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谋杀案(下)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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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BC谋杀案

第十八章    波洛发表演讲   
富兰克林·克拉克第二天下午三点到达,他丝毫没有旁敲侧击,谈话直入主体。    “波洛先生,”他说,“我并不满意。”    “是吗,克拉克先生?”    “我毫无疑问,克罗姆是个工作很有效率的官员,可是,坦白地说,他令我厌倦不已。他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态。当你朋友还在彻斯顿时,我就向他暗示了一些我的想法,可我要把哥哥的事务都处理掉,直到现在才有空闲。波洛先生,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行动......”    “黑斯廷斯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抓紧干吧。我们该着手准备应付下一场罪案了。”    “那你认为会有下一次谋杀?”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当然是的。”    “那么,很好,我想要严阵以待。”    “能否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波洛先生,我提议建一个特殊的团体,是由那些遇害人的朋友和亲戚组成,听从你的命令行事。”    “Une bonne idee。(法文,意为:这是个好主意。——译注)”    “我很高兴你表示同意。通过群策群力,我感觉我们才可能掌握些什么。而且,当下次警告来临的时候,我们其中一人要赶赴案发地点,我没说这样一定合适,但我们可以认出上一次案发现场附近出现的某人。”    “我理解你的主意,而且我表示赞同,可你必须记住,克拉克先生,其他遇害人的亲戚朋友并没有生活在您的圈子里,他们都有工作,尽管他们可能会有一个较短的假期——”    富兰克林·克拉克打断他的话。    “那正好如此。我是唯一的出资人。这倒并不是因为我格外富有,而是我哥哥去世时财产颇丰,这些最终全属于我。如我所言,我提议招收一个特别团体。这些成员可以获得平日工资的同等报酬,当然,还有额外的费用。”    “你认为该由谁组成这个团组呢?”    “我已开始办理此事。事实上,我写信给梅根·巴纳德,——实际上,这有一部分是她的主意。我建议包括我自己,巴纳德小姐。与那位死去的姑娘订婚的唐纳德·弗雷泽先生,还有一位是安多弗妇人的侄女——巴纳德小姐知道她的地址。我不认为那个丈夫对我们会有什么用途——听说他经常喝醉。我还认为巴纳德夫妇——父亲和母亲——他们参加这样的行动可能年事稍高了一点。”    “就没有别人了吗?”    “嗯,格雷小姐。”    当他吐露出这一名字时,脸上微微泛红。    “哦!格雷小姐吗?”    这世上没人能比波洛更好地把这一微弱的讽刺融入到这个字眼当中。他仿佛比富兰克林·克拉克年轻了三十五年,突然间,他看上去像是个害羞的小男生。    “是的。你知道,格雷小姐跟我哥哥做事已有两年多了。她熟悉乡野村庄和周围居住的人们,她知道一切。我自己则是离开了一年半。”    波洛怜悯起他来,于是扭转话题。    “你去了东方?是在中国吗?”    “是的。我身负这种频繁奔走的职务,为哥哥采购物品。”    “那肯定有意思极了。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译注),克拉克先生,我非常赞同你的主意。我昨天还对黑斯廷斯说,我们需要相关人士的和睦联络,很有必要集中起来进行回忆,对评论进行比较,然后,在就事论事——进行谈话,谈话——再谈话。从某些坦白的措辞之中,也许会有令人启发的事务出现。”    数天之后,这个特别团体在波洛的屋子里聚会。    他们围坐着,顺从地望着波洛,波洛则像是董事会主席,坐在桌子的一头。我自己则回顾他们每个人,确定和修正着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三位姑娘全都容貌惊艳——托拉·格雷那不同寻常的美貌;梅根·巴纳德黝黑浓烈,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红色印第安人的沉稳;玛丽·德劳尔整洁的身着黑色的上装和裙子,她长着漂亮、机敏的脸。在三个男人当中,富兰克林·克拉克,身材高大,铜黑色的皮肤,挺健谈的,唐纳德·弗雷泽则沉默寡言,相当安静。两个人之间形成有趣的对比。    波洛当然无法抵制这一场合,他讲了一小段话: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知道我们在此碰面的原因,警方正在尽全力追查案犯,我呢,在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追查。在我看来,那些对此案怀有个人兴趣的人,还有,我想说,那些对死者有个人了解的人们,再进行碰面,可能会获得外在的调查无法获取的结果。”    “在此我们有三桩谋杀案——一位老太太,一位年轻姑娘,一位老人,只有一件事把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那就是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个人。那也即表示,同一个人曾在不同的三个地点出现,并有可能被一大堆人看到过。无须多说,他必定是个有狂燥症,且病入膏肓的疯子。同时也很显然,他的外表和行为举止,并不可能就把他表现出来。这个人——尽管我说的是他,可能是个男人或是女人——他有着恶魔般的疯狂狡猾。到目前为止,他成功地掩盖自己的蛛丝马迹。警方只是掌握了一些模糊的迹象,可他们还是无法据此采取行动。”    “而且,一定还存在一些清楚而明确的迹象。比方说有一点特别之处,那个凶手,他可不是在半夜抵达贝克斯希尔,便能够轻而易举地在海滩上发现一个以 B为姓氏开头的年轻姑娘——”    “我们必须要探究那一点吗?”    是唐纳德·弗雷泽在讲话,那些话从他口中挤出来,透着些内心的苦楚。    “我有必要对每件事都深究一番,先生。”波洛说,转身向着他。“你来此地,并不是要用拒绝对细节进行思考而挽留你的感情,而是有必要探究此事,来对这些细节重新审理。如我所说,ABC 并不是因机遇而得知像贝蒂·巴纳德这样的受害人。他肯定经过刻意的挑选,因而会进行预谋。也就是说,他事先肯定对这个地方进行过侦察。他已获得了一些事实,如在安多弗作案的最佳时间,贝克斯希尔的miseen scene(法文,意为:场景。——译注),彻斯顿的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的习惯。就我来说,我是不会相信会没有迹象——没有最细微的线索——有助于我们识别他的。”    “我假设有某个人——或者,也可能是你们当中的所有人,知道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了解的什么事情。”    “由于你们将事物互相联系,迟早会有些情况显露出来,展现出料想不到的特殊意义。这就好比拼图游戏,你们中每个人可能会有显然是毫无意义的一个小块,可这些小拼块重组起来,会将整个画面的特点部分显现出来。”    “话语!”梅根·巴纳德说。    “嗯?”波洛疑问地望着她。    “你刚才说的话,只是些言语之辞,它并不意味着什么。”    她讲话的方式十分强烈,我认为这与她的个性有关。    “语言,小姐,只是思想的外衣。”    “哦,我倒认为这有道理。”玛丽·德劳尔说,“小姐,我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当你在谈论事物的时候,你看来像是把自己的路子弄清楚了,这是常有的情形。有时,你做出判断,可并不了解发生了些什么事。谈话总是能以某种方式引导出许多情况。”    “人说‘多言反坏事’,我们这里想要的恰恰相反。”富兰克林·克拉克说。    “你如何认为,弗雷泽先生?”    “我倒挺怀疑你所言之词的实用性,波洛先生。”    “你怎么想,托拉?”克拉克问。    “我认为反复谈话的原则总会是对的。”    “试想,”波洛建议道,“你们都重述一下案发前自己的回忆。克拉克先生,你先开始吧。”    “让我想想,卡迈克尔遇害那天早晨我去航海。捕了八条鲇鱼,海湾风景非常怡人,我在家吃午餐,吃的是爱尔兰炖品。在吊床上睡觉,然后喝茶,写了几封信,错过了邮递时间,便开车去佩恩顿寄掉信件。然后是吃晚餐,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又重新读了一本E·耐斯比特的书,在孩提时代我就喜欢。然后电话响了——”    “还有其它情况吗,克拉克先生,现在回想一下,你那天早晨去海边的路上碰到什么人没有?”    “有许多人。”    “你能记得他们中的一些什么吗?”    “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确信吗?”    “嗯,我想想,有个相当胖的女人——她穿着条纹的丝绸外衣,我还纳闷,为何她还带着两个小孩,两个年轻人带着只狐狗在海滩上扔石头。哦,是的,那个长着黄头发的姑娘在沐浴时尖叫。真好笑,这些事情是如何冒出来的?像是在冲印胶卷。”    “你开了个好头。那天晚些时候——在花园的情形,去邮局的情况?”    “园艺工在浇水......去邮局吗?我几乎撞上一个骑车人,那个笨女人迟疑不决,对着一个朋友大叫。我想那就是全部了。”    波洛转向托拉·格雷。    “格雷小姐?”    托拉·格雷用她那清晰、生动的声音回答。    “我早上为卡迈克尔爵士处理邮件——见到过管家。下午我想是在......写信和做针线活。回忆起来挺困难的。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很早就上床歇息了。”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波洛没有再问。他说:    “巴纳德小姐,你可以回想起最后一次见你妹妹的情形吗?”    “那大概是在她死前两周。我回去过周六、周日。天气很好。我们去哈斯丁游泳。”    “你大部分时间内都在谈些什么?”    “我与她畅谈了一番。”梅根说。    “还有什么别的吗?她说了些什么吗?”    “她说带的帽子和几件夏装绷得挺紧的。谈了会儿关于唐的事......她还说并不喜欢米莉·希格利,就是那个餐厅里的姑娘。我们又嘲笑了一番那位开餐厅的梅里恩......我记不起还有些什么别的......”    “她没有提到她可能要与什么人会面吗?——请原谅,弗雷泽先生。”    “她不肯对我说的。”    波洛转向那个一头红发、下颌方正的年轻人。    “弗雷泽先生——我希望你能将思绪返回。你说过,发生命案那天晚上曾去过餐厅。你的首要意向是在那儿等待,看着贝蒂·巴纳德出来。你等在那里的时候,是否能想起你曾经注意到谁了呢?”    “前面有许多人在走动,我什么人都记不得了。”    “对不起,可你在尝试吗?无论脑子里的想法如何被预先占据过,眼睛总是在机械性地进行注视的——不用智力,却相当准确......”    年轻人固执地重复:    “我什么人也不记得了。”        波洛叹口气,转向玛丽·德劳尔。    “我猜想你接到过姨妈的信?”    “是的,先生。”    “最后一封信是在什么时候?”    玛丽思索了一会儿。    “凶案前两天,先生。”    “信中怎么说?”    “她说那个老魔鬼不断骚扰她,她用俏皮话气走了他。她还说希望我星期三过去,那是我的假期。她说我们去拍照,因为我刚好要过生日了,先生。”    一想到这一件小事,突然间玛丽的眼中涌出泪花。她哽咽着抽泣,然后又表示歉意。    “对不起,先生。我也不想如此蠢笨,哭是没有用的,我只是想起了她,而我曾期盼过那次聚餐。它令我伤心,先生。”    “我理解你的心情,”富兰克林·克拉克说,“那些小事情,比如聚会或是一件礼物总会让人快乐和坦然。我有一次曾见过一个妇女被车碾过,她刚买了些新鞋。我看到她丢在那儿擦破的包裹内露出那些难以置信的高跟便鞋,这是我一惊,它们看上去那样哀婉动人。”    梅根带着种渴切的暖意说:    “的确如此,那确是如此。贝蒂死后也一样。妈妈买了些长统袜想作为礼物,——就是出事那天买的。可怜的妈妈,她真实身心崩溃了。我看到她在那堆袜子前哭泣。她一直说:‘我是为贝蒂买的,我是为贝蒂买的,可她从未穿过......’”    她声音微微颤抖。她身子向前倾斜,直勾勾地看着富兰克林·克拉克。他们之间有一种突然的同情——痛苦之中的关爱。    “我知道,”他说,“我确实知道。那些正是牢记在心中的悲惨经历。”    唐纳德·弗雷泽不安地挪动身体。    托拉·格雷则转变话题。    “我们难道不为将来作些计划吗?”    “当然。”富兰克林·克拉克恢复了常态,“我想,那时刻来临的时候,那第四封信到来时,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到那时,我们可能要尝试每一份运气,我不知道波洛先生是否认为还有什么需要重新调查的。”    “我倒是可以提些建议。”波洛说。    “好,我纪录。”他拿出笔记本,“请讲,波洛先生。”    “我认为那个女招待,米莉·希格利可能会知道些有用的情况。”    “啊——米莉·希格利。”富兰克林·克拉克记录下来。    “我建议采取两种处理方法。你,巴纳德小姐,可以尝试这种我认为的攻势措施。”    “我想你认为那符合我的风格?”梅根乏味地说。    “与那个姑娘吵架——说你知道她从来不喜欢你妹妹,而你妹妹还把她的一切告诉你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将引起一阵反击。她会告诉你她对你妹妹的全部看法!有些有用的事实便会出现。”    “第二个方法呢?”    “我是否可以提议,弗雷泽先生,你向那个姑娘表示些兴趣吗?”    “那有必要吗?”    “不,没什么必要。这只是可能的一种探究办法。”    “我可以尝试一下吗?”富兰克林问道:“我——有过挺多经验,波洛先生。让我想想与这个年轻姑娘能干些什么。”    “你可有自己的事要干。”托拉·格雷尖刻地说。    富兰克林的脸沉下来一点。    “是的,”他说,“我有。”    “Tout de meme(法文,意为:不管怎样。——译注),我认为在目前你还没有什么事可做,”波洛说,“格雷小姐呢,她更适合于......”     托拉·格雷打断了他的话。     “可您知道,波洛先生,我已经彻底离开了达夫郡。”    “噢?我不理解。”    “格雷小姐及其友善,她留下来帮我清理物品。”富兰克林说,“可是自然她更喜欢在伦敦有份工作。”    波洛的眼光尖锐的从一人扫向另一人。    “克拉克夫人怎么样了?”他询问道。    我正在欣赏着托拉·格雷泛着红晕的脸颊,几乎没听到克拉克的回答。    “她状态极差。顺便说一句,波洛先生,我在疑虑,您是否能安排去德文一趟,去看看她?我离开之前,她表达了一种想见您的愿望。当然,她有时可能几天都见不到人,不过,您如果愿意那样做,我可以支付费用。”    “当然可以,克拉克先生。我们可以后天去吗?”    “好,我会通知护士,她会相应地准备好镇静剂。”    “至于你,我的孩子,”波洛说,转向玛莉,“我想你可能在安多弗会干得挺好的。尝试一下孩子们。”    “孩子们?”    “是的。孩子们不会乐意与外来者交谈,可你在姨妈居住的街道为人所知。那里有许多孩子们在玩耍,他们可能曾注意到谁出入过你姨妈的商店。”    “格雷小姐和我干什么呢?”克拉克问,“如果我不去贝克斯希尔的话。”    “波洛先生,”托拉·格雷说,“第三封信上的邮戳是什么地方盖的?”    “普特耐,小姐。”    她回忆着说:“SW15区,普特耐,就是那儿,不是吗?”    “说来奇怪,报纸上居然印对了。”    “那好像表明ABC是伦敦人。”    “表面上看来,是的。”    “我们应该引他开口,”克拉克说,“波洛先生,如果我插登一则广告事情会是怎么样?——如下面几行:ABC紧急。你的行踪已被高度追踪,用一百磅使我保持沉默。XYZ。这样做的确十分莽撞——可你会明白,这个主意很可能会引她开口。”    “这倒是有可能——是的。”    “可能会诱使他试着袭击我。”    “我认为这很危险,也很愚蠢。”托拉·格雷尖刻地说。    “您认为如何,波洛先生?”    “尝试一下也无妨,我自己认为ABC非常狡猾,不会回答。”波洛微笑。“我想,克拉克先生,如果我这样说并不太冒犯的话,你本质上还是个孩子。”    富兰克林·克拉克看上去有点窘迫。    “噢,”他说,一边查阅他的笔记本,“我们正在开始。    “A——巴纳德小姐与米莉·希格利    “B——弗雷泽先生与希格利小姐    “C——安多弗的孩子们    “D——广告    “我倒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好,但这是等待的过程之中该做的事情。”他站起身来,几分钟后会议散去。  ABC谋杀案 第十九章    途径瑞典     波洛回到座位上坐下,嘴里哼着小调。    “很遗憾,她太聪明了。”    “谁?”    “梅根·巴纳德,梅根小姐。她那样急促地说出话语,她即刻便知道我所言之词一文不值, 而其他人则轻信了。”    “我认为这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有道理,是的。那仅仅是她将觉察到的。”    “那么你所言之词毫无意义吗?”    “我所说的话本可用一句话完成,而我却随意重复,只有梅根小姐才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En bien(法文,意为:好吧。——译注),——是为了让大家行动起来!要让每个人都满怀这样一种印象,还有事情要做!我们该说的是,要开始对话了!”    “你不认为这些话会导致什么吗?”    “哦,这倒有可能。”    他暗自窃喜。    “在悲剧当中,我们展开喜剧。正是这样,不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    “是人的戏剧,黑斯廷斯!你试想,这儿有三组人物,是被一个共同的悲剧召集到一起的。第二个戏剧又突然开场——tout a fait a part(法文,意为:完全是不相干的。——译注)。你是否还记得我在英格兰的第一件案子?哦,那已经是在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把两个相互爱着的人凑在一起——采用的以谋杀罪逮捕其中一人的简单方法。没什么更简要的方法能达到这个目的。在死亡的过程当中我们生活于人世,黑斯廷斯......我经常注意到,谋杀案是个十足的媒人。”    “真的,波洛,”我震惊地叫道,“我相信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想到什么?”    “哦?”    “Mais oui(法文,意为:是的。——译注),他们离开后,你从门那边回来的时候,难道没哼着小调?”    “人无须冷淡便可这样做。”    “当然可以,可是那曲调向我透露了你的想法。”    “是吗?”    “是的,哼曲调是极度危险的。这表明了一种潜意识的心态。我想,你哼的曲调可以追溯到战争之时。Comme Ca(法文,意为:是这样子的。——译注),”波洛用一种令人生厌的假声唱道:    “曾几何时我深爱褐发丽人,    曾几何时我深爱金发丽人(她途径瑞典来到乐园)。”    “还有什么能更具表现力呢?Mais jecrois que la blonde l'emporte sur la brunette(法文,意为:可我却认为金发要比褐发更胜一筹。——译注)!”    “真的,波洛。”我叫道,脸色微红。    “C'est tout naturel(法文,意为:这很自然。——译注)。你有没有发现富兰克林·克拉克突然与梅根小姐持相同的观点并同情起她来?他怎样斜靠向前盯着她看?你是否还注意到托拉·格雷小姐对此深感厌恶?唐纳德·弗雷泽先生,他——”    “波洛,”我说,“你的头脑敏感得无可救药!”    “那是我心目中唯一剩下的东西。你才是那个敏感的人,黑斯廷斯。”    我正想就他的这一论点激烈辩论一番,此时门打开了。       进来的人是托拉·格雷,这令我感到惊讶。    “请原谅我又回来。”她镇静自若地说,“可有些事我想该告诉您,波洛先生。”    “当然,小姐。请坐下,不好吗?”    她坐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选择措词。    “是这样的,波洛先生。克拉克先生刚才极其大方地使您相信我是自愿离开康比赛德的。他是个友善和忠实的人。可事实上,也并非全是那样子。我准备要留下来——还有一些与收藏品相关的事情要做,是克拉克夫人希望我离开!我说这话是有余地的。她病得很重,脑子由于他们给她的药物而迷糊。这使得她疑心重重,凭空幻想。她对我有股盲目冲动的厌恶,坚持我该离开那房子。”    我不得不钦佩那姑娘的勇气。她并未试图掩饰真相,而是以一种令人钦佩的直率直入主题。我内心深处挺佩服和同情她。    “我认为你来告诉我们,这样做极好。”我说。    “道明实情总会更好一点。”她笑着说,“我并不想躲在克拉克先生的殷勤之下,他是个挺会献殷勤的人。”    她话语之中洋溢着暖意,显然她极其崇拜富兰克林·克拉克。    “你非常的诚实,小姐。”波洛说。    “这对我来说是个打击。”托拉懊丧地说,“克拉克夫人如此讨厌我,我一点也没想到。事实上,我一直认为她挺喜欢我的。”她做了个鬼脸,“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她站起身。    “那就是我所有想说的。再见。”    我陪她走下楼梯。     “我觉得她挺光明正大的。”我回到房间时说,“她有勇气,那姑娘。”    “还有算计。”    “你是什么意思——算计?”    “我的意思是她有预见能力。”    我怀疑地望着他。     “她着实是个可爱的姑娘。”我说。    “她衣着极其秀美,那绉纱的马罗坎平纹绉和银狐衣领——dernier cri(法文,意为:最后的叫喊。——译注)。”    “你可真是个女装设计师,波洛。我可从来不注意人们穿什么衣服。”    “你真该加入裸体主义者聚居地。”    我义愤填膺,正想反唇相讥,他突然改变话题,说:    “黑斯廷斯,你知道吗?我无法摆脱头脑里早已存在的印象,今天下午的谈话当中,曾提到过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那倒是挺奇怪的——我无法确知那是什么......我脑中闪烁而过只是一种印象......那提醒了我,使我想起曾经听到、看到、注意到的一些事情......”    “是在彻斯顿的什么事?”    “不,不是在彻斯顿......是在那之前......无论如何,现在它会出现......”    他看着我(可能我并不十分投入),笑着,再次开始哼着小调。    “她是个天使,不是吗?来自伊甸园,途径瑞典......”“波洛,”我说,“见鬼去吧!”  ABC谋杀案 第二十章    克拉克女勋爵     当我们再次回到库姆比赛德时,库姆比赛德的空中弥漫着浓浓的忧郁。这一部分也许是由于天气的缘故——那是个九月里潮湿的一天,空气显示出已是秋天,一部分则毫无疑问是由于房子的半开半闭状态。楼下的房间的房门和百叶窗是关着的,我们被带往的小房间又潮湿又闷。    一个外表能干的医院护士向我们走来,边走边放下她的那显得古板的袖口。    “波洛先生?我是护士卡普斯蒂克,我接到克拉克先生的来信,说您要来。”她轻快地说道。    波洛问起了克拉克女勋爵的病情。    “其实一点也不严重,所有的一切都已考虑到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考虑到了。”也许意味着克拉克女勋爵已被判了死刑,我猜想。    “当然不能期望有太大的改善,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能使她的情况有小小的好转。劳根医生对她的情况很满意。”    “但是,事实上她永远不会康复了,对不对?”    “噢,我们从来没有真正那样说过。”卡普斯蒂克答道,她对这一直率的说法感到有点儿震惊。     “我想她丈夫的死对她该是个可怕的打击吧?”    “嗯,波洛先生,如果您理解我所说的话,其实这同给任何一个完全健康的女人所带来的打击相比,算不了什么。对于克拉克女勋爵这样的情况,事情已经不太严重了。”    “请原谅我的问话,但是他们是不是深深的相互爱着对方?”    “噢,是的。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对。他为她很是操心和感到难受,可怜的男人。你知道,对于一位医生来说,这就更难了。他们无法通过并不存在的希望来支撑自己。我担心从一开始就对他的心理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从一开始?之后就不太严重了?”    “人总会习惯,是不是?那时卡迈克尔爵士开始了珍藏。爱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种极大的安慰。他常常光顾拍卖会,之后他便和格雷小姐忙于在一个新的系统下对收藏品进行重新编号和安置。”    “噢,是的,格雷小姐。她离开了,是不是?”    “是的——我为此感到难过,但是当女士们不舒心时,她们便会有这样的假想,而且无法与她们争辩。那最好是让步,格雷小姐对这些是很理智的。”    “克拉克女勋爵总是不喜欢她?”    “不,并不是不喜欢。事实上,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克拉克女勋爵很喜欢她。但是,我不可以和您在这闲聊了。我的病人会怀疑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我们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曾作为卧室,现在已改成一间舒适的客厅。    克拉克女勋爵坐在一张靠窗的大扶手椅上。她非常瘦削,脸色灰暗和憔悴,显示出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注意到她有点精神恍惚,眼睛瞳孔极小。    “这位是您要见的波洛先生。”卡普斯蒂克高声欢快地说道。    “噢,是的,波洛先生。”克拉克女勋爵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伸出了手。    “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克拉克女勋爵。”    “你好,你们来了真好。”    在她似是而非的指引下,我们坐了下来。没人说话,一切相当平静。克拉克女勋爵似乎正沉浸在梦中。    过了一会儿,她费力地振作起精神。    “是关于卡,是吗?关于他的死,噢,是的。”    她摇着头叹息,但依然显得精神恍惚。    “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我是非常确信我应先他而去......”她深思了一两分钟,“卡非常结实,在他的年龄他的身体是非常好的,他从来不生病。他将近六十了,可看起来更像五十......是的,非常结实......”    她又一次沉入梦中。波洛很清楚某些药物的作用,以及它们如何使得服药者会产生时间无限的感觉,他一言不发。    克拉克女勋爵突然说道:    “是的——你们来得好。我告诉过富兰克林,他说他不会忘记告诉你们,我希望富兰克林不会变得愚蠢......,他如此容易上当,尽管他曾经到世界很多地方漫游。男人像他那样......他们总是孩子......富兰克林尤其这样。”    “他天生感情用事。”波洛说。    “是的,是的......而且非常侠情仗义。男人在那方面总是挺愚蠢的。甚至卡——”她的声音变细。    她发热似的不耐烦地摇着头。    “每件事都模糊不清......人的身体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当它占了上风的时候。一个人不会意识到其他东西——疼痛是否会延缓——其他事情都显得不重要。”    “克拉克女勋爵,我知道,这是人一生中的一个悲剧。”    “它使我如此之笨。我甚至都记不请我曾想对你说的话。”    “是不是关于您丈夫的死?”    “卡的死?是的,也许......疯狂的可怜家伙,我指的是凶手。如今全是噪音和速度——人们已经无法忍受这些。我一直为这些疯狂的人感到难过,他们的头脑感觉一定是奇怪的。而之后,又封闭起来?这实在太可怜了,但除此之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他们杀人......”她摇着头显然有点轻微疼痛。“你们还没有抓住他吗?”她问道。    “还没有。”    “那天他一定在这附近转悠。”    “克拉克女勋爵,那时有许多陌生人。那是假期。”    “是的,我忘了......但是他们都在海滩上,他们并不到房子附近来。”    “那一天没有陌生人到房子来。”    “谁说的?”克拉克女勋爵突然有力地询问道。    波洛看起来有点失言。    “那些仆人,”他说道,“格雷小姐。”    克拉克女勋爵一字一板地说道:“那个姑娘是个骗子。”    我在椅子上吓了一跳。波洛看了我一眼。    克拉克女勋爵接着说,这一次显得非常激动。    “我不喜欢她。我从没有喜欢过她。卡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她,过去常说她是个孤儿,在世上孤苦伶仃。孤儿怎么了?有时这是祸中得福。你可能有一个饭桶父亲和一个酗酒的母亲,于是你便有可以抱怨的东西了。说她这样勇敢,是个好帮手。我敢说她的工作一定做得很好!我不知道这种勇敢究竟体现在哪里。”    “亲爱的,别太激动。”卡普斯蒂克护士插话道,“我们可不能让您累着。”    “不久我就把她赶走了!富兰克林却顽固地坚持认为她对我可能是个安慰。对我可真是个安慰!越早看到她离开越好——这是我说的!富兰克林真是个傻瓜!我可不希望他和她搅和在一起。他只是个孩子,还不懂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她三个月薪水。’我说,‘但她必须离开,我一天都不能再见到她了。’生病的一点好处就是——男人不会和你争吵。他按照我的话行事,她走了,像个殉道者,我希望——她能把更多的快乐和胆量一同带走。”    “亲爱的,别这样激动,这对你不好。”    克拉克女勋爵示意卡普斯蒂克护士离开。    “你和其他人一样像傻瓜一样对她。”    “噢,克拉克女勋爵您不能这么说。我认为格雷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看上去挺浪漫的,就象小说中的某个人。”    “我没有耐性跟你说这个。”克拉克女勋爵无力地说。    “噢,亲爱的,她已经走了。”    克拉克女勋爵摇着头,显出有些不耐烦,什么也没说。    波洛说:    “为什么你说格雷小姐是个骗子?”    “因为她是的。她对你说没有陌生人来到这屋子,是吗?”    “是的。”    “很好,那么我亲眼看见——通过这扇窗子——她站在前面的台阶上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讲话。”    “那是什么时候?”    “克拉克死的那天早上,大约十一点。”    “那个男的长得什么样?”    “一个很平平常常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个绅士或是商人?”    “不是商人。一个穿着破旧的人,我记不清了。”    突然她的脸上显出一阵痛颤。    “请——你得走了——我有点累——护士。”    我们只好离开。    在回伦敦的路上我对波洛说:“这可是个不寻常的故事,关于格雷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看,黑斯廷斯,正如我跟你说的,总会发现一些情况。”    “为什么那个姑娘要说谎,说她没看见任何人?”    “我可以想出七个不同的理由——其中一个相当简单。”    “那是一个疏忽?”我问道。    “是的,也许这就要让你发挥聪明才智了。可是我们不必自找麻烦,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去问她自己。”    “可是设想一下,她也许会告诉我们另一个谎言。”    “那真的会有趣——很有启发性。”    “去设想一个像她这样的姑娘和一个疯子串通一气,这实在是荒谬。”    “非常正确,所以我不去这样设想。”    我想了几分钟。    “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日子可不太好过。”我最后叹息道。    “Du tout(法文,意为:一点也不。——译注)。去掉你那个想法。”    “这是事实,”我坚持道,“每个人都陪着她,仅仅因为她长相不错。”    “你在说 betises(法文,意为:蠢话。——译注),我的朋友。在库姆比赛德谁在对付她?卡迈克尔爵士?富兰克林?或是卡普斯蒂克护士?”    “好吧,克拉克女勋爵在欺负她。”    “Mou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你对年轻的漂亮姑娘真是充满了仁爱。而我,我感觉对重病在身的老妇人充满仁爱。也许克拉克女勋爵的眼光很清晰的——而她的丈夫、富兰克林·克拉克先生、卡普斯蒂克护士都是瞎子——还有黑斯廷斯上尉。”    “波洛,你对那个姑娘依然怀恨在心。”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睛突然眨了眨。    “也许是我使得你浪漫自大,黑斯廷斯。你总是个真正的骑士,总是乐于营救难中的姑娘——漂亮姑娘,bienentendu(法文,意为:当然。——译注)。”    我忍不住笑了,“波洛,你可真能挖苦人。”    “嗳,人总不能一直悲惨下去。我越来越对产生自这个悲剧的人类发展发生兴趣。我们共有三出家庭生活戏。首先,是安多弗——阿谢尔夫人的整个悲剧生活,她的斗争,对她的德国丈夫的支持和对侄女的爱。这可以单独写成一部小说。接着是贝克斯希尔——那幸福悠闲的父亲和母亲以及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糊涂的傻子同有着强烈意志力的梅根,她富有才智,并执著追求真理。还有另一个人物——那个有自制力的年轻苏格兰男人,他多情,有嫉妒心并深深爱着死去的姑娘。最后是彻斯顿全家——垂死的妻子,以及沉溺于收藏的丈夫,他却又对因同情而帮助过自己的漂亮的姑娘满怀温柔和同情,还有那个弟弟,他充满活力,魅力四射,诙谐有趣,从他的长途跋涉中能发现他那迷人的神韵。”    “请记住,黑斯廷斯,在正常的情形之下,这三出独立的戏不会彼此关联,它们不会相互影响。生活中的排列组合——我永远不会为它们所迷倒。”    “这是帕丁顿。”这是我所能说。     我感觉是揭穿真相的时候到了。    当我们回到白港大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们:有位先生正在等波洛。    我猜是富兰克林,或者可能是贾普,但居然是唐纳德·弗雷泽,这令我吃惊。    他显得非常局促不安,他的发音不清,比以往更显得明显。    波洛并没有急着让他说出他的来访的目的,倒是坚持建议来点三明治和一杯酒。    三明治和酒拿上来后,他便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解释我们去过哪里,以及诚恳地说起对那个病妇的感觉。    直到我们吃下三明治,又喝完酒后,他才开启谈话。    “弗雷泽先生,你是从贝克斯希尔来吗?”    “是的。”    “和米莉·希格利在一起有什么进展吗?”    “米莉·希格利?米莉·希格利?”弗雷泽不解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噢,那个姑娘!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有做。那是——”    他停了下来。紧张地叉着双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您这里来。”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知道。”波洛说。    “您不会。您怎么会知道?”    “你来我这里,是因为你有一件事必须对某个人讲。你非常正确,我就是那个合适的人,说吧。”    波洛的断言还真起了作用。弗雷泽看着他,显出一种奇怪的乐意遵从的神情。    “您这么认为?”    “parblue(法文,意为:哎呀。——译注),当然,我很确信。”    “波洛先生,您对梦有研究吗?”    这是我最没能想到的。    波洛却显得丝毫没感到惊讶。    “是的。”他答道,“你一直在做梦——?”    “是的,我想您会说我做梦是很自然的,可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是吗?”    “是吗?”    “我已经三个晚上连续做这个梦了,——先生......我想我快要疯了......”    “告诉我——”    那个男人的脸苍白,他的眼睛瞪着,事实上,他看起来疯了。    “梦总是相同。我在海滩上,寻找着贝蒂,她不见了——只是消失不见了,你知道。我得找到她。我得把她的腰带给她,我手中拿着那根腰带,然后——”    “嗯?”    “梦变了......我不再找了。她就在我的面前——坐在沙滩上。她没有看见我的到来——噢,我不能——”    “接着说吧。”    波洛的声音含着命令式的坚决。    “我走到她的身后......她听不到我......我偷偷地把皮带绕到她的脖子上,往上一拉——噢——拉......”    他的声音中的那份痛苦挣扎相当可怕......我紧握住椅子的把手......这件事太真实了。    “她窒息了......她死了......我勒死了她——随后她的头向后面倒来,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是梅根——不是贝蒂!”    他倚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波洛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为什么我会做这个梦?而且每天晚上......”    “喝掉你的酒吧。”波洛命令道。    那个年轻人喝完酒,然后用较平静的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并没有杀她,是不是?”    我不知道波洛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这时候我听到邮差敲门,顺便离开房间。    从邮箱中取出的东西使我对弗雷泽那不同寻常的故事完全没了兴趣。    我跑回客厅。    “波洛,”我叫道,“来了,第四封信。”    他跳将起来,从我的手中抓过信,拿出他的裁纸刀打开信。他把那封信摊开在桌上。    我们三个人一起看信。    还是没有成功?呸!呸!你和警察在做什么?是的,这难道不可笑吗?亲爱的,我们下一站是哪里?可怜的波洛,我真是为您难过。    如果起先没有成功,那么就再尝试、尝试、尝试。    我们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蒂帕雷里(Tipperary)?不——那还早着呢。那是字母 T。    下一次小事故将于9月11日发生在唐克斯特(Doncaster)。再见。 ABC谋杀案 第二十一章   对凶手的描述     就在此时此刻,我想,波洛所谓的人性因素开始再度淡漠起来。这仿佛是由于人的心绪无法经受住十足的恐怖,我们因而获得了一段拥有正常的人类情趣的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到,要有所动作,这几乎是毫无可能的事。直到第四封信来临,揭示了D 谋杀案的预谋地点,那种等待的气氛才使紧张状态得以缓释下来。    可现在,那些用打字机打印在纸张上的字迹在白色的硬纸中嘲笑,追捕行动再一次开展起来。    克罗姆警督已从苏格兰场返回。他还留在此地时,富兰克林·克拉克和梅根·巴纳德走了进来。    那姑娘解释道,她也是刚从贝克斯希尔来。    “我希望能向克拉克先生询问一些问题。”    她看来在极其迫切地为她的行事步骤寻找借口和辩解。我刚刚注意到这一事实,却不以为然。    我脑中自然而然地灌满了那封信,脑子里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      我想,对于见到这个戏剧当中的众多不同参与者,克罗姆丝毫没感到高兴。他变得极端的冠冕堂皇和漠不关心。    “我想把这封信带走,波洛先生。如果你乐意于留一份复印件......”    “不,不,这没必要。”    “你有什么计划,警督?”克拉克问。    “有相当全面的计划,克拉克先生。”    “这次我们要抓住他,”克拉克说,“我可以告诉你,警督。我们已组成了自己的团体来对付此事,这是个有关各方参加的团体。”    克罗姆警督以他最为礼貌的方式说:    “哦,是吗?”    “我猜想,你可能会不太赞成,警督?”    “你并没有可以指挥的资源,是吗,克拉克先生?”    “我们自有打算——那应该会有些效果的。”    “我想你的任务不会太轻松的,警督。实际上,我还是认为那个老练的 ABC 会再次算计你。”    我注意到,在其它的方法统统都失效的时候,克罗姆常常会受唆使而开口发言。    “我想,这一次公众对我们的安排不会有太多的批评之辞,”他说。“那傻瓜已经给了我们充分的警告。直到下周三才是十一日,那就使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新闻界开展公众活动。唐克斯特会进行全面的警戒,每个以 D为姓氏开头的都要加强防备——那样子就太好了。另外,我们将大规模地派遣警士进驻镇内,全国的警察局长们均以同意对此进行安排。唐克斯特的全体人员,警察和平民百姓,都将出动去抓捕一个人。只要有相当的运气,我们就应该能抓住他。”    克拉克平静地说:    “显而易见,看来你不是个爱好运动的人,警督。”    克罗姆盯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克拉克先生?”    “我的天啊,你怎么能没意识到下周三圣莱杰赛马会将在唐克斯特举行?”    警督下颌沉落。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吐露出“哦,是吗”,取而代之的是,他说道:    “对。是的,那使事情变得复杂......”    “ABC可不是个笨蛋,尽管他是个疯子。”    我们都静默了一两分钟,来体会这种形势。赛马场上的那些人群,那些热情洋溢的、爱好体育的英国大众,会使事情无穷无尽地变得复杂起来。    波洛小声道:    “C'est ingenieux.Tout de meme c'est bien imagine,ca。(法文,意为:太巧妙了,可这还是想象出来的。——译注)”    “我深信,”克拉克说,“谋杀案将会在赛马场发生——可能恰好是在马匹赛跑的时候。”    此时,他那爱好体育的本性在思考之中有片刻的欢愉......    克罗姆警督站起身来,拿着信件。    “圣莱杰赛马使事情变得纷烦杂乱,”他承认道,“这可真是时运不济。”    他出门离去。我们听到过道上有喧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托拉·格雷走进屋来。    她渴切地说:    “警督告诉我有另外一封信。这次凶案地点将在哪里?”    外面天气正下着雨。托拉·格雷身穿黑色上衣和裙子,还带有毛皮服饰,金色秀发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小黑帽。    他冲着富兰克林·克拉克说话,径直向他走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臂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唐克斯特——是在圣莱杰赛马那一天。”    我们坐下来进行讨论。我们都有意赶赴犯罪现场,这自不待言,可是赛马的聚会无疑使我们事先尝试性地作出的计划变得复杂起来。    一阵沮丧的感觉扫掠过我的心头。无论这小组中六个人对这件事情多么地感兴趣,他们最终又能够做些什么呢?那里将会有无数的警察,他们将目不转睛,保持警戒,观望所有可能的地点。再多六双眼睛又能够干些什么呢?    波洛提高音量,仿佛在回答我的思虑。他讲话的情形活像是个小学校长或是牧师。    “Mes enfants(法文,意为:我的孩子们。——译注),”他说,“我们不能分散力量。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时,头脑中要有章法。我们必须发掘出真相。我们必须对自己说——我们当中的每个人说——我们知道些关于凶手的什么情况呢?因而我们必须建立起即将寻找的这个人的合成影像。”    “我可是对他一无所知,”托拉·格雷无助地叹息。    “不,不,小姐,并非如此。我们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只要我们能了解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我相信,只要我们能了解这些情况,真相就会显露。”    