    “我拿下去温一温。”
    在厨房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正喝着茶,和蔼地跟琼斯太太交谈,态度有点谦虚。
    “我急于尽我所能替亚伯尼瑟太太分劳,好让她休息,”她说,“楼上楼下爬来爬去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她无微不至地服侍他,”琼斯太太搅拌着咖啡说。
    “像他这样的病人也够可怜的。”
    “也不是什么病人,”琼斯太太阴郁地说。“他好得很,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拉拉铃,叫人家楼上楼下来回服侍他。但是其实他可以起身走动。我还看过他走出去到村子里,她不在的时候。走起路来精神好得很。他需要的任何东西--像他的烟草或是邮票--他都可以自己去拿。所以她去参加葬礼,回家路上被耽搁了,他要我留下来过夜时,我拒绝了。
‘对不起,先生,’我说,‘但是我得先替我先生想想。白天出来做事没关系,但是他下班回家我总得回去照顾他。’我毫不让步。我想,让他有机会走动走动,自己照顾自己,对他有好处。也许他会发现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所以我坚持不留下来,真的。他没什么办法。”
    琼斯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大口甜浓茶。
    “啊,”她满意地叹了口气。
    琼斯太太虽然深深怀疑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同时认为她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一个“典型大惊小怪的老处女”,但却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分配雇主的茶和糖的慷慨大方颇有好感。
    她放下茶杯,殷勤地说:
    “我把厨房地板好好的刷一刷,然后再走。马铃薯的皮都削好了,亲爱的,放在洗涤槽旁边。”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虽然听她一声“亲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有点受到“侮辱”,但是倒能体会她的善意,一大堆的马铃薯皮都已去好了。
    她正想开口时,电话铃声响起,她急忙走进大厅接听。五十多年前式样的电话,很不方便地安装在楼梯后一条通风走道上。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还在对着话筒讲话时,摩迪.亚伯尼瑟出现在楼梯顶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仰头朝她说:
    “是--里奥太太--是里奥吧?--里奥.亚伯尼瑟太太打来的。”
    “告诉她我马上来听。”
    摩迪痛苦、缓慢地下楼。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说道:“很抱歉你又得下楼来,亚伯尼瑟太太。亚伯尼瑟先生茶点用过了吧?我上去收拾收拾。”说完快步上楼。
    亚伯尼瑟太太对着话筒说:
    “海伦吗?我是摩迪。”
    楼上的病人用“敬鬼神而远之”的眼光看着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当她收拾起茶盘时,他焦躁地问道:
    “谁打来的电话?”
    “里奥.亚伯尼瑟太太。”
    “噢?她们八成又要讲个把钟头。女人一讲起电话来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从没想到她们因此浪费掉的金钱。”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伶俐地回说该付钱的是里奥太太,提莫西听了嘀咕了几声。
    “把那边的窗帘拉一拉好吗?不,不是那边,是另外一边。我不想让光线直接射到我的眼睛。这还差不多。没有理由因为我是病人就得整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他继续说:
    “还有那边书架上帮我找那本绿色--现在又是怎么啦?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干什么?”
    “有人在按门铃,亚伯尼瑟先生。”
    “我怎么没听到。楼下不是还有个妇人在吗?让她去就好了。”
    “是的,亚伯尼瑟先生。你要我找的是什么书?”
    病人闭上眼睛。
    “我想不起来。你把我搞忘了。你还是走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托起茶盘,急忙离去。把茶盘放回餐具室的桌上后,她又匆匆忙忙地走进前厅,经过还在打电话的亚伯尼瑟太太身旁。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以低哑的嗓音说:
    “很抱歉打断你的话。是个修女,来募捐的。我想她说的是玛丽爱心基金会。她拿着一本乐捐簿。大部分人捐的好像都是三五先令。”
    摩迪.亚伯尼瑟说:
    “稍等一下,海伦,”然后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乐捐机构。”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又匆匆忙忙离去。
    摩迪又讲了几分钟后,用一句话结束了电话交谈:“我跟提莫西商量一下。”
    她放下听筒,走到前厅。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出神地站在客厅门旁,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摩迪.亚伯尼瑟跟她说话,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噢,没有,亚伯尼瑟太太,我恐怕只是在发呆,实在不应该,那么多事情要做。”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恢复她老姑婆一般的忙碌状,摩迪.亚伯尼瑟痛苦缓慢地爬上楼梯,回到她先生的房里去。
    “海伦打来的电话。房子好像卖定了--某个外籍难民机构--”
    她暂停了下来,听着提莫西大谈他对外籍难民的观感,中间穿插着他生长的那幢房子的种种。“这个国家的高尚水准已经荡然无存了。那可是我的老家!想起来就叫人受不了。”
    摩迪继续说。
    “海伦很能体会你--我们--的感受。她提议我们在房子移交之前去住一阵子。她非常痛惜你的健康状况,以及油漆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她想也许你宁可住在恩德比去而不是住进旅馆。那里的佣人都还在,你可以受到好好的照顾。”
    提莫西听得嘴巴大张,气得正想抗议,然后又闭上。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精明起来,同意地点点头。
    “海伦真体贴,”他说。“非常体贴。我不知道,我相信,我得考虑一下……没有错,这油漆味都快把我毒死了--油漆含有砒素,我相信。我好像听说过。换一方面来说,长途跋涉我又可能受不了。很难决定怎么样才好。”
    “也许你宁可住进旅馆,亲爱的。”摩迪说。“好旅馆非常贵,但是为了你的健康--”
    提莫西打断她的话。
    “我真希望我能让你明白,摩迪,我们不是百万富翁。既然海伦非常善意地建议我们到恩德比去,为什么还要住旅馆?也并不是她建议我们才能去!那房子又不是她的。我不懂复杂的法律,不过我还知道那房子在买出去之前是平均属于我们大家的。什么外籍难民,老葛尼路斯听到了不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才怪。好,”他叹了口气,“在我死前,我倒真想再看看那老地方。”
    摩迪巧妙地推出她的最后一张王牌。
    “我听说安惠所先生提议家人去挑选各人喜欢的几件家具或瓷器或什么的--趁那些还没有拍卖出去之前。”提莫西敏捷地坐直身子。
    “我们一定得去。每个人所挑选的一定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那些女孩子所嫁的丈夫--从我所听来的,我一个都不信任他们。可能场面会相当尖锐。海伦太和善了。身为一家之主,我有义务在场!”
    他站了起来,精力十足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不错,这是个上好的主意。写信给海伦,接受她的建议。我其实是在替你着想,亲爱的。对你来说,可以换个环境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实在太劳累了。我们走了,装潢工人还是可以继续粉刷的,而且那个叫纪尔莉斯皮的妇人可以留下来看房子。”
    “是纪尔克莉斯特,”摩迪说。
    提莫西挥挥手说,“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我没有办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摩迪大感惊讶地看着她。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全身颤抖。她以哀求的眼光与摩迪对视。
    “我知道,我是很傻……但是我就是办不到。我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有没有可能找一个人来,而且--也睡在这里?”
    她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摩迪,但是摩迪摇摇头。摩迪.亚伯尼瑟非常了解要在附近找这样的一个人有多难。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声音带点绝望的意味继续说:
    “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胆小无知--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变得像这样子。我一向不是个神经紧张的人--也不会胡思乱想。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改变了。我吓坏了--是的,真的吓坏了--不敢单独一个人留在这里。”
    “当然,”摩迪说。“我也未免太笨了。在里契特.圣玛丽发生那些事情后。”
    “我想原因就在这里……我知道,这不合逻辑。而且起初我也没这样觉得。我那时并不在乎自己留在那别墅里--在事情发生之后。可是这种害怕的感觉渐渐形成。你会认为我不该这样,亚伯尼瑟太太,但是甚至打从我到这里开始,我就感觉到--害怕,你知道。并不是特别害怕什么--就只是害怕……是很可笑,我真的自己也感到惭愧。就好像我一直期待某种可怕的事情会发生……甚至连那个修女来敲门也吓我一大跳。噢,天啊,我糟透了……”
    “我想这是他们所谓的迟发性振荡,”摩迪含糊地说。
    “是吗?我不知道。天啊,我真抱歉我这么--这么不知道感恩图报,你对我这么好。
你会认为--”
    摩迪安慰她。
    “我们必须想办法另作安排。”她说。                                 (16)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望着一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上,脚步不禁暂停了下来。然后他对自己点点头,追了过去。
    那是一条有着双拼门面的商店走道--一家停止营业的商店。玻璃橱窗里空空如也。
店门关着,乔治敲打着。一个戴着眼镜,一脸迷糊相的年轻人打开门,瞪着乔治看。
    “对不起,”乔治说。“不过我想我表妹刚走进里面。”
    年轻人退后一步,乔治走进去。
    “嗨,苏珊,”他说。
    正拿着一把尺站在一个包装箱上的苏珊闻声转过头来,有点惊讶。
    “嗨,乔治。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我看到你的背影。我确信一定是你。”
    “你真聪明。我想每个人的背部都各不相同,很好认出来。”
    “比脸部好认。只要加上一把胡子,脸颊涂点东西,发型改变一下,即使面对面也没人认得出你--可是当你转身离去时可就得当心了。”
    “我会记住你的话。我没空写下来,你帮我记下七尺十五寸好吗?”
    “没问题。这是什么尺寸,画架的?”
    “不,是立方空间。八尺十九--三尺十二……”
    在一旁拘促不安的年轻人轻咳了一声。
    “对不起,班克斯太太,要是你要在这里待段时间--”
    “是的,”苏珊说。“如果你把钥匙留下来,我会自己把门锁上,然后回去时顺路把钥匙送到公司去还给你。这样行吗?”
    “行,谢谢你。如果不是今天上午我们缺人手--”
    苏珊点点头接受他这说了一半的致歉语,年轻人随即走出店去。
    “很高兴我们摆脱了他,”苏珊说。“房屋经纪商真烦人。他们讲个不停害我都静不下心来算一下。”
    “啊,”乔治说。“空店谋杀。路过的行人看到一具漂亮的女尸陈列在玻璃窗内该有多刺激。他们的眼睛会睁得很大,就像金鱼一样。”
    “你没有任何理由谋杀我,乔治。”
    “哦,我可以多分到舅舅留给你的那份遗产的四分之一。要是一个人爱财如命,这足以构成一个理由。”
    苏珊停止丈量,转身看着他。她眯起双眼。
    “你看起来跟以往不一样,乔治。真的--不太寻常。”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就像一则广告上说的。‘这是你在次页所看到的同一个人,但是现在他吃了阿品顿健康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在包装盒上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你一定非常需要老理查留给你的那笔钱,是吧,乔治?”
    “时下没有一个老实人会说他不爱钱。”
    乔治语气轻浮。
    苏珊说:“你身陷困境,不是吗?”
    “不关你的事,是吗,苏珊?”
    “我只是好奇。”
    “你要租下这个店面做生意?”
    “我要整幢买下来。”
    “买下来?”
    “是的。上面两层是公寓。一层现在空着,跟这店面一样同属一个人的。另外一层有人住,我会买下来请他们搬出去。”
    “有钱真好,不是吗,苏珊?”
    乔治语气带着不怀好意的意味。但是苏珊仅仅深吸一口气说:
    “在我看来,是太奇妙了。祈祷灵验。”
    “祈祷能干掉老亲戚吗?”
    苏珊不加理会。
    “这个地方恰到好处。是在建筑施工严谨时期盖的。楼上可以当住家,相当独特。
天花板造型可爱,房间格局更是漂亮。楼下这里已经出现裂痕的地方,我会完全加以现代化。”
    “你想做什么?服装生意吗?”
    “不。美容训练。药草调配。面膏面霜!”
    “全套包办?”
    “老行业,赚钱。一向都赚钱。你只要再加上一点特色。这我办得到。”
    乔治激赏地注视着他表姐。他爱慕她那斜俏的脸型,那大方的嘴,那光彩耀人的肤色。总之是一张不凡、鲜活的脸。而且他看出苏珊那奇特、无法形容的气质,成功的气质。
    “嗯,”他说。“我想该有的你都有了,苏珊。你会收回成本,而且你会有成就。”
    “这里地段正好,刚好在主要商店街旁,而且店门前就可以停车。”
    乔治再度点点头。
    “是的,苏珊,你会成功。你这个计划已经想了很久了吧?”
    “一年多了。”
    “为什么你没向老理查提出?他也许会赞助你?”
    “我是向他提过。”
    “他不觉得可行?我怀疑为什么。我以为他应该能在你身上看出跟他自己一样的性格。”
    苏珊没有回答。乔治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一个瘦高,神经紧张,眼神狐疑的年轻人。
    “那--他叫什么名字--葛瑞格--跟这个计划有什么关系?”他问道。“他会放弃原来的工作,不再一天到晚跟那些药丸药粉厮混了吧,我想?”
    “那当然。后面会建一个实验室。我们会有自己的面霜和美容药品配方。”
    乔治忍住没笑出来。他想说:“这么一来小婴儿就有了游乐园了,”不过他没说出来。身为她的表弟,他并不在乎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苏珊对她先生的感情很特别,必须小心不要去触及这个敏感地带。她对他先生的感情具有危险的爆炸性。他怀疑,如同在葬礼那天一样怀疑,那个古怪的家伙,葛瑞格。那个家伙是有点古怪。外表那么难以名状--然而,就某一方面来说,又不尽如此……
    他再度注视着平静、精神焕发的苏珊。
    “你深得亚伯尼瑟家族真传,”他说。“所有的家人中唯一得到真传的。就老理查来说,一定深深感到遗憾你是个女的。如果你是男的,我相信他会把全部家当都留给你。”
    苏珊缓缓地说:“不错,我想他会这样做。”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
    “他不喜欢葛瑞格,你知道……”
    “啊。”乔治扬起眉头。“他的错。”
    “是的。”
    “噢,不管怎么样,如今一切都很顺利--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他说完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这句话特别适用于苏珊。
    一时之间,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有点不自在。
    他并不真的喜欢这么冷静能干的女人。
    他改变话题说:
    “对了,你有没有收到海伦的信?关于恩德比的?”
    “有,我收到了。今天上午。你呢?”
    “有。你打算怎么样?”
    “葛瑞格和我想下一个周末去--如果大家都方便的话。海伦好像要我们大家一起去。”
    乔治精明地大笑。
    “否则有人会挑选比其他人挑选的更值钱的东西?”
    苏珊也笑了起来。
    “噢,我想是有适当的估价的。不过遗产估计要比市面上的价格低多了。再说我也蛮想保存一些家族财富创始人的遗物。我想在这里摆上一两件真正维多利亚时代的荒谬而迷人的东西会相当有趣。利用它们来吸引顾客!那个时期的风尚现在又渐渐流行起来了,客厅里有一张绿色孔雀石桌。你可以利用它作为主色,设计出相当不错的色彩。也许我会要一双盒装的填充蜂鸟--或是一个蜡花冠。像这一类的东西--用来作为基调可能非常有效。”
    “我相信你的判断正确。”
    “我想你也会去吧?”
    “噢,我是会去--即使不为什么至少也要去看看分得公不公平。”
    苏珊笑了起来。
    “你是说会有一场架好吵?”她问道。
    “罗莎蒙可能会想要你的那张绿色石桌作为舞台摆设之用!”
    苏珊这下笑不出来了。相反,她皱起了眉头。
    “你最近见过罗莎蒙?”
    “从上次我们一起在葬礼过后搭三等车回来,我就一直没见过美丽的罗莎蒙表姐。”
    “我见过她一两次……她--她似乎有点古怪……”
    “她怎么啦?有什么企图吗?”
    “不。她似乎--呃--心神不宁。”
    “为继承一大笔钱,有能力推出某部吓坏人的戏,好让麦克登台出丑而心神不宁?”
