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门(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2:39:37
  ------------------四   “下午,准备做什么,杜本丝?继续帮我列名字、日期和事件的一览表,好吗?”
  “我不想再弄。”杜本丝说,“烦死了。一件一件写下来,真累人。我又常常写错!”
  “是的,你的确做不来,已经犯了好几个错。”
  “希望你不要犯更多错误,一发现错误,往往叫我焦躁得很。”
  “不帮我忙。要做什么呢?”
  “睡一觉,舒眼一下也不赖。啊,不,我还不想休息。”杜本丝说,“我想去拿马锡德肚里的东西。”
  “你说什么,杜本丝?”
  “我说我要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怎么啦?好像凶神恶煞。”
  “是马锡德啊--在KK里。”
  “在KK里,是什么意思?”
  “是放垃圾杂物的地方啊。就是那摇摆木马,肚子有洞的。”
  “啊,原来如此。所以--你要去查一查马锡德的肚子,是不是?”
  “是的。你也帮忙一下好吗?”
  “免了吧。”
  “请你帮帮忙嘛?”杜本丝恳求。
  “既然如此,”汤美深深地叹口气说,“不愿意也只好答应,总之,比作一览表有趣。艾塞克也在?”
  “不,我想今天下午他不在,我们不希望艾塞克在场。我想我已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他知道得相当多。”汤美深思道,“我以前就晓得。他告诉我许多过去的事,连自己记不清的也说。”
  “他已快八十了。”杜本丝说,“我相信一定如此。”
  “是的,我知道。但他告诉我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人常常听到许多事情,但,听到的是否正确,就不得而知。去拿出马锡德肚子里的东西吧。最好先换一换衣服。KK里到处灰尘,蜘蛛丝满布,还必须翻动马锡德的肚子洞。”
  “要是艾塞克在,让他把马锡德翻过来,我们查马锡德肚子就容易多了。”
  “你投胎前,难道不是外科医生吗?”
  “唔,这跟外科医生的工作的确有点类似。我们现在就来取出可能危害马锡德生命的异物吧。先替马锡德化妆一下如何?这样,黛波拉的孩子下次来住的时候,就不会想坐上去了。”
  “啊,现在,我们的外孙已经有很多玩具和礼物了。”
  “这倒不关紧要。孩子并不特别喜欢昂贵的礼物。他们喜欢玩旧扣子、布做的洋娃娃或心爱的熊宝宝。其实这种熊往往是用炉边地毡卷成一团,缝上黑鞋扣的眼睛就成。孩子对玩具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喂,走吧,去看马锡德,到手术室去。”
  把马锡德仰面朝天,采取适合动手术的姿态,实在不是一件易事。马锡德相当重,而且到处有钉子。钉子有的颠倒,有的露出尖头。杜本丝擦拭手上的血,汤美的套头毛衣刮了一个口子,不禁骂了一声。
  “可恶的木马!”
  “老早以前就该把它当木柴烧掉。”
  这时,老艾塞克突然出现,加进他们的阵营。
  “哎呀!”他有点讶异地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你们要对这老马做什么?我能帮忙吗?怎么做好呢——抬到外面去,怎么样?”
  “不需要。”杜本丝说,“我们只想让它翻过来,好伸手到洞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你是说要拿出它里面的东西?怎会想到这种事?”
  “嗯。”杜本丝说,“我们只想拿出来看看。”
  “你认为会能找到什么吗?”
  “大概全是垃圾。”汤美说,“但这也不错。”他以有些怀疑的声调说下去,“只稍微清理一下,也许里面还放了别的东西。对啦——游戏用具、循环游戏的球等等。”
  “以前有循环游戏的草坪,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是福克纳太太住在这儿的时候,唔,就在现在的玫瑰园那一带,并不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汤美问。
  “循环游戏的草坪吗?唔,是我也记不得的老古时候。总有人想说出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前隐藏了什么,或谁为什么隐藏之类。虽然说了很多,但其中也夹杂了谎话,也有事实。”
  “艾塞克,你真会动脑筋。”杜本丝说,“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你如何知道循环游戏的草坪的?”