克拉克摇摇头。    “我们一无所知——他是年长还是年轻,白皙还是黝黑呢!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曾见过他或同他讲过话!我们已经把知道的所有情况回忆一遍又一遍。”    “并不是所有情况!比方说,格雷小姐告诉过我们,在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被谋害那天,她并没有看见或是同陌生人讲过话。”    托拉·格雷点点头。    “的确如此。”    “是吗?克拉克女勋爵告诉我们,小姐,她曾从窗户望出去,看见你站在台阶上同一个男人讲话。”    “她看见我在与一个男人讲话?”那姑娘看来真是感到震惊。很显然,她脸上那种纯真、清晰的脸色只能够是真实无邪的。    她摇摇头。    “克拉克女勋爵一定是搞错了。”    她突然间吐露出那声惊呼,一阵绯红掠过她的脸颊。    “我现在想起来了!多愚蠢啊!我全都忘记了,可这并不重要啊。那只是个推销袜子的人——你知道,你是个退伍军人。他非常固执,我必须要把他打发走。他来到门口时,我正好经过大厅,他同我说话而不是按响门铃,但他是那种毫无恶意的人。我想那就是我会把他忘记的原因。”    波洛前后摇晃着,双手抱紧头。他如此激烈地喃喃自语,以至于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眼睛望着他看。    “长统袜,”他低语,“长统袜......长统袜......长统袜......Ca vient(法文,意为:对的。——译注)......长统袜......长统袜......这才是主题——是的......三个月前......那一天......现在,Bon Dieu(法文,意为:我的天哪。——译注),我知道了。”    他笔直坐着,用一种专横的眼光注视着我。    “你还记得吗,黑斯廷斯?在安多弗那间小店,我们上楼去。在那间卧室里,椅子上有一双小的丝质长统袜。而现在我已知道两天前是什么引发了我的注意力。是你,小姐——”他转向梅根,“你谈到你母亲曾哭泣,因为她正好在凶杀案发生那天为你妹妹买了些新的长统袜子......”    他环顾地望着我们所有人。    “你明白吗?这是在三次谋杀案中都重复的主题,那不可能是巧合。在小姐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有过一种感觉。她所说的话会同某件事情相联系。我现在知道是同什么事情有关联了。福勒太太,那位阿谢尔太太的隔墙邻居,曾说过一些话,提到有人总是试图向你推销产品——她也曾提到过长统袜。请告诉我,小姐,你母亲并不是从商店里购买了那些袜子,而是从上门推销的某个人那里买的。这是不是真的?”    “是的,是的,她是这样做的......我现在想起来了。她曾说过一些话,说她为这些到处奔波、试图获得订单的倒霉男人们感到难过。”    “可这有什么联系呢?”富兰克林叫道,“一个上门推销长统袜的男人证明不了什么!”    “我告诉你们,我的朋友们,这不可能是巧合。三件罪案——每一次都有个男人在那儿推销长统袜,并窥视那个地方。”    他围绕着托拉旋步走着。    “A vous la parole(法文,意为:请你说吧。——译注)!请描述一下这个人吧。”    她茫然地朝着他看。    “我不......我记不得是怎样......他带着眼镜,我想——他穿着件寒酸的外套......”    “ Mais que ca,mademoiselle(法文,意为:仅此而已,小姐。——译注)。”    “他弯腰曲背......我不知道。我几乎没有看他,他才不是那种会令你关注的人......”    波洛语调低沉地说:“你说得挺对,小姐。毫无疑问,凶杀案的整个秘密都要依靠你对凶手的描述。他就是那个凶手!他不是那种会引起你注意的人!是的——这毫无疑问......你已描述了凶手地样子!” ABC谋杀案 第二十二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先生静静地坐着,他的早餐已搁久变凉了,在他的盘中没有被碰过。有一张报纸托靠着茶壶,卡斯特先生正以浓厚的兴趣阅读着报纸。    突然间他站起身,前后踱了一会儿步,然后又坐入临窗的一把椅子中。他把头埋在双手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他没有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的房东太太,马伯里太太,站在门口。    “我在想,卡斯特先生,你是否会想吃点好的,怎么啦,是什么事?你觉得不舒服吗?”    卡斯特先生从手中抬起头来。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马伯里太太。我今天早上有点不太舒服。”    马伯里太太检查了早餐托盘。    “我明白了。你还没碰过早餐,是你的头痛又在困扰你吗?”    “不是。不过,也是......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哦,我想我很抱歉。那么,你今天不出门吧?”    卡斯特先生突然发话。    “不,不,我必须去。那是些公务,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看到他如此焦虑不安,马伯里太太试图安慰他。    “噢,如果你必须去——必须去的话,这一次是否要远行?”    “不,我要去——”他犹豫了一两分钟,“切尔滕纳姆。”    他吐露出这个词语时,那犹豫不定的样子是如此奇特,马伯里太太惊讶地看着他。    “切尔滕纳姆是个好地方,”她健谈地说,“有一年我从布里斯托尔出发去过那里,那儿的商店真是太好了。”    “我也这么认为——是的。”    马伯里太太极为僵硬地弯下身去,这是由于弯腰并不适合她的身材,她捡起地上皱巴巴的报纸。    “这些天尽是关于那件谋杀案的报道,”她说着话,瞥眼看看标题,随后把报纸放回桌上,“这案子真象是肢解者杰克的再版。”    卡斯特先生的嘴唇挪动,可是并没有出声。    “唐克斯特——他要在那儿进行下一场谋杀,”马伯里太太说。“就在明天!这太使你毛骨悚然,不是吗?如果我住在唐克斯特,我的姓名又是以 D字母为开头的,我一定会搭乘头班车离开,我可不想冒险。卡斯特先生,你以为如何?”    “没什么,马伯里太太,我什么也不去想。”    “那儿会有赛马活动。他肯定想他在那里会得到机会下手的。他们说,将会有几百个警察被派往那里——怎么啦,卡斯特先生,你看上去挺不对劲的。你最好还是吃点什么东西,不好吗?真的,现在,你今天可不该外出旅行。”    卡斯特先生停止住颤抖。    “这很必要,马伯里太太。我对约会——一直非常守时,人们有必要——必须要对你有信心。当我着手去干一件事情时,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这是开展业务的唯一途径。”    “可你在生病呀?”    “我可没病,马伯里太太。我只是对许多个人事务有点担忧罢了。我睡眠很差,我真的没什么事。”    他的态度非常坚决,马伯里太太收拾起早餐用具,勉强离开房间。     卡斯特先生从床下拉出一只箱子,开始装箱。睡衣、海绵袋、备用衬衫、皮拖鞋。他随后打开一个柜子,从架上取下一打左右的扁平纸盒。这些纸盒约莫有十英寸长七英寸宽,放入箱子内。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铁路指南,然后离开房间,手中提着箱子。    他在客厅中放下箱子,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气声是如此之深,以至于那姑娘从一个房间中跑出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卡斯特先生?”    “没事,莉莉小姐。”    “可你在叹气。”    卡斯特先生粗鲁地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预兆,莉莉小姐?还是预感?”    “哦,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当然,有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乱了头绪,有时候则觉得一切井井有条。”    “确是这样。”卡斯特先生说。    他又一次叹气。    “好吧,再见,莉莉小姐。再见。我相信在这里你对我一直很友好。”    “哦,快别说再见,好像您一走就不回来了似的。”莉莉笑道。    “不,不,当然不会。”    “那就星期五见,”姑娘笑道,“您这次要去哪里?又去海边吗?”    “不,不,——是切尔滕纳姆。”    “哦,那倒是挺好的,可没有托基那么好。那儿一定挺令人愉快的,我想明年去那儿度假。还有,你一定与那个谋杀案——ABC 谋杀案离得挺近的。那凶案发生时,你正好在那里,是吗?”    “是的,可彻斯顿在六七英里之外。”    “不管怎样,那必定令人激动!怎么样,您可能在街中与那个凶手擦肩而过!您可能已非常接近他。”    “是的,当然可能。”卡斯特先生说着,露出恐怖和扭曲的笑意,这被莉莉·马伯里所注意到。    “噢,卡斯特先生,您脸色不好。”    “我挺好,挺好的。再见,马伯里小姐。”    他笨手笨脚地戴上帽子,拿起箱子,相当匆忙地走出了前门。    “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头。”莉莉·马伯里宽容地说,“只是有点反常。”    克罗姆警督对他的下属说:    “给我一份长统袜生产厂家的名单,并通知他们。我要一份他们所有代理人的名单——你们知道,还要包括所有收取佣金和拉订单的推销人。”    “这是ABC案件吗,先生?”    “是的,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的意见。”警督的语气轻蔑倨傲,“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们不能忽视任何机会,不管它多细微。”    “对的,先生。波洛先生在他那时候确是干过不少漂亮活,可我认为现在已经老朽了,先生。”    “他是个江湖骗子,”克罗姆警督说,“他总是装腔作势,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现在,关于唐克斯特的安排......”    汤姆·哈廷格对莉莉·马伯里说:    “我今天早上见过你那个老家伙。”    “谁?卡斯特先生?”    “是卡斯特。在尤斯顿碰到的。他像往常一样,看上去像只迷途的羔羊。我想这家伙是半疯半痴,他需要有人照顾。他先是跌落了报纸,随后又丢了车票。我捡起车票——他还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丢了票。他用一种焦虑不安的神态向我致谢。可我觉得他没认出我来。”    “哦,是的,”莉莉说,“他只是在客厅中见你走过去,也不太常能碰面。”    他们在地板上跳了一圈舞。    “你跳舞的姿势很美。”汤姆说。    “那就继续吧。”莉莉说,扭动着更贴近了一点。    他们再次跳舞转圈。    “你说的是尤斯顿还是帕丁顿?”莉莉突然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在哪里碰到老卡斯特?”    “在尤斯顿。”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你有何想法?”    “真有趣。我还以为你是从帕丁顿到切尔滕纳姆去的呢。”    “你这么认为,可老卡斯特并不是去切尔滕纳姆,他是去唐克斯特。”    “是去切尔滕纳姆。”    “是。我知道,姑娘!而且,我还捡起过他的车票,不是吗?”    “哦,他告诉我要去切尔滕纳姆的。我相信他会去的。”    “不,你弄错了。他正在赶往唐克斯特,这一点儿也没错。有些人总是运气很好。我也为马赛买了一点,赌那匹‘火蝇’。我真想去看赛马。”    “我可不认为卡斯特先生会去赛马大会,他看来可不像。哦,汤姆,我希望他不会被谋杀。ABC 谋杀案的下一个地点是唐克斯特......”    “卡斯特肯定没事,他的姓名又不是以 D开首的。”    “他上一次就可能被谋杀。上一场谋杀案发生时,他正好在彻斯顿附近的托基。”    “是吗?那可真有点巧合,不是吗?”    他笑。    “他前一次没在贝克斯希尔,是吧?”    莉莉皱皱眉头。    “他当时外出。是的,我记得他外出了......因为他忘了带浴衣。妈妈好像在为他缝补那件浴衣,她说:‘卡斯特先生昨天出门,没带浴衣。’我说‘哦,别管那件破浴衣吧——有件最可怕的凶杀案。’我还说,‘贝克斯希尔有位姑娘被人勒喉致死。’”    “哦,如果他没带浴衣,他一定是去了海边。我说,莉莉——”他的脸因嘻笑而皱起,“如果你那位老家伙就是凶手,你敢赌多少钱?”    “可怜的卡斯特先生?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莉莉说。    他们快活地继续跳舞——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两情相悦的快乐。他们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正在引起轰动......  ABC谋杀案 第二十三章   九月十一日,唐克斯特    唐克斯特!     我想,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九月十一日那天。    实际上,当我一遇到圣莱杰赛马被人提到时,我的心思便会自然而然地飞向谋杀案,而不是赛马。    当我回忆起自我的感觉,最突出的是要数那令人作呕、无所作为的感觉。我们就在此地——就在现场,波洛、我自己、克拉克、弗雷泽、梅根·巴纳德、托拉·格雷和玛丽·德劳尔。而作为最后的一种办法,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又能够做什么呢?    我们怀着孤注一掷的期望——希望有机会能从数以千计的人群中认出一张脸或是某个人来,这个人仅仅是在一两个月以前被模糊地看到过。    现实中的可能性则要大得多。在我们所有人当中,唯一有可能做出确认的人是托拉·格雷。    在这种状况之下,她的一部分的安详宁静便崩溃了,她平日那种平静、麻利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在那里,双手搓绞在一起,几乎是在呜咽着哭泣,语无伦次地向波洛求助。    “我从没有正眼看过他......我为什么不看呢?我真是傻。你们都在依靠我,你们所有人......而我会使你们失望的。因为即便我再次见到他。我也可能已认不出他来。我对人的长相总是记不清。”    不管波洛会对我讲些什么,也无论他看上去像是要对那姑娘苛求责备,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只有和蔼。他的态度极端的友善温和。当身处烦恼之中的时候,波洛对漂亮姑娘的态度并不比我冷漠,这使我印象深刻。    他友好地拍拍她的肩膀。    “现在,Petite(法文,意为:小家伙。——译注),别太歇斯底里,我们可不能那样子。如果你见到这个人,你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你怎么知道?”    “哦,有许多原因——其中之一,是因为红能胜过黑。”    “你是什么意思,波洛?”我叫道。    “我是在讲赌桌上的行话。在轮盘赌中黑色可能会一直运势不错,可最终红色定能倒转过来。这是数学概率。”    “你是说,时运会转变?”    “千真万确,黑斯廷斯,这就是赌徒(或凶手,由于他赌的不是金钱而是性命,他最终只是个超级赌徒)经常会缺乏预料的地方。因为他一旦得逞,便会相信他能够继续赢下去。他手气很好、口袋鼓鼓时是不会离开赌桌的。在犯罪案件当中,得逞的凶手是不会去设想那种失败的可能性的!他居功自傲。可我告诉你,我的朋友,无论经过多么周到的策划,若没有运气,是不会有罪行能够得逞的。”    “那是否离题太远了点?”富兰克林·克拉克反对地说。    波洛激动地摆摆手。    “不,不。如果你喜欢的话,它是一次均等的机会,可它必须对你有利。请注意!当凶手准备离开阿谢尔太太的小店时,有人也许正好进去,这是可能的事。那人可能会想起看看柜台后面,这就可能会看到那个死去的妇人——这样,他既可能马上会对凶手动手,也可能向警察准确无误地描述那人的模样,以至于他可能会立刻被逮捕。”    “是的,当然那很可能。”克拉克承认道,“可现在的情形是,那凶手已获得了机会。”    “确实如此。凶手往往就是个赌徒,而且,就像许多赌徒一样,凶手常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每经历过一次罪案,他对自己能力的判断就会得到加强,从而使之偏颇。他不会说‘我挺聪明和运气的’,不,他只会说‘我挺聪明!’他对自己聪明的认识渐渐增长。然后,mes amis(法文,意为:我的朋友们。——译注),小球便旋转,颜色会运转过去,球停在一个新的数字上,赌场的庄家便会叫出‘Rouge(法文,意为:红色。——译注)’。”    “你认为这种情况将在本案中出现吗?”梅根问道,她皱起眉头。    “它迟早肯定会发生!到目前为止,那罪犯一直运气不错——但迟早运气会转朝我们这边。我相信运气已经倒转!长统袜线索就是开端。现在,每件事都会与他做对,不会让他得心应手!而他,则开始犯错误......”    “我觉得你给人鼓舞,”富兰克林说,“我们大家都需要一点安慰。自醒来后,我已有了一种无助而气馁的感觉。”    “我看我们很难做成任何具有实际价值的事情。”唐纳德·弗雷泽说。    梅根粗声地说:    “别当一个失败主义者,唐。”    玛丽·德劳尔脸有点涨红,说道:    “我所说的话,你们永远也不会懂。那个邪恶的魔鬼就在此地,我们也同样在这里。而有的时候,你毕竟会以最离奇的方式遭遇到别人。”    我激动地说道:    “要是我们能再多做些事该多好。”    “你必须牢记,黑斯廷斯。警方正在极尽可能地做好每一件事,也已招募到一些拥有特殊技能的警监。那位好心的克罗姆警督可能容易发怒,可他仍是个能干的警官,而警察局长安德森上校则是个实干家。他们已经采取了最多的措施,在小镇和赛马场进行值勤和巡逻,到处都会有便衣。还有新闻宣传攻势,公众也得到了全面的警告。”    唐纳德·弗雷泽摇头。    “我在想,他是不会下手的,”他一相情愿地说,“那家伙一定会疯的。”    “不幸的事,”克拉克干巴巴地说,“他是个疯子!你怎么看,波洛先生?他会放弃不干,还是会铤而走险?”    “以我所见,他那种执迷不悟的力量会使他必须要竭力信守诺言!如果他不动手,就是在承认失败,而他那种疯狂的自我主义是永远不会放弃的。我可以说,这也是汤普森医生的观点。我们则寄希望于在他尝试时能逮住他。”    唐纳德再次摇摇头。    “他会十分狡诈的。”    波洛瞥了一眼手表。我们注意到了这个暗示。我们要全天都谨慎以待,上午在尽可能多的街道中巡逻。然后驻守在赛马场的众多可能的地点。    我说的是“我们”。当然,就我自己而言,这样的巡逻没什么大作用,因为我从未能够把眼睛盯住 ABC。然而,既然这个主意是要尽可能的覆盖广阔的地盘,我便提议我还是做一位女士的护卫。    波洛表示同意——而我则担心他的眨眼之中藏着什么意思。    姑娘们带上帽子散开去。唐纳德·弗雷泽站在窗边,向外张望,显然是思绪茫然不知所措。    富兰克林·克拉克瞥眼看着他,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心不在焉,听不进话。他于是降低话音,同波洛攀谈起来。    “瞧,波洛先生。我知道,你去了彻斯顿,见过我嫂子。她有没有说过——或是暗示——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事?”    他停住口,挺懊丧。    波洛显出一副单纯无知的神情,开口回答起来,这使我大生怀疑。    “Comment(法文,意为:什么。——译注)?你嫂子说过、暗示过或是提议过什么?”    富兰克林·克拉克脸色渐红。“可能你认为这并不是涉及个人事务的时机——”    “Du tout(法文,意为:一点也不。——译注)!”    “可我倒是想直接面对问题。”    “真是令人钦佩的理由。”    这一次,我想,克拉克对波洛那张温和的脸孔产生了怀疑,因为它掩饰着某种内在的欢娱。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我嫂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一直挺喜欢她的,可她时常生病。久病之人经常使用麻醉品之类的东西,往往难免会对别人胡思乱想!”    “噢?”    现在,波洛的眼神当中已没有异议。    但富兰克林·克拉克完全被自己的对话任务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关于托拉·格雷小姐。”他说。    “哦,你是说格雷小姐?”波洛的口气中带着纯真的惊讶。    “是的,克拉克女勋爵脑中有别的想法。你瞧,托拉——格雷小姐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可能——是吧。”波洛承认道。    “而女人,即便是最优秀的女人,对其他女人总是有点恶意的。当然,托拉对我哥哥来说极其宝贵——他总说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秘书——他非常喜欢她。可这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的意思是,托拉不是那种姑娘——”    “不是吗?”波洛附和地说。    “可我嫂子择满脑子都是——嫉妒,我想。她到并没有显露过什么。可自从卡死后,只要格雷小姐有什么问题——夏洛特总会发脾气。当然,这也有部分原因是由于病情和吗啡的缘故——卡普斯蒂克护士是这样讲的。她说我们不该责怪夏洛特满脑子里都塞满了这些念头。”    他停顿下来。    “是吗?”    “我想让你理解的是,波洛先生,那当中压根没什么事。那仅仅是一个病妇的胡思乱想。请看这里——”他在口袋中摸索,“这是我在马来群岛的时候,我哥哥给我写来的信。我希望你能读一下,以便能明白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波洛接过信,富兰克林来到他身边,用手指指着信件,大声地朗读出信中的部分内容:    “——这里的情形一如既往。夏洛特的疼痛状况已有所减缓,我希望可以说是减轻了很多。你也许记得托拉·格雷?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安慰。这远非我的言语可以表达。她的同情心和情趣不容怀疑的。