    “噢,这已经在进行。而且那出戏听起来也的确会吓坏人--不过还是有可能成功。
麦克不错,你知道。他上舞台满有一套的,并不像罗莎蒙只是个漂亮的傻蛋。”
    “可怜的漂亮的傻蛋罗莎蒙。”
    “不过罗莎蒙也并不真的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傻。有时候,她说的一些事相当精明。一些你想象不到她会注意的事情。这--相当令人困惑。”
    “很像柯娜姨妈--”
    “是的……”
    一时之间,他们两人同时也为不安的阴影所笼罩着--似乎是因提及柯娜.蓝斯贵尼特而起的。
    然后乔治有点故作轻松地说:
    “谈到柯娜--她那女伴从呢?我倒认为应该将她处理一下。”
    “将她处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哦,可以说这是家人的责任。我是说我一直在想柯娜是我的姨妈你的姑妈--我想这个妇人柯娜不容易找到新工作。”
    “你想到,是吗?”
    “是的,人们都那么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并不是说他们真的会认为这个叫纪尔克莉斯特的女人会用斧头对付他们--但是在他们内心深处,他们觉得雇佣她是不吉利的。人都会迷信。”
    “你会这样想真是奇怪,乔治。你怎么知道这些?”
    乔治冷淡地说:
    “你忘了我是个律师。我看多了人们不合逻辑的古怪面。我要说的是,我认为我们可以将她处理一下,给她一点津贴或什么的,帮她度过难关,或是帮她找个办公室的工作,如果她能做这方面的事。我觉得好像我们应该跟她保持联系。”
    “你不用操心,”苏珊说。她的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我已经办好了。她已经到提莫西和摩迪那里去了。”
    乔治一脸惊吓。“我说苏珊--这是聪明之举吗?”
    “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安排--目前是如此。”
    乔治表情奇怪地注视着她。
    “你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不是吗,苏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而且你不--后悔。”
    苏珊淡淡地说:
    “后悔--只是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
   
                               (17)
    麦克把信扔过桌面给罗莎蒙。
    “怎么样?”
    “噢,我们去。你不以为然?”
    麦克缓缓地说:“去去也好。”
    “可能有些珠宝……当然屋子里的东西都相当令人不忍目睹--填充鸟和蜡制花--真呕心!”
    “是的。有点阴森森的。事实上我想画一两张素描--尤其是客厅。比如说,客厅里的壁炉,和那非常古怪的长沙发,正好适合‘男爵出巡’那出戏的场景--如果我们能重演的话。”
    他站了起来,看看腕表。
    “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我得去见罗生汉。今天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不必等我。我要跟奥斯卡一起吃晚饭,商谈买下那出戏的事。”
    “亲爱的奥斯卡。他会很高兴见到你,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代我向他们问好。”
    麦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露出了掠食动物般机警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久没见过面了?任何人听了都会以为我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哦,你是没见过他,不是吗?”罗莎蒙低声说。
    “什么话,我们一礼拜前才刚一起吃过中饭。”
    “真好笑。那他一定是忘了。他昨天打电话来说他从‘望西’那出戏上演的第一晚后,就一直没再见过你。”
    “这老傻子一定是昏了头了。”
    麦克笑了起来。罗莎蒙睁大一双湛蓝的大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认为我是傻瓜,不是吗,麦克?”
    麦克辩驳说:
    “亲爱的,我当然不这样认为。”
    “是的,你是这样认为。但是我并不是白痴。你那天根本没去找过奥斯卡。
我知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莎蒙亲爱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到什么地方……”
    麦克一张漂亮的脸蛋露出不确定的表情,盯着他太太看。她回盯他,冷静、沉着。
    他突然觉得,真正不带任何意味的凝视是多么令人困惑不解。
    他有点言不由衷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追究什么……”
    “我的意思只是:对我撒那么多谎有点可笑。”
    “听我说,罗莎蒙--”
    他正想虚张声势--但是他太太温柔的话语使他闭住了嘴:
    “我们是想利用优先购买权买下那出戏推出,不是吗?”
    “岂止是想,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角色。”
    “是的--我的意思也是。”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很值得,不是吗?不过也不能冒太多险。”
    他凝视她,同时缓缓地说:
    “钱是你的--这我知道。如果你不想冒险--”
    “是我们的钱,亲爱的。”罗莎蒙强调“我们”。“我想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听着,亲爱的。艾琳那个角色--值得大书特书。”
    罗莎蒙微微一笑。
    “我不觉得--我真的--想演她。”
    “我的好女孩,”麦克大吃一惊。“你到底是怎么啦?”
    “没什么。”
    “不,是有什么。你最近不太一样--情绪不稳--神经紧张,什么原因?”
    “没什么。我只是要你--小心,麦克。”
    “小心什么?我一向都小心。”
    “不,我不认为你小心。你一直以为你能瞒天过海,每个人都会相信你要他相信的话。你那天说的奥斯卡的事就不高明。”
    麦克面红过耳,恼羞成怒。
    “那你呢?你说你跟珍妮去逛街。其实你并没有。珍妮人在美国,已经去了几个星期了。”
    “是的,”罗莎蒙说。“我也不高明。我其实只是去散步--去瑞京公园。”
    麦克表情奇特地注视着她。
    “瑞京公园?你一辈子都没去瑞京公园散过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了男朋友?不管你怎么说,罗莎蒙,你最近是不太一样。为什么?”
    “我在想一些事情。想该怎么做……”
    麦克自然的绕过桌子急急走向她。他热情洋溢地大声说:
    “亲爱的--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发狂!”
    她对他的拥抱起了令他满意的反应,但当他们分开时,他再度为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所包含的古怪的精明的神色感到震惊。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总是会原谅我,不是吗?”他问道。
    “我想是的,”罗莎蒙含糊其辞地说。“问题不在这里。你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们不得不思考和计划。”
    “思考和计划什么?”
    罗莎蒙皱起眉头说:
    “事情并不是在你做过了之后就过去了。这其实是一种开端,然后你得安排下一步该怎么做,想想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罗莎蒙……”
    她坐了下来,表情错综复杂,她张大的双眼,显然目光并没投注在麦克身上。
    麦克连叫了三声她的名字,她从失神状态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在想什么……”
    “噢?噢,是的,我在想我要不要南下到--那个地方叫什么?--里契特.圣玛丽,去见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小姐--跟柯娜姨妈住在一起的那个。”
    “为什么?”
    “哦,她不久就要离开了,不是吗?去找她亲戚或什么的。我不认为在我们问问她之前该让她走掉。”
    “问她什么?”
    “问她谁杀了柯娜姨妈。”
    麦克两眼圆睁。
    “你的意思--你认为她知道?”
    罗莎蒙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噢是的,我猜是的……她住在那里,你知道。”
    “但是她应该已经告诉了警方。”
    “噢,我的意思并不是她知道是谁杀的--我只是认为也许她相当清楚。因为理查舅舅到那里去时所说的话。”
    “可是她不会听到他所说的话。”
    “噢会的,她会听到,亲爱的。”罗莎蒙的语气就好像是跟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争论一样。
    “没有道理,我不太相信老理查.亚伯尼瑟会在外人面前谈论他对他家人的怀疑。”
    “哦,当然:她会是无意中听到的。”
    “你是说,偷听?”
    “我想是的--事实上我确信。两个女人关起大门住在一幢小屋子里,除了洗洗碗盘,把猫狗放出去散散步之类的事,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发生,一定非常沉闷乏味。当然她会偷听。还有偷拆信--任何人都会。”
    麦克眼神有点恐慌地注视着她。
    “你会吗?”他鲁莽地问。
    “我不会到乡下去做人家的伴从。”罗莎蒙耸耸肩。“我宁可死掉。”
    “我是说--你会不会看人家的信--等等?”
    罗莎蒙平静地说:
    “如果我想知道,会的。每个人都会,你不认为吗?”
    她透明的目光迎向他的双眼。
    “只是想知道一下,”罗莎蒙说:“并不想采取什么行动。我想她也是一样--我是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但是我确信她知道。”
    麦克以僵硬的嗓音说:
    “罗莎蒙,你想是谁杀了柯娜?还有老理查?”
    她透明的目光再度迎向他的双眼。
    “亲爱的--不要这么荒谬了……你跟我一样知道。不过还是不要提起。所以我们不要提起。”
                           (18)
    赫邱里.波洛坐在书房壁炉旁的座位上,观看着聚集在那里的人。
    他满腹心思地目光掠过坐得挺直、精神勃勃、活力十足的苏珊,掠过她的先生,坐在她一旁,表情空洞,手中玩弄着一圈线;移向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精神活泼、自得其乐,正在跟罗莎蒙谈大西洋海上航行时的纸牌老千的事,罗莎蒙机械式地说,“真是不寻常,亲爱的。但是,为什么?”声音了无兴趣;再移向具有非常个人化的病态美,和外表非常迷人的麦克;移向海伦,冷静而有点遥不可及;移向舒舒服服躺在最好的一张扶手椅上,背部外加一块垫枕的提莫西,和一旁矮胖结实、专注关照他的摩迪;最后他的目光移向一个带着歉疚的意味,坐在一家人圈子外的人身上--穿着一件有点太过“华丽”的宽松上衣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他判断,她不久即会起身,喃喃道声失陪,离开这家人的聚会,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他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晓得分寸。她吃过苦才学到的。
    赫邱里.波洛啜饮着他的饭后咖啡,半合起眼皮,开始盘算着。
    他要他们来这里--全部都来,如今他们都来了。他自己心想,现在他要拿他们怎么办?他突然感到一阵厌倦,不想继续下去。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怀疑,是不是因为海伦.亚伯尼瑟的影响?她有一种似乎出人意料坚强的消极抗力。尽管她表面上温文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已设法把她自己的不情愿之感烙进他的脑海里?她不赞成在老理查死后已是尘埃落定之时,又掀起漫天烟雾,他知道。她想让这件事平息、淡忘下去。波洛对这倒不感到惊讶。他感到惊讶的是他自己有同意她的看法的意向。
    他意会到,安惠所先生对这家人每一分子的评估令人激赏。他已对这些人描述得很好。有老律师的了解和评估指引他,他想要自己作番了解。面对着这些人,他想他会有非常机灵的概念,不是“如何”或“何时”--(这两个问题他不打算追究。谋杀是可能的--他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而是谁。因为赫邱里.波洛经验老到,而且身为一个看到画就认得出画家的人,他相信他能认出一个业余的罪犯--在必要时--不惜杀人的类型来。
    然而事实上并不这么简单。
    因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尽管可能性并非十分强--是凶手。乔治可能杀人--狗急跳墙。苏珊冷静--能干--为了进一步进行计划。葛瑞格因为他那古怪、病态的性格,这种性格有点不在乎,甚至乞求别人惩罚他的变态倾向。麦克因为他野心勃勃,而且具有杀人凶手所有的太过于自信的虚荣、自负。罗莎蒙因为外表天真得吓人。提莫西因为他痛恨、不满他的哥哥而且渴望他哥哥的财富所带来的权势。摩迪因为提莫西有如她的孩子而为了孩子她会无所不为。甚至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他想,如果能让她重整当年“柳屋”的雄风,恢复那贵妇人般的生涯,也可能为此计谋杀人。
    那么,海伦呢?他无法看出海伦会是凶手。她太文明了--跟暴力离得太远了。而且她和她先生喜爱理查.亚伯尼瑟。
    波洛暗自叹了一口气。要找出真相来并没有捷径。相反的,他得采用一个较花时间,但却合理明确的方法,那就是交谈,大量的交谈。因为到了最后,不管是透过谎言,或是透过实话,人们终究会不打自招……
    海伦介绍他给大家,而且已经设法克服了他们为他的出现所产生的困扰--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出现在家人团聚的时候。他用他的眼睛和耳朵。他观察和倾听--明的、暗的都来!他注意到在分财产时总是会引起的明争暗斗的话语。他巧妙的安排跟他们个别谈心,然后观察、推论。他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谈过她往日茶馆的风光和如何正确地调制奶油蛋卷和巧克力奶油馅饼,同时跟她一起到菜园子里去,讨论如何适当地在烹调中使用草药。他花过长长的半个小时细听提莫西谈论他的健康以及油漆对他健康的影响。
    油漆?波洛皱起眉头。有人也说过有关油漆的事--是安惠所先生?
    他也跟他们讨论过各种画的事。皮尔瑞.蓝斯贵尼特身为一个画家的问题。
柯娜.蓝斯贵尼特的画作,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对之着迷,苏珊不屑一顾。“就像风景卡片,”她说。“她根本就是从风景卡片上描下来的。”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对她的评语感到相当生气,言辞尖酸地说亲爱的蓝斯贵尼特向来都是临场写生的。
    “但是我相信她耍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走出房间后,苏珊对波洛说。
“事实上我知道她骗人,虽然我不想伤那个老妇人的感情。”
    “你怎么知道?”
    波洛注视着苏珊那坚定自信的下巴。
    “这个女孩,一向都很自信,”他心想。“也许有时候,她会太过于自信……”
    苏珊继续说:
    “我告诉你,但是不要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知道。有一张画的是波尔弗列克森,小港湾、灯塔和码头--任何业余的画家都会选取的通俗角度。但是那个码头在战时已被炸毁,而柯娜姑妈那张画是几年前才画的,不可能是临场写生,可能吗?但是那里出售的风景卡片上面还有那个码头。她卧室的抽屉里就有一张。因此我想,柯娜姑妈是到那里去画下草图,然后回家后照着风景卡片偷偷摸摸地完成她的作品!真好笑,不是吗,这样被人家揭了底?”
    “是的,如同你所说的,是好笑。”他顿了顿,然后心想这个开头语起得不错。
    “你不记得我,太太,”他说,“但是我记得你。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她凝视着他。波洛兴高采烈地点头。
    “是的,是这样没错。我在一部车子里,全身裹着衣服,我从车窗看到你。你那时正在跟车库里的一个技师说话。你没注意到我--这是自然的事--我在车子里--一个全身裹满衣服的外国老头!但是我注意到你,因为你年轻、好看,而且你站在阳光下。因此我来到这里时,我对自己说,‘真是巧合!’”
    “车库?什么时候?”
    “噢,不久前--一个星期--不,多一点。”波洛脑海里浮现了“金武士”饭店的车库全景,假装说:“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
    “寻找适当的房子好为你的难民买下来?”
    “是的。要考虑的太多了,你知道。价钱--周围环境--改装的可能性等等。”
    “我想你得花不少工夫改装这里吧?这里的隔间太恐怖了。”
    “楼上的卧室,是的,当然。不过一楼大部分的房间我们不会更改。”他顿了顿然后继续。
    “你不感到伤心吗,太太,把你这幢老家的房子卖给--外国人?”
    “当然不。”苏珊表情愉悦,“我想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这是个不可能有任何人想用来当住家的地方。我没什么好滥情的。这不是我的老家。我母亲和父亲住在伦敦。我们只是有时来这里过圣诞节。实际上我总是认为这里相当讨厌--几乎可以说是一座供奉财富的不高尚的殿堂。”
    “现在的殿堂大不相同了。高楼大厦,隐藏的灯光,以及简单而价昂的东西。但是财富还是有它的殿堂存在。我知道--希望你不觉得我冒昧--你自己就计划买下这样的一幢大厦是吧?一切都是豪华的--不考虑花费。”
    苏珊笑了起来。
    “不算什么殿堂--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也许名称并不重要……但是要花很多钱--这是实话,不是吗?”
    “现在什么东西都贵死人了。但是我想刚开始的花费还是值得的。”
    “告诉我关于你的这些计划。发现一位这么能干,这么踏实的美丽少妇,让我很感兴趣。在我年轻的时代里--很久以前了,我承认--美丽的女人只想到游乐,想到化妆品,想到服装。”
    “女人还是把很多心思放在她们的脸上--我的生意也就在这里。”
    “告诉我。”
    她告诉了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不知不觉地自己暴露了很多秘密。
他赞赏她聪明的生意头脑,她计划的大胆和巨细无遗。一个胆大心细的计划者,把一切枝枝节节的问题都扫清。也许有点冷酷无情,就像所有的大胆计划者……
    他注视着她说:
    “嗯,你会成功,你会出人头地。你真幸运,不像其他很多人,受到贫穷羁绊。没有本钱是没有办法的。有这些创意,却受到缺乏本钱的挫折--这会叫人无法忍受的。”
    “我无法忍受!但是我会设法筹钱--找人支持我。”
    “啊!当然。你伯伯,这幢房子的所有人,很有钱。即使他没去世,他也会如同你所说的,‘支持’你。”
    “噢,不,他不会。理查伯伯对女人有点成见。如果我是男的--”一股怒气快速掠过她的脸庞。“他令我非常生气。”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
    “老人不应该挡住年轻人的路。我--噢,对不起。”
    赫邱里.波洛洒脱地笑了起来,同时捋捋他的胡须。
    “我是老了,不错。但是我并不妨碍年轻人。没有人需要等我死。”
    “真是可怕的想法。”
    “但是你是个现实主义者,太太。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得承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年轻人--或甚至是中年人--他们耐心地,或不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某一个人的死去会给他们--不是财富--就是机会。”
    “机会!”苏珊深吸了一口气。“这正是一个人所需要的。”
    波洛目光望向她的身后,愉悦地说:
    “你先生来加入我们的谈话阵容了……班克斯先生,我们在谈机会。黄金机会--必须双手紧紧抓住的机会。一个人的良知能有多少作用?让我们听听你的看法吧?”