  “啊,这儿有装循环游戏用具的箱子啊,已经放很久了,用具大概留下不多了。”
  杜本丝弃置马锡德向放细长木箱的KK角落走去。费了些气力打开紧闭的盖子后,褪色的红球、蓝球和一根翘曲的球槌就出现了,其余全是蜘蛛网。
  “大概是福克纳太太时代的吧。他们说,福克纳太太也参加过竞赛。”艾塞克说。
  “温布尔敦的?”杜本丝怀疑地说。
  “不,不是温布尔敦。我想不是。唔,是地方性的。在这村里,以前常举行竞赛。我曾在照相馆看过照片——”
  “照相馆?”
  “唉。在这村里,叫达兰斯。你知道达兰斯吗?”
  “达兰斯?”杜本丝含混地说,“啊,卖底片这类东西的人,是不是?”
  “是的。其实,现在照料店务的并不是老达兰斯。是他孙子,也可能是曾孙。主要是卖明信卡。也卖圣诞卡、生日卡之类。以前还帮人照相。现在全都保存着。一天,一个人到店里来,说要曾祖母的相片。她说她本来有一张,但不知怎么竟毁损、烧掉或遗失了,所以希望店里还留有原版。我想她不可能找到。不过,那店铺收藏了许多旧照相簿。”
  “照相簿。”杜本丝沉思般地说。
  “还有没有要我帮忙的?”艾塞克说。
  “唔,是珍妮吧,希望帮我们一下忙。”
  “不是珍妮,是马锡德;可不是马提达,我想叫马提达也行。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一直都叫马锡德。我想是法国式的称呼。”
  “法国式还是美国式?”汤美沉思地说,“马锡德。路易丝,这一类。”
  “你认为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吗?”杜本丝把手臂伸入马锡德的肚子里,一面说。她取出一个旧皮球。球原本是红黄色,现在已开了一个大口。
  “是孩子放过去的吧。孩子常把东西放进这种地方。”
  “自古以来就这样,只要看到洞。”艾塞克说,“不过,据说,也有年轻人常常把信放在这里,代替邮筒使用。”
  “信?寄给谁?”
  “大概是少妇吧。不过,这是在我这一代以前的事了。”艾塞克循例回答。
  “这种事常常发生在距艾塞克那一代很久以前。”杜本丝说。但这时,艾塞克已把马锡德调整到适当姿态,借口必须关上温室,离开了他们。
  汤美脱掉夹克。
  “真不敢相信,”杜本丝从马锡德腹部的大伤口拔出刮伤、满沾尘埃的手臂,微微喘气说,“里面塞了这么多东西,似乎还可以再塞。从那件事以后,没有人清扫过这肚子。”
  “为什么要清扫?谁会想去清扫?”
  “说的也是。要是我们。全去清扫吧?”
  “只因为我们想不到更好的事做。可是,我不认为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啊!”
  “怎么回事?”
  “啊,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汤美把手臂抽出一点,调整好姿态,再伸进探查。编织的围巾出现了。这显然曾一度是蛾的住家,后来由更低级社会生活的动物继承。”
  “真恶心。”汤美说。
  杜本丝推开他,把手臂伸过去,停在马锡德身上掏它的肚子。
  “小心钉子。”
  “这是什么?”
  杜本丝拉出来看,似乎是玩具马车或公共汽车的轮子。
  “白费时间。”杜本丝说。
  “的确。”
  “全部浪费了更好。哎呀,手臂上有三只蜘蛛在爬。马上就会出现毛毛虫!我最讨厌毛毛虫。”
  “我想马锡德肚子里不会有蚯蚓,它们不会把马锡德当住宿用的地方吧?”
  “反正快掏空了。”杜本丝说,“哎呀。这是什么?啊,很像插针垫。竟然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还插着针呢,都生锈了。”
  “是不喜欢缝纫的女孩搞的吧?”汤美说。
  “唉,很有可能。”
  “刚才还摸到像书的东西。”
  “啊,那也许很有帮助。马锡德的哪一边?”
  “盲肠或肝脏一带。”汤美以专业医生的口气说,“右边的侧腹。我想该开刀看看!”