她对美好的事物有着一种高雅的品位和鉴赏力,能与我分享对中国艺术的强烈爱好,能找到她确实是我的至幸。再没有别的姑娘能像她这样,成为我更亲近和更钟情合意的伙伴。她的生活挺辛苦的。也并不一直快乐,可我很高兴能感觉到她有一种对家庭的真正钟爱之情。”    “你瞧,”富兰克林说,“那就是我哥哥对她的切身感受。他把她看作女儿。而我哥哥一去世,他妻子实际上即把她逐出那所房子,这令我感觉极不公平!女人真是些恶魔,波洛先生。”    “请记住,你嫂子正沉浸在疾病和痛苦之中。”    “我知道。我也是那样告诉自己的,我们不该对她进行评论。同样,我想给你看这封信,是并不想因为克拉克女勋爵所说的任何话语,而使你对托拉产生错误的印象。”    波洛把信交还给他。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笑着说,“我从不允许自己从别人告诉我的任何事物之中产生错误的印象。我有自己的判断。”    “好,”克拉克说,一边藏好那封信,“我很高兴还是给你看了信。姑娘们来了,我们最好离开吧。”    正当我们离开房间时,波洛把我叫了回来。    “你真的决定要一同去巡查,黑斯廷斯?”    “哦,是的。在这里呆着无所事事,我是不会高兴的。”    “思维同样可以向身体一样行动,黑斯廷斯。”    “哦,你在那方面做的比我要好。”我说。    “无可争辩,你很正确,黑斯廷斯。我提议你有意地向一位女士献殷勤,我说得对吗?”    “那倒是个好主意。”    “那你希望去陪伴那位女士呢?”    “哦,哦——呃——还没有考虑过。”    “巴纳德小姐怎么样?”    “她是独立的那种人。”我反对道。    “格雷小姐?”    “是的。她要好一些。”    “我发现你,黑斯廷斯,真是标新立异,尽管显而易见,你极不诚实!你早已打定主意要与你的金发天使在一起。”    “哦,是的,波洛。”    “我很抱歉搅乱你的计划,可我必须要求你另寻他人给予保护。”    “噢,没关系。我想你已发现那荷兰姑娘的弱点。”    “你要保护的姑娘是玛丽·德劳尔——而且我要你寸步不离她左右。”    “可是,波洛,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亲爱的朋友,她的姓名是以 D开头的。我们不能错失任何机会。”    我领悟了他话语中间的含义。起初,这看来遥不可及,可随即我认识到,如果ABC 嫉妒憎恨波洛,他很可能会对波洛的行动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除掉玛丽·德劳尔会是对他最恰当不过的第四次打击。    我承诺要忠实于自己的责任。    我离屋出门,波洛则留下来,坐在窗边的椅子里。    在他面前是一个小型的轮盘赌的转轮。在我出门时,他拉动转轮,在我身后喊道:“ Rouge(法文,意为:红色。——译注)——这可是个好兆头,黑斯廷斯。运势在转变。”  ABC谋杀案 第二十四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利德贝特先生从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哝声。此刻,他的邻座正站起身来,笨拙而又步履蹒跚地经过他面前,倾斜着身子去取回他掉在前排的座位上的帽子。    这时,《不识燕雀》正是高潮时刻,这部悲伧美丽的影片中明星荟萃、震撼人心,利德贝特先生整个星期都在期望一睹为快。    那个满头金发的女英雄是由凯瑟琳·罗亚尔扮演(在利德贝特先生的心目当中,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演员),她此时正好在倾吐出一声愤怒的呐喊:    “决不。我将要挨饿,可是我不能挨饿。请记住这句话:燕雀不会跌落——”    利德贝特先生左顾右盼地摇头,极其烦恼。这些家伙!人们为什么不等到影片结尾......而要在这个扣人心弦的时刻离去。    噢,现在要好一些。那个恼人的男子已过去,利德贝特先生能看到画面的全景,能看到凯瑟琳·罗亚尔站在纽约范·西埃奈大厦的窗边。    而此时此刻,她正要登上火车——手中抱着孩子......在美国,他们那里的火车真奇怪——一点也不像英格兰的火车。    啊,又是史蒂夫在山中的小棚屋内......    电影正临近那个充满感情和半宗教色彩的结局。    灯光亮起,利德贝特先生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他慢慢地站起身,微微地挤挤眼睛。    他从不会迅即离开影院,总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回到平乏的现实生活中来。    他环顾四周。今天下午自然是人头寥落,人们都在赛马场上。利德贝特先生并不赞赏赛马,也不喜欢玩牌,不嗜烟酒。这使得他有更多的经历欣赏电影。    每个人都在匆忙地涌向出口,利德贝特先生也准备尾随着人流。他座位前面的那个人睡着了——身体陷在座位当中。在像《不识燕雀》这样的电影上演时,居然还会有人睡着,利德贝特先生感到愤愤不平。    一位激怒的男子向这个睡着的人发话,他伸出的腿挡住了路:    “请让一下,先生。”    利德贝特先生已来到出口处,他回头张望。    那儿似乎有点骚乱。一个剧场保安......一小群人......可能他前面那个人是喝得醉死,而不是睡着了......    他犹豫着出门,正是这样,他错过了这一天的激情时刻——这比那匹诺特·哈夫小马在八十五匹马当中取胜还要令人激动。    那保安正说着:    “你该没事吧,先生......他病了......怎么,有什么事吗,先生?”    另外一个人则惊呼着抬开那人的手,检查一些红色、粘稠的污物。    “是血......”    保安员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叫。    他看到座位底下黄色物体的一角。“哎呀!”他说。“那可是本ABC。”  ABC谋杀案 第二十五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卡斯特先生从王室影院中走出来,抬头望着天空。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一个真正美丽的夜晚......    他的头脑中闪过布朗宁的一句话。    “上帝在天国之中,世界秩序井然。”    他一直挺喜欢那句话的。    只是在有时候,他常常会感到现实并非如此......    他沿着街道小跑,一面冲着自己微笑,径直来到他下榻的黑天鹅旅店。    他登上楼梯来到房间,这是二楼的一间闷热的房间。有一间铺设地板的内院和车库已被弃之不用。    在他进入房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突然间褪去。他衣服袖子的腕口有一处污迹。他尝试地摸了一下污迹——是湿湿的红色血迹......    他的手伸进口袋当中,拿出一样物品,是把细长的刀。那刀刃上同样也是粘粘的红色......    卡斯特先生长时间地坐着。    他双眼一度环视房间,像一头被擒获的野兽。    他的舌头不断地伸出嘴唇......    他再一次尝试着抚摸衣服上的袖口。    一分钟后,他把水从老式水壶中倒进盆里。他脱下衣服,漂洗袖口,小心地挤出水来......    啊!水现在变成了红色......    这时有人敲门。    他站在那里,僵直不动——眼睛盯着看。    门打开了。是位丰满的年轻女士,她手中拿着水壶。    “哦,对不起,先生。您的热水,先生。”    他试图开口说话。    “谢谢......我已用冷水洗......”    他怎么会那样说话?她的眼睛立刻盯向水盆。    他激动地说:“我——割伤了手......”    那里有一阵停顿——是的,的确是很漫长的一阵停顿。随后她说:“是的,先生。”    她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卡斯特先生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倾听着。    它终于来临......    有没有声音——惊叫——登上楼梯的脚步声?    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突然间,他从僵化的静止中变得活跃起来。    他迅速地穿上衣服,踮着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那儿除了从酒吧传来的熟悉的叽喳声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探步走下楼梯......    依然不见人影,那可真是运气。他在楼梯脚下停住,现在要去哪里呢?    他下定决心,迅速地沿着通道走去,穿过通向院子的门,走了出去。有几名司机在那里修整汽车,谈论着赛马地胜负。    卡斯特先生匆匆忙忙地穿过院子,来到大街上。    他在第一个街角向右拐——然后向左——再向右拐......    他敢于冒险去车站吗?    是的——那儿将会有人群——有特别的火车——如果运气在他这边的话,他会毫不出错地做到......    要是运气站在他这边的话就好了......  ABC谋杀案 第二十六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克罗姆警督正在倾听利德贝特先生激动地讲述情况。    “警督,当我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跳就会停止一下。在整个节目过程中,他肯定一直就坐在我身旁。”    克罗姆警督对利德贝特先生的心跳状态完全无动于衷,他说道:    “请让我了解得清楚一点。在影片快结束的时候,那个人离开座位出门——”    “那影片是《不识燕雀》,是由凯瑟琳·罗亚尔主演。”利德贝特先生自动地小声嘟囔。    “他经过你面前,步态蹒跚——”    “他是在假装步履跌跌绊绊的,我现在明白了。然后他把身体倾斜向前面的座位,去捡起帽子。他肯定是在那时候用刀刺向那个可怜的家伙的。”    “你听到什么没有?叫喊声?或是呻吟?”    除了凯瑟琳·罗亚尔那高声、嘶哑的口音之外,利德贝特先生什么也没听见。可他还是生动形象地依据想象杜撰了一声呻吟。    克罗姆警督浅显地注意了一下这呻吟声,要他继续讲下去。    “然后他便出去——”    “你能描述他的样子吗?”    “他是个大个子。至少有六英尺,是个高个。”    “肤色白晰还是黝黑?”    “我——嘿——我不太能确定。我想他秃头,是个面目狰狞的家伙。”    “他走路不瘸吧,是吗?”克罗姆警督问。    “是的,是的,你说对了,我想他是瘸腿。他长得很黑,可能是混血儿。”    “剧场内灯光还亮着的时候,他是否已在座位上了?”    “不。影片开始后,他才进来。”    克罗姆警督点点头,递给利德贝特先生一张声明让他签字,然后打发他走。    “那可是个你所能碰到的糟糕透顶的证人。”他悲观地评论道,“他讲的内容仅仅能有一点启发。我们的凶手长得什么样,他连最起码的印象都没有,这已经清楚无疑。我们把剧场保安叫来吧。”    那个保安是个身材挺拔、极具军人风范的人,走进门来,立正站着,他的眼睛盯着安德森上校。    “现在,詹姆森,让我们听听你的描述吧。”    “是的,先生。在电影结束时,先生,有人告诉我有位先生病倒了,那个人坐在低价票座位区,瘫倒在座位中。其他的人在周围站着。那个人看上去挺糟糕的,先生。周围的其中一个人把手放在那人的衣服上,这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血,先生。很明显,这个人死了——是被人刺杀的,先生。我希望准确行事,便没有去碰他,只是立即向警方报告悲剧已经发生。”    “很好,詹姆森,你做的非常对。”    “谢谢,先生。”    “在那之前,大约五分钟,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名男子离开低价票座位区?”    “有好几位,先生。”    “你能描述一下吗?”    “恐怕不能,先生。有一位杰弗里·帕内尔先生。有一位年轻人,萨姆·贝克,同他的年轻女士一起,我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特别的人。”    “真遗憾。这些会有帮助的,詹姆森。”    “是的,先生。”    剧场警卫敬了个礼,然后离开。    “我们有验尸的细节。”安德森上校说,“我们最好能同那个发现他的人谈一谈。”    一个警察进来,敬礼。    “赫尔克里·波洛来了,先生,还有另外一位先生。”    克罗姆警督皱眉头。“哦,好吧,”他说,“我想,最好还是让他们进来吧。”  ABC谋杀案 第二十七章   唐克斯特谋杀案     我由于是跟随着波洛进来,只听到克罗姆警督的只字片语。    他和警察局长看起来有点着急,两人闷闷不乐。    安德森上校向我们点头致意。    “很高兴你们来了,波洛先生。”他很有礼貌地说——我想,他猜想我们听到了克罗姆的话,“你瞧,我们又遭殃了。”    “又一起ABC谋杀案?”    “是的,该死的,胆子很大。那家伙是倾斜着身子从死者的背后刺进去的。”    “这一次是刺死的?”    “是的。与他的方式稍有不同,不是吗?打击头部,勒喉咙,现在是用刀。多才多艺的恶魔——什么?如果你想看的话,这里有法医的细节报告。”    他把一张纸递给波洛。“那个死者的两腿中间的地面上有那本ABC。”他补充道。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吗?”波洛问。    “是的。ABC 这回可出了个差错,如果那对我们来说有任何满足感的话。死者名叫厄斯菲尔德( Earsfield)——乔治·厄斯菲尔德,职业是理发师。”    “真奇怪。”波洛评说道。    “可能是跳过了一个字母。”上校提醒道。    我的朋友怀疑地摇摇头。    “我们可以叫下一位证人进来吗?”克罗姆问道,“他可是急着回家。”    “可以,可以,让我们继续吧。”    一位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他长得出奇地像是《爱丽斯漫游仙境》中的青蛙步兵。他极度兴奋,声音显得激动而刺耳。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震惊的经历,”他尖声叫道,“先生,我的心脏很虚弱——相当虚弱,这件事可能要了我的命。”    “请问你的姓名?”警督说。    “唐斯(Downes)。罗杰·伊曼纽尔·唐斯。”    “你的职业?”    “我是海菲尔德男校的校长。”    “现在,唐斯先生,请你用自己的话语告诉我们所发生的一切。”    “先生们,我可以简单地告诉你们。影片结束时,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左边的位置是空的,可那位置边上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子,显然是睡着了。因为他的双腿伸向面前,我无法通过。我请他让我过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于是就碰了碰他的肩膀,想把他弄醒。他的身子又往下滑落了一点,我开始意识到他要么神志不清,要么得了重病。我便大声叫道:‘这位先生病了。请叫保安来。’保安来了。当我把手从那人肩上拿回来时,我发现手上又湿又红......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先生们,这种惊吓太可怕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些年来,我一直饱受心脏衰弱的痛苦。”    安德森上校用一种相当奇怪的表情看着唐斯先生。    “你可以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唐斯先生。”    “是的,先生。我毫不犹豫地这样认为。”    “你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唐斯先生。你是说,你们中间隔着两个座位?”    “事实上,起先我是坐在那个被谋杀的人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我挪了个位子,以便坐在一个空座位后面。”    “你与死者的身高和体形差不多,不是吗?而且你同他一样,脖子上围着羊毛围巾?”    “我没有注意到——”唐斯先生开始拘谨生硬起来。    “让我告诉你,”安德森上校说,“你幸运在什么地方?当凶手跟着你进去时,他弄错了。他认错了后背。如果那把刀子不是冲你来的,唐斯先生,我敢吃了这顶帽子!”    虽然唐斯先生的心脏经历了先前的考验,可这次他是无法承受了。他跌落在椅子上,透不过气来,脸色发紫。    “水,”他说道,“水......”    一杯水递给了他,他喝完之后,脸色恢复了常态。    “我?”他说,“为什么是我?”    “看来是这样。”克罗姆说,“事实上,这是唯一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男人——这个——这个魔鬼的化身,这个嗜血的疯子一直在跟踪我,并伺机下手?”    “我想是这样的。”    “可是以上帝的名义,为什么会是我呢?”学校校长义愤填膺地说。    克罗姆则故意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呢?”接着又说,“我看盼望一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是有理由的,并没什么好处。”    “上帝保佑我,”唐斯先生说道,因抽泣而低不成声。    他站起身来,看上去突然间变得苍老和虚弱。    “先生们,如果没什么更多的问题的话,我想我该回家了。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好的,唐斯先生。我派一名警察陪你——只为确保你一切平安。”    “哦,不,不,谢谢。不用了。”    “可能这样也好。”安德森上校态度暴躁地说。    他的眼睛朝一旁斜视,向警督询问一个微妙的问题。后者则同样微妙地点了下头。    唐斯先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他同样没有察觉到,”安德森上校说,“他们有好几个人吧?”    “是的,先生。赖斯警督已进行了安排,那所房子将受到监视。”    “你认为,”波洛说,“如果 ABC发现他搞错了,他可能会再次下手?”    安德森点点头。    “这只是种可能,”他说,“ABC 看来是个有计划的家伙。如果实情并未按照他的程序发展的话,他会感到不舒服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真希望我们能知道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安德森上校急躁地说,“我们还是茫然无知。”    “也许会有的。”波洛说。    “你是这样认为吗?是的,是有可能。该死的,难道每个人头上都没长眼睛吗?”    “得有点耐心。”波洛说。    “你看上去非常有信心,波洛先生。有什么原因使你如此乐观?”    “是的,安德森上校。到目前为止,那个凶手还没有犯错误。他肯定马上就会犯错误。”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就要继续努力。”警察局长哼着鼻子,可他的话被打断了。    “先生,黑天鹅旅店的鲍尔先生与一位年轻女士来了。他认为他有些线索可以帮助我们。”    “带他进来吧。带他们进来吧。我们挺需要有帮助的东西的。”    黑天鹅旅店的鲍尔先生是个庞大的人,思维缓慢,行动很重。他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啤酒味。同他一起的是一位丰满的年轻女士,眼睛圆圆的,很显然正处在高度兴奋之中。    “希望我没有打搅你们或是浪费你们的宝贵时间。”鲍尔先生嘶哑有迟缓地说,“可这位女工,玛丽断定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你们应该知道。”    玛丽心不在焉地咯笑。    “嘿,我的姑娘,是什么事?”安德森说,“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玛丽·斯特劳德,先生。”    “好吧,玛丽,请说出来吧。”    玛丽的一双圆圆的眼睛朝向她的雇主。    “他的任务就是给男士的房间供应热水。”鲍尔先生替她解围道,“我们那里大概住着六个男士,有些人是为赛马而来,有些则是做生意的。”    “噢,噢,”安德森有点不耐烦了。    “接着说吧,小姑娘。”鲍尔说,“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别害怕。”    玛丽屏住呼吸,在紧张而又困难的呻吟中开始了她的叙述。    “我敲了门,可没有人答应,否则的话,只有当屋内的先生说‘进来’,我才会进去。由于他说了点什么,我便进屋去,他正好在洗手。”    她停顿下来,深深地呼吸。    “请继续吧,我的姑娘。”安德森说。    玛丽的眼睛斜向她的雇主,看到他缓慢的点头后,仿佛受到了鼓励,又接着说了起来。    “‘先生,您的热水。’我说,‘我敲了门。’可他说‘哦,我已用冷水洗了。’他这样说,我自然会看一下水盆。哦,天哪,水全都红了!”    “红了?”安德森尖声叫道。    鲍尔插话道:    “她告诉我说,那个男的脱掉上衣,拎着袖口,袖子全湿了。嘿。对吧,小姑娘?”    “是的,先生,确实如此。”    她接着说:“他的脸看起来很奇怪,非常奇怪,这令我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安德森尖声问。    “大概是五点一刻,我想同我能想起的时间挺接近。”    “那是在三个多小时以前。”安德森厉声说,“你为何不立即来?”    “我们并没有马上听到那消息。”鲍尔说,“直到有消息传来,说是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玛丽便尖叫起来,因为面盆里可能是血。当我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便告诉了我。我不太相信,就上楼去看。房间里已空无一人,我便向人询问,院子里的一个司机说他见过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溜走。根据他的描述,就是那个人。所以我便对太太说,最好让玛丽去警察局,她不赞同这个意见,玛丽也不愿意,于是我说我陪她一起来。”    克罗姆警督递给他一张纸。    “请描述一下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他说,“尽可能地快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他中等身材,”玛丽说,“有点驼背,戴眼镜。”    “他穿什么衣服?”    “一件黑色上装,头戴翘边帽,看上去很破旧。”    她只能讲这么多了。    克罗姆警督并没有过分坚持。过了一会儿,电话线路忙了起来,可是警督和警察局长谁也没有过分乐观。    克罗姆推断,那个被人看到从院子里跑出去的男子并没有带包或是箱子。    “还有机会。”他说。    两个人被派去黑天鹅旅店。    鲍尔先生满怀着自豪和骄傲,玛丽则有点泪流满面,陪同他们回去。    大约十分钟后,警官回来。    “先生,我把登记本带来,”他说,“这里有他的签名。”    我们挤过去看,字迹很小,很难辨认。    “签名是AB Case——或是Cash?”局长说道。    “行李怎么样?”安德森问。    “有一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小纸盒。”    “纸盒?里面是什么东西?”    “长统袜,先生。丝质长统袜。”    克罗姆转向波洛。“祝贺你,”他说道,“你的预感很正确。”  ABC谋杀案 第二十八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克罗姆警督此刻正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发出长长的嗡嗡声,他拿起话筒。    “先生,我是雅各布斯。有个年轻人带来个故事,我想你应该听听。”    克罗姆警督叹了口气。每天平均有二十个人来,带着所谓与ABC 案相关的重要线索。其中有些人是些并无恶意的疯子,有些则是好心人,他们相信自己的信息是有价值的。雅各布斯警官的任务就是做一个过滤器——挡住那些没用的东西,将剩下的移交给他的上司。    “很好,雅各布斯,把他带来吧。”克罗姆说。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雅各布斯警官出现在门口,他带来一个高大的、样子倒蛮好看的年轻男子。    “先生,这位是汤姆·哈廷格先生。他要告诉我们一些情况,或许会与ABC案有关。”    警督很高兴地站起身来,同他握手。    “早上好,哈廷格先生,请坐。你吸烟吗?抽支烟吧?”    汤姆·哈廷格很笨拙地坐了下来,敬畏地看着他心目中的“名人之一”。眼前的警督形象似乎使他有点失望。他看上去只像是个很普通的人。    “那么,”克罗姆说,“你有情况要告诉我们,你认为这些情况与本案有关。那就说吧。”    汤姆紧张地开始讲述起来。    “当然那也可能一点用都没有。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可能会浪费您的时间。”    克罗姆警督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又得浪费时间来劝说人了!    “噢,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年轻的女人,她母亲出租房屋。那房子位于卡姆登镇的路上。他们房子的三楼租给了一个名叫卡斯特的男人,已有一年多时间了。”    “卡斯特——喔?”    “是的,先生。他是那种呆头呆脑的人,倒是挺温和的。他挺有点落魄,我想我应该说。他是那种连一只苍蝇都不会去伤害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太奇怪,我是不会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劲的。”    汤姆以一种令人费解的方式并重复了一两边,讲述了在尤斯顿与卡斯特先生的遭遇,以及掉出来的车票的事。    “您看,先生,这看起来很可笑。莉莉——那是我的女人,先生。她倒是挺确信他说的是去切尔滕纳姆,她母亲也这么说——说她还记得那天上午他离开时的谈话。当然,我那时候也没太注意这些事。莉莉,我那个年轻姑娘,说过她希望他不会被那个去往唐克斯特的家伙杀害。然后她说因为上次谋杀案发生时,他正好去了彻斯顿,这可真是个巧合。我笑着问她,再上一次他是否在贝克斯希尔,她说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她知道他去了海边。然后我告诉她说,如果他就是 ABC,这实在是挺奇怪的。她说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而那时候我们只谈了这些。我们也不是没再多想什么。至少,我还是觉得有点可疑,先生。我开始怀疑这个卡斯特,我认为,尽管他看上去毫无伤害,他是挺有点反常的。”    汤姆叹了口气后又接着说。克罗姆现在是全神贯注地听着。    “唐克斯特谋杀案发生后,先生,所有的报纸都在报道说,希望提供关于AB Case 或 Cash 的行踪,所说的情况与他非常吻合。第一天晚上,我去莉莉家,问她卡斯特先生的名字缩写是什么。她起先已记不起来,可她母亲记起来了。她说肯定是ABC 没错。随后我们想继续弄清楚第一次谋杀案在安多弗发生时,他有没有外出。哦,先生,您该知道,要回忆起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最终我们还是有了答案,六月二十一日马伯里太太有位兄弟从加拿大来看望她。他好像是突然来的,她想给他找个床铺,于是莉莉便建议,由于卡斯特先生外出,伯特·史密斯可以睡他的床。可马伯里太太不同意,因为她认为用他租房人的房间不太好,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做得公平。而我们则算出那个日子没错,因为伯特·史密斯的船就是那天在南汉普敦靠岸的。”    克罗姆警督非常仔细地听着,不时地记下点什么。    “讲完了?”他问。    “讲完了,先生。我希望您不会认为我是在无事生非。”    汤姆有点脸红。    “不会的。你来这里是相当正确的做法。当然,这个证据并不充分——时间可能是个巧合,而姓名则只是相仿而已。可这当然表明我该同你的卡斯特先生见个面。他现在在家吗?”    “是的,先生。”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克斯特谋杀案的当天晚上,先生。”    “回来后他一直在做什么?”    “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先生。他看上去非常奇怪,马伯里太太是那样说的。他买了许多报纸——很早就出门去买早报,天黑之后去买晚报。马伯里还说他不时自言自语。她觉得他越来越奇怪了。”    “马伯里太太的地址是什么?”    汤姆把地址给他。    “谢谢。我可能今天会到那里去转转,我得提醒你,如果碰到这位卡斯特先生的话,要注意你的态度。”    他站起来,握了握手。    “你到这里来,做得很对,应该感到很满意了。再见,哈廷格先生。”    “那么,先生,”过了一会儿,雅格布斯重新回到房间,他问道,“您是否认为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极有可能。”克罗姆警督说,“如果那小伙子所说的情况属实的话,就是那个人。我们还没有找到长统袜的生产厂家。现在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请你顺便把彻斯顿案子的卷宗给我。”    他花了些时间来寻找他所要的情况。    “啊,早在这里。托基警方的供词纪录中有。有一位叫希尔的年轻人,他证明说,在看完电影《不识燕雀》之后离开托基雅典娜剧院时,他看到一个男人行动很古怪,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希尔听到他说‘这倒是个主意’。《不识燕雀》——,就是那部在唐克斯特王室影院里放映的影片。”    “是的,先生。”    “这当中可能有些情况。当时并不算什么,可那种操作方法被我们这个家伙运用在下一场谋杀中,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我们有希尔的姓名与地址。他对那个男人的描述挺不清楚的,但他和玛丽·斯特劳德以及汤姆·哈廷格的叙述相吻合。”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们就快要找到他了。”克罗姆说道——这个说法相当不准确,因为他自己总是有点冷淡。    “有什么指示吗,先生?”    “要找两个人去监视卡姆登镇的这个地方,可我并不想惊动我们的小鸟。我必须同助理督察谈一谈。然后我想该把卡斯特带到这里来,问他是否愿意陈述一下情况。”    汤姆出来后,莉莉·马伯里迎了上去。她一直在泰晤士河堤上等着他。    “挺好吧,汤姆?”    “我见到了克罗姆警督,他负责这桩案子。”    “他长的什么样?”    “有点安静,呃,——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机敏。”    “他是特伦查德爵士式的新类型。”莉莉满怀敬意地说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真是伟大。那么,他说了些什么?”    汤姆简单地把谈话内容讲述了一遍。    “那么他们是否真的认为是他?”    “他们认为有可能是。不管怎样,他们会过去向他问一两个问题。”    “可怜的卡斯特先生。”    “最好别说是可怜的卡斯特先生。如果他真是ABC 的话,他已经制造了四起可怕的谋杀案。”    莉莉叹了口气,摇摇头。    “听起来真可怕。”莉莉说道。    “好的,现在随便吃点午餐吧。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我们弄对了的话,我希望我的名字会在报纸上出现。”    “哦,会吗,汤姆?”    “当然,还有你的名字,还会有马伯里太太的名字,而且我敢说你的照片也会出现在报上。”    “哦,汤姆。”莉莉心旷神怡地紧紧抓住汤姆的手臂。    “还有,你认为去角落屋餐厅吃午饭怎么样?”    莉莉抓得更紧了。    “那就快点吧。”    “好吧,马上就好。我必须从车站打个电话。”    “给谁打?”    “是我要见的一个女孩子。”    她穿过马路,三分钟后又回到他的身边,看起来很是得意。    “那么现在,汤姆。”    她的手臂挽住他。    “再给我讲讲苏格兰场的事。你去那里有没有见过另外一个人?”    “哪一个?”    “那个比利时绅士。那个ABC总写信去的人。”    “没有,他没在那里。”    “那么,把全部情况都讲给我听吧。”    卡斯特先生轻轻地将话筒放回到勾子上。    他回到房门口,马伯里太太站在那里,很显然是在好奇地听着。    “你不常有电话来,是吗,卡斯特先生。”    “哦——是的,马伯里太太,不常有。”    “不是什么坏消息吧,我相信。”    “不,不。”这个妇人真顽固。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中的报纸。    “我妹妹刚生了个男孩。”他漏出一句话。    他——可从没有过妹妹。    “哦,天哪!现在——噢,太好了,我想。(“这么些年来从未听他说过有一个妹妹,”她心里这么想。“那可不像是男人的行为。”)我感到很奇怪,我可以告诉你,当那个女士说要找卡斯特先生讲话的时候。起先我还以为是我的莉莉的声音——那有点像她的声音,它有点——只是更要傲慢些,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那种声音比较尖。卡斯特先生,祝贺你。是第一个孩子,或者你还有其他的小外甥或外甥女?”    “就这一个,”卡斯特先生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我想我该马上走。他们——他们希望我过去,我——我想如果快点的话,我还可以赶上一趟火车。”    “你会离开很长时间吗,卡斯特先生?”当他匆忙上楼时,马伯里太太问道。    “哦,不会,两到三天,就这么长。”    他走进卧室。马伯里太太回到厨房,动情地想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她的良心使她突然间感到内疚。    就在昨天晚上,汤姆和莉莉还在往回核对那些日子!试图弄清楚卡斯特就是那个可怕的怪物 ABC。那只是因为他的名字缩写和一些巧合。    “我想他们不太当真。”她宽慰地说,“现在,我希望他们会为自己感到惭愧。”    在某种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方式之下,卡斯特先生关于他妹妹有个孩子的说法已经很有效地使得马伯里太太消除她对这位房客真实身份的怀疑。    “我希望她没有太难受,可怜的人。”马伯里太太一边想着,一边在熨烫莉莉的丝绸套裙之前,先在她的脸颊上试了试熨斗的底部。    她的思绪则舒畅地想着那件并不轻松的生孩子的事情。    卡斯特先生轻轻地下了楼,手里拎着包。他双眼朝着电话机盯了一会儿。    刚才那简短的谈话又在他脑中回响。    “是你吗,卡斯特先生?我想你可能愿意知道,有位苏格兰场的警督想见见你......”    他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    “谢谢——谢谢,我亲爱的......你真好......”    似乎就是这些话。    她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她是不是可能已经猜到?还是她只想证实一下他能留下来等候那个警督的来访?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那警督会来呢?还有她的声音——她伪装的声音使她的母亲都听不出来。    看起来——看起来——好像她知道......    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就不会......    不管如何,她可能已经知道。女人都是非常奇怪的,没法预知的狠心和没法预知的善良。她曾看到莉莉把一只老鼠从鼠夹中放跑。    一个善良的姑娘......    一个善良、美丽的姑娘......    他在挂有雨伞和上衣的架子旁停下。    他该怎么做?    从厨房传来的声响使他作出决定......    不,已没有时间......    马伯里太太可能会出来......    他打开前门,穿出去,又关上门。要去哪里呢? ABC谋杀案第二十九章   在苏格兰场     又是会议。会议的参加人员包括厅长助理、克罗姆警督、波洛和我自己。    厅长助理正说着:    “波洛先生,你们在调查一大笔长统袜销售情况,干得很好。”    波洛摊开双手。    “这说明,那个男子并不是个固定的经销商,他向外推销却不招徕订单。”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吗,警督?”    “是的,先生。”克罗姆警督察看着一份卷宗,“我可以概括一下到目前为止的进展情况吗?”    “是的,请吧。”    “我已经检查过彻斯顿、佩恩顿和托基,获得了一张他前去推销长统袜的人的名单。我必须指出,他做得相当周密。他住在皮特,那是一间托雷车站旁边的小旅店,可能是从彻斯顿搭乘九点五十七分的火车,于十点二十分抵达托雷的。在火车上和车站里没人注意到过像他那种模样的人。可那个星期五正好是达特茅斯赛艇会,从金斯维尔返回的列车坐得相当满。”    “贝克斯希尔的情况也大致相同。他用自己的名字住在环球旅店,向巴纳德太太和黄猫餐厅在内的十几个地方推销袜子。他夜里早早地离开旅店,第二天早上约十一点三十分返回伦敦。至于在安多弗,也是相同的程序。他住在菲瑟斯酒店,向阿谢尔太太的邻居福勒太太和那条街上的好几个人出售袜子。我从阿谢尔太太的外甥女(名叫德劳尔)那里获得的那双袜子与卡斯特出售的一样。”    “好。”厅长助理说道。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警督说,“我去了哈廷格先生给我的地址,可发现卡斯特先生已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前离开。我被告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发生,是他的房东告诉我的。”    “是同谋吗?”厅长助理提醒道。    “不太像。”波洛说,“这很奇怪——除非——”    当他停下来时,我们都好奇地望着他。    他摇摇头,而警督接着说。    “我仔细地检查了他住的房间,检查使得事情清楚起来。我发现了一批便笺纸,这些纸同写信用的纸相同。有大量的袜子——藏在柜子背后——还有相同形状和大小的一包东西,里面装的可不是袜子——而是八本新的ABC铁路指南书。”    “这足以证明。”厅长助理说。    “我还发现其他一些物品,”警督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颇有人情味,并得意洋洋,“只是在今天早上才发现,先生,还没来得及汇报。他的屋里倒是没有刀的迹象——”    “如果把刀带回家里,那是个低能儿的行为。”波洛说道。    “毕竟他并不是个可以理喻的人。”警督评论道,“不管怎样,我想到他有可能把刀子带回家,然后会意识到把刀藏在房间里的危险性(正如波洛先生所指出的那样),就寻找其他地方。他会选择什么地方来藏刀呢?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衣帽架——没有人动过衣帽架。我费了好大劲才将衣帽架从墙边移开——它就在那里。”    “是刀子吗?”    “是刀子。毫无疑问,上面还有干了的血迹。”    “干得好,克罗姆。”厅长助理赞赏道,“现在我们只是再需要一件事。”    “是什么?”    “那个人自己。”    “我们会抓住他的,先生。别担心。”    警督的语调满怀信心。    “波洛先生,你认为如何?”    波洛从沉思中惊醒。    “请再说一遍。”    “我们正说到要抓住那个人只是时间问题了。你同意吗?”    “噢,那个——是的,毫无疑问。”    他的语调是那么心不在焉,以至于别人都惊奇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吗,波洛先生?”    “有一件事情使我非常担心,就是为什么?就是动机。”    “可是,亲爱的朋友,那个人疯了。”厅长助理不耐烦地说。    “我明白波洛指的是什么意思。”克罗姆很有礼貌地解围,“他挺正确的,这里面肯定有令他困惑的地方。我想我们会从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中找到问题的根源,也可能是个迫害狂,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可能把它同波洛先生联系在一起了。他可能会误认为,波洛先生是专门雇来捉他的侦探。”    “嗯,”厅长助理说,“那就是这些天来谈论的行话。在我那个时候,如果一个人疯了,他就是疯了,而我们并不寻求科学的概念来使其变得柔和。我想,一个彻头彻尾现代化了的医生会建议把像 ABC这样的人放在有护理的家中,用四十五天时间告诉他是个怎样的好人,然后把他放出去,当作是一个对社会负责的人。”    波洛笑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会议就此散了。    “那么,”厅长助理说。“正如你所说,克罗姆,将他抓获只是个时间问题。”    “如果他不是那样相貌平平的话,我们早就逮住他了。我们已经使得够多的无辜百姓担惊受怕了。”“我倒疑惑他此刻在哪里。”厅长助理说。  ABC谋杀案 第三十章   (并非选自黑斯廷斯上尉的自述)     卡斯特先生站在一家蔬菜水果店旁边。    他盯着马路对面。    是的,就是那个地方。    阿谢尔太太。报刊和烟草店......    在那个空空的窗上有个招牌。    转让。    空空如也......    毫无生气......    “对不起,先生。”    蔬菜水果店的妻子要去取些柠檬。    他说了句歉意的话,站到一边。    他慢慢地挪开——回到镇里的大街上......    这很难......非常之难......现在他已身无分文......    一整天都没有吃任何东西,使得一个人感觉非常奇怪和轻飘飘......    他看了看一家报刊店门外的海报。     ABC案件,凶犯依然在逃。采访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卡斯特自言自语地说道:    “赫尔克里·波洛,我怀疑他是否已获知......”    他继续往前走。    站在那里盯着海报看毫无用处。    他想:    “我走不了太远......”    脚步摇摇晃晃......这样子走路多么奇怪......    脚步摇摇晃晃——真是荒谬。    太荒谬了......    可人就是一种荒谬的动物......    而他,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尤其荒谬。    他总是这样......    人们总是嘲笑他......    他不能埋怨他们......    他要到哪里去?他不知道。他走到了尽头。他哪儿也不看,只看着他的脚。    脚步摇摇晃晃。    他抬头向上看。前面是灯,还有信件......    警察局。    “真有意思。”卡斯特先生说,他发出痴笑。然后他走了进去。突然间,当他走进去的时候,他身子一晃,向前倒去。 ABC谋杀案 第三十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提问     这是十一月的一天,天气晴朗。汤普森医生和总警督贾普前来通告波洛关于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一案的法院诉讼程序的结果。    波洛自己则由于支气管轻微受凉,使他无法参加。幸运的是,他没有让我一起去。    “决定提审,”贾普说,“就是那样。”    “这不是挺不寻常的吗?”我问道,“在这个阶段进行辩护?我原以为狱中犯人总是保留辩护权的。”    “这可是正常的程序,”贾普说,“我设想,年轻的卢卡斯认为他可以突击办理。我要说,他是个裁定员。精神时常是唯一可能的辩护理由。”    波洛耸了耸肩。    “如果是精神失常,就会被宣判无罪。在国王在位期间,囚禁很少能好过死刑。”    “我猜想,卢卡斯认为可能会有机会,”贾普说,“因为只要有那人在贝克斯希尔谋杀案中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据,整个案件就可能变得证据不充分。我认为他还没有意识到我们的案子是多么的证据充分。他是个年轻人,他想在公众面前露露脸。”    波洛转向汤普森。    “你有什么看法,医生?”    “对卡斯特吗?