    但是他没有听葛瑞格对机会或其他任何主题发表高见的命。实际上他发觉要跟葛瑞格.班克斯谈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班克斯具有一种奇特、不安定的性格。不管是否出自他自己或是他太太的心愿,他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聊天或是平心静气的讨论。嗯,“交谈”这个法子对葛瑞格无效。
    波洛也跟摩迪.亚伯尼瑟谈过--有关油漆(油漆的味道),还有提莫西能到恩德比来真是幸运,以及海伦连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也一起邀请来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她真的非常有用。提莫西经常喜欢吃点小点心--而你又不能对别人的佣人要求太多,但是餐具室里有一具小瓦斯炉,因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可以帮他冲点阿华田之类的,不会干扰别人。而且她手脚勤快,甘心一天楼上楼下跑个十几趟也不厌烦。噢对了,我真的觉得她没有胆单独留在我们屋子里,有如天意要她跟过来帮助我们,虽然我承认当时她那样说时,我感到困惑不解。”
    “没有胆?”波洛兴致来了。
    他仔细听着摩迪叙说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当时突然情绪崩溃的情形。
    “你说,她吓坏了?可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倒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我说那是迟发性振荡。”
    “也许是。”
    “战争爆发是,有一次一颗炸弹落在离我们大约一英里外的地方,我记得提莫西--”
    波洛不想知道提莫西怎么样。
    “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故?”他问道。
    “哪一天?”摩迪不解地问。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心神不宁的那天。”
    “噢,那--没有,我想是没有。好像自从她离开里契特.圣玛丽以后,就慢慢变成那样,她自己说的。她在那里时并不在意。”
    而结果是,波洛心想,一块下过毒的结婚蛋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那个事件之后会感到恐惧是人之常情……甚至在她到了史坦斯菲尔德农场之后,这种恐惧感仍然流连不去。不只是流连不去,而是逐渐加强。为什么加强?当然照顾像提莫西那样的臆想症的病人,一定是非常吃力的事,因而紧张恐惧之感便会泛滥出来?
    但是,是那幢房子里的某种东西让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感到恐惧。什么东西?她自己知道吗?
    他找了个机会在晚餐之前单独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在一起,波洛以一个外国人的好奇心做为引子带入了正题。
    “你了解,我不可能对他们提及谋杀案。但是我很好奇。谁不会好奇?一件凶残的罪案--一位感性的艺术家在偏僻的小屋子里受到攻击。对她家人来说,是件恐怖的事。但是我想,对你来说也是。因为提莫西.亚伯尼瑟太太告诉我你当时也在屋子里,是吧?”
    “是的,我是在那里。如果你不介意,潘达礼尔先生,我不想谈这件事。”
    “我了解--噢,是的,我完全了解。”
    说完了这句话,波洛等待着。如同他所预料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真的开始谈起来了。
    他从她的口中并没有听到任何他以前没听过的,但是他扮演了一个十分同情人的角色,不时地出声表示理解,专注有趣地倾听着,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情不自禁地越讲越起劲。
    在她长篇大论,费尽口舌讲完了她自己的感想、医生的说法和安惠所先生的仁慈之后,波洛才小心地继续把谈话带入第二点。
    “我想,你没单独留在那幢小别墅里是明智之举。”
    “我没有办法,潘达礼尔先生,我真的没有办法。”
    “当然。据我的了解,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要来这里时,你也不敢单独留在他们的房子里,是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愧疚。
    “这让我惭愧死了,真是愚蠢。只是因为我的一种恐慌--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当然听到的人会知道为什么。你刚刚才从医院出来,差点被人毒死……”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同时说她简直是想不透,为什么会有人想毒害她?
    “但是显然,我的好女士,因为这个罪犯,这个杀手,认为你知道某些可能导致他被警方逮捕的事。”
    “但是我能知道什么?某个可怕的流浪汉,或是半疯狂的东西。”
    “如果是个流浪汉,在我看来是不可能--”
    “噢请不要再说了,潘达礼尔先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突然变得非常烦乱不安。“不要暗示这种事,我不要相信。”
    “你不要相信什么?”
    “不要相信不是--我的意思是--是--”
    她停了下来,自己也搞不懂想说些什么。
    “然而,”波洛精明地说,“你的确相信。”
    “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但是我认为你相信。所以你才感到恐惧……你现在仍然感到恐惧,不是吗?”
    “噢不,我来这里后就不会了。这么多人,而且气氛这么美好。噢不,在这里似乎一切都没问题了。”
    “在我看来--你得原谅我的好奇--我是个老人,有点不中用了,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思考让我感兴趣的事物上--在我看来,好像在史坦斯菲尔德农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潜在的恐惧感凸现出来。时下的医生知道我们潜意识里面的活动。”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们这样说过。”
    “而且我认为可能是某一件具体的小事情,也许是相当无关的某一件事物,我们姑且称之为导火线,把你潜意识里的恐惧感引爆了出来。”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似乎急于接受他的这种说法。
    “我相信你说对了,”她说。
    “那么,你想想,这--呃--无关的事件是什么?”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想了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说:
    “我想,你知道,潘达礼尔先生,是那个修女。”
    波洛正想继续循线追问下去,苏珊和她先生走了进来,海伦紧随在后。
    “一个修女,”波洛想着……“我到底在什么地方也听过有人提起一个修女?”
    他决定晚上找个时间跟她谈谈修女的事。                           (19)
 
    一家人都很礼遇潘达礼尔先生,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的代表。他真是选对了这个伪装的身份。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相信他--甚至装作对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十分了解!人类是多么地不愿承认自己的无知!唯一例外的是罗莎蒙,她怀疑地问他:“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幸好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场。波洛对这个机构解说得好像罗莎蒙应该感到羞愧,因为只有她对这个遍及世界各地的闻名机构一无所知。然而罗莎蒙只是含糊地说:“噢!又是到处都是难民。我对难民厌倦透了。”这代表了很多人的发言,这些人都太过于墨守陈规,以致于不敢如此坦白地表示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潘达礼尔先生就这样被大家所接受--把他当作一个讨厌的人,也是一个不足取的人物。他变成了一件外国装饰品。一般共同的看法是,海伦应该避免让他在这个特别的周末出现,但是既然他已经在这里了,他们也只好尽量坦然处之。所幸这个奇怪的小外国人似乎并不太懂英语。他经常听不懂你对他说的话,而当大家偶尔一起开口时,他就更有如坠入五里雾中一样茫然。
他好像只对难民和战后的情况感兴趣,而他的英语字汇也只涵盖那些主题。
一般的谈话闲聊似乎令他大惑不解。在或多或少为大家所遗忘的情况下,赫邱里.波洛躺回椅背上,啜饮着他的咖啡,同时观察着,有如一只猫在观察着一群吱吱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鸟。这只猫还没有准备好跃起突击。
    在屋子里仔细徘徊检视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理查.亚伯尼瑟的继承人已准备好说出他们各人中意的东西,而且,必要时,要为它们争战到底。
    刚开始的谈话主题是盛放他们刚刚吃过的一道甜点的一套史波德瓷盘。
    “我不觉得我还有多久可活,”提莫西有点伤感地说。“而摩迪和我又没有孩子。要一些无用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不值得的负担。但是为了感情上的缘故,我想要那套老甜点餐盘。它们让我想起了老日子。当然,它们已经过时了,而且我知道甜点餐盘如今很不值钱--但是我还是要。有了它们我就相当满足了--也许我还要白色闺房里的那座衣橱。”
    “你晚了一步,舅舅,”乔治漫不经心、愉快地说。“我今天早上已经跟海伦说过我要那套史波德甜点餐盘。”
    提莫西脸色发紫。
    “跟海伦说过--跟海伦说过?你什么意思?根本都还没有成定案。而你又还没有成家,你要甜点餐盘干什么?”
    “老实说,我在收集史波德瓷器。而这又是一套很精细的代表作品。不过你要的那座衣橱没问题,舅舅,我不会要它。”
    提莫西不提那座衣橱。
    “你给我听着,小乔治。你不要在那里‘不过’‘不过’的,跟我来这一套。我年纪比你大--而且我是理查唯一在世的弟弟。那套甜点餐盘是我的。”
    “为什么你不干脆要那套德瑞斯登的好了,舅舅?非常好的一套,而且我相信它也同样能满足你的怀旧之情。无论如何,那套史波德是我的。谁先挑的就是谁的。”
    “荒谬--没有这种事!”提莫西口沫飞溅地说。
    摩迪厉声说:
    “请不要惹你舅舅生气,乔治,这对他非常不好。当然他想要那套史波德就可以带走!他有优先选择权,你们年轻人应该让一让。他是理查的弟弟,如同他所说的,而你只是个外甥而已。”
    “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年轻人,”提莫西怒火上升。“如果理查立下了恰当的遗嘱,这个地方所有东西的处置权都应该操在我的手里。所有的财产都应该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我只能怀疑这是不良影响。是的--重复一遍--不良影响。”
    “不成体统的遗嘱,”他说。“荒谬可笑!”
    他躺回到椅背上,一只手搁在心脏的部位,呻吟着:
    “这对我非常不好。但愿我能--喝一点白兰地。”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急忙去拿,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小杯“补药”。
    “拿来了,亚伯尼瑟先生。请--请不要激动。你确信不要上楼回床上躺着?”
    “不要傻了,”提莫西一口吞下白兰地。“上床?我打算维护我的权益。”
    “真是的,乔治,你让我感到惊讶,”摩迪说:“你舅舅说的完全是实话。他的意愿优先。如果他想要那套史波德甜点瓷盘,那么便是他的!”
    “不管怎么样,真叫人不忍卒睹。”苏珊说。
    “闭上你的嘴,苏珊。”提莫西说。
    坐在苏珊一旁的瘦弱年轻人抬起头来,以比他平时更震颤的声音说:
    “不要那样对我太太讲话!”
    他半站起身子。
    苏珊很快地说:“没有关系,葛瑞格。我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
    海伦说:“我想你能谦恭一点,乔治,把那套甜点瓷盘让给你舅舅。”
    提莫西气得口沫飞溅说:“没什么让不让的!”
    但是乔治微向海伦一鞠躬说,“你的心愿就是法律,海伦舅妈。我放弃我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你并不真的想要它们,不是吗?”海伦说。
    他以锐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然后露齿一笑说:
    “海伦舅妈,你的毛病是,你太精明了!你知道的比你想知道的多。不要担心,提莫西舅舅,那套史波德是你的。我只是闹着玩玩而已。”
    “玩玩,真是的。”摩迪.亚伯尼瑟愤慨地说。“你舅舅可能因此而心脏病突发!”
    “你别信他那一套,”乔治快活地说,“提莫西舅舅可能比我们所有的人都活得更久。他是所谓的病人多长命。”
    提莫西凶恶地趋身向前。
    “我不怀疑,”他说,“理查会对你感到失望。”
    “这是什么意思!”乔治的幽默感一下子全不见了。
    “你在莫提墨死后来这里,期望取代他的地位--期望理查会立你为他的继承人,不是吗?但是我可怜的哥哥很快便看透了你。他知道如果他的钱由你来控制会流到什么地方去。我倒很惊讶他还留给你一部分财产。他知道这些财产的下场。赛马、赌博,蒙地卡罗、外国娱乐场。也许比这些更糟的地方也说不定。他怀疑你不正直,不是吗?”
    乔治鼻翼两旁各出现一道白色的凹痕,平静地说:
    “你不觉得你还是讲话小心一点的好吗?”
    “我身体不适没来参加葬礼,”提莫西缓缓地说,“不过摩迪告诉过我柯娜所说的话。柯娜一向就是个傻瓜--但是可能她言之有物!如果真是这样,我知道我会怀疑谁--”
    “提莫西!”摩迪站起来,平静、稳固,有如一座巨塔。“你今晚很辛苦了。你必须考虑到你的健康。你不能再病倒了。跟我来。你得吃颗镇静剂上床了。海伦,提莫西和我就拿那套史波德甜点瓷盘和那座衣橱作为留念。没有人反对吧,我希望?”
    她的目光扫射周围的人,没有人开口,她一手搀住提莫西的手肘,大踏步地迈出房去,挥开站在门口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
    他们离去后,乔治打破了沉默。
    “不可轻视的女人!”他说,“这正是摩迪舅妈的写照。我可不敢挡她的路。”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有点不自在地再度坐下来,喃喃地说道:
    “亚伯尼瑟太太一向都那么仁慈。”
    这句话有点自讨没趣,没人答腔。
    麦克.雪安突然大笑说:“你们知道,我觉得这一切十分有趣!活生生的一出‘范赛遗产’。对了,罗莎蒙和我想要客厅里的那张孔雀石桌。”
    “噢,不好,”苏珊叫了起来,“我要那个。”
    “又来了,”乔治眼睛望向天花板说。
    “哦,我们不必为这个伤和气,”苏珊说。“我要那张桌子的理由是为了我的美容院。只是增添一点特色--我会在上面摆一大束蜡制花。那看起来会好极了。蜡制花很容易找到,不过绿色的孔雀石桌可就不那么普遍了。”
    “可是,亲爱的,”罗莎蒙说,“那正是我们要它的原因。为了一出新戏,如同你所说的,作为一个特色--那么具有时代色彩。而且不管是摆上蜡制花或是蜂鸟,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我懂你的意思,罗莎蒙,”苏珊说。“但是我不觉得你的理由有我的充分。你可以轻易地在舞台上用一张上过漆的孔雀石桌--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但是我的美容沙龙就得用真的孔雀石桌。”
    “好了,女士们,”乔治说,“来个君子协定怎么样?为什么不抛铜币,或是比纸牌大小来决定?这跟那桌子的时代作风相当吻合。”苏珊和善地微微一笑。
    “罗莎蒙和我明天再讨论一下,”她说。
    她似乎如同往常一般,相当有自信。乔治满有兴味地看看她的脸再看看罗莎蒙的脸。罗莎蒙脸上有种模糊,相当遥不可及的表情。
    “你支持谁,海伦舅妈?”他问道,“我敢说是旗鼓相当。苏珊有决心,但是罗莎蒙专心得令人叹为观止。”
    “也许不用摆蜂鸟,”罗莎蒙说。“那些中国花瓶拿一个来当电灯座,配上金黄色的灯罩一定很可爱。”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急急打圆场。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非常漂亮的东西,”她说。“我相信那张绿桌放在你的新房里一定很好看,班克斯太太。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桌子。这一定值很多钱。”
    “当然,会从我那份遗产中扣除,”苏珊说。
    “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狼狈相。
    “可以从‘我们’那份中扣除,”麦克说。“加上蜡制花。”
    “它们摆在那张桌上很配称,”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喃喃说道。“真的很艺术,非常好看。”
    可是没有人理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好心意。
    葛瑞格再度以他那高度紧张的声音说:
    “苏珊要那张桌子。”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好像葛瑞格用他的话,一下子就改变了原来气氛。
    海伦连忙说: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乔治?除了那套史波德瓷盘之外。”
    乔治露齿一笑,原先的紧张气氛松弛了下来。
    “逗弄老提莫西实在有点叫人感到惭愧,”他说。“但是他实在有点叫人不敢相信。他被宠坏了,凡事予取予求,长久下来,都成了不良习惯了。”
    “你得迁就一下病人,柯罗斯菲尔德先生,”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我看他红光满面,根本没什么病,只不过是个老臆想症患者而已,”乔治说。
    “当然,”苏珊同意说。“我不相信他有任何毛病,你相信吗,罗莎蒙?”