  “请,先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最好把它取出来。”
  名为书,实已古色苍然。书页变色,装订也松掉,快要散成一页一页的纸张了。
  “像是法文手册。”汤美说,“‘儿童用书,小小家庭教师’。”
  “唉,我也跟你想法一样,孩子不想学法文,故意把书丢掉,投到马锡德肚子里。亲切的老马锡德。”
  “马锡德好端端站着,要把东西塞进肚子的洞里,应该很不简单。”
  “孩子倒无所谓,他们的高度刚好,只要屈膝钻进底下就行。啊,是什么,滑溜溜的,摸起来很像动物的皮。”
  “算了吧,真恶心。”汤美说,“可能是死兔子呢。”
  “不,不是毛皮之类,质地似乎不大好啊,又有钉子。好像挂在钉子上,有线或绳子。奇怪,没有腐烂呢?”
  杜本丝小心翼翼地把模到的东西取出来。
  “是钱包。”杜本丝说,“对,对,以前是很漂亮的皮革,非常漂亮的皮革。”
  “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一定放了一些东西。”杜本丝说。然后满怀希望,加上一句:“可能会出现五镑钞票。”
  “大概不能用了。纸会腐烂,可不是吗?”
  “那可不知道。许多奇妙的东西都没有腐烂,五镑钞票以前都用非常好的纸质。虽然薄,却很耐久。”
  “哦,可能是二十镑钞票。这可不无小补。”
  “什么?大概是艾塞克那一代以前的钱吧,否则他应该会发现。嘿,你想想看!也可能是一百镑钞票哪,金币也行。以前,钱包中常放金币。玛丽亚姑婆就有装满金币的大钱包,常让我们这些孩子看。她说是为法军来袭击做准备的钱。我想是法军。总之,是为非常时期或危机而准备的,漂亮厚重的金币。我常想,要是长大后有装满金币的钱包,该多好啊。”
  “你打算从谁那儿得到装满金币的钱包?”
  “我想没有人会给我。我认为,人只要长大,就有权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长大到能穿斗篷的成人——以前是这样称呼的。斗篷上围着长毛皮围巾,戴着无边帽。有塞满金币的大钱包,要是有爱孙回学校,常常用金币做奖赏。”
  “孙女呢?”
  “我想女孩子没有金币。但是,她有时会送我一半的五镑钞票!”
  “一半的五镑钞票?没什么用吧。”
  “哪里,很有用!她把五镑钞票斯成两半,先送一半,然后再用信寄来另外一半。嗯,这样就没有人会偷。”
  “啊,每个人都有种种不同的预防方法嘛。”
  “不错。”杜本丝说,“喂,这是什么?”
  她正在翻检皮包。
  “先离开KK,”汤美说,“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
  他们走出KK,到外面一看,胜利品的真面目愈发清晰。是厚厚的上等皮夹。因为岁月的关系,已皱纹遍布,却完整无损。
  “放在马锡德里面,可免湿气侵蚀。”杜本丝说,“汤美,你知道我认为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不是钱。一定不是金币。”
  “唉,不是钱。我想是信。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得清。非常旧,也褪了色。”
  汤美小心翼翼地推开皱纹遍布、黄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非常大,而且是用深蓝墨水写的。
  “聚会的场所改变,”汤美念道,“在肯辛顿花园的彼得潘像旁。二十五日,星期三,下午三时三十分。乔安娜。”
  “我一直相信,”杜本丝说,“我们总会找到一些东西。”
  “你是说,一个要到伦敦去的人接到指示。要他带文件或计划书类,在某特定日子前往,跟某人在肯辛顿花园见面。你认为是谁把这些东西从马锡德取出,或放进去呢?”
  “不会是孩子吧。”杜本丝说,“一定是住在这屋里,到处行走,不会受到注意的人。可能是从海军间谍处取到东西,再送往伦敦。”
  杜本丝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裹起皮夹,与汤美一直走回屋里。
  “那里头也许还有文件。”杜本丝说,“但是,我想大部分都变得很脆,一碰就会粉碎。哎呀,这是什么?”