说心里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扮演那个神志清醒的人非常出色。当然,他是个癫痫病人。”    “这是个多么令人惊奇的结局。”我说道。    “他正好在发病的时候,跌进了安多弗的警察局?是的,这是这场戏剧的合适而富有戏剧性的结尾。ABC 总是恰到好处。”    “有没有可能犯了罪却不清楚自己的罪行?”我问道。“他是否犯罪看起来倒有点真实的意思。”    汤普森医生笑了笑。    “你不该被那种‘我可以向上帝起誓’的戏剧式的装腔作势而蒙骗。我认为,卡斯特很清楚他自己干了那些谋杀案。”    “那些否认的言辞通常是激烈的。”贾普说。    “至于你的问题,”汤普森继续说道,“当一个癫痫病人处于梦游状态时做了一件事却浑然不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可普遍的观点是这样的行为必须‘不违背这个人在清醒状态下的意愿。’”    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说起 grand mal(法文,意为:大错误。——译注)和 petit mal(法文,意为:小错误。——译注),使我处于外行的困惑之中。当一个精通某门学问的人深入探讨他的专业方面的问题时,这是常有的情况。    “无论如何,我反对这种理论,认为卡斯特在进行谋杀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如果没有那些信,你可能还能提出那样的观点。那些信件粉碎了这个观点。它们表明犯罪是经过预谋和仔细策划的。”    “可对于这些信件,我们还无法进行解释。”波洛说。    “那是否令你感兴趣?”    “自然是的——既然这些信是写给我的。一谈到信件这个问题,卡斯特坚决闭口不言。直到我找到这些写给我的信件的原因时,我才会认为本案得到了解决。”    “是的——我能够理解你的观点。无论在哪种情况之下,看来都没有任何理由能使人相信那个人要针对你?”    “无论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提个建议吗?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是的,卡斯特很明显是背负了两个极端夸张的基督教姓名:亚历山大和波拿帕特,这主要是处于他母亲的一时奇想(我毫不怀疑,这其中有俄狄浦斯恋母情结)。你看出其中的含义了吗?亚历山大——普遍被假想成渴望征服更多的世界而不可战胜的人;波拿帕特——则是伟大的法兰西国王。他需要一名对手——一个对手,人们可以说,是同他在一个阶层中的人。所以就有了你——赫尔克里斯大力神。”    “你的话语相当有建议性,医生。这些话使我产生了一些想法......”    “噢,这只是个设想。好吧,我得走了。”    汤普森医生出门而去。贾普留了下来。    “是不是他不在现场的情况令你有点担心?”波洛问道。    “稍微有一点。”警督承认道,“你听着,我可不相信这一点,我认为这不是真的。可要打破它就有可能遭殃。斯特兰奇是个顽固的人。”    “给我讲讲他的情况。”    “他四十岁光景,是个固执、自信、极有主见的采矿工程师。我认为,就是他要求现在录证词。他想要离开去智利,希望手上的事情能办完。”    “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独断的人之一。”我说。    “他是那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他坚持自己的说法,而且不容只问。他极其忠实地发誓说,七月二十四日晚上在伊斯特本的白十字酒店曾碰到卡斯特。他当时很孤独,希望找人聊聊天。依我看,卡斯特是个理想的谈话对象。他并没有打断谈话!晚餐之后,他和卡斯特玩多米诺骨牌。看起来,斯特兰奇是个多米诺骨牌的高手,而出乎意料的是,卡斯特也极具水准。真是奇怪的游戏,多米诺骨牌。人们都玩疯了。他们会连续玩上好几个小时。很显然,斯特兰奇和卡斯特显然也是那样玩的。卡斯特想去睡觉了,可斯特兰奇并不听从——他发誓他们可以坚持玩到午夜之后,他们就是那样做的。他们午夜过后十分钟才分手。而如果卡斯特于二十五日凌晨零点十分仍在伊斯特本的白十字酒店,他是不可能在午夜和凌晨一点之间在贝克斯希尔的海滩上勒死贝蒂·巴纳德的。”    “这个问题显然难以回答。”波洛想了想说,“他确实令人深思。”    “这也使克罗姆可以有所思考。”贾普说。    “斯特兰奇这个家伙非常独断吗?”    “是的,他是个固执狂,而且很难看出哪里有漏洞。我们设想,斯特兰奇搞错了,那个人并不是卡斯特——他究竟为什么要说那个人就叫卡斯特呢?在酒店登记处的签字确实是他的。你可不能说同犯——杀人狂是不会有同犯的!那个姑娘死亡的时间是不是退后一点呢?法医的证据是很肯定的,而无论如何,卡斯特从酒店出来,又不被人看见,然后赶到大约在十四英里之外的贝克斯希尔去,是要花些时间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是的。”波洛说。    “当然,严格地说,它没有关系。我们在唐克斯特谋杀案中已抓到了卡斯特——那件沾有血迹的衣服,那把刀——这没什么可狡辩的。你无法强迫任何陪审团判他无罪,可这破坏了一件漂亮的案子。他制造了唐克斯特谋杀案,他制造了彻斯顿谋杀案,他制造了安多弗谋杀案。然后,见鬼,他肯定也制造了贝克斯希尔谋杀案。可我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    他摇摇头,站了起来。    “现在是你的机会,波洛先生。”他说,“克罗姆是模糊不清。发挥你的智力,我过去曾经多次听说过。让我们看看他是怎样作案的。”    贾普离开了。    “是怎么回事,波洛?”我说,“那些灰色脑细胞能解决这个任务吗?”    波洛则答非所问。    “告诉我,黑斯廷斯,你认为这案子已收场了吗?”    “哦,老实说,是的。我们抓到了那个人,我们也有了大部分证据,现在只需要些修饰。”    波洛摇摇头。    “案子已结束!那个案子!那案子就是那个家伙,黑斯廷斯。直到我们完全了解那个人,奥妙还会一样深不可测。这可不是因为我们把他推上被告席而获得的胜利!”    “我们对他已经有许多了解。”    “我们对他还一无所知!我们知道他在哪里出生。我们知道他参加了战争,头部受了点轻伤,还有他由于癫痫退伍。我们知道他租住马伯里太太的房子有近两年时间。我们知道他很安静和孤僻——是那种没人会留意的人。我们知道他炮制和实施了一个极其聪明的系列谋杀案计划。我们知道他犯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愚蠢的错误。我们知道他毫无同情心和相当残暴地杀人。我们也知道他挺善良的,他不让别人因为他所犯的罪行受到责难。如果他想不受干扰地杀人——让别人为他的罪行受累是多么地容易。黑斯廷斯,你难道没有看见,这个人是个矛盾的混合体?愚蠢和精明,残暴和高尚,——而且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决定因素来调和他的两重性。”    “当然,如果你把他当作一个心理学研究对象的话。”我开始发言。    “从一开始,这案子就一直有点其它什么东西呢?我一直摸索解决问题的办法——试图了解凶手。现在我意识到,黑斯廷斯,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我茫然无知。”    “是对权力的欲望。”我说。    “是的——这可能能解答许多东西......可它还是不能令我满意。有些事情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进行谋杀?他为什么会挑选这些特定的人——?”    “是字母顺序——”我开始说道。    “难道贝蒂·巴纳德是在贝克斯希尔唯一的以B 字母冠名的人吗?贝蒂·巴纳德——我倒是有个主意......它应该是真实的——肯定是对的。可如果是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愿去打断他。    事实上,我相信我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发现波洛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 Mon cher Hastings(法文,意为:我亲爱的黑斯廷斯。——译注),”他热情洋溢地说,“我的天才。”    我被这突然的赞美之词弄得迷惑不解。    “是真的,”波洛坚持道,“长期以来——长期以来,你给我帮助——给我带来好运。你使我受到启发。”    “我这一次是怎样使你受到启发的呢?”我问。    “当我向自己问一些问题时,我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评语——一句绝对清晰而闪亮的话。我不是曾经对你说过,你是一个说真话的天才。我对这么明显的东西倒是疏忽了。”    “我的这句英明的评论是什么?”我问。    “它使每一件物品都像水晶一样晶莹透明。我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关于阿谢尔太太的原因(对的,我很久前曾模糊地感到过),卡迈克尔·克拉克的原因,唐克斯特谋杀案的原因,而最终和最重要的是,赫尔克里·波洛的原因。”    “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我问。    “现在还不行。我还需要更多一点情况。我可以从我们的特别团体那里获得。然后——然后,当我获得某个问题的答案之后,我会去同ABC会面。我们最终能够面对面——ABC与赫尔克里·波洛——两个对手。”    “然后呢?”我问道。    “然后,”波洛说,“我们会谈话。Je vous assure(法文,意为:我向你保证。——译注),黑斯廷斯,对任何想藏匿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谈话更危险!一个明智的法国老人曾经告诉过我,谈话是阻止他思考的一个发明。这也是想要发现他所藏匿的东西的确实可靠的方法。黑斯廷斯,一个人无法阻止谈话给他带来的暴露自己和显示个性的机会。每一次他都会露出马脚。”    “你期望卡斯特会告诉你些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泛起笑意。“是个谎言,”他说,“而通过谎言,我将会了解真相!”  ABC谋杀案 第三十二章   抓住狐狸     在接下来的数日当中,波洛忙碌不堪。他神秘兮兮地缺席,少言寡语,眉头紧锁,而且不断地拒绝我那自然的好奇心,以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拒绝我在过去所表现出来的精明。    在那些神秘兮兮的来往行程中,我并没有受邀请与他同行——这个事实多少令我有些不满。    直到周末,他终于宣称将要去贝克斯希尔和附近地区一趟,并建议我与他同行。不用说,我欣然接受。    我发现,我并不是唯一受到邀请的人。我们的特别团体的成员都受到了邀请。    他们也像我一样,被波洛激发起了兴趣。不过,那天快结束时,我总算有了一个主意,了解波洛思想中的倾向性。    他首先访问巴纳德先生和太太,从后者那里获得准确的描述,知道卡斯特先生是什么时间来找她的,以及他确实讲过那些话。他然后去到卡斯特曾住过的那家饭店,得知了他离店的详细情况。就此,我可以判断,他的提问并没有获得新的实际情况,可他自己倒是挺满意的。    接着,他又去了海滩——去那个发现贝蒂·巴纳德的尸体的地点。在这里他转着圈走了几分钟,神情投入地研究那个鹅卵石的海滩。我从中看不出有什么道理,因为潮汐每天会把这个地方冲刷两遍。    然而,这一次我已明白,波洛的行动通常会受到一个主意的指使——不管这些行动看起来多么地毫无意义。    随后,他从海滩步行走到最近处的一个停车地点。从那里,他再次走向一个地方,那些公共汽车是开往伊斯特本的,在离开贝克斯希尔以前停在那里。    最后,他带着我们全体人员来到黄猫餐厅。在那里,我们品尝了有些陈旧的茶水,是由那位直爽的米莉·希格利为我们服务的。    他用一种流畅的高卢式风格对她的脚踝部加以赞美。    “英国人的腿——它们总是瘦兮兮的!可是你,小姐却有着完美无瑕的腿。它具备良好的形态——它有脚踝部。”    米莉·希格利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告诉他别再说下去了。她深知法国男人的言行举止。    波洛并没有费劲地反驳她对他的国际的错误认识,他只是以一种令我感到惊讶甚至是震惊的方式向她抛媚眼。    “Voila(法文,意为:对的。——译注),”波洛说,“我在贝克斯希尔已经完成了想要做的事,现在要去伊斯特本。在那里还有个小问题——这就是全部。你们大家全陪着我也没什么必要,现在我们大家回酒店吧,让我们品尝一杯鸡尾酒,这种卡尔顿茶,真是令人厌恶。”    正当我们品尝鸡尾酒时,富兰克林·克拉克惊奇地说道:    “我想,我们能猜到你随后的目的是什么?你要外出,排除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高兴,你还没有获得任何一种新的事情。”    “不,那倒是挺正确的。”    “那么,然后呢?”    “耐心。只要时间允许的话,一切都会自行准备好的。”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能驳倒我的小小观点——那就是原因所在。”    他的脸变得严肃认真。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有一次告诉我,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玩过一个叫做‘真相’的游戏。在这个游戏当中,每个人都会轮流被问三个问题——其中的两个问题必须要真实地来回答。第三个问题可以弃而不答。那些问题自然是最不明智的那种。可是一开头,每个人必须发誓,他们会讲真话,除了真话之外别无它物。”    他暂停下来。    “哦?”梅根说。    “ 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译注),——对我来说,我倒是想玩玩这个游戏,而只是没必要回答三个问题。一个问题就足够了。你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问题。”    “当然”,克拉克不耐烦地说,“我们会回答的。”    “噢,可我想要使它更严肃一些。你们全都能发誓讲真话吗?”    他是如此一本正经,其他人则感到困惑不解,也开始变得严肃正经起来。他们全照他的要求发誓。    “ Bon(法文,意为:好。——译注),”波洛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开始吧——”      “我准备好了。”托拉·格雷说。    “啊,女士优先——这时候就不是什么礼貌的事了。我们还是先从别人开始吧。”    他转向富兰克林·克拉克。    “ mon cher M.Clarke(法文,意为:我亲爱的克拉克先生。——译注),你认为今年在赛马场的女士们带的是什么式样的帽子?”    富兰克林·克拉克眼睛盯着他看。    “这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这就是你的问题?”    “是的。”    克拉克开始咧开嘴笑。    “好,波洛先生,我其实并没有去赛马场,可是从她们在车里开车时我能够看到的情形来看,赛马场的女士们带的帽子比起她们平日常戴的来,是个更大的笑话。”    “是帽子稀奇古怪吗?”    “挺稀奇古怪的。”    波洛笑着转向唐纳德·弗雷泽。     “今年你是什么时候休的假,先生?”    这回轮到弗雷泽瞪大了眼睛。    “我的假期?是在八月份的头两个星期。”    他的脸突然颤动,我想这个问题勾起了他对深爱的姑娘的回忆。    然而,波洛似乎没太注意他的回答。他转向托拉·格雷,我听出了他话音之中微妙的异常之处。那声音变得紧张了一些,他的提问也变得尖锐和清晰明了。    “小姐,假使克拉克女勋爵去世的话,如果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向你求爱的话,你会同他结婚吗?”    那姑娘跳将起来。    “你竟敢问我这样的问题,这——真是个侮辱。”    “也许吧。可是你发过誓要讲真话的。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译注),——是或者不是?”    “卡迈克尔爵士对我友好至极,他待我就像是女儿。而我对他则——也只是深情和感激。”    “对不起,可这并不是在回答会还是不会,小姐。”    她犹豫不决。    “回答,当然是,不会!”    他没有作任何评价。    “谢谢你,小姐。”    他转向梅根·巴纳德,那姑娘面色极其苍白。她深深地呼吸,仿佛是在打起精神来迎接一场严峻的考验。    波洛的声音冒出来,像是鞭子断裂的声音。    “小姐,你希望我的调查结果会是什么?你想让我发现真相吗——还是不想?”    她骄傲地把头往回伸,我非常确定她会怎样回答。我知道,梅根对真相有一种狂热的爱好。    她的回答清晰明了——这使我惊得发呆。    “不。”    我们全都跳了起来,波洛把身体向前倾斜。观察着她的脸。    “梅根小姐,”他说,“你可能不想得到真相,但是——ma foi(法文,意为:我的真相。——译注),你可以把它说出来。”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然后,又重新鼓起勇气,走向玛丽·德劳尔。    “告诉我,mon enfant(法文,意为:我的孩子。——译注),你有男朋友吗?”    玛丽看上去一直是忧心忡忡的,听到问话她似乎挺吃惊,脸一下子就红了。    “哦,波洛先生,我——我,呃,我不太确定。”    他笑了。    “Alors c'est bien,mon enfant(法文,意为:那么,好吧,我的孩子。——译注)。”    他的眼睛环视,寻找我。    “请过来,黑斯廷斯,我们必须出发去伊斯特本。”    车已经在等候,不久我们开车行驶在海边的马路上,那条道路经过佩文塞通向伊斯特本。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波洛?”    “现在还是别问吧。对我还在做的事情,你该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陷入沉默之中。    波洛看来对自己挺满意,口里哼着小调。正当我们通过佩文塞时,他提议我们停下来,参观一下城堡。    当我们走回车子时,我们停了一会儿,观看一群围成一圈的孩子——我猜想,根据她们的服饰来看,是些女童子军,——她们正用尖利刺耳、毫不成调的声音哼唱着小调......    “她们在说着什么,黑斯廷斯?我听不出那些词。”    我仔细听着,一直到我听懂几句歌词。    “——要抓住狐狸,    要把它关进笼子,    再也不把它放跑。”    “要抓住狐狸,要把它关进笼子,再也不把它放跑。”波洛重复道。    他的脸突然间变得阴郁和严厉起来。    “真是非常可怕,黑斯廷斯,”他静默了一分钟,“你在这里猎狐狸吗?”    “我可不是。我从来供不起打猎,而且我也不认为在这一地域中会有许多捕猎的机会。”    “我是说在英格兰的总体情况。这是一项奇怪的运动,在隐蔽的地方伺机埋伏,然后他会发出‘嗬’声,不是吗?然后一场追逐便开展起来,穿过乡野,翻越篱笆和沟渠,那狐狸快速奔跑——而有时候它则会往回跑——可那些狗——”    “是些猎狗。”    “猎狗会追踪它,最后它们会抓住它,狐狸则会迅速和恐怖地死去。”    “狐狸喜欢这种方式吗?别说是 les betises(法文,意为:蠢事。——译注),我的朋友。Tout de meme(法文,意为:不管怎样。——译注),迅速、残暴地死要比那些孩子们歌中唱的情形更好。”    “被永远地......关押起来......关在一只箱子里......不,那种方式可不好。”    他摇摇头,随后改变了话音,说:    “明天,我要去见那个叫卡斯特的家伙。”他又对司机说:    “回伦敦吧。”    “你难道不去伊斯特本了吗?”我叫道。“有什么必要呢?我知道——我已经可以到达目的了。”  ABC谋杀案第三十三章   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     波洛同那个怪人——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进行会面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场。由于波洛与警方的关系和本案的特殊情况,他毫不费力便从内政部获得了许可令——可是那个许可令当中并没有把我包括在内。在波洛看来,这次会见必须是绝对私人的,即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地进行,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必要的。    然而,他还是向我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我满怀信心地把它记录下来,好像我自己也曾经在场一样。    卡斯特先生看上去已经退缩。他那躬腰曲背的模样更加明显,手指漫无目的地拉扯着衣服。    我猜想,波洛在一段时间内必定沉默不语。    他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那个人。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宁静悠闲——镇定安逸——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闲适。    这肯定是个戏剧性的时刻——一幕长剧中两个对手的会面。如果当时身处波洛的位置,我一定会感受到那富有戏剧性的一阵惊悸。    然而,要不是为人熟知,波洛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正专注于向面前这个人产生某种影响力。    他最终温和地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另外这个人摇摇头。    “不,不,我该说我并不知道,除非你是卢卡斯先生的——他们是怎样称呼你的?——随从。或者你是为梅纳德先生做事?”    (梅纳德和科尔是辩护律师。)    他的语气彬彬有礼,可兴致却不怎么盎然。他看来有些心不在焉。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波洛温和地说出这些词......并观察他的反应。    