    “什么?”
    “提莫西伯伯没有任何毛病。”
    “没有--没有,我不这么认为。”罗莎蒙含糊其辞。她道歉说。“对不起,我正在想什么样的灯光配得上那张桌子。”
    “你们知道了吧?”乔治说。“一个一心一意的女人。你太太是个危险的女人,麦克,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我了解,”麦克有点严肃地说。
    乔治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
    “桌子争夺战!明天待续--君子之争--但各人意志坚强。我们大家都应该各自加入阵营。我支持这么甜美、表面上看起来柔顺其实却不然的罗莎蒙。
丈夫理所当然是支持他们的太太。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显然是站在苏珊那一边。”
    “噢,真是的,柯罗斯菲尔德先生,我可不敢--”
    “海伦舅妈呢?”乔治不理会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继续说。“你是关键性的一票。噢,呃--我忘了。潘达礼尔先生呢?”
    “对不起,你说什么?”赫邱里.波洛一头雾水。
    乔治考虑要不要向他解说,不过决定还是不要的好。这可怜的老头子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说:“没什么,只是个家庭玩笑。”
    “是的,是的,我明白。”波洛和气地微微一笑。
    “这么一来你有决定性的一票,海伦舅妈。你站在谁那一边?”
    海伦微微一笑。
    “也许我自己想要,乔治。”
    她巧妙地转换话题,面向她的外国客人说:
    “恐怕你觉得无聊把,潘达礼尔先生?”
    “一点也不,夫人。我觉得很荣幸能加入你们的家居生活--”他一鞠躬说。“我想说--我不太能表达我的意思--遗憾这幢房子得从你们手里交给外国人士。这,无疑的--是一大遗憾。”
    “不,真的,我们一点也不感到遗憾,”苏珊说。
    “你很和气,太太。让我告诉你们,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我那些饱受迫害的老年人,这么平静的避风港!我请你们记住这句话,当你遭受冷酷的打击时。
我听说也有一所学校想来这里--不是正规的学校,是女修道院--由女信徒经营的--我想你们是称之为‘修女’吧?也许你们比较喜欢卖给她们?”
    “一点也不,”乔治说。
    “圣玛丽爱心基金会,”波洛继续说。“幸好由于一位善心人士的帮忙,我们出的价钱才能高出她们一点点。”他面对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我想,你不喜欢修女吧?”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脸红了起来,一付尴尬相。
    “噢,真是的,潘达礼尔先生,你不该--我是说,这无关人身攻击。但是我从不认为像她们那样离群索居是对的--我是说,没有必要这样,而且这样未免太自私了。当然我指的不是教书的那些,或是那些替穷人家做事的--因为我相信她们是彻底牺牲自己的人,而且做很多善事。”
    “我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想当修女,”苏珊说。
    “他们非常优雅,”罗莎蒙说。“你们记得--去年他们重演‘奇迹’时,苏妮亚.威尔斯看起来美得迷死人了,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想不透的是,”乔治说,“为什么要穿上那种中世纪的服装上帝才会高兴。因为,毕竟修女的服装就是那样的。完全不卫生、不方便又不切实际。”
    “而且使得她们每个人看来都那么相似,不是吗?”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
“听来好笑,你们知道,但是我在亚伯尼瑟先生家时,有个修女去募捐,害我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她跟那天在里契特.圣玛丽的那个修女是同一个人。你们知道,我几乎以为她好像一直在跟着我!”
    “我以为修女募捐时一向都是两个人一道,”乔治说。“是有一本侦探小说曾经这样说过吧?”
    “那次只有一个,”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也许是她们不得不节约人力把,”她含糊地又说。“不管怎么说,那不可能是同一个修女,因为另外一个是为了一架风琴募捐,要捐给圣--巴斯巴斯,我想--而这个是为不同的机构募捐--跟孩子有关。”
    “但是她们两个有相同的特征是吧?”赫邱里.波洛问道。他的语气显得很感兴趣。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转向他。
    “我想一定是像你所说的……她的唇上--好像长有胡须一样。我想,你知道,一定是这样才引起我的警觉--我当时心情有点紧张,而且想起了战时的一些故事,有关一些修女,其实是第五纵队的人装的,从天而降。当然我这样想实在很傻。我后来也知道是我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
    “修女是很好的伪装,”苏珊若有所思地说。“可以连你的脚一起掩饰起来。”
    “事实上是,”乔治说,“人很少真正仔细地看别人。所以在法庭上每个见证人的说法都不太相同,让人感到惊讶。一个人经常被描述为高--矮;瘦--胖;白--黑;穿着深色--浅色的衣服;依此类推。只有一个见证人是可靠的,但是你得自己好好判断是哪一个。”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苏珊说,“是你有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却出乎意料地不知道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只是觉得看起来面熟,然后你对自己说,‘这个人我很熟……’然后才突然了解那根本就是你自己!”
    乔治说:
    “更难的是你是否真正看到你自己--而不是镜中的影像。”
    “为什么?”罗莎蒙一脸迷惑地问。
    “因为,难道你不明白,没有人曾经看过自己--像别人看他时的样子。她们总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就是说--一个左右颠倒的影像。”
    “可是那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噢,有的,”苏珊迅即说。“一定有。因为人的脸左右两边不同。他们的两道眉毛不同,他们的嘴有一边向上翘,而他们的鼻子并不真的那么直。你可以用一只铅笔看出来--谁有铅笔?”
    有人递给她一支铅笔,她们就地试验,把铅笔平行放在鼻梁两侧,看到那可笑的不同角度不禁失声大笑。
    现在气氛轻松了很多。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们不再是聚集在一起瓜分理查.亚伯尼瑟财产的继承人。他们是一群聚集在乡间度周末的快乐、正常的人们。
    只有海伦.亚伯尼瑟保持缄默,心不在焉。
    赫邱里.波洛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他的女主人礼貌地道了声晚安。
    “还有,太太,我最好也趁此道别。我要塔的火车明天上午九点开,很早,所以我趁现在向你道别,谢谢你的款待。房子交接的日期--我们会跟安惠所先生接洽。当然,要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看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潘达礼尔先生。我--我来这里的目的都已达成了。”
    “你要回你在塞普路斯的别墅去?”
    “是的。”海伦.亚伯尼瑟的双唇浮现一丝笑意。
    波洛说:
    “你高兴,是。你不遗憾?”
    “遗憾离开英格兰?或是你指的是离开这里?”
    “我是说--离开这里?”
    “不--不。眷恋过去是没有好处的,不是吗?人们必须把过去抛诸脑后。”
    “如果做得到的话。”波洛眨眨眼,笑着以抱歉的眼光环顾周围一张张彬彬有礼的脸孔。
    “有时候,过去的并不愿成为过去,不愿被遗忘,不是吗?它还缠绕着你--它说‘我跟你还没个完’。”
    苏珊有点不信地笑了起来。波洛说:
    “我是说真的--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麦克说,“你那些难民来这里是没有办法完全忘掉他们过去的苦难?”
    “我并不是指我的难民。”
    “他指的是我们,亲爱的,”罗莎蒙说,“指的是理查舅舅、柯娜姨妈和斧头,所有那些事。”
    她转向波洛。
    “不是吗?”
    波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然后她说: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太太?”
    “因为你是个侦探,不是吗?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或管你说的是什么,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不是吗?”
   
                              (20)
    此话一出,引起了一阵非常紧张的局面。虽然波洛的眼光仍然停留在罗莎蒙可爱、平静的脸上,但是他感觉到这种紧张的存在。
    他微微欠身说,“你很有洞察力,太太。”
    “不见得,”罗莎蒙说。“有一次在一家餐厅里,有人指出你来给我看,我记得。”
    “可是你一直没有提起--直到现在?”
    “我想不要提起会比较有趣,”罗莎蒙说。
    麦克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
    “我的--好女孩。”
    波洛目光移向他。
    麦克在生气,生气而且--挂虑?
    波洛的目光缓缓地扫视所有的脸孔,苏珊的脸,气愤、警觉;葛瑞格,死沉、封闭;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脸傻相,嘴巴大张;乔治,机警;海伦,紧张、恐慌……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表情是正常的。他真希望他能早一秒钟看到他们的脸,在“侦探”一语吐自罗莎蒙的口中时,现在,当然是不太一样了……
    他挺起胸膛向他们一鞠躬。他的英语不再那么带有外国腔调。
    “不错,”他说。“我是个侦探。”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的鼻翼再度出现两道白凹痕说:
    “谁派你来的?”
    “我受人之托调查理查.亚伯尼瑟的死亡情况。”
    “受谁之托?”
    “就目前来说,这跟你无关。但是你们如果能确信理查.亚伯尼瑟不容置疑的是自然死亡,那就皆大欢喜了,你们能吗?”
    “他当然是自然死亡。谁说不是?”
    “柯娜.蓝斯贵尼特说的。而且柯娜.蓝斯贵尼特她自己也死了。”
    一股微微不安的气息,就像一阵邪恶的微风,满室吹动。
    “她在这里说的--在这个房间里,”苏珊说。“但是我并不真的认为--”
    “是吗,苏珊?”乔治.柯罗斯菲尔德以讥讽的眼光看着她。“何必再假装?你骗不过潘达礼尔先生的吧?”
    “我们都以为他真的是潘达礼尔先生--”罗莎蒙说。“其实他的名字是赫邱里什么的。”
    “赫邱里.波洛--随时候教。”
    波洛一鞠躬。
    没有人意会到这个名字的分量,也没有人为之感到震惊。他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他们并没有像听到“侦探”两个字时那样警觉。
    “我可以问你有了什么结论吗?”乔治问。
    “他才不会告诉你,亲爱的,”罗莎蒙说。“即使他告诉你,他也不会说实话。”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有趣。
    赫邱里.波洛深思地注视着她。
    那天晚上,赫邱里.波洛并没有睡好。他觉得心神不宁,而他不太确定为什么他会心神不宁。无从捉摸的片断谈话、各种眼神、奇特的举动--一切似乎都在寂静的夜里包含着呼之欲出的意义,惹得人心里痒痒的。他已踏上睡神的台阶,但是睡神就是不肯宠召他。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把他唤醒。油漆--提莫西和油漆。油画--油画的味道--跟安惠所先生有关。油画和柯娜。柯娜的画--风景卡画……柯娜的画有欺世之嫌……不,回到安惠所先生身上--安惠所先生说过的话--或是蓝斯坎伯?理查.亚伯尼瑟死的那天有个修女出现。一个有胡须的修女。史坦斯菲尔德农场出现过一个修女--还有里契特.圣玛丽。太多修女了!罗莎蒙在舞台上扮演修女迷死人了。罗莎蒙--说他是个侦探--她说这话时每个人都凝视着她。柯娜那天说出“可是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对,他们一定也是这样盯着她看。当时海伦.亚伯尼瑟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海伦.亚伯尼瑟--把一切抛诸脑后--到塞普路斯去……海伦.亚伯尼瑟手中的蜡花掉落在地上,当他说--他说什么?他不太记得……
    然后他睡着了,他睡着了而且作起梦来……
    他梦见那张绿孔雀石桌。桌上是玻璃罩着的蜡花--只是整个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深红色油彩,漆成血红色。他闻得到油彩的味道,提莫西呻吟着,说着“我快死了--快死了……完了。”而摩迪站立一旁,高大健壮,手中拿着一把巨刃,随着他说“是的,完了……”完了--灵床,燃着蜡烛,一个修女在祷告。如果他能看清这个修女的脸,他就知道……
    赫邱里.玻璃醒了过来--他真的知道了!
    是的,是结束了……
    虽然路途还遥远。
    他理了一下自己杂乱的思绪。 
    安惠所先生,油彩的味道,提莫西的家,一定有什么--或可能有什么在他家……蜡花……海伦……破碎的玻璃罩……
    海伦.亚伯尼瑟,在她房间里,准备上床。她正在思考。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视而不见。
    她被迫让赫邱里.波洛来这幢房子里。她并不想要他来。但是安惠所先生让她难以拒绝。如今事情已经公开了。不可能让理查.亚伯尼瑟在坟墓里安息。
这一切都由柯娜那句话开始……
    葬礼完后那一天……她怀疑,他们是什么表情?他们以什么表情看着柯娜?她自己又是什么表情?
    乔治是怎么说的?关于一个人自己看自己?
    像别人看我们一样地看我们自己……像别人看我们一样。
    她投射在镜子上的眼光突然专注了起来。她在看自己--但是并不是真的自己--不像别人看她--不像柯娜那天眼中的她。
    她的右--不,她的左眉弧度比右眉高一点。嘴巴呢?嘴巴的曲线是左右对称的。如果她能看见别人眼中的自己,她当然看到的会跟这镜中的影像没什么大不同。不像柯娜。
    柯娜--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柯娜,在葬礼那天,她的头倾向一边--发出那个问题--看着海伦……
    突然,海伦双手掩面。“这没有道理……这不可能有道理……”
    安惠所小姐被电话铃声从美梦中吵醒,她正梦见在跟玛丽皇后玩纸牌。
    她想要不理会--但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睡眼惺松地抬起头看看床头的手表。差五分钟七点--到底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一定是打错了。
    电话铃声仍然令人心烦气躁地响个不停。安惠所小姐叹了一口气,抓起一件外袍披上,走进客厅。
    “这里是肯辛敦675498,”她抓起话筒没好气地说。
    “我是亚伯尼瑟太太。里奥.亚伯尼瑟太太。我可以跟安惠所先生讲话吗?”
    “噢,你早,亚伯尼瑟太太。”一句“你早”说得并不真诚。“我是安惠所小姐,我哥哥恐怕还在睡觉。我自己本来也还在睡觉。”
    “真是抱歉,”海伦被迫致歉。“但是我必须马上跟令兄讲话,很重要的事。”
    “晚一点不行吗?”
    “恐怕不行。”
    “噢,那么,好吧。”
    安惠所小姐语气尖酸。
    她敲敲她哥哥的房门,走了进去。
    “又是那些亚伯尼瑟的人!”她愤愤地说。
    “呃,亚伯尼瑟?”
    “里奥.亚伯尼瑟太太。一大早七点还不到就打电话来!真是的!”
    “是里奥太太?天啊,真是不寻常,我的外袍呢?啊,谢谢你。”
    不久他对着话筒说:
    “我是安惠所。是你吗,海伦?”
    “是的,非常抱歉吵醒了你。但是你曾经说过如果我想起来葬礼那天柯娜暗示理查是被人谋害时,我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时就立刻打电话给你。”
    “啊!你想起来了?”
    海伦以疑惑的语气说:
    “是的,但是这没道理。”
    “你必须说出来让我自己来判断。是不是你注意到某一个人有什么不对劲?”
    “是的。”
    “告诉我。”
    “似乎没道理。”海伦以抱歉的语气说。“但是我相当确定。我昨天晚上照镜子时想起来的。噢……”
    这声略带惊吓的半叫喊声之后,接着古怪地传来--一记闷重的声响,安惠所先生想不通是什么声响--
    他紧急地说:
    “喂--喂--你在听吗?海伦,你在听吗?……海伦……
 
                            (21)
    安惠所先生费尽了工夫,跟交换台磨了一个小时后,终于接通了电话,找到了赫邱里.波洛听电话。
    “谢天谢地!”安惠所先生情绪的激昂是可以谅解的。“交换台好像费尽了工夫才接通这个电话。”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听筒没有挂上。”
    波洛语气中的阴森意味传到了听者的耳中。
    安惠所先生敏锐地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女佣大约二十分钟以前发现里奥.亚伯尼瑟太太躺在书房的电话分机旁。她昏迷不醒,严重脑震荡。”
    “你的意思是她的头部受击?”
    “我想是这样。有可能是她跌倒头部撞到大理石门挡,但是我不这么认为,而且医生也不这么认为。”
    “她那时正在跟我通电话。我就奇怪怎么电话突然就断了。”
    “原来她是在跟你通电话。她说了些什么?”