  大厅桌上放了一个大包裹。阿勃特从餐厅走出来。
  “已经送到了,太太。”他说,“今天早上送来给你的。”
  “啊,到底是什么呢?”杜本丝拿起包裹。
  汤美和她走进起居室。杜本丝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纸。
  “很像照相簿,啊,还附了信,是葛利芬太太送来的。”
  勃拉司福太太,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生日簿,非常感谢。看到生日簿,使我想起了往昔的许多人,真是快乐。人遗忘得真快。常常只想起名字,而忘了姓,有时又相反。不久前,我偶尔找到这本旧照相簿。其实,并不是我的,我想是我祖母的,里面贴了许多相片,我想其中有一两张帕金森家人的相片,因为我祖母认识帕金森家的人。你也许想看看,你好像对你房子的来历以及过去住在那里的人很感兴趣。请不必特地送还给我,它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古以来,任何家庭都保有许多叔母祖母的所有物。前几天,我去查看屋顶间旧衣橱的抽屉,意外地看到了六个插针垫。已经相当旧了,也许有百年之久。我相信不是我祖母的,大概是她祖母每年圣诞送给每个女仆的礼物。我想这是祖母的祖母在大廉价时购买。准备第二年使用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想到以前多么浪费,有时倒真叫人难过。
  “是照相簿。”杜本丝说,“唔,也许很有趣。我们看看吧。”
  他们坐在沙发上。照相簿是过去最典型的形式。大部分照片都已褪色。但是,杜本丝还分辨得出和自己院子一致的背景。
  “看,有智利松。唉——瞧,智利松后面的是储拉夫。一定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一个奇怪的小孩攀着储拉夫。唉,还有紫藤,也有银苇。一定也举行茶会之类。不错,有很多人围着院子里的桌子。每个人下面都写了名字,梅柏儿。梅柏儿并不漂亮。那是谁?”
  “查理。”汤美说。“查理和爱德蒙。查理和爱德蒙好像刚赛过网球。他们拿着好奇怪的网球拍。还有威廉。那是什么人呢?还有柯兹陆军少校。”
  “在这里的是--啊,汤美!这是梅丽。”
  “不错,是梅丽·乔丹。照片下写了姓名。”
  “好漂亮,非常漂亮。虽然色彩褪得很厉害,又很旧,但是——啊,汤美,能见到梅丽·乔丹。真是好极了。”
  “这照片,谁照的?”
  “大概是艾塞克所说的照相馆。这村里的照相信。照相师傅也许有旧照片。什么时候去问问看。”
  汤美把照相簿放在一边,打开中午送来的信。
  “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杜本丝问。“有三封信。两封是付款通知单。这封——唉,这封有点不同。我问你是不是很有趣啊。”
  “可能很有趣。”汤美说,“我明天又要到伦敦去。”
  “去见那委员会的人?”
  “不是,要去拜访一个人。他其实不在伦敦,是在伦敦郊区。在哈洛一带。”
  “什么事?还没告诉我哩。”
  “去访问一个叫派克威上校的人。”
  “好奇怪的名字。”
  “唉,有点奇怪。”
  “我以前听过吗?”
  “也许提过一次。他住在整年烟雾袅绕的地方。杜本丝,有没有止咳药?”
  “止咳药!啊,我不知道,对,我有。我有一箱去年冬天的陈药,可是。你没咳啊——至少我没注意到。”
  “我没有咳嗽。可是,见了派克威可能就会咳。我记得,呛了两口之后,会一直呛个不停。环视紧闭的窗户,一再使眼色,派克威仍然不了解,真迟钝得很。”
  “他为什么想见你?”
  “不知道。信上谈到了罗宾逊。”
  “什么——那个黄色的人?那个圆脸黄黄,神秘兮兮的人?”
  “是的,是他。”
  “我们碰到的问题可能非常神秘。”
  “很难认为这种案件实际存在——即使有过什么——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甚至在艾塞克能记忆以前。”
  “所谓‘新罪有过去的阴影’”杜本丝说,“这谚语不知是不是这样,我已记不清楚。是‘新罪有过去的阴影’,还是‘过去的罪曳着长长的影子’?”
  “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全错了。”
  “下午,我要去看看那照相师傅。你也去吧?”
  “不,我要去游泳。”
  “游泳?冷得很哪。”
  “不要紧。我想用冷水沐浴,好把对蜘蛛丝的那种厌恶感洗掉。我总觉得残余的蜘蛛网还沾在耳朵和脖子上,仿佛连脚趾间都有。”
  “这好像是一件脏活儿。总之,我要去看看达雷尔先生。达兰斯先生。汤美,还有一封信没拆。”
  “哦,还没看!唔,这也许有点用处。”
  “谁寄来的?”
  “我的调查员。”汤美以有点夸张的声调说,“她跑遍全英国,进出索摩塞特大厦,调查死亡、结婚和出生,参阅报纸和人口普查呈报书、她非常能干。”
  “能干又美丽?”