卡斯特先生悄悄抬起头来。    “哦,是吗?”    他说话的样子如同克罗姆警督一样自然——只是没有目空一切的傲慢。    片刻之后,他又重复了他的话。    “哦,是吗?”他说,这一次他的语调有所不同——谈话中带着醒悟过来的兴致。他抬起头,看着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迎着他那注视的目光,文雅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我就是那个你写信去的人。”    这种目光的接触即刻间便告破裂。卡斯特先生低下眼睛,恼怒和烦躁地说:    “我可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那些信不是我写的,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我知道,”波洛说,“可是,如果你没有写过那些信的话,谁会写呢?”    “是个敌人,我肯定有个敌人。他们全都在针对我,警察——每个人——都在反对我。这是个巨大的阴谋。”    波洛并没有回答。    卡斯特先生说:    “每个人都在反对我——情况总是这样。”    “当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这样吗?”    卡斯特先生看来是在沉思。    “不,不,那时候可不是这样。我母亲很喜欢我,可她太雄心勃勃——那种可怕的雄心勃勃。那就是她给我取那些荒谬的名字的原因。她有些可笑的念头,认为我将会成为什么大人物。她总是要求我坚持追求,她总是谈论意志力......并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命运的主人......她说我可以做成任何事!”    他沉默了一分钟。    “当然,她大错特错了。我不久便认识到了自己。在生活中,我不是那种不断前进的人。我不断地做错事——使我自己看上去荒诞可笑,而且我胆小羞怯——害怕与人打交道。我在学校里并不好过——那些男孩子发现了我的教名,他们常常以此取笑我......我在学校里表现极差——游戏、功课,每件事都挺差的。”    他摇摇头。    “可怜的母亲就这样去世了。她满怀失望......即使是当我在念商科学校的时候,我也挺笨的——我学习打字和速记要比别人花更长的时间,然而我并没有感到愚蠢——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他突然间恳切地看了另外那个人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波洛说,“继续说吧。”    “正好是那种感觉,其他每个人都认为我愚蠢,这非常令人泄气。后来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情形也一样。”    “后来在战争中也一样吗?”波洛催问道。    卡斯特先生的脸突然间亮堂起来。    “你知道,”他说,“我喜欢战争。在战争当中,我第一次感觉到与别人一样,我们都处在相同的困境当中,我同别人一样棒。”    他的笑容消失了。    “随后我的头部受了伤,非常轻。可他们发现我有抽痉现象......当然,我一直都知道,有时候我无法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会有一时间的疏忽。当然,有一两次我会跌倒。我真的以为他们不该因此而控告我。不,我认为那样不对。”    “然后呢?”波洛问。    “我有一个做职员的机会,当然,那时也可以去做许多赚钱的工作。战后,我过得可不那么差。我总是错过提拔的机会,我并没有往前走太多。事情开始变得非常困难起来——确实非常困难......尤其是当消沉来临的时候。老实告诉你,我几乎要挺不过去了(而作为一个文员,你该是挺体面的),直到我得到这份推销长统袜的工作,有了一份薪水和佣金!”    波洛温和地说:    “可你是否清楚,你所说的那家雇佣你的企业否认这个事实?”    卡斯特先生再次激动起来。    “那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合谋——他们肯定参与了合谋。”    他继续说:    “我收到了书面的依据——书面依据。我收到他们写给我的信,指示我要去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书写的依据——那是用打字机打的。”    “那全都一样。一个批发生产商的大企业自然使用打字机写信。”    “卡斯特先生,你难道不知道打字机是可以被识别的?所有那些信都是用某台打字机打的。”    “你是什么意思?”    “是用你那台打字机——你房间里找到的那台打的。”    “那是我开始工作时,那家企业送来的。”    “是的,可这些信都是随后收到的。所以这就好像,是你自己打了那些信寄给你自己的,不是吗?”    “不,不。这是陷害我的一部分伎俩。”    他突然补充道:    “除此之外,这些也可能是用同一种打字机打的。”    “同一种,并不是用同一台打字机。”    卡斯特先生坚决地重复说:    “这是一个阴谋。”    “那么,还有那些在壁橱里发现的 ABC 呢?”    “我一点也不知道它们,我还以为会是些长统袜呢。”    “在第一张安多弗的人名单中,你为什么会勾掉阿谢尔太太的名字呢?”    “因为我决定从她开始推销,人总会有开始的嘛。”    “是的,正确,人总会有所开始。”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卡斯特先生说,“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卡斯特先生无言以对,他在颤抖。    “我可没干过!”他说,“我完全是无辜的!这全都搞错了。为什么,你看那第二场谋杀——贝克斯希尔的那次。我当时正在伊斯特本玩多米诺骨牌。你得承认这一点!”    他的话音洋洋得意。    “是的,”波洛说,他的话音中带着沉思——挺讨好的,“可是要弄错一个日子是挺容易的事,不是吗?而且如果你是个顽强不屈、积极向上的人,像斯特兰奇一样,你是永远也不会考虑出差错的可能性的。你曾说过你会坚持......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那个酒店接待——在你签字的时候,极其容易会写下错误的日期——那时候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天晚上我在玩多米诺骨牌。”    “你的多米诺骨牌必定玩得很好,我相信。”    卡斯特先生有点慌张。    “我,我——哦,我相信我是。”    “那可是种引人入胜的游戏,不是吗?它有许多技巧?”    “噢,它挺好玩的——很好玩!我们以前在城市里玩得挺多的,在午餐时间里玩。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聚在一起玩多米诺骨牌,你都会为那种方式感到奇怪。”    他噎住了。    “记得有一个人,因为他对我讲过的一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我们只是在一起喝了杯咖啡,聊了聊天,并开始玩多米诺骨牌。哦,在随后的二十分钟内,我感到我一辈子都会了解那个人。”    “他对你讲了些什么?”波洛问道。    卡斯特脸色阴沉下来。    “它使得我有了一个转变——肮脏的转变。他说你的命运写在你自己的手中。他给我看了他的手,那些纹络表明他曾有两次差点溺水死亡——可他两次都死里逃生。随后,他看了我的手相,告诉我一些可笑的事情。他说我死前会成为英格兰最著名的人之一,说整个国家都会谈论我,可他说——他说......”    卡斯特先生垮掉了——说话支支吾吾......    “是吗?”    波洛的瞪眼包含了一种平静的磁力。卡斯特先生看看他,看看别处,随后又回来看他,就像是一个神魂颠倒的兔子。    “他说——他说,那看起来好像我会死得很壮烈,他笑着说:‘看起来好像你会死在绞刑台上。’随后他大笑起来,说这只是他的玩笑......”    他突然沉默,他的眼睛离开波洛的脸——它们飘来飘去......    “我的头——我的头令我痛苦异常......有时候头痛真是残酷的事。而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    他垮了下来。    “可你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说,“你干了那些谋杀案?”    卡斯特先生抬头看,他的一瞥相当简单和直接。所有的抗拒都离他而去,他看上去异常平和。    “是的,”他说,“我知道。”    “可——我是对的,不是吗?——你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干那些事?”    卡斯特先生摇摇头。“不,”他说,“我不知道。” ABC谋杀案 第三十四章    波洛的案情分析     我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坐着,倾听着波洛对本案的最终分析。    “案发以来,”他说道,“我一直在为本案的起因感到困惑。黑斯廷斯有一天对我说,本案已经结束。我回答说,本案元凶就是那个家伙!这个迷案并不是谋杀案之迷,而是 ABC之迷?为什么会发现有必要干这些谋杀案,他为何又要挑选我作为对手呢?    “我们不用多说,那个家伙精神失常。如果说一个人做疯狂的事情是因为他是个疯子,这是毫不明智和愚蠢的认识。一个疯子在他的行为之中,如同正常人一样,是符合逻辑和富有理智的——这主要是依据他那偏执的观点。比如说,有一个人浑身上下除了一块遮羞布外什么也不穿,还要坚持外出,他的行为看起来是怪异绝顶。可是你一旦明白,这个人非常强烈地认定自己就是圣雄甘地,那么他的行为就完全是理智和合乎逻辑的。    “在本案中,有必要考虑一种智能。这种智能正是这样组成的,干四起或更多的谋杀案并且事先写信向赫尔克里·波洛声明,这种智能认为这样做是符合逻辑和理智的。    “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将告诉你们,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我确实是挺沮丧的,可在片刻之间,我看到这封信当中必定有什么事大错特错了。”    “你所言极是。”富兰克林·克拉克冷冰冰地说。    “是的,可在一开始,我就犯了一大错。我允许自己的感觉——我对那封信的强烈感觉——只是一种纯粹的印象而已。我把那封信当成了一种直觉。在一个全面、理性的头脑当中,是不会有直觉这样的事物存在的,它仅仅是一种受到启发的猜想!当然,你可以进行猜想——而猜想就会有对有错。如果它是对的话,你就可以称之为直觉。如果它是错的话,你通常不会再谈到它。可是经常被称作是直觉的事物,其实是一种以逻辑推理结论或经验为基础的印象。当内行人感到一幅画、一件家具或是支票上的签名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其实是把这种感觉建立在许多细小的迹象和细节之上的。他毫无理由探究细枝末节——他的经验会排除掉这种做法——最终的结局是留下确切印象,这种印象表明会有错误之处。可这并不是一种猜想,是一种以经验为基础的印象。    “ Eh bien(法文,意为:好吧。——译注),我承认,对于第一封信,我并没有以应有的方式来考虑它。它使我极端的焦虑不安,警方则认为这是个恶作剧。我自己是谨慎以待,确信如信中所言,将会有一场谋杀案在安多弗发生。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确实有一场谋杀案发生了。    “就像我充分认识到的,还没有办法来识别干那件事的人是谁。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尝试着去理解是什么样的人干的。    “我也了解某些迹象。那封信——那种犯罪的方式——被谋害的人。我必须发现的是:犯罪动机,写信的动机。”    “是为了公众影响。”克拉克建议道。    “肯定有一种自卑情结。”托拉·格雷补充道。    “当然,那是显而易见的。可为什么会是我呢?为什么是赫尔克里·波洛?如果把信寄给苏格兰场,保证可以获得更大的公众影响。寄给报社也会有更大的影响,报社可能不会把第一封信刊登出来,但是第二场谋杀案发生的时候,ABC 便可以确保所有的新闻界能提供的公众影响。然后,为什么会针对赫尔克里·波洛呢?这当中是否是因为有什么个人原因呢?在信中倒是分辨得出,有一点对外国人的轻微的仇视——可用来解释这个事件,但这还不足以令我感到满意。    “随后,第二封信到达——接着便是贝克斯希尔的贝蒂·巴纳德谋杀案。现在已变得很清楚了(这也是我早就怀疑的),这些谋杀案是用一个字母顺序的计划来进行的,可是,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事实看来已成定形,却使留在我心目中主要的问题一成不变。ABC 有什么必要来干这些谋杀案呢?”    梅根·巴纳德在座位中激动起来。    “这样的事难道不像是——是一种血腥的贪婪?”她说道。    波洛转身朝向她。    “你说得不错,小姐。确实有这件事,那种杀人的欲望,这不太符合本案的实质。一个充满杀人欲望的杀人狂通常会想要杀死尽可能多的受害人,这是种周而复始的渴望。这样的凶手的强烈愿望便是藏匿起他的踪迹——而不是加以宣扬。当我们对四个被选中的受害人进行考虑——或者说,至少他们当中的三个人(因为我对唐斯先生和厄斯菲尔德先生了解甚少),如果他挑选了这些人,凶手可以杀死他们后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弗朗兹·阿谢尔,唐纳德·弗雷泽或梅根·巴纳德,还可能是富兰克林·克拉克先生——那些证据。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个不知名的杀人凶手!那么,为什么凶手会感到有必要把注意力引向自身呢?有必要在每具尸体上留下一本ABC 铁路指南书吗?那是种强迫的做法吗?是不是有什么与铁路指南相关的情结?    “我发现,要探究凶手的心理是挺不可思议的。那肯定不能算是宽宏大量!是不是把一种对犯罪责任的恐惧强加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尽管我无法解答那个主要的问题,我倒确实感觉到从凶手那里了解到某些情况。”    “比如说是什么情况?”弗雷泽问。    “首先呢——是他有一种平面状的心理。他的罪案以字母顺序的递进来进行排列——那么对他而言,这显然很重要。在另一方面,他对受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品味——阿谢尔太太,贝蒂·巴纳德,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他们彼此之间相差甚大。没有性别情结——也没有特定的年龄情结。对我而言,那是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如果一个人不加区别地杀人,这通常是因为他要根除掉那些挡住他去路或惹他恼火的人。可是字母顺序的递进表明,在这里情况可不是这样。另一种类型的凶手通常会挑选某一类特定的受害人——几乎总会是异性。ABC 的程序当中有些偶然性,这在我看来与字母顺序的选择格格不入。    “我允许自己做一个小小的推理。ABC 的选择使我想起我称之为‘铁路迷’的人,这在男人当中比女人更为普遍,男孩子要比女孩子更喜欢铁路。同样,在某些方面,这也可能是思维未完全定形的一种迹象。‘男孩’的动机仍然是占主导地位的。”    “贝蒂·巴纳德的死亡和它的方式令我获得了其他方面的启发。它死亡的方式尤其令人浮想联翩(对不起,弗雷泽先生。)。首先,她是被人用自己的腰带勒死的——那么杀害她的人肯定同她有着友好或亲密的关系。当我了解她性格当中的某些方面时,我的心中就生成一幅图像。    “贝蒂·巴纳德是个爱调情卖俏的人,她喜欢让风度翩翩的男士来注意她。因此,ABC 为了要说服她跟他外出,必须具备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即性别的吸引力。他必须有办法,如同你们英国人所说的那样,去‘结识异性’。他要能够与女人一拍即合!我设想海滩上的场景是这样的:那男人恭维她的腰带,她便解下来,他玩耍一般地把腰带缠绕在她的脖子上——也许会说‘我要勒死你’。一切都是在打打闹闹之中,她咯咯地笑——而他则拉紧——”    唐纳德·弗雷泽跳将起来,他脸色发青。    “波洛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    波洛做了个手势。    “我已讲完,已结束了。我们再接着谈下一场卡迈克尔·克拉克爵士的谋杀案。在这里凶手又回复到他的第一种手法——猛击头部。这是相同的字母情结——可有一个事实令我担心,凶手应该以某种特定的顺序来挑选这些城镇,以保持一致。    “如果安多弗是 A 目录下的第 155 个名字,那么 B谋杀案也应该是B 目录的第 155 个——或 156 个,然后C 谋杀案则是第157 个。在这里,这些城镇是随机进行挑选的。”    “在这个问题上,难道不是因为你有失偏颇,波洛?”我提议道。“你自己通常是挺有条理的,这对你来说几乎是种弊病。”    “不,这可不是弊病!Quelle idee (法文,意为:什么观点。——译注)!可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是有点过分紧张了。Passons (法文,此处意为:先不谈这个。——译注)!    “彻斯顿谋杀案给我的帮助极少,我们一点运气也没有。由于那封信误入歧途,因而我们无法做什么准备。    “可凶手在宣称 D谋杀案的时候,我们已形成了一种相当艰巨的防御体系。ABC 已不能再寄希望于侥幸地干谋杀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还好,那时候我刚好才考虑到长统袜的线索。很显然,有一个推销长统袜的人曾在每一个犯罪现场或附近地区出现,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因为,那个推销袜子的人就必定是凶手。我要说,对那个人的描述,就像格雷小姐对我所说的话,并不符合我自己对那个勒死贝蒂·巴纳德的人的印象。    “我会迅速地越过以下几个步骤。第四场谋杀案最终发生了——那个名叫厄斯菲尔德的人被谋杀——这看起来,像是与那个叫唐斯的弄错了,他倒也差不多是同等身材,在电影院里两人也相邻而坐。    “而现在,高潮终于来临。ABC 事与愿违,他被识别——遭到逮捕——最终束手就擒。    “这件案子,正好是黑斯廷斯所说的那样,就此结束。    “对公众而言,这是顺理成章的事。那家伙已在狱中,他最终的下场无疑会像布罗德莫尔。从此不会再有更多的谋杀案,他将消亡!一切都终止!安息吧。    “可是,对我来说,情况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一点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挺伤脑筋的事实,在贝克斯希尔谋杀案案发当晚,那个卡斯特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这也一直令我烦恼不已。”富兰克林·克拉克说道。    “是的,它让人烦恼。那个不在现场的证据,确实有点像是真的。但它也可能不是真的,除非——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两个非常有意思的推测。    “请设想,朋友们,卡斯特确实干过三件谋杀——A案、C 案和 D 案——他并没有干 B 案。”    “波洛先生,该不是——”    波洛看了一眼梅根·巴纳德,使她平静下来。    “请保持安静,小姐。我是主张真相的。我是!我要排除谎言。请设想,我说过,ABC 并没有干第二件凶杀案。要记住,它是在二十五日凌晨的时间里发生的——那天他早已来到犯罪地点。我们要设想,有没有人会抢先一步呢?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会做些什么呢?进行第二场谋杀,或是潜伏起来,并且把第一场谋杀案当作一种血腥的礼物接纳下来?”    “波洛先生,”梅根说道,“这真是异想天开的念头!所有的谋杀案肯定是同一个人干的!”    他并没有理睬她,继续沉着地说下去:    “这样的假设足以解释一个事实——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的个性(他同任何一个姑娘都无法一见如故)与杀害贝蒂·巴纳德的凶手所有的个性之间的差异。在此以前,那个可能的凶手已经利用了其他所发生的凶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比如,肢解恶魔杰克的所有罪案也并不全部都是由他干的。到目前为止,情况一切顺利。    “可是,我随后便碰到了一个确定的难题。    “直到巴纳德谋杀案发生的时候,还没有关于ABC 的任何消息被公开过。安多弗谋杀案只是引起了极少量的关注。关于那本打开的铁路指南书事件,新闻界甚至都没有提到。于是,紧接下来的情况是,杀害贝蒂·巴纳德的那个人必定了解某些事实,这些情况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我自己、警方和阿谢尔太太的某些亲戚和邻居们。    “从那方面的调查来看,使我处于非常茫然的境地。”    那些望着他的脸也同样地茫然不知所措,充满困惑。    唐纳德·弗雷泽若有所思地说道:    “总而言之,警察也是些人嘛。他们是些外表顺眼的人——”    他停住口,询问地看着波洛。    波洛轻微地摇头。    “不,可没那么简单。我告诉你还有第二种假设。    “假设卡斯特不对杀害贝蒂·巴纳德一事负责,假设有其他人杀害了她,其他人是否也可能对其他的谋杀案负责呢?”    “可那样子是说不通的。”克拉克说道。    “说不通吗?我一开始就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观点,来对收到的那些信件进行检查。我从一开头就感到,它们中有些事情搞错了——就像一个研究画的专家能懂得某幅画有问题一样......    “我并没有停止下来就设想到,这些信件的问题在于,写信的人是个疯子这一事实。    “现在,我对它们再次进行了检查——这一次我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它们的问题是这样一个事实,写信的人是一个正常人。”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叫道。    “是的,这千真万确!这些信件搞错了,就像一幅画会有问题一样——因为它们全都是伪造的。