    “不久以前她跟我提起过,在柯娜.蓝斯贵尼特暗示她哥哥是被人谋害时,她自己有种某个地方不对劲--古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她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
    “而突然之间,她想起来了。”
    “是的。”
    “而且打电话告诉你。”
    “是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安惠所先生暴躁地说。“她正要告诉我,电话却中断了。”
    “她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对不起,我的朋友,但是这该由我来判断,不是你。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提醒我说,我要她一旦想起她觉得古怪的是什么时立刻告诉我。她说她想起来了--不过说那‘没有道理’。”
    “我问她是不是跟那天在场的某一个人有关,她说,是的,是跟某一个人有关。她说她是在照镜子时想起来的--”
    “再来呢?”
    “就这些了。”
    “她没有暗示--是那一个人?”
    “如果她告诉了我,我不会不告诉你,”安惠所先生尖酸地说。
    “我向你道歉,我的朋友。当然你会告诉我的。”
    安惠所先生说:
    “我们只有等她神志清醒之后才能知道了。”
    波洛沉重地说:
    “那可能得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永远不会清醒。”
    “有这么严重?”安惠所先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的,是有这么严重。”
    “但是--那很可怕,波洛。”
    “是的,是很可怕。这也正是我们等不得的原因!因为这显示出,我们得对付的这个人,如果不是心狠手辣到了极点,就是非常惶恐,反正不管是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是你先听我说,波洛,海伦怎么办?我感到担忧。你确信她在恩德比安全吗?”
    “不,不安全。所以她现在人不在恩德比。救护车已经来把她接到一家疗养院去了,由特别护士照顾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见她,不管是家人或其他任何人。”
    安惠所先生叹了一口气。
    “你让我放心了不少。她本来可能危机重重。”
    “当然她本来是危机重重!”
    安惠所先生深受感动地说:
    “我非常敬重海伦.亚伯尼瑟,一向都是如此。一个非常不凡的女人。
她的生活或有些--我该怎么说?--秘而不宣的事?”
    “啊?有秘而不宣的事?”
    “我一直都这样想。”
    “因此才会有别墅在塞普路斯。是的,这说明了很多……”
    “我不希望你开始想--”
    “你没有办法阻止我想。不过,现在我有一件小小的任务要交给你,等一下。”
    暂停了一下,然后波洛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得确定一下没有人在偷听。还好。现在我们来说我要你去做的事。
你必须准备一下远行。”
    “远行?”安惠所先生听起来有点恐慌。“哦,我明白了--你要我到恩德比来?”
    “完全不是。这里由我负责。不,你不用跑这么远。你的旅程不会离伦敦太远。你到贝瑞.圣艾德蒙去--(我的天!你们英国的城镇名可真是的!)到了那边后,租一部车到福迪克屋去,那是一家精神病院。找到潘瑞斯医生,向他详细调查一个最近出院的病人。”
    “什么病人?不管怎么说,当然--”
    波洛打断他的话说:
    “这个病人的名字是葛瑞格.班克斯。查查看他是因为那一种精神病而接受治疗的。”
    “你是说葛瑞格.班克斯精神不正常?”
    “嘘--说话小心,好了--我还没有吃早餐,我想你也还没吃吧?”
    “还没有。我太急躁--”
    “我知道。那么,我请你,好好吃顿早餐,镇静一下。十二点有一班不错的火车到贝瑞.圣艾德蒙。如果我还有什么消息,在你出发之前会打电话告诉你。”
    “你自己多小心,波洛,”安惠所先生有点担心地说。
    “啊,对了!我,我可不想被人用大理石门挡敲我的头。你可以放心,我会小心预防的。好了--暂时--再见了。”
    波洛听到对方挂断的声响,然后他听到非常细微的第二声“咔嚓”声--兀自微微一笑。有人在大厅里放下听筒。
    他走出去到大厅。没有人在那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下面的壁橱。
这时蓝斯坎伯端着一盘土司面包和一只咖啡银壶走出来,看到波洛从壁橱那边冒出来,有点感到惊讶。
    “早餐已经准备好在餐厅里,先生,”他说。
    波洛深思地审视着他。
    这位老主仆脸色苍白而且惊惧。
    “勇敢一点,”波洛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转的。端杯咖啡到我卧房去不会太麻烦你吧?”
    “当然不会,先生。我会叫珍妮送上去,先生。”
    赫邱里.波洛爬上楼梯,蓝斯坎伯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波洛穿着一件怪异的丝袍,上面都是三角形、四角形的图案。
    “外国人!”蓝斯坎伯愤愤地想。“外国人在这幢房子里!而里奥太太脑震荡!我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么样。自从理查先生去世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赫邱里.波洛从珍妮手中接过咖啡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的同情话语颇得珍妮之心,因为他强调她发现里奥太太时,一定受到不少惊吓。
    “是的,你说的没错,先生,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打开书房的门看到里奥太太躺在那里时的感受。她躺在那里--我赶快过去。发现她没有死。
她一定是站在那里讲电话时昏倒了--想不到她竟然一大早就起来了!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早起过。”
    “想不到,是的!”他随意加上一句:“我想,那时还没有其他人起来吧?”
    “老实说,先生,提莫西太太那时已经起床。她一向就早起--经常在早餐之前出去散步。”
    “她是属于早起的一代,”波洛点点头说。“现在的年轻人--他们不会那么早起床吧?”
    “不会,你说的对,先生,我端茶去给他们,一个个都还在呼呼大睡--而我自己已经去得晚了,受了惊,找医生来,又得自己先喝一杯镇定一下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离去。波洛回想她所说的话。
    “摩迪.亚伯尼瑟已经起床了,而年轻的一代都还在床上--可是这并表示什么,波洛心想。任何人都可能听到海伦开门的声音,而跟随她去偷听--然后回床去假装呼呼大睡。”
    “但是如果我推断的没错,”波洛心想。“而且终究我推断正确是很自然的事--这是我的习惯!--那么,没有必要探究谁在这里谁在那里。首先,我必须为我的推论找出证据。然后--我发表一下小小的演说。然后坐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
    珍妮一离开房间,波洛便把一杯咖啡喝光,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离开他的房间,敏捷地跳下后面的楼梯,从侧门出去。他轻快地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路,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不久他便再度跟安惠所先生通话。
    “是的,又是我!不用理会我原先交付给你的任务。那是假的!那时有人在窃听。现在,我的朋友,谈谈真正的任务。你必须,如同我原先说的,搭火车,但不是到贝瑞.圣艾德蒙去。我要你到提莫西.亚伯尼瑟家去。”
    “可是提莫西和摩迪现在人在恩德比。”
    “不错。他家没有人,除了一个叫琼斯的妇人,他花了不少钱劝说她留下来帮他们看家。我要你做的是,到那里去拿样东西!”
    “我的好波洛!我可真的没办法降格当起小偷来!”
    “不会是要你去偷。你跟认识你的琼斯说,亚伯尼瑟夫妇要你去帮他们拿样东西到伦敦,她不会起疑心。”
    “是的,也许不会。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做。”安惠所先生以非常不情愿的语气说。“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去拿。”
    “因为,我的朋友,我是个陌生的外国人,琼斯太太见到我会立刻起疑,难题就产生了!对你,她就不会了。”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提莫西和摩迪知道了会怎么想?我认识他们已经四十多年了。”
    “你也认识理查.亚伯尼瑟四十多年了!而且你打从柯娜.蓝斯贵尼特还是个小女孩开始就认识她了!”
    安惠所先生以“壮士断腕”的语气说:
    “你确定这真的有必要,波洛?”
    “这像战时海报上的问题一样,‘你的征途真的有必要吗?’我告诉你,有必要。非常必要!”
    “那么你要我去拿的是什么东西?”
    波洛告诉了他。
    “不过,说真的,波洛,我不明白--”
    “你没有必要明白。要明白的人是我。”
    “那么你要我拿那样鬼东西干什么?”
    “你把它带到伦敦,送到榆园一个地方去,如果你手上有笔,把地址记下来。”
    安惠所先生用笔记下地址之后,仍旧以“壮烈牺牲”的口吻说: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波洛?”
    他的语气带着十分怀疑的意味--但是波洛的回答斩钉截铁。
    “当然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们将直捣黄龙了。”
    安惠所先生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们猜得出海伦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就好了。”
    “不用猜,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我的好波洛--”
    “以后再跟你解释。不过我先向你保证,我知道海伦.亚伯尼瑟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早餐的气氛不太对劲。罗莎蒙和提莫西都没有出现在餐桌上,不过其他的人都到了餐厅,以低沉的声音交谈,而且吃得比平常少一点。
    乔治是第一个恢复平日神情的人。他生性乐天快活。
    “我想海伦舅妈会没事的,”他说。“医生总是喜欢拉长着脸。毕竟,脑震荡算得了什么?经常几天之内就痊愈了。”
    “战时我认识一个脑震荡的女人,”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答腔说。“她走在路上时一块砖块或什么的击中她的头--那时正是空袭时期--她一点都没感到异样。只是继续做她的事--然后十二个钟头之后突然在开往利物浦的火车上昏倒。你们相不相信,她一点都不记得她到过车站,搭上火车等等。
她在医院里,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她在医院待了将近三个星期。”
    “我想不通的是,”苏珊说,“海伦那么早打电话干什么,还有她在跟谁打电话?”
    “感到不舒服,”摩迪肯定地说。“也许醒来时感到怪怪的,便下楼打电话找医生。然后突然感到晕眩就倒在地上。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倒霉正好头撞到门挡上,”麦克说。“如果她跌到厚厚的地毯上就没事了。”
    餐厅门打开,罗莎蒙走了进来,皱着眉头。
    “我找不到那些蜡花,”她说。“我说的理查舅舅葬礼那天摆在孔雀石桌上的那些。”她以责怪的眼神看着苏珊。“你没有拿走吧?”
    “当然没有!真是的,罗莎蒙,可怜的老海伦脑震荡被拖到医院去了,你不会还在想你的孔雀石桌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该想。如果你脑震荡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根本对你没什么关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能帮海伦舅妈什么呢?而麦克和我明天午餐之前得赶回到伦敦去,因为我们得跟杰克.李果见面,商谈‘男爵出巡’上演的日期。所以我想彻底解决一下那张桌子的问题。不过我想再看看那些蜡花。那张桌子上现在摆的是一只中国花瓶--很好看--但是不太配称。
我真怀疑它们跑到那里去了--也许蓝斯坎伯知道。”
    蓝斯坎伯正好进来想看看他们早餐吃完了没有。
    “我们都用过了,蓝斯坎伯,”乔治站起来说。“我们的外国朋友怎么啦?”
    “他在楼上喝咖啡吃吐司。”
    “联合国老年难民救助中心代表的小小早餐。”
    “蓝斯坎伯,你知不知道一向摆在客厅那张绿桌上的那些蜡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据我所知,里奥太太不小心把它们掉到地上去了,太太。她要重新订做一个玻璃罩,不过我想她还没有办这件事。”
    “那么现在放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在楼梯下面的壁橱里,太太。待修的东西通常都放在那里。要不要我去帮你看看?”
    “我会自己去看。跟我来,麦克当心。那边暗暗的,在海伦舅妈出事之后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到任何暗暗的地方去。”
    每个人神情都为之一震。摩迪以她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什么意思,罗莎蒙?”
    “哦,她是被人袭击的,不是吗?”
    葛瑞格.班克斯突然说:
    “她是突然昏倒的。”
    罗莎蒙大笑。
    “她这样告诉你吗?不要傻了,葛瑞格,当然她是被人击昏的。”
    乔治语气锐利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说,罗莎蒙。”
    “笑话,”罗莎蒙说。“她一定是。我的意思是,想当然耳。一位侦探在屋子里找线索,理查舅舅被毒死。柯娜姨妈被人用斧头砍死,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收到下过毒的结婚蛋糕,而如今海伦舅妈又被钝器击昏。你们看吧,会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害掉而最后留下来的一个就是了--我是说,凶手。但是不会是我--我是说,杀人凶手。”
    “那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害你,美丽的罗莎蒙?”乔治轻佻地问道。
    罗莎蒙两眼睁得很大。“噢,”她说。“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摩迪.亚伯尼瑟和葛瑞格.班克斯几乎同时发问。
    罗莎蒙露出纯洁一如天使般的微笑。
    “你们不是也都知道吗?”她和气地说。“走吧,麦克。”
 
                          (22)
 
    十一点正,赫邱里.波洛在书房召集一次非正式的会议。每个人都到场,波洛满腹心思地看着围成一个半圆圈的脸孔。
    “昨天晚上,”他说,“雪安太太向你们宣布我是个私家侦探。当时我自己希望能保持我的--我们姑且说是‘伪装’吧?--多保持一点时间。但是这没什么关系!今天--最迟是明天--我会告诉你们实情。现在请仔细听我不得不说的一些话。”
    “我在我自己的行业里是个名人--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事实上,我的能力,是无人能及的!”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露齿一笑说:
    “少来,庞德先生--不,是波洛先生,对吧?可笑的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不是可笑,”波洛尖刻地说。“是可悲!时下的教育可真是糟糕。
显然除了经济学--还有如何应付智力测验之外,什么都学不到!我们姑且不谈这个,继续下去。我是安惠所先生多年的朋友--”
    “原来是这老小子干的好事!”
    “随你怎么说,柯罗斯菲尔德先生。安惠所先生因他老友理查.亚伯尼瑟先生的死而感到心神不安。他特别感到困惑的是葬礼那天亚伯尼瑟先生的妹妹,蓝斯贵尼特太太所说的一些话,就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话。”
    “很可笑--柯娜就是那样。”摩迪说,“安惠所先生应该聪明一点,不要理会那些话!”
    波洛继续:
    “安惠所先生在--我该说是巧合吧?--蓝斯贵尼特太太死后,更感到困惑不安。他只有一个要求--确定她的死只是巧合。换句话说,他想要确定理查.亚伯尼瑟是自然死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委托我代为做一些必要的调查。”
    他暂停了下来。
    “我做了……”
    他再度停顿了下来。没有人出声。
    波洛的头往后一仰。
    “你们会乐于听到,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亚伯尼瑟先生不是自然死亡。完全没有理由相信他是被人谋害!”他微微一笑。
他摊开双手,作出胜利的姿态。
    “这是好消息,不是吗?”
    依他们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然。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凝视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怀疑的意味。
    这个例外的人是提莫西.亚伯尼瑟,他正同意地猛点着头。
    “当然理查不是被人谋害的,”他气愤地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任何人会曾经有过这种念头!那纯粹只是柯娜的恶作剧,想要吓吓你们,她好乐一乐。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说实话,她一向就有点神经病,可怜的女孩。好了,不管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很高兴你还够聪明,得到正确的结论,虽然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安惠所可真不要脸,胆敢委托你来调查。而且如果他以为他能把雇佣你的费用转到我们身上来,我可以告诉你,他门儿都没有!真他妈的厚脸皮,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痛快!他算什么东西?如果一家人都满意--”
    “但是家人并不满意,提莫西舅舅,”罗莎蒙说。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莫西扬起双眉,很不高兴地注视着她。
    “我们不满意。再说海伦舅妈今天早上的事你怎么说?”
    摩迪突然尖刻地说:
    “海伦只是到了会中风的年纪,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明白,”罗莎蒙说。“你认为,又是一次巧合?”
    她看着波洛。
    “巧合未免太多了一点吧?”
    “巧合,”赫邱里.波洛说,“的确是会发生的。”
    “胡说,”摩迪说,“海伦是感到不舒服,下楼打电话找医生,然后--”
    “但是她并不是打电话给医生,”罗莎蒙说。“我问过她--”
    苏珊突然说:
    “她打给谁?”
    “我不知道,”罗莎蒙说,脸上掠过一阵苦恼之色。“但是我敢说我能查出来,”她满怀希望地加上一句。
 
    赫邱里.波洛坐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凉亭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表来摆在面前的桌上。
    他宣布他要搭十二点的那班火车离去。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半个钟头让某个人下定决心来找他。也许不只一个人……
    从屋子里的大部分窗口,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座凉亭。不久,一定会有某一个人来吧?