  “不会美得引得你注意。”
  “啊,真高兴是这样,汤美,你上了年纪,可能——可能对美丽的助手会怀着一种危险的想法。”
  “你有一个忠实的丈夫,难道你不知道?”
  “我的朋友都异口同声告诉我,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认识丈夫。”
  “你选错了朋友。”汤美说。   ------------------五   汤美坐车穿过里杰公园,然后接连经过了好几年没走过的道路。以前跟杜本丝住在柏尔塞斯公园附近的公寓时,他想起了在韩普斯泰石楠树林散步的事和相当会享受散步之乐的爱犬。它是一只非常任性的狗,一出公寓,就想沿着道路向左拐,好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杜本丝或汤美想要它拐向右边的商店街,往往白费气力。天性顽固的英国狗詹姆斯,会把沉重有如香肠的躯体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头,做出种种动作,就像被饲主强迫做不适当运动,以致搞得精疲力尽的狗一样。路过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怜的狗!哎呀,是只白狗--看来有点像香肠,可不是吗?喘个不停,真可怜,它的主人不让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来已精疲力尽,快累死了。”
  汤美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绳子,坚决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么这样子,”杜本丝说,“不能抱起来吗,汤美?”
  “什么,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动那香肠般的身体,再度转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怜,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拼命拉着绳子。
  “唉,算了。”杜本丝说,“以后再去买吧。真拿它没办法,就让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这么重,只好顺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头,摇着尾巴。“我同意。”摇动的尾巴仿佛是说:“你终于了解关键所在了。走吧,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而且摇了好几次。
  汤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不过住址没错。最后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见面,是在布鲁姆斯堡,一间香烟烟雾缭绕的狭隘房间。他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小房子,面对石楠树林,距离济慈的诞生地不远。
  汤美按铃。一个老妇人让汤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并以怀着敌意的目光从门口望着汤美。
  “能见派克威上校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说,“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错。老爷交代过。”
  “车子可以停在外面吗?”
  “停一下没关系。这条街,警察不大来。只是这一带没有黄线。最好锁上,以防万一。”
  汤美老老实实接受了忠告,然后跟着老妇人走进屋里。
  “只有二楼。”她说,“再也没有了。”
  才走到阶梯中间,就闻到浓烈的香烟味。老妇人轻轻叩门,只把脸伸入房间,说:“这位是你要见的先生,他说已经约好了。”老妇人让在一旁,汤美走进那难忘、势必被呛个不停的烟雾中。汤美怀疑,除了烟、烟雾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还记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乐椅上——安乐椅有点破损,两边的扶手开了洞。汤美走过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头。
  “把门关上,柯普丝太太。”他说,“别让冷气流进来,好吗?”
  汤美想:“他要这样当然可以,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肺部被搞坏,可能招致死亡的显然是我。”
  “汤玛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万千地说,“哎,跟你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汤美没有好好算过。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说,“你曾跟一个叫什么的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个名字都一样。玫瑰即使叫别的名字也一样芳香。这是朱丽叶说的,对不对?莎士比亚常让作品中人物说些蠢话。当然,这也难怪,他是诗人嘛。《罗安欧和朱丽叶》,并不合我口味。为爱而自杀,这种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绝迹。啊,你,请坐。”
  在这里也被称为“你”,汤美有点惊讶,但他仍然很感谢,听从劝告。
  “谢谢。”他说。开始挪开椅子上堆积如山的书,这张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调查一些事情。唉,能见到你,真高兴。看来虽然老了一点、却相当健康。没有动脉血栓吧?”
  “没有。”汤美说。
  “哦!太好了。心脏、血压——遭此困厄的人实在很多。操劳过度。嗯,不错,总是东奔西跑,碰到人就说自己多忙,缺了他,什么都干不成,自已多么重要等等。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你有。”
  “没有。”汤美说,“我不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我觉得——唔,我觉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烦的是,即使想闲散,周围依然有许多人不让你如此。你为何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记庄名啦,再告诉我一次,好吗?”
  汤美说出自己的住址。
  “唔,对,对,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见过罗宾逊。他仍然干劲十足,而且一样肥,一样黄,也一样有钱,甚至比以前更有钱。这种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说他懂得钱。你去看他干嘛?”