它们假装是个疯子所写——是个杀人狂所写,可事实上,它们才不是那个样子。”    “这毫无意义。”富兰克林·克拉克重复道。    “Mais si(法文,意为:不是这么回事。——译注)!人必须要进行推论——要反省。写这样的信会有些什么目的呢?是为了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写信人身上,是为了要把注意力引向谋杀案!Ev verite(法文,意为:事实上。——译注),这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然后我看到新线索,它是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到几个谋杀案上——集中到一群谋杀案上......难道你们那位伟大的莎士比亚没说过‘见树不见林’吗?”    我并没有纠正波洛对文学的记忆。我只是在试图了解他的观点,似乎若有所得。他继续说道:    “你什么时候能注意到针这样细微物体?当它在针插中的时候!你什么时候能注意到一件单独的谋杀案的细节情况?当它是一系列谋杀案的其中一件的时候。    “我必须去对付一个绝顶聪明、足智多谋的凶手——他不顾一切,胆大妄为,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它不是卡斯特先生!他可能从来都干不成这些谋杀案!不,我必须要去应付一类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带着小孩子脾气的人(有学校男生般的信件和铁路指南为证),一个对女人富有吸引力的男人,和一个残酷漠视生命的人,一个在其中一场谋杀案当中是个显要的人物的人!    “请考虑,当一个男人或女人被杀害时,警方都会问些什么问题呢?是机会。最案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哪里?是动机。从这些死者的死亡当中,谁将能获得利益?如果动机和机会都相当明显,一个可能的凶手会做些什么呢?是会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就是,以某种方式篡改一下时间吗?可那总是种危险的做法。我们的凶手想到了一种更难以置信的防卫办法。他创造一个杀人凶手。    “我现在已对这么多起谋杀案进行了回顾,以发现可能有罪的人。安多弗谋杀案?那起谋杀案中,最受嫌疑的人是弗朗兹·阿谢尔,可是我无法想象的是,阿谢尔能够发明和实施这样一个设计精美的计划,我也无法理解他能策划一件有预谋的凶杀案。贝克斯希尔谋杀案?唐纳德·弗雷泽挺有可能,他有头脑和能力,并且他的思维运转井井有条。可他杀死心上人的动机只可能是出于嫉妒——而嫉妒并不会倾向于预谋。我还了解到,他在八月初就休了假,这表明他不太可能与彻斯顿谋杀案有瓜葛。我们再来谈谈下一场彻斯顿案——我们立即会处于理由极其充足的地位。    “卡迈克尔·克拉克就爵士是个巨富。谁将会继承他的钱财?他的妻子正病入膏肓,她要活着才能享有财产,随后,这些遗产会属于他的兄弟富兰克林·卡拉克。”    波洛慢慢地环视,直到他与富兰克林·卡拉克的眼神碰在一起 。    “我随即相当确信。那个在我心灵深处已经了解了很长时间的人,恰好正是我曾经当作一个正常人来了解的那个人。ABC 和富兰克林·卡拉克正是同一个人!那种胆大妄为的冒险性格,四处漫游的生活,那种对英格兰的偏爱,已经非常微弱地表现出对外国人的藐视。富有吸引力的轻快大方的风度——在没有什么更能使他轻而易举地在餐厅门口约上那个姑娘。那种富有条理的平面状思维——他有一天在这里列出一个单子,勾掉以ABC 打头的标题——最后,是那种男孩子的思维——曾被克拉克女勋爵所提到过,甚至表露出他读小说的品味——我已弄清楚图书馆里有一本名叫《铁路男孩》的书,是由E.耐斯比特写的。我自己便不再有任何怀疑,那个 ABC,那个写信并进行那些谋杀案的人,就是富兰克林·卡拉克。”    克拉克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    “真是富有创意!那我们那位卡斯特朋友,双手鲜红地被抓住,又该作什么解释呢?他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藏在住处的那把刀?他可能会否认他干了那些谋杀案——”    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你错了,他对这些供认不讳。”    “什么?”克拉克看上去相当震惊。    “哦,是的,”波洛温和地说,“我一开口跟他说话,就已明白卡斯特认定自己有罪。”    “那甚至连这些都没能使波洛先生满意?”克拉克说。    “不。因为我一看见他,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有罪!他既没有胆量,也不够勇敢——我还要说,他没有策划的头脑!我一直都很清楚凶手的双重性格。现在我知道这种性格存在于那个方面。案件涉及两个人——真正的凶手,狡诈、足智多谋、胆大妄为——而那个假的凶手,愚蠢、犹豫不决、容易受到影响。    “容易受影响——在这个词汇当中,正好有卡斯特先生之迷!克拉克先生,策划这个系列谋杀案以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一个单独的谋杀案中分散出来,这对你来说还不够。你必须要有一个作掩护的人。    “我想,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你在一件咖啡店碰到这个古怪的人,他有着招人眼目的基督教姓名,于是你的脑中就第一次产生了这个念头。当时,你的头脑当中正在翻来覆去地考虑着谋害你哥哥的许多计划。”       “真的吗?那为什么呢?”    “因为你很是为将来感到惊慌。我不知道你是否已意识到,克拉克先生,可是当你给我看你哥哥写给你的那封信时,你使我对这件事有了更好的了解。在信中,他非常清晰地表示出了他对托拉·格雷的爱慕和专注。他的态度也可能是父亲般的关爱——或者他也愿意这样考虑。不管怎样,真正的危险是,在你嫂子死后,他可能会因为孤独无聊而转向这个美丽的姑娘,以获取同情和安慰,而最后,就像很多老年人都发生过的那样,他可能会同她结婚。由于你对格雷小姐的了解,你的恐惧与日俱增。我试想,你挺擅长于评判性格,尽管有点随意。你判断到,不管正确与否,格雷小姐是那种‘正在改变中’的年轻女子。她某一天可能会成为克拉克女勋爵,对此你丝毫不感到怀疑。你的哥哥是个极其健康的人,他精力充沛。他们可能会有小孩,而你继承遗产的机会就会减少到微乎其微。    “我认为,实质上,你的一生都是一个满怀失望的人。你像滚石一样四处游逛,根本聚集不了什么财产。你也相当嫉妒你哥哥的财产。    “我在重复我的话,你脑中正反复考虑那些计划时,你与卡斯特先生的碰面使你有了一个主意。他那夸张的基督教姓名,他对癫痫病发作和头疼的描述,他那种浑身上下唯唯诺诺、低小卑微的模样,恰好是你所想要的工具,这打动了你。整个字母计划开始在你的头脑中涌现——卡斯特的姓名简称——你哥哥的姓以C开头和他住在彻斯顿的事实,使这个计划的核心内容。你甚至都提出了卡斯特可能的结局——尽管你很难期望这个建议能够如愿以偿。    “你所作的安排相当出色。你以卡斯特的名义写信,还把一大批袜子寄送给他,你自己则寄去一些 ABC书,看上去像是相同的包裹。你写信给他——是一封打字机打印的信,声称同一家企业会向他提供一份优厚的薪水和佣金。你的计划事先经过了如此的精心策划,你把所有的信件都打印完,随后在寄发出去,然后你把打完信件的那架打字机再交给他。    “你现在必须要找到两个受害人,他们的姓名必须要分别以 A 和 B 开头,他们也要住在地名以相同字母开头的地方。    “你偶然选择安多弗作为一个可能的地点,你去那里进行预先侦察,这使你得以挑选阿谢尔太太的小店作为第一场谋杀案的地点。她的姓名很清楚地写在门上,而你也恰好发现她往往是一个人呆在店里。她的谋杀案需要勇气、胆量和理所当然的运气。    “这与字母 B,你就必须改变一下策略。可以想见,商店的单身女子可能已经获得警告。我可以想象到,你经常性地去光顾一些餐厅和茶室,与那里的姑娘们逗乐打趣,并发现有谁的姓名正好是以那个字母开头的,发现谁正好符合你的目的。    “贝蒂·巴纳德正是你在寻找的那种姑娘。你带她出去了一两次,向她解释你是一个已婚男人,外出游览要进行得秘密一点。    “然后,你的预先计划已经完成,你开始实施!你把那张安多弗的名单寄给卡斯特,指令他于某一天到那里去,而你把第一封信寄给了我。    “在指定的那一天,你去安多弗——杀死了阿谢尔太太——你的计划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第一场谋杀案就成功地完成了。    “第二场谋杀案,你再谋杀是很有戒心,实际上,是在前一天干的。我相当确信,贝蒂·巴纳德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午夜之前被杀害的。    “我们现在看第三场谋杀案——这才是重要的,实际上,从你的观点来看,这才是真正的谋杀案。    “在这里,黑斯廷斯应该得到极大的表扬,他对没人注意到的现象作出了很简单却明晰的评判。    “他建议道,那第三封信是故意绕了弯路的!    “他的判断正确无误!......    “在那个简单的事实当中,有那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这些信要首先寄给赫尔克里·波洛,寄给一个私人侦探,而不是警方呢?    “我曾经错误地以为有什么个人原因。    “其实并不是这样!这些信之所以寄给我,是因为在你的计划当中有一条是其中的一封信必须写错地址并绕弯子——可你无法使寄给苏格兰场的犯罪调查科的信去绕弯子!它必须是个私人地址。你于是选择了我,因为我是个为人熟知的人物,并且一定会把这些信件交给警方——还有,在你那个相当偏见的头脑之中,你喜欢去嘲弄一个外国人。    “你非常清晰地在信封上写好地址——白港——白马,这是很自然的笔误。只有黑斯廷斯非常地敏锐,他对一些细微的假象不加理睬而去直接关注显而易见的事实。    “当然,这封信是故意绕了个圈子的!只有当谋杀案已经安然完成以后,警察们才会去巡查。你哥哥的晚间散步使你有机可乘,而 ABC案的恐惧已成功地占据了大众的心理,你可能有罪的事实却从未让任何人发觉。    “你哥哥死后,当然,你的目的已经实现。你再没有愿望进行更多的谋杀。另一方面,如果谋杀案毫无缘由地终止,有可能会有人开始对真相产生怀疑。    “卡斯特先生,你的那个遮掩物,由于他外表难以引人注目,很成功地做到了掩人耳目,以至于到那时为止,没有人注意到有同一个人出现在三场谋杀案的现场附近地区!令你恼火的是,甚至连他到过库姆比赛德的情况都没有人提到。格雷小姐的头脑当中已经完全没有这件事。    “你仍像往常一样大胆,你决定再进行一场谋杀,可这一次案件的总既要得到很好的宣扬。    “你于是挑选唐克斯特作为行动的地点。    “你的计划非常简单。你自己很自然会到犯罪现场去。卡斯特先生会得到他的企业的指令去唐克斯特。你的计划是要跟踪他以获取机会。事情都在顺利地进行着。卡斯特先生去了一家电影院,那倒是简单不过。你坐在离他几个座位之外。当他起身离开时,你也一样。你假装步履蹒跚,把身体倾斜并用刀刺死了前排那个正打瞌睡的人,把那本ABC 滑到他的脚边,在黑暗的通道中故意撞上卡斯特先生,在他的袖子上擦了擦刀,把刀又放进了他的口袋中。    “你根本用不着费心去寻找一个以D 作为姓名开头的人。任何人都可以!你认为——这也相当准确——这会被认为是一种失误。在座位不远的观众当中肯定有以D 为姓名开头的人、肯定会有人认为他才是那个注定要成为受害人的人。    “而现在,我的朋友,我们从那个假 ABC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案子——从卡斯特先生的角度来考虑。    “安多弗谋杀案对他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贝克斯希尔谋杀案则使他感到震惊和奇怪——为什么,那个时间他自己刚好在那里!随后是彻斯顿的罪案和报纸的大肆宣扬。他在安多弗的时候那里有一件ABC 谋杀案,在贝克斯希尔的时候有一件ABC 谋杀案,而现在又有另一件就在附近......三件案子发生的时候,他正好都在现场。饱受癫痫困扰的人通常会有记忆的空白,会记不起他们做过些什么事情......要记住卡斯特是个紧张兮兮、高度神经过敏的人物,而且极其容易受到影响。    “然后他收到了去唐克斯特的指令。    “唐克斯特!下一场ABC 案将会发生在唐克斯特。他肯定也感到这仿佛就是命运的安排。他丧失了勇气,以为他的房东太太在怀疑他,于是就告诉她说是要去切尔滕纳姆。    “他到唐克斯特去,因为这是他的任务。下午他去了一家电影院。他很可能在那里打了一两分钟瞌睡。    “当他返回到旅馆的时候,他发现了他衣服袖口上有血迹,口袋中有一把带着血渍的刀。我们可以想象他的感觉,他所有模糊的预兆都变得确定无疑。    “他——他自己——就是那个凶手!他想起他的头痛——他记忆的顿失。他很确信这个真相——他,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是一个杀人狂。    “他随后的行为是一个被围剿的野兽的行为。他回到伦敦的住所。在那里他很安全——这大家都知道。他们会以为他去了切尔滕纳姆。他还带着那把刀——这么做当然极其愚蠢。他把刀藏在衣帽架里。    “然后,有一天,他得到警告,说是警察要来了。一切都完了!他们都知道了!    “那头被围剿的野兽开始最后的逃亡......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安多弗——我想,去看一看那个罪案发生的地方,这真是种病态的欲望——那个他曾经干过的罪案,尽管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身上分文皆无——精疲力尽......他的脚自愿地把他领向了警察局。    “可即便是一头被抓获的野兽,他也会挣扎不休。卡斯特先生完全相信他制造了这些谋杀案,可他仍然坚决地认定自己无罪。他绝望地坚持第二场谋杀案使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至少那不该算在他的头上。    “正如我所讲过的,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立刻就知道他并不是那个凶手,而我的名字对他而言一文不值。我也知道,他自认为就是那个凶手。    “在他向我供认他的罪行之后,我更强烈的确知,我自己的推论是对的。”    “你的推论,”富兰克林·克拉克说,“真是荒谬。”    波洛摇了摇头。    “不,克拉克先生。由于没人怀疑你,你已经安然无事。一旦你遭到怀疑,要获得证据就相当容易。”    “什么证据?”    “是的,我在库姆比赛德的一个壁橱里发现了你在安多弗和彻斯顿谋杀案中使用过的棍子。那是个普通的棍子,带着一个厚实的把柄头,其中的一段木头被替换了,灌进了铅。你的相片也从好几张相片中被两个人识别,他们看见你离开电影院,而那时你应该是在赛马场。有一天你在贝克斯希尔也被米莉·希格利和‘绯红色跑步者’旅店的一个姑娘认出,你在案发当晚曾经带贝蒂·巴纳德去那里吃过饭。最后——那可是最最混蛋的事情——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应该警惕的地方,你在卡斯特先生的打字机上留下了一个指纹——那架打字机,如果你真是清白无辜,你从来就不该碰过。”    克拉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道:    “ Rouge,impair,manque(法文,意为:红色,奇数,输了。——译注)!——你赢了,波洛先生!可这事值得尝试!”    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快速从口袋中掏出一支自动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我发出一声喊叫,不自觉地畏然退缩,等待着枪声响起。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扳机毫无危害地响了一下。    克拉克惊奇地瞪着眼睛看,发出一声诅咒。    “不,克拉克先生,”波洛说,“你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今天换了个新的男仆——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个顺手牵羊的偷窃专家。他从你的口袋中偷出手枪卸下子弹,然后又放回去,而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你这个十足的外国狂徒!”克拉克叫道,因狂怒而脸色发紫。    “是的,是的,那就是你所感觉的。不,克拉克先生,你不会死得太容易。你告诉卡斯特先生,你曾经差一点就溺水而死。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你注定会有另外一种命运的。”    “你——”    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脸变得铁青,威胁般地紧握拳头。    两个苏格兰场的侦探从隔壁房间出来,其中的一位是克罗姆,他走向前,说出了由来已久的套话:“我警告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他已经说的够多的了,”波洛说道。他又向克拉克补充说:“你塞满了偏执的优越感,可我自己则认为你的罪行一点也不像是个英国式的案件——不够光明正大——不够公平——”

ABC谋杀案

第三十五章

    结局   

当门在富兰克林·克拉克身后关上时,我歇斯底里地笑了出来——我很抱歉作这样的叙述。    波洛看着我,带着些许的惊诧。    “这是因为你跟他说他的罪行并不公平。”我喘着气说道。    “这挺正确的。这使人感到厌恶——倒不是出于谋害自己的兄弟,而是宣判一个令人遗憾的家伙要过地狱般生活的残酷性。要抓住狐狸,把它关进笼子里,再也不让他跑掉!那可不是种公平的游戏!”    梅根·巴纳德深深地叹气。    “我无法相信这件事——我无法。这是真的吗?”    “是的,小姐。恶梦已经过去。”    她看着他,脸色渐深。    波洛转向弗雷泽。    “梅根小姐一直都有一种担心,害怕第二场谋杀案是你干的。”    唐纳德·弗雷泽平静地说: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    “是因为你做的梦?”他离这个年轻人更近了一点,暗暗地降低声音。“你的梦有一种很自然的解释。那时因为你发现妹妹的印象在你脑中淡漠下去时,它的位置由另一个姐姐来代替。在你的心目中,梅根小姐取代了她的妹妹,但是由于你无法容忍自己这么快就对死者不忠实,你挣扎着要消灭这个念头,要根除它!这就是那个梦的解释。”    弗雷泽的眼睛瞄向梅根。    “不要害怕忘记,”波洛温和地说,“她不是那么值得去牢记。在梅根·巴纳德身上,你完全可以找到——uncoeur magnifique(法文,意为:一颗美妙的心灵。——译注)!”    唐纳德·弗雷泽的眼睛发亮。    “我相信你的话是对的。”    我们都围绕在波洛身边提问,要他回答这样那样的问题。    “那些问题,波洛?你向每个人的提问,那里面有没有什么含义?”    “有些问题是simplememt une blague(法文,意为:仅仅是开玩笑。——译注)。可是了解到了我想要知道的一件事——当第一封信寄出的时候,富兰克林·克拉克正好在伦敦,而且,当我向托拉·格雷提问时,我也想看看他的脸色。他丝毫没加提防,我瞥见他眼中的恶意和愤怒。”    “你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情。”托拉·格雷说。    “我并不指望你会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小姐。”波洛冷冰冰地说,“而现在,你的第二个希望又落空了,富兰克林·克拉克不会再继承他哥哥的钱财了。”    她猛然一抬头。    “我还有什么必要再留在这里遭受侮辱吗?”    “没什么必要。”波洛说道,礼貌地为她打开门。    “那个指纹极有说服力,波洛,”我寻思着说,“你一提到它,他就崩溃了。”    “是的,那些指纹挺管用的。”    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我编了那些话以使你高兴,我的朋友。”    “可是,波洛,”我叫道,“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一点也不,mon ami(法文,意为:我的朋友。——译注)。”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必须要提到,几天之后,亚历山大·波拿帕特·卡斯特前来拜访我们。他紧握波洛的手,极不连贯地竭力向波洛道谢,卡斯特收住口,说道:    “你们知道吗,有家报社已经出价一百英镑,一百英镑——要我简单地讲述我的一生和历史。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才不会去接受一百英镑呢,”波洛说,“要坚定。告诉他们说五百英镑才是你的价码,而且别把你自己只限于一家报社。”    “你真的认为——我可以——”    “你必须要认识到,”波洛说着,面带笑意,“你已是一个著名的人物,实际上是现在英格兰最著名的人物。”    卡斯特先生再次收住口,脸上扫过一阵喜悦。    “您知道吗,我相信您是对的!著名!要登在所有的报纸上。我会采纳您的建议,波洛先生。那酬金必须是最合适的——最合适的。我要去度几天假......然后我要送给莉莉·马伯里一件精美的结婚礼物——她是个可爱的姑娘——真正可爱的姑娘,波洛先生。”    波洛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对的,好好地过。另外还有一句话,去看看眼科医生怎么样?那些头痛,可能是因为你需要一副新眼镜。”    “您认为一直就是那样吗?”    “是的。”    卡斯特先生热情地同他握手。    “您真是个伟大的人,波洛先生。”    像往常一样,波洛并没有忽略这句恭维,他甚至都没有显得谦虚一点。    当卡斯特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后,我那位老朋友冲着我笑。    “那么,黑斯廷斯,我们又侦破了一起案件,不是吗?Vive le sport(法文,意为:游戏万岁。——译注)。”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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