    如果不然,他对人性的了解便不足,而他的主要前提便下得不正确。
    他等待着--在他头顶上,一只蜘蛛守在它织好的网里,等着苍蝇自投罗网。
    先来的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她面红过耳,心烦气躁,而且有点语无伦次。
    “噢,潘达礼尔先生--我记不得你的另一个名字,”她说。“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不得不来跟你谈谈--我真的感到必须来。我的意思是,在可怜的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出事之后--我心想雪安太太说的相当对--不是巧合,当然也不是中风--如同提莫西太太所暗示的,因为我父亲就中过风,脸上表情相当不一样,而且不管怎么说,医生明明说是脑震荡!”
    她停顿下来,吸了一口气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波洛。
    “是的,”波洛温和地鼓励她说下去。“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吧?”
    “如同我所说的,我不喜欢这样做--因为她对我那么好。她替我安排在提莫西太太家做事等等。她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感到这么为难,忘恩负义。她甚至把蓝斯贵尼特太太的麝香鼠皮外套送给我,真的非常好看,而且很合身,因为毛多一点并没有关系。而且我要把石榴石胸针还她时她连听都不听--”
    “你是在说,”波洛温和地说,“班克斯太太?”
    “是的,你知道--”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搓弄着手指。她抬起头来突然咽下一口气说:
    “你知道,我听到!”
    “你的意思是你碰巧旁听到一些谈话--”
    “不,”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如女英雄一般果断地摇遥头。“我宁可实话实说。告诉你比较不那么为难,因为你不是英国人。”
    赫邱里.波洛了解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的意思是对外国人来说,偷听人家讲话,偷拆人家的信件,偷看人家随手放着的信件,是稀松平常的事?”
    “噢,我从没偷拆别人的信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以震惊的口吻说。
“不是这样,不过那天我那天是听到了--理查.亚伯尼瑟先生去见他妹妹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对他那么多年了突然去见她感到好奇。而且我的确怀疑为什么--而且--而且--你知道当你没有多少私生活或多少朋友时,你是会变得有兴趣--我是说,当你跟别人住在一起时。”
    “很自然的事,”波洛说。
    “不错,我确是认为自然……虽然,当然啦,这不太应该。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听到他说的话!”
    “你听到亚伯尼瑟先生告诉蓝斯贵尼特太太的话?”
    “是的。他好像是说--‘跟提莫西谈是没有用的。什么事他都嗤之以鼻,根本不听你的。但是我想要把它告诉你,柯娜。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而且虽然你一向喜欢装作天真无知,其实你很有见识,因此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听不太清楚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什么,但是我听到她说‘警察’--然后亚伯尼瑟先生笑得相当大声,说,‘我不能这样做。不能对我的亲侄女这样。’然后我不得不跑到厨房去,因为有东西滚冒出来了,当我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时,亚伯尼瑟先生正在说,‘即使我不得好死,我也不想找警察,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你了解的,不是吗,我的好女孩?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既然我知道了,我会采取所有可能的预防措施。’然后,他接着说他立下了新遗嘱,她,柯娜会没事的。然后他说她跟她先生在一起很快乐,还有他过去真是看错了。”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停顿了下来。
    波洛说:“我明白--我明白……”
    “可是我从不想说--告诉别人。我不认为蓝斯贵尼特太太会要我说……可是现在--在里奥太太今天早上受到攻击之后--而你又那么平静地说那是巧合。噢,潘达礼尔先生,那并不是巧合!”
    波洛微微一笑。他说:
    “不,不是巧合……谢谢你来见我,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你很有必要来见我。”
    他费了不少工夫打发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而且他急需摆脱她,因为他希望别人再来。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才刚一走,葛瑞格.班克斯就大步迈过草坪,匆忙走进凉亭。他的脸色苍白,前额贴着几颗汗珠。他的眼神格外激动。
    “好不容易!”他说。“我还以为那个笨女人永远不走了。你今天早上说的全错了,你完全错了。理查.亚伯尼瑟是被人杀害的。我杀了他。”
    赫邱里.波洛让他的眼光在这位激动的年轻人身上上下流动。他没有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杀了他,是吗?怎么杀的?”
    葛瑞格.班克斯微微一笑。
    “在我来说不难。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有十几二十种不同的药可以派上用场。至于要怎么下手就需要多花点脑筋,不过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妙方。
美妙的是我当时并不需要在现场附近。”
    “聪明,”波洛说。
    “是的。”葛瑞格.班克斯谦虚地低下头。他似乎感到高兴。“是的--我的确认为是聪明的办法。”
    波洛感兴趣地问: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为了会留给你太太的钱?”
    “不,不,当然不是。”葛瑞格突然气血沸腾。“我不是个吃软饭死要钱的人。我不是为了钱才娶苏珊!”
    “不是吗,班克斯先生?”
    “那是他认为的,”葛瑞格突然恶毒地说。“理查.亚伯尼瑟!他喜欢苏珊,他欣赏她,他以她为荣,亚伯尼瑟血统的榜样!但是他认为她屈身下嫁--他认为我不好--他轻视我!我知道我的英语腔调不纯正--我的衣着不得体。他是个势利鬼--令人恶心的势利鬼!”
    “我倒不认为,”波洛温和地说。“就我所听说的,理查.亚伯尼瑟并不势利。”
    “他势利,他势利,”年轻人几近于歇斯底里地说。“他一点都瞧不起我。他嘲笑我--表面上装得很客气,其实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我!”
    “有可能。”
    “那样对待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以前就尝过苦头了!有个女人常去配药。她对我粗鲁无礼。你知不知道我对她怎么样?”
    “知道,”波洛说。
    葛瑞格吓了一跳。
    “原来你知道那件事?”
    “是的。”
    “她差一点死掉。”他满意地说。“这显示出我不是那种人家随便可以轻视的人!理查.亚伯尼瑟轻视我--结果他怎么了?他命都没有了。”
    “非常成功的谋杀,”波洛语气沉重地恭贺他说。
    他又说:
    “但是为什么要对我--招供?”
    “因为你说你已经调查完毕了!你说他不是被谋杀的。我得让你知道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聪明--而且--而且--”
    “是的,”波洛说,“而且什么?”
    葛瑞格突然瘫坐在长条椅上。他的脸色改变,突然带有失神昏迷的迹象。
    “那是错的--邪恶的……我必须受到惩罚……我必须回到那里--回到惩罚之地……去赎罪!忏悔!报应!”
    他的脸现在布满心醉神迷之色。波洛好奇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然后他问:
    “你急于离开你太太到什么程度?”
    葛瑞格脸色兀自一变。
    “苏珊?苏珊好极了--好极了!”
    “是的。苏珊是好极了。这是一大负担。苏珊太爱你了。这也是一项负担吧?”
    葛瑞格直视着前方。然后有点像是个生气的小孩子,说:
    “为什么她不能不管我?”
    他跳了起来。
    “她现在来了--走到草坪上了。我要走了。但是,你会告诉她我所告诉你的吧?告诉她我已经到警察局去了。去自首。”
    苏珊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葛瑞格呢?他刚刚在这里!我看到他。”
    “不错。”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他来告诉我毒死理查.亚伯尼瑟的人是他……”
    “真是一派胡言!我希望,你不会相信他吧?”
    “为什么我不该相信他?”
    “理查伯伯死时他根本连这附近的地区都没来过!”
    “也许是没有。柯娜.蓝斯贵尼特死时他在什么地方?”
    “在伦敦。我们两个都在。”
    赫邱里.波洛摇遥头。
    “不,不,这样说是不管用的。比方说,你,那天开车出去,整个下午到不在。我想我知道你去什么地方。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了。”
    “我没做这种事!”
    波洛微微一笑。
    “我在这里遇见你,太太,如同我所说的,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在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侦查庭之后,你在“金武士”饭店的车库。你在那里跟一个技师讲话,而在你身旁是一部坐着一个外国老绅士的车子。你没注意到他,但是他注意到了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天可是举行侦查庭的日子。”
    “啊,但是记得那技师对你说的话吧!他问你是不是死者的亲戚,而你说你是她的侄女。”
    “他是该死的家伙。他们都是该死的家伙。”
    “而他接下去说的是,‘啊,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太太?一定是在里契特.圣玛丽,因为在他脑海里,他觉得见过你是因为你是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侄女。他在她的别墅附近见过你?什么时候?这是一件值得一查的事,不是吗?而调查的结果是你在那里--在里契特.圣玛丽--在柯娜.蓝斯贵尼特死亡的那天下午。你把车停在同一个采石场上,跟侦查庭那天一样。车子被看到了。车号也被记下来了。到了这个时候毛顿督察知道车主是谁了。”
    苏珊凝视着他。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但是她并没显示出不安的样子。
    “你在胡言乱言,波洛先生。而且你害我忘了来这里要说--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向我坦白说出凶手是你而不是你先生?”
    “不,当然不是这样。你以为我是什么傻瓜?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葛瑞格那天根本没有离开伦敦。”
    “既然你自己出去了,这是你不可能知道的事。为什么你到里契特.圣玛丽去,班克斯太太?”
    苏珊深吸一口气。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柯娜在葬礼说的话令我担心。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话。最后我决定开车去见她,问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葛瑞格认为那是个笨主意,所以我没告诉他我要去什么地方。我大约三点到达那里,敲门拉铃,但是没有人应门,因此我以为她一定出去了或是出远门。就是这样。我没有绕到别墅后面去,要是我去了,我可能就看到窗子破了,我只是回到伦敦,一点都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
    波洛一脸不信。他说:
    “为什么你先生要自承罪状?”
    “因为他--”苏珊欲言又止。波洛紧紧追问下去。
    “你正要说‘因为他是疯子’--开玩笑地说--但是这个玩笑太接近事实了,不是吗?”
    “葛瑞格没事。他没事,他没事。”
    “我了解他的一些过去的事,”波洛说。“他在你认识他之前曾在福迪克精神医院待了几个月。”
    “并没有医生证明他是精神病患者。他是自愿的病人。”
    “这是事实。我同意,他不能归类为疯子。但是他确确实实心理不平衡。
他有一种‘惩罚情结’--我怀疑,是从幼年时代开始。”
    苏珊急忙说:
    “你不了解,波洛先生。葛瑞格一直没有机会。这也就是我急需理查伯伯的钱的原因。理查伯伯太讲求实际了,他无法了解。我知道葛瑞格必须为自己建立起身价。他必须感到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不只是一个供人差遣的药剂师助理。如今一切都会改观了。他将拥有自己的实验室。他能调出他自己的配方。”
    “是的,是的--你会给他土地,让他生根发芽--因为你爱他。太爱他了,不只是为了安定、幸福。但是你不能给一个人他无能消受的东西。到头来,他仍旧是他自己不相当的那个人……”
    “什么人?”
    “苏珊的丈夫。”
    “你太无情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只要跟葛瑞格.班克斯有关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想要你伯父的钱--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丈夫。你有多急着要他的钱?”
    苏珊气得转身冲出凉亭。    “我想,”麦克.雪安轻描淡写地说,“顺路来跟你道别。”
    他微笑着,令人陶醉的微笑。
    波洛知道这个人的魅力。
    他默默地端详麦克.雪安一阵子。他感到好像全屋子里的人,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最少,因为麦克.雪安只表现出他想要表现出的一面。
    “你太太,”波洛搭讪地说,“是位很不平凡的女人。”
    麦克扬起眉头。
    “你这样认为?她很可爱,我同意。但是头脑并不太出众,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她从不想表现得太聪明,”波洛说。“但是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这一点很少人能做到。”
    “啊!”麦克再度露出微笑。“你是指那张孔雀石桌的事?”
    “也许,”波洛停顿一下,然后又说:“还有桌上的东西。”
    “你是说,那些蜡花?”
    “那些蜡花。”
    麦克皱起眉头。
    “我不太了解你,波洛先生。然而,”他的脸上再度亮起微笑。“我说不出我有多感谢你让我们都脱离了灾厄。不用说其他的,光是让人怀疑我们之中有一个涉嫌谋害可怜的老理查舅舅,就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当你跟他见面时,他在你眼中就是这样?”波洛询问说。“可怜的老理查舅舅?”
    “当然他那时一点也没有老的样子,而且--”
    “而且各方面官能都很正常--”
    “噢,是的。”
    “而且事实上,相当精明?”
    “也许。”
    “精于判断人。”
    脸上微笑依旧。
    “这一点你不能指望我同意,波洛先生,他对我不中意。”
    “他认为你是不忠实的类型,也许吧?”波洛试探说。
    麦克笑了出来。
    “多陈腐的观念!”
    “不过却是事实,不是吗?”
    “我怀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十指交叉。
    “都调查过了,你知道。”他低声说。
    “你调查过了?”
    “不只是我。”
    麦克.雪安的眼光像探照灯似的快速扫过他的脸。波洛注意到他的反应很快。麦克.雪安绝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警方感兴趣?”
    “他们一直就不满意,你知道,把柯娜.蓝斯贵尼特的遇害看作是偶发事件。”
    “而他们对我进行调查?”
    波洛绷着脸说:
    “他们对蓝斯贵尼特太太的亲戚在她遇害那天的行踪感兴趣。”
    “那就麻烦了,”麦克以迷人、亲密但却悲伤的态度说。
    “是吧,雪安先生?”
    “比你所想像的还麻烦!你知道,我告诉罗莎蒙那天我跟一个叫奥斯卡.路易士的吃午饭。”
    “而事实上你并没有?”
    “是的。事实上我开车去见一个叫苏瑞儿.凡顿的女人--相当出名的一个女演员。我在她上一出戏里跟她在一起。有点棘手,我知道--因为虽然警方没有问题,但是罗莎蒙那一关就不太好过了。”
    “啊!”波洛态度谨慎地说,“你的这份友谊出了点小问题?”
    “是的……事实上--罗莎蒙令我答应不再见她。”
    “嗯,我能了解,是可能有麻烦……要保守秘密,你跟那位女士发生了恋情?”
    “嗯,只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我并不真的爱她。”
    “但是她爱你?”
    “哦,她是有点烦人……女人确实粘人。无论如何,如同你所说的,警方对我的行踪应该会满意。”
    “你这样认为?”
    “呃,我不太可能拿斧头去杀柯娜,如果我正好在好几里外跟苏瑞儿调情。她在肯特有幢小别墅。”
    “我明白--我明白--而这位丹顿小姐,她会替你作证?”
    “她不会喜欢--但是事关谋杀案,我想她不得不。”
    “也许,即使你当时并没有去跟她调情,她也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麦克突然表情像被雷击一般。
    “那位女士喜欢你。女人喜欢一个人时,会替他作证--即使是假的,她们也会发誓说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你并不重要。你得说服的人不是我。”
    “那么是谁?”
    波洛微微一笑。
    “毛顿督察--他现在正从侧门的台阶那边走出来。”
    麦克.雪安突然转身。 
 
                          (23)
    “我听说你在这里,波洛先生。”毛顿督察说。
    他们两人在庭院阳台上走着。
    “我跟马奇田的巴威尔督察长一起过来。赖拉比医生打电话告诉他有关里奥.亚伯尼瑟太太的事,他过来这里调查一下。医生觉得那件事情不单纯。”
    “那你呢,我的朋友,”波洛探询说,“你怎么也来了?这里离你柏克郡可是千里迢迢。”
    “我想要问几个问题--而我想问这几个问题的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实在非常方便。”他顿了顿,然后又说,“你的杰作?”
    “是的,我的杰作。”
    “结果里奥.亚伯尼瑟太太被人击昏了。”
    “这你不应该怪我。如果她来找我……但是她并没有。她反倒舍近求远打电话给她在伦敦的律师。”
    “而在正要向他吐露时--瘫倒在地!”
    “如同你所说的--瘫倒在地!”
    “那么她跟他说了些什么?”
    “很少。她只有机会跟他说到她在照镜子看自己。”
    “啊!呃,”毛顿督察颇富哲理地说,“女人是会这样。”突然他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波洛,“这对你来说是有启发的作用?”
    “是的,我想我知道她那时正要告诉他什么。”
    “你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猜测者,不是吗?一向都是。怎么样,她要告诉他什么?”
    “对不起,你是在调查理查.亚伯尼瑟之死吗?”
    “就任务上说,不是。实际上,当然啦,如果跟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有关联--”
    “是有关联,但是我的朋友,我要求你再多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到时候我该知道我所猜想的--仅仅是猜想,你了解--是否正确,如果是--”
    “如果正确,那怎么样?”