  “我买了新房子。内人和我发现了跟这房子有关的谜团,这谜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们的朋友告诉我,罗宾逊先生也许可以解开谈团。”
  “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想一定非常聪明,对不对?那时可真活跃,唉——那是什么案件?听来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对吧?”
  “是的。”汤美说。
  “现在你又在干同样的事?到处探查,时时怀疑?”
  “不,”汤美说,“完全错了。我们搬家,只因为我们住腻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涨。”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说,“近来的房东都这样,不知餍足。真应了《蚂蟥有两个女儿》的故事——蚂蟥的儿子本性也同样坏。好,你们已搬到那边住了。人必须开辟自己的园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没头没脑地夹进一句法文。“复习一下快要忘记的法文。”他解释道,“我们今后必须与欧洲共同市场好好相处,是不是?可是,常有奇异的举动,在背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你们搬到‘燕窝庄’。我很想知道你们搬到那里的理由。”
  “我们买的房子——现在称为‘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说,“这种名字在某一时期非常流行。我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附近人家都有维多利亚的广阔车道直抵屋前。每一车道都依标准规格铺上厚厚沙石,两侧并排种上月桂树,有时是浓郁的绿色,有时有斑点。看来一定非常华丽。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这样称呼,所以一直沿袭下来。对不对?”
  “不错,我也觉得这样。”汤美说,“但不是我们搬来之前居住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称为‘卡特曼杜’,他们曾在喜爱的外国某地居住过,所以用外国名字称呼。”
  “不错。‘燕窝庄’是很久以前的了。唔,有时也须回到过去。其实,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回到过去,”
  “你也知道?”
  “什么——是指‘燕窝庄’,现在的‘月桂村庄’吗?不,我不曾去过。不过,那房子曾因某案件大大有名,跟过去的某一时期结合难分,那时期对我国而言是非常值得忧虑的时代。”
  “据说,你曾得到和梅丽·乔丹这个人有关的情报。罗宾逊先生告诉了我们。”
  “你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吧?到壁炉架那边看看。左边有照片。”
  汤美站起来,到壁炉架旁,取下照片,是非常老式的照片。一个头戴宽边帽的女孩,头上插了一束玫瑰。
  “现在看来很土吧?”派克威上校说,“可是,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不过,她实在很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真让人痛心。”
  “我对她一无所知。”汤美说。
  “唔,说的也是,现在已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梅丽是德国间谍。”汤美说,“罗宾逊先生告诉我,这说法并不正确。”
  “的确,这说法并不正确。她是我们的人员之一,而且干得很不错。但是被人发觉了。”
  “是在帕金森家住在那里的时候吧。”
  “也许,详情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直接关系。这种事会慢慢显明,因为纠纷自古代就有,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全世界都有纠纷;再往前一百年,也一样。回溯到十字军时代,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奋勇而起,踏上解救耶路撒冷之路,到处都有暴动,以韦特·泰勒为首的那批人。自古以来,到处都有纠纷。”
  “你是说现在也有特殊的纠纷吗?”
  “当然有。其实,任何时候都有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啊,不知道。”派克威上校说,“到像我这种老头的地方来问,要我说点什么,或对某人有什么记忆等等,我记得的不多,但对一两个人物仍略有所知。有时要追溯过去审察一番。必须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某些人有什么秘密,他们心底知道什么,隐藏了什么东西,他们公开发表了什么假的案件以及真相是什么。你曾作过好事,你和你太太也曾经合作过。这回又要做什么大事啦?”
  “我不知道。”汤美说,“如果——哦,你觉得我还能有所作为吗?我年纪已不小了。”
  “不,依我看来你似乎比同年纪的人强壮,甚至比那些年轻人强壮。而且,嫂夫人,自来就善于嗅出秘密,可不是吗?唔,就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狗。”
  汤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美说,“我--要是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做些事,如果——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派克威上校说,“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你任何事情。罗宾逊也没对你说很多吧。那大胖子,嘴紧得很;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实。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唉,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一样。暴力、欺骗、物质主义、年轻人的反抗、与希特勒年轻时代不相上下的暴力主义、难以容忍的残酷趣味,这些全都存在。不仅我国,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纠纷,要铲除这类纠纷的病根,可不容易,欧洲共同市场还不错,这才是我们需要和希望的。但必须是真正的共同市场;必须真正了解清楚;必须成为联合的欧洲,而且应该成为文明国家的联合体,这些文明国家又需有文明的思想、文明的信念与主义。首先,如有错误,就必须知道此一错误的根源。近来,那黄色鲸鱼依然神气得很哪。”
  “是说罗宾逊先生吗?”
  “是的,是说罗宾逊先生。以前,要给他爵位,他却拒绝。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心意。”
  “我猜想,”汤美说,“你是说--他的目的——是要钱。”
  “不错,不是物质主义,但他知道钱,他知道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为什么会到那里去;知道背后有谁。他应该知道银行和大企业背后的人,知道对某种现象应该负责的人。他知道对金钱的信仰,知道毒品会带来巨富,知道将毒品分送到全世界的推销员。说到金钱,并不是为了买幢大房子和两辆罗斯·罗伊斯,而是为了生出更多的钱,瓦解并根除古老的信念——诚实和公平交易的信念。世人不会要求一律平等。但是,会要求强者帮助弱者,富有者支援穷人,要求值得尊重的善和诚实。钱!在现代,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事,都归之于金钱。钱发挥了什么作用?流向何处?支持什么?隐藏到何种程度?以前有掌握权力、才智卓杰的知名人物,他们的权力和智力带来了巨富,但他们的活动有一部分是神秘不可知的。我们不能不把它挖出来。我们要探出他们的秘密传给谁,由谁继承,由何人掌管。‘燕窝庄’是典型的总部,用我的话来说,是邪恶的总啊。在霍洛圭,后来又有别的事情。你记得乔纳桑·凯因吗?”
  “这个名字我完全记不得。”
  “据说,乔纳桑·凯因曾经有一个时期是深受敬重的人物——而后,则以法西斯分子闻名。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希特勤及其党徒会变成怎么样。那时,我们认为像法西斯这种玩意儿可能是改革世界的杰出思想,乔纳桑·凯因这个家伙也有追随者,而且为数甚多。年轻人中的信徒不少。他有计划,有权力的源泉,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他拥有带给他权力的知识,因而做出许多勒索的事,我们也想知道他所知道的消息,做过的事情。我想他可能留下计划和信徒给后世。受他思想熏陶的年轻人可能还支持同一思想。有秘密,世上常有秘密会变成金钱。我不能告诉你更正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正确的事实。麻烦的是谁都无法真正知道。我们常认为我们知道自己经验过的每件事。战争、混乱、和平、新政体。这一切谁都自以为知道。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知道细菌战?毒瓦斯式空气污染的原因?化学家、医学家、情报机构、海空军都各有各的秘密——各种各样的秘密。不仅是现在的秘密,其中也有过去的秘密;也有更公开最后依然未见天日的秘密。时间仍然不够。但是,那秘密己写在文件上,或者委托给什么人,而由这人传给儿子,再传给孙子,代代相传;或者写成文件或遗嘱,寄放在律师那里,等时机到了再发表。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手上握着什么,有些人不经心地把它烧掉了。可是,我们必须用点心力加以查明,因为事情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在战争中,在越南,在游南战场上,在约旦、以色列,甚至在与战火无关的国家都会发生。瑞典和瑞士——任何地方都一样。看到这类事件,我们想要设法掌握住线索。线索一部分存在于过去。要是无法回忆过去,就必须到医生那里,说:‘请将我催眠,让我看看一九一四年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九一八年,甚或更早以前,也可能是一八九○年。一些事情已经计划妥当,一些事情则未完全发展。有了构想,回溯到遥远的过去。中世纪的人已想到飞翔。他们对此已有构想。古埃及人似乎也有一些构想。这些构想都尚未发展就停住了。如果这些构想继承下去,或者被有才智、手段可使之发展的人取得,就可能会有事物发生--不论好坏。最近,我们已感觉到,过去发明的一些东西——例如细菌战——若不经由秘密的发展阶段势必难以解释。而这发展阶段似乎不重要,其实非常重要。发明的人再往前推动一步,就创造出可带来惊人结果的东西、有如改变人的性格,使善良的人变成魔鬼一般。如果追问这一切为了什么,理由都—样,为了钱和钱可以购买的东西,钱可以取得的东西。为了可以用钱扩充的权力。勃拉司福,你以为如何?”
  “听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汤美说。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你认为我说的荒唐无稽吗?认为只是老年人的妄想喝?”