    “那么我就可以把一件具体的证据交到你的手中。”
    “我们当然可以这样做,”毛顿督察有所感触地说。他斜瞟了波洛一眼。
“你在保留什么?”
    “没有,完全没有。由于我所猜想的那件证据实际上可能不存在。我只是从一些片断的谈话中推论出它的存在。我可能,”波洛以全然言不由衷的口吻说,“是猜错了。”
    毛顿微微一笑。
    “但是这种情形并不常发生在你身上吧?”
    “是不常发生。虽然我承认--是的,我不得不承认--是发生过在我身上。”
    “我该说我乐于听你这么说--老是猜对有时候未免太单调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波洛语气坚定。
    毛顿督察笑出声来。
    “那么你是要求我暂时不要问那些人问题。”
    “不,不,一点也不。照你的计划去进行。我想你并不想逮捕任何人吧?”
    毛顿摇遥头。
    “还早。我们得先得到检查官的批准--我们离这还有一大段距离。不,只是要某些人交代一下那天的行踪--为了谨慎起见,也许。”
    “我明白,班克斯太太?”
    “你真聪明,不是吗?是的。她那天在那里。她的车子停在那采石场里。”
    “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到她开那部车?”
    “没有。”
    督察又说,“你知道,对她不利的是,她从没有提过她那天到哪里。她得好好解释清楚。”
    “她对解释很有一套,”波洛冷淡地说。
    “是的。聪明的少妇。也许是有点太聪明了。”
    “太聪明总是不智之举。凶手就是因为这样被捕的。关于乔治.柯罗斯菲尔德,有没有再调查出什么来?”
    “没什么特别的。他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类型。火车、公车上多的是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人们在事后一个星期左右,很难记得清楚他们是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或是注意到某一个人。”
    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们获得一项相当古怪的消息--从某一所修道院的院长那里。她有两个修女出去挨家劝募。好像她们在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的前一天到过她的别墅去,但是她们敲了半天门,又猛按门铃,却没有人来应门。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北上参加亚伯尼瑟的葬礼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休假到伯恩尼茅斯去游览。
问题是她们说‘屋子里有人在’,她们说她们听到哀叹呻吟声。我问过是不是她们记错了日期,应该是晚一天,但是院长相当确信就是她说的那一天。因为她们记载在一本簿子里。是不是某人趁两个妇人都不在的时候,跑进去找什么东西?我不太重视她们所谓的哀叹呻吟声。即使是修女也可能添油加醋,而且发生谋杀案的地方当然容易让人联想起呻吟声。问题是,有没有不该在那别墅而在里面的人?如果有,是谁?所有亚伯尼瑟家的人都在葬礼上。”
    波洛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在那个地区募捐的那些修女,第二天有没有再去试试?”
    “事实上她们是再去过--在约一个星期之后。实际上就在侦查庭那一天,我相信。”
    “那就符合了,”赫邱里.波洛说。“那就非常符合了。”毛顿督察注视着他。
    “为什么对修女这么有兴趣?”
    “她们一直强迫性地激起我的注意力。我想这也难逃你的注意,督察先生,修女再去的那天就是下过毒的结婚蛋糕送进别墅里的那一天。”
    “你不会认为--这可是荒谬的想法吧?”
    “我的想法从来就不荒谬,”赫邱里.波洛尖刻地说。“现在,我的朋友,我该让你去进行你的问话和调查亚伯尼瑟太太受到攻击的事。我自己得去找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
    “你对班克斯太太说话可得小心一点。”
    “我并不是指班克斯太太。我是指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
  
    波洛看到罗莎蒙坐在一张长条椅上,俯视着一条瀑布的水汇聚成的小溪,流过浓密的石楠花丛。
    “我希望,我没打扰到欧菲莉儿(莎翁《哈姆雷特》剧中女主人翁),”波洛说着在她身旁坐下。“也许,你正在揣摩这个角色吧?”
    “我从没有演过莎士比亚的戏,”罗莎蒙说。“除了有一次在《威尼斯商人》中饰演杰西嘉,一个蹩脚的角色。”
    “然而并非没有悲怆感。‘美妙的音乐从不叫我心喜。’她的负担多重啊,可怜的杰西嘉,被人痛恨、轻蔑的犹太人的女儿。当她带着她父亲的金币,奔向她的爱人时,她对她自己该有多大的怀疑。有了金币的杰西嘉是一个人--没有金币的杰西嘉可能又是另一个人。”
    罗莎蒙转过头来看他。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带点谴责意味地说。她低头看了下腕表。“十二点已经过了。”
    “我没搭上火车,”波洛说。
    “为什么?”
    “你认为有原因的?”
    “我想是的,你相当守时,不是吗?如果你想赶上某一班火车,我想你一定会赶上。”
    “你的判断令人激赏。你知不知道,太太,我一直坐在那小凉亭里,希望你也许会去找我?”
    罗莎蒙注视着他。
    “为什么我该去?你在书房里已经跟我们道过别了。”
    “不错。那么没有什么--你想要对我说的?”
    “没有,”罗莎蒙摇遥头。“我有很多事情要想。重要的事情。”
    “我明白。”
    “我不常作这么多思考,”罗莎蒙说。“这似乎是浪费时间。但是这是重要的,我想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好好计划一下。”
    “那就是你正在做的?”
    “呃,是的……我正试着对某一件事下定决心。”
    “关于你先生?”
    “可以这么说。”
    波洛等待了一下,然后说:
    “毛顿督察刚刚到达这里,”他料到罗莎蒙会发问,因而继续说:“他是负责调查蓝斯贵尼特太太死亡事件的警官。他来这里是要你们大家说明一下她遇害那天你们各自的行踪。”
    “我明白,不在场证明。”罗莎蒙愉悦地说。
    她美丽的脸孔露出调侃的意味。
    “那可够麦克受了,”她说,“他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天是去跟个女人幽会。”
    “你怎么知道?”
    “从他说他要去跟奥斯卡一起吃午饭的态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太若无其事了,你知道,他的鼻子有一点点抽动,就像他说谎时总是会出现的情形一样。”
    “我可真是庆幸我没娶你,太太!”
    “后来,当然,我打电话向奥斯卡求证,”罗莎蒙继续说,“男人总是说这么不高明的谎话。”
    “恐怕他不是一个非常忠实的丈夫吧?”波洛冒险一问。
    然而,罗莎蒙并没有提出抗议。
    “不是。”
    “但是你不介意?”
    “哦,就某一方面来说,这相当好玩,”罗莎蒙说,“我的意思是,有一个所有其他的女人都想从你身边抢走的丈夫。我痛恨嫁给一个没有人要的男人--像可怜的苏珊一样。真的,葛瑞格真的人见人嫌!”
    波洛研究着她。
    “那么假如某人真的--把你的先生抢走呢?”
    “她办不到,”罗莎蒙说。“现在办不到,”她加上一句说。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了理查舅舅的钱她们办不到。麦克是拜倒在那些家伙的石榴裙下,就某一方面来说--那个叫苏瑞儿.丹顿的女人差一点钩住了他--想要保有他--但是对麦克来说,总是演戏第一。他现在可以大大发挥一下--推出他自己的戏。自制自演。他有野心,你知道,而且他真的在行。不像我。我热爱演戏--但是我外行,虽然我外形很好。不,我不再担心麦克了。因为是我的钱,你知道。”
    她平静地与波洛对视。他心想,多么奇怪的事,怎么理查.亚伯尼瑟的甥女和侄女会同样深爱着两个无能回报她们的爱心的男人。然而罗莎蒙美貌非凡,而苏珊迷人,充满了性的吸引力。苏珊需要,而且深存着葛瑞格爱她的幻觉。罗莎蒙则眼光明晰,毫无幻觉,但是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问题是,”罗莎蒙说。“我必须作个重大的决定--有关未来的决定。麦克还不知道。”她的脸上浮现微笑。“他发现我那天并没有去逛街,而且他深深怀疑瑞京公园的事。”
    “瑞京公园什么事?”波洛一脸迷惑。
    “我去那里,你知道,逛完哈里街后。只是去那里散步思考。当然麦克以为如果我去了那里,一定是去跟某个男人约会!”
    罗莎蒙笑得很开心,又说:
    “他可一点也不喜欢!”
    “但是,为什么你不应该到瑞京公园去?”波洛问道。
    “你是说,只是去散散步?”
    “是的。你以前没去那里散步过?”
    “从没去过。为什么我要去?瑞京公园有什么好去的?”
    波洛注视她,说:
    “对你--是没什么。”
    他接着又说:
    “我想,太太,你必须把那张绿孔雀石桌让给你表姐苏珊。”
    罗莎蒙两眼圆睁。
    “为什么,那是我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你会保有你的丈夫,而可怜的苏珊,她会失去她的丈夫。”
    “失去他?你的意思是葛瑞格会跟别的女人离家出走?我不相信他会这样。
他看起来那么不讨人喜欢。”
    “不忠贞并不是失去丈夫的唯一因素,太太。”
    “你不会是说--?”罗莎蒙凝视着他。“你不会是认为葛瑞格毒死了理查舅舅,杀了柯娜姑妈又击昏了海伦舅妈吧?这太荒谬了。即使是我也知道得比这高明。”
    “那么,谁干的?”
    “当然是乔治。乔治是个坏胚子,你知道,他牵连到某种外汇丑闻中--我听我在蒙地卡罗的一些朋友说的。我想理查舅舅一定知道这件事,正要把他从遗嘱上除名。”
    罗莎蒙接着又得意地说:
    “我一直知道是乔治。”
                                     (24)
    电报在那天傍晚大约六点到。
    由于发报人的特别要求,是派人亲手送到的,不是电话通知的。在前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的赫邱里.波洛正好从蓝斯坎伯的手中接过后者从送电报的男孩手里接过来的电报。
    他有点匆忙地撕开电报封袋,电报上只有几个字和一个署名。
    波洛深深叹了一口如释重负的气。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英镑的纸币,递给目瞪口呆的送报童。
    “有些时候,”他对蓝斯坎伯说,“是应该放弃节俭的。”
    “非常有可能,先生,”蓝斯坎伯礼貌地说。
    “毛顿督察在什么地方?”波洛问。
    “一位警察先生,”蓝斯坎伯嫌恶地说--同时隐隐暗示说像警察姓名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记得的--“已经走了。另外一位,我相信是在书房里。”
    “好极了,”波洛说。“我马上去找他。”
    他再度拍拍蓝斯坎伯的肩膀说:
    “要有勇气,我们就快到了!”
    蓝斯坎伯表情有点迷惑,因为他想不出什么快到不快到的。
    他说:
    “那么,你不打算搭九点半的那班火车走了,先生?”
    “不要失去希望。”波洛告诉他。
    波洛离去,突然转身问道: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蓝斯贵尼特太太在你家主人葬礼那天抵达这里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记得非常清楚,先生,”蓝斯坎伯脸色一亮说,“柯娜小姐--对不起,是蓝斯贵尼特太太--我总是把她想成柯娜小姐,因为--”
    “很自然的现象。”
    “她对我说:‘嗨,蓝斯坎伯。好久好久不见了,你以前常带些糕饼去小屋子里给我们吃。’所有的小孩都有他们各自的小屋--在花园的围墙边。夏天时,一有宴会,我常带些糕饼去给那些小淑女小绅士--年轻的那些,你知道,先生。柯娜小姐,先生,总是非常喜欢吃东西。”
    波洛点点头。
    “嗯,”他说,“我想的正是这样。是的,非常典型,那句话。”
    他走进书房找毛顿督察,一语不发地把电报递给他。
    毛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
    “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是到把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
    毛顿督察咧嘴一笑。
    “你说起来就像一出维多利亚时代戏里的年轻淑女一样。不过也的确是你该交代一下的时候了。我无法再把这个场面撑下去了。那个叫班克斯的家伙仍然坚持说他毒死了理查.亚伯尼瑟而且夸说我们无法找出他是如何下的手。
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每次一有谋杀案,总有人自动前来大喊大叫说是他干的!你想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我一直都搞不懂。”
    “就这个案子来说,也许是想寻求庇护所,以免对自己负责--换句话说--福迪克精神病院。”
    “布劳德摩尔还比较有可能。”
    “那可能也一样。”
    “是他干的吗,波洛?那个叫纪尔克莉斯特的妇人说她已经告诉过你,而且那跟理查.亚伯尼瑟提到他侄女的话相符合。如果她先生干的,就会牵连到她。然而,你知道,我看不出那个女孩会干下这么多罪案。不过话说回来,为了替他掩饰,她会什么都愿一试。”
    “我会把一切告诉你--”
    “是的,是的,把一切告诉我!而且看在老天的份上,快点告诉我!”
 
    这次赫邱里.波洛把他的听众召集在客厅里。
    面对他的那一张张的脸,表情趣味多于紧张。让他们感到威胁的是毛顿督察和巴威尔督察长。在警方问话,要求说明行踪之后,赫邱里.波洛这位私家侦探,相形之下,现得几近于是笑话。
    提莫西对他太太的低语可以说大致说出了共同的感受:
    “他妈的小郎中!安惠所一定是昏了头!--我只能这么说。”
    看来赫邱里.波洛得费一番工夫才能达到他的适当效果。
    他以有点傲慢的态度开始。
    “我再次宣布我将离去!今天早上我宣布搭十二点的火车。今天晚上我宣布的是九点三十分的火车--也就是,晚饭之后,我马上走。我走,因为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
    “早就该这样告诉他。”提莫西的批评仍是清晰可闻。“这里从来就没他的事。这些家伙脸皮也真够厚!”
    “我原先是来解开一个迷。现在这个迷已经解开了。首先我来重复一下安惠所先生要我注意的几点。”
    “第一,理查.亚伯尼瑟先生死的突然。第二,在他的葬礼之后,他的妹妹柯娜.蓝斯贵尼特太太说,‘他是被谋杀的,不是吗?’第三,蓝斯贵尼特太太遇害。问题是,这三件事是不是前后相关?让我们来看看再下去发生了什么。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死去的那个妇人的伴从,在吃下一块含有砒素的结婚蛋糕之后住进医院。这,是那些接连发生的事情的延续。”
    “如同我今天早上告诉你们的,在我的调查中,我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支持亚伯尼瑟先生是被毒害这个说法的证据。同样的,我可以说,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证明他不是被毒死的。但是再下去,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无疑的,柯娜.蓝斯贵尼特是在葬礼上问过那个骇人听闻的问题。这一点大家都同意。而且不容置疑的,第二天,蓝斯贵尼特太太被人谋害了--用的凶器是手斧。当地开邮车送信的邮差深信--虽然他不能确切发誓--他并没有发送过那个结婚蛋糕的包裹。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包裹是由某人亲自送去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们必须特别注意那些实际到过那里而且有可能把包裹放在被发现的地点上的人。那些人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本人,当然;那天到那里去参加侦查庭的苏珊.班克斯;安惠所先生(是的,我们必须把他列入考虑;记住,柯娜说出那句令人不安的话时,他在场)。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自称为顾斯瑞的老绅士--一个艺术评论家,还有一个或两个那天早上去募捐的修女。”
    “现在,我决定从假定邮差所说的是正确的开始。如果他回想的没错,那么对这一小群涉嫌的人必须非常小心地加以研判。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并不能因理查.亚伯尼瑟之死而得到任何好处,而且蓝斯贵尼特太太之死也只能给她极微的好处--实际上她的死使她失去了工作而且使她可能很难找到新工作。而且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千真万确的因砒素中毒而被送进医院。”
    “苏珊.班克斯的确因理查.亚伯尼瑟之死而得到好处,而且蓝斯贵尼特太太之死也给了她些许好处--尽管就此而言,她的动机是为了安全起见。
她可能有很好的理由相信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偷听到了柯娜.蓝斯贵尼特在和她哥哥之间的谈话中提到了她,她可能因此决心除掉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记住,她自己拒绝分享那结婚蛋糕而且也提议第二天早上才叫医生,在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夜间发作时。”
    “安惠所先生从两者之死都得不到好处--但是他对亚伯尼瑟先生的事业,还有信托金,拥有相当大的控制权,可能有某些理由不能让理查.亚伯尼瑟活太久。但是--你们会说--如果是安惠所先生,那么为什么他会找我?”
    “对于这一点我会回答--这并不是第一次凶手对自己太过于有信心。”
    “再来谈我所谓的两个圈外人。顾斯瑞先生和一个修女。如果顾斯瑞先生真的是顾斯瑞先生,艺术评论家,那么他就脱了嫌疑。修女也是一样,如果她真是修女的话。问题是,他们是真的他们所自称的人物,或是别人冒充的?”
    “而且我可以说这件事似乎有一个古怪的--特色--姑且这么说--一个修女始终出现。一个修女出现在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家门口,而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相信她是她在里契特.圣玛丽见过的同一个修女。而且在亚伯尼瑟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也有一个,或几个修女出现在这里……”
    乔治.柯罗斯菲尔德喃喃地说:“三位一体,这位修女。”
    波洛继续说:
    “怎么一来,我们就有了一些大样了--亚伯尼瑟先生之死,柯娜.蓝斯贵尼特遇害,下过毒的结婚蛋糕,‘修女’的‘特色’。”
    “我再加上其他一些引起我注意的这个案子的特色:一位艺术评论家的造访,油画的味道,一张波尔弗列森港的风景画,最后是一束摆在那张孔雀石桌上的蜡花。现在摆的是一只中国花瓶。”
    “回想这些事情,使我导出了事实真相--而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真相。”
    “第一部分我今天早上已经告诉你们了。理查.亚伯尼瑟死得突然--但是要不是她妹妹在他的葬礼上所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理由怀疑事出蹊跷。理查.亚伯尼瑟被人谋杀这个案子系于那一句话。结果,你们都相信是谋杀,而你们之所以相信,并不真的是因为那句话,而是因为柯娜.蓝斯贵尼特她本人的个性。因为柯娜向来都是以在令人尴尬的时刻说出实话出名。所以理查被人谋杀这个案子不止系于柯娜所说的话,而且在于柯娜本人。”
    “现在我来问你们一个我突然自问的问题:
    “你们大家对柯娜.蓝斯贵尼特到底有多了解?”
    他沉默了一阵子,苏珊突然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继续:
    “根本不太了解--这是答案!年轻的一代根本就从没见过她,即使见过,也是在还很小的时候。实际上今天在场的只有三个人真的认识柯娜。蓝斯坎伯,老而眼花的主仆;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只在她结婚那几天见过她几次,还有里奥.亚伯尼瑟太太,相当了解她,但是已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
    “因此我对自己说:‘假如那天来参加葬礼的不是柯娜.蓝斯贵尼特呢’?”
    “你的意思是柯娜姑妈--并不是柯娜姑妈?”苏珊不相信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被人谋杀的不是柯娜姑妈,而是别人?”
    “不,不,被人谋杀的是柯娜.蓝斯贵尼特。但是在死前一天来参加她哥哥葬礼的不是柯娜.蓝斯贵尼特。那天来的那个女人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来--来利用,可以这么说,理查突然死去这个事实,让他的亲戚脑子里产生一个信念,相信他是被人谋杀的。这她倒是做得非常成功!”
    “胡说!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摩迪粗率地说。
    “为什么,为了引开另一件谋杀案的注意力,柯娜.蓝斯贵尼特本人的被谋杀。因为如果柯娜说理查是被人谋杀的,而她第二天自己被人杀了,这两件死亡事件势必至少会被认为可能是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柯娜被人谋杀了而她的别墅遭人破坏闯入,而且如果明显的抢劫迹象无法让警方信服,那么他们会--往那里去找答案?就在原地,不是吗?嫌疑势必落在跟她住在一起的女人身上。”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以几近于光明正大的语气抗议说:
    “噢得了--真是的--潘达礼尔先生--你不会是暗示我会为了一个石榴胸针和一些不值钱的写生画杀人吧?”
    “不,”波洛说。“为了比那些多那么一点的东西。那些写生画中有一张,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画的是波尔弗列克森港口,而这一张画,班克斯太太真够聪明,发现是从一张仍然画着旧码头的风景卡片上描下来的。但是蓝斯贵尼特太太向来都是临景写生。后来我想起安惠所先生提起过。他第一次去那幢别墅时,发现里面有一股油画颜料味道。你能作画,不是吗,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你父亲是个画家,而你对画懂得很多。假设柯娜是从拍卖场上便宜买回去的是一幅值钱的画,假设她自己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是你却知道。
你知道她在等她一位很快会来见她的老朋友,他是一个很出名的艺术评论家。
然后她哥哥突然去世--你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计划。在她的早茶中加入一些镇静剂让她在葬礼那天整天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是件容易的事,而你自己来到恩德比扮演她的角色。你从她所说的有关恩德比的话中,对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她说了很多有关她童年的事,人到了某个年龄都会这样。你轻易就可以对老蓝斯坎伯说些有关糕饼和小屋的事,让他相信你的身份以防万一他起疑。不错,你那天把你对恩德比的知识用得很好,不时地触景生情,钩起回忆。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你并不是柯娜。你穿着她的衣服,稍微易下容,而且由于她使用假刘海,这点让你更容易办到。没有人曾经在过去的二十年当中见过柯娜--而在二十年当中人会改变很多,因此人们常会听到这种说法:‘我一点都认不出是她!’但是一个人的怪僻是不会被人忘记的,而柯娜有些真正的怪僻,那些特有的怪僻你都对着镜子小心地练习过了。”
    “而奇怪的是,你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在这里。你忘了镜子里的影像是左右颠倒的。你在看着镜子里自己模仿柯娜像小鸟般地把头倾向一边模仿地维妙维肖时,你没想到实际上应该是倾向另一边。我们不妨先说,你看到柯娜的头惯于右倾--但是你忘了实际上你的头向左倾才能在镜子里产生右倾的影像。”
    “这就是你在作那出名的暗示时海伦.亚伯尼瑟困惑不安的地方。她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我自己在那天晚上罗莎蒙.雪安出人意料地说出当时的情形时就了解了。每个人都盯着说话的人看。因此,里奥太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定是柯娜.蓝斯贵尼特有什么不对劲。另一个晚上,在谈过了镜中的影像和‘看自己’之后,我想里奥太太便对着镜子试验。她自己的脸左右并不特别地对称。她也许想到了柯娜,想起柯娜惯于把头倾向右边,她依样画葫芦,然后看着镜子--当然,镜中的影像让她看起来觉得‘不对劲’,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葬礼那天是什么不对劲。她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要不是柯娜改变了习惯,把头倾向相反的方向--这非常不可能--就是她所看到的柯娜不是柯娜。两者对她来说似乎都没道理。当时她决心立刻把她的发现告诉安惠所先生。某一个习惯早起的人已经起床走动了,跟踪她下楼,怕她可能要泄漏什么秘密,用沉重的门挡把她击倒。”
    波洛暂停了一下,然后又说:
    “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亚伯尼瑟太太的脑震荡并不严重。她不久就可以把她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
    “我从没做过任何这种事,”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这根本就是恶意的中伤。”
    “那天来的人是你,”麦克.雪安突然说。他一直在研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脸。“我应该早一点就看出来了--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是当然啦,一个人从不会太注意--”他停了下来。
    “是的,一个人不会费神去注意一个伴从,”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说。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一个做苦工的人,一个做家事操劳的苦工!几乎等于是个佣人!不过,继续吧,波洛先生。继续这异想天开的荒谬之论吧!”
    “在葬礼上暗示谋杀的只是第一步,当然,”波洛说,“你还有其他的法宝。任何时候你到准备承认你听到理查和他妹妹之间的谈话内容。无疑的,他实际上告诉她的是他活不久了,这说明了他回家之后写信给她的信中那句暗示的话。‘修女’是你的另一个暗示。那位--或者说是那两位修女在侦查庭那天到别墅去,启发你提及一个‘老是跟着你’的修女,而且你在急于听听提莫西太太和她在恩德比的妯娌说些什么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同时也是因为你想陪她一起来亲自看看怀疑猜忌进行得如何。真的用砒霜毒自己,严重但却不致命,这是非常古老的方法--我可以说这正好引起了毛顿对你的怀疑。”
    “但是那幅画呢?”罗莎蒙说。“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
    波洛缓缓地打开一封电报。
    “今天上午我打电话给安惠所先生,一位尽责的人,要他到史坦斯菲尔德农场去,假借亚伯尼瑟先生本人的授权”(说到这里波洛紧盯着提莫西)“去看看纪尔克莉斯特小姐房里的画,选出波尔弗列克森港口那一幅,借口说是要拿去重新装框,要给纪尔克莉斯特小姐一个惊喜。他将那幅画带回伦敦,去找顾斯瑞先生,我已经事先打电报给顾先生。表面上那幅急就章的波尔弗列克森港写生拿掉后,原来的画就显露了出来。”
    他拿起电报念着:
    “千真万确的范米尔作品,顾斯瑞。”突然,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如遭电击一般,冒出一大堆话来。
    “我就知道是范米尔。我就知道!她不知道!说什么蓝姆布兰特和意大利文艺复兴以前的作品,眼睁睁地看着一幅范米尔的作品却认不出来!老是高谈艺术唠叨个不停--其实是一窍不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笨女人。老是不停地讲这个地方--恩德比,还有她们小时候在这里干什么,还有理查怎么样,提莫西怎么样,萝拉又是怎么怎么样,还有其他所有的人。总是财源滚滚!总是享有最好的东西。你们不知道一个人重复讲这些有多乏味多烦人,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一天又一天,而你只能说‘噢,是的,蓝斯贵尼特太太’和‘真的吗,蓝斯贵尼特太太?’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其实是厌烦--厌烦--厌烦……而且没什么好期盼的……后来--一幅范米尔的画!我在报上看过有一天一幅范米尔的画卖了两千多英镑!”
    “你杀了她--惨无人道--就为了这两千英镑?”苏珊以无法置信的语气说。
    “两千英镑,”波洛说,“足够一家茶馆的租金和设备……”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转身面向他。
    “至少,”她说,“还有你真的了解。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需要一笔资金。”她的声音随着她梦想的专注和强度颤动。“我想把它叫做‘椰树’。
而且在茶单上画上小骆驼。偶尔可以买到相当好的瓷器--外销退货品--不是白得可怕的那种实用品。我打算选在某一个有高雅的人士会光顾的高雅地区开张。我想过雷尔……或是契切斯特……我相信我能成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沉思地又说:“橡木桌--和小蓝形椅,红白条纹的椅垫……”
    有一阵子,这家永远不可能开张的茶馆,似乎比恩德比这维多利亚时代的坚固客厅还要真实……
    打破她的符咒的人是毛顿督察。
    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彬彬有礼地转向他。
    “噢,当然,”她说,“马上。我不想制造任何麻烦,我确信,终究,如果我不能拥有‘椰树’,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
    她跟他一起走出客厅。苏珊说,她的声音仍然颤抖着: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贵妇人般的凶手。太可怕了。”
   
 
   
   
   
                             (25)
    “但是那些蜡花令我不解,”罗莎蒙说。
    她的蓝色大眼带着谴责的意味紧盯着波洛。
    他们是在伦敦海伦的公寓里。海伦本人在沙发上休息,罗莎蒙和波洛正和她一起喝茶。
    “我不明白那些蜡花跟那件事有任何关系,”罗莎蒙说。“或是那张孔雀石桌。”
    “那张孔雀石桌是没有关系,不过那些蜡花可是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的第二项错误。她说它们在那张孔雀石桌上多好看啊,而你知道,太太,她不可能看到它们摆在那里,因为在她跟提莫西.亚伯尼瑟夫妇抵达之前,玻璃罩破掉摆到别的地方去了。因此只有她冒充柯娜.蓝斯贵尼特到那里去时才可能看到它们。”
    “她太笨了,不是吗?”罗莎蒙说。
    波洛对她摇摇食指。
    “这向你显示,太太,谈话的危险性。我深信如果你能导引一个人跟你交谈,不管是任何话题,只要谈的时间够长,他迟早都会泄了底。纪尔克莉斯特小姐就是如此。”
    “我以后可得小心,”罗莎蒙若有所思地说。然后她又开朗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怀孕了。”
    “啊哈!原来哈里街和瑞京公园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我那么心神不宁,你知道,而且那么感到意外--所以我不得不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我记得,你说过那不是常有的事。”
    “哦,不要怀孕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这次我不得不决定一下未来。我决定离开舞台,专心做一个母亲。”
    “非常适合你的一个角色。我已经可以预见那欢乐的景象。”
    罗莎蒙高兴地笑了起来。
    “是的,是很美好。你知不知道,麦克很高兴,我不真的认为他会高兴。”
    她顿了顿,然后又说:
    “苏珊得到了那张孔雀石桌。我想,既然我有了孩子--”
    她停了下来没说完。
    “苏珊的化妆品生意前途看好,”海伦说。“我想她已经一切就绪,准备成大功。”
    “是的,她生来就是成功相,”波洛说。“就像她伯伯。”
    “我想,你是指理查,”罗莎蒙说。“而不是提莫西吧?”
    “当然不像提莫西,”波洛说。
    他们都笑了起来。
    “葛瑞格到某个地方去了,”罗莎蒙说。“苏珊说是去疗养?”
    她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一声不响的波洛。
    “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一直说他杀了理查舅舅,”罗莎蒙说。“你认为这是一种爱出风头癖吗?”
    波洛转回原先的话题。
    “我收到提莫西.亚伯尼瑟先生一封非常友善的信,”他说:“他说他对我所提供的服务非常满意。”
    “我真的觉得提莫西舅舅相当可怕。”
    “我下星期要去跟他们住在一起,”海伦说。“他们好像把花园整理好了,但是仍然很难请到佣人。”
    “我想,他们怀念那可怕的纪尔克莉斯特小姐,”罗莎蒙说。“但是我敢说到最后她会连提莫西舅舅一起杀掉。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该多么好玩!”
    “谋杀似乎对你来说一向都是好玩的事,太太。”
    “噢,绝不是,”罗莎蒙含糊其辞地说。“不过我的确以为是乔治。”她脸色一亮。“也许他有一天会干下一件。”
    “那会很好玩。”波洛嘲讽地说。
    “是的,不是吗?”罗莎蒙同意说。
    她从面前的盘子里挑出另一块奶酪塞进嘴里。波洛转向海伦。
    “那么太太,你要去塞普路斯?”
    “是的,两个星期内。”
    “那么我祝你一路顺风,旅途愉快。”
    他亲吻她的手。她陪他一起走向门去,留下罗莎蒙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吃着奶酪发呆。
    海伦突然说:
    “我想让你知道,波洛先生,理查留给我的那份遗产对我来说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更有意义。”
    “有这么重大吗,太太?”
    “是的。你知道--塞普路斯有个孩子……我先生和我感情非常好--我们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在他去世后我的寂寞是无法形容的。战争末期我在伦敦当护士时,认识了一个人……他比我年轻而且结过婚了,虽然我们在一起并不太快乐。我们交往了一段短时间。就是这样。他回加拿大去--回到他妻子儿女的身边。他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如果他知道他不会想要。我想要。
那对我来说有如奇迹一般--一个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的中年妇女。用理查的钱,我就能够教育我所谓的侄儿,给他一点基础。”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我没告诉过理查。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是他不会谅解。你对我们了解这么多所以我想要你知道这件事。”
    波洛再度俯身亲吻她的手背。
    他回到家里发现壁炉左侧的扶手椅上有人坐着。
    “嗨,波洛,”安惠所先生说。“我刚从法庭回来。当然,他们宣判有罪。不过如果她在布劳德摩尔精神病院度过晚年,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她一进监狱就占尽优势,相当快乐,你知道,而且非常优雅。她的时间都用来精心计划经营连锁茶馆。她最新的成就是‘紫丁花园’,她要在克罗莫开张。”
    “令人怀疑她是不是一直都有点疯狂?但是我例外,我不认为。”
    “天啊,不!她在计划谋杀案时就跟你我一样清醒。冷血无情地执行计划。
你知道,在她迷迷糊糊的外表之下,可藏着一颗好脑袋。”
    波洛有点颤抖。
    “我在想,”他说,“苏珊.班克斯所说的话--她从没想像过一个贵妇人般的凶手。”
    “为什么?”安惠所先生说。“什么样的凶手都有。”
    他们沉默了下来--波洛想着他所知道的那些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