  “问,不。”汤美说,“我认为你是一个精通事理的人。老早就这样。”
  “唔。所以大家才这样依赖我,可不是吗?虽然抱怨烟雾窒人,仍然来拜访我。但是——唉,就是那个时候——法兰克福那伙人的时候——对,我们阻止了那件事。我们因为探出案件的幕后支持者,才加以阻止。这回可能有人——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隐在幕后。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即使不知道,也大概可以推测事情的经纬。”
  “不错。”汤美说,“大概的情形可以了解。”
  “真的?你不觉得荒唐无稽?不认为有点空想?”
  “即使有点空想,也不能说就不是事实。至少在过去相当长的生活中。我已学会这一点。最叫人怀疑的事往往是真的;最难以相信的事也可能是真实的。但是,希望你了解。我可不是这种材料,我没有科学知识,我只与保安方面有关系而已。”
  “可是,”沃克威上校说,“你是一个常常能发掘真相的人。你,你——和另一个人,你的妻子。对。她鼻子很灵,喜欢嗅出一些事情。所以,你可以跟她一起到处调查。这类妇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们一定会探出秘密。要是年经貌美,就会像大莉拉那样。要是年纪大了——唔,我也有一个年老的婶婆,没有一个秘密逃得过她的鼻子,她巧妙地发掘了真相。这次事件也跟金钱有关。罗宾逊知道这一点,他懂得金钱。他知道钱流向何方,为什么流到那里,收在何处,来自何方,又有什么作用,以及其他一切。他对金钱无所不知,就像医生诊脉那样。罗宾逊诊得出钱主的脉搏;知道钱的源头在哪里;什么人为什么,如何用钱。我想把这件事委托给你,因为你正处于正确方位上。你很偶然地置身正确方位,并不是基于别人推测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一对极其平凡、过着退休生活的老夫妇,刚好找到好房子可度余生,偏巧碰到该屋的秘密,又对人的谈话深感兴趣。有朝一日,会有一些文章告诉你们一些东西,我希望你做的只是这些。去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传

  达兰斯先生的店铺在通往村子的途中,面对拐角,橱窗里挂了一些照片:两张结婚团体照;一张赤裸的婴儿在地毯上大踏步地走;一两张留胡子的年轻人挽着他们的情人。没有一张照得很好,有些照片已刻下岁月的痕迹。店里也有许多明信片,生日卡则分门别类放在特别的架子上。‘给我的丈夫’、‘给我的爱妻’,另有一两组以婴儿为对象。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便宜的钱包以及文具和有花纹的信封。小型便条纸放在贴着‘笔记用纸’标签、有花纹的盒子里。
  杜本丝在店里随手拿起到处有售的商品看看,以等待客人请求对摄影结果提出批评与忠告的交谈开始。
  一个灰发而眼神混浊的老妇人解决了较平常的客人的要求;一个窗胡子、淡黄长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似乎是主任。他一面把询问的眼神投向杜本丝,一面沿着柜台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问一下照相薄的事。”
  “啊,是贴照片的照相像吗?唉,我们有一两本,目前很难买到。当然,大家都喜欢幻灯片。”
  “是的,我知道。”杜本丝说,“但是,我在收集照相簿,旧的照相簿,就像这种。”
  杜本丝像魔术师一样拿出前几天收到的照相簿。
  “啊,这是很久以前的了。”达兰斯先生说,“唔,这是五十年以前的。当时,当然有许多这种东西,每个家庭都有照相簿。”
  “也有生日簿吗?”杜本丝说。
  “生口簿--对,我记起来了。祖母也有,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我们店里现在还有生日卡,但是卖不出去。情人卡更多,当然也有‘恭贺圣诞节’的。”
  “我也不认为你有旧的照相簿,因为目前没有人需要这类东西。但是,对我这个收藏者来说,是很有意思的。我喜欢把不同种类的摆起来看。”
  “唉,最近,我个人都在收集东西。连最难以相信的东西都有人收藏,可是,我们店里没有这么古老的照相簿。总之,我去找找着。”
  达兰斯先生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墙上的抽屉。
  “塞了很多。”他说,“我有时想去整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卖出去。这儿当然有许多婚礼,但都是结婚当天的。刚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想看,可是没有人愿意看过去的婚礼。”
  “你是说,没有人来说:‘我祖母在这里结婚,不知道有没有我祖母婚礼的照片。’是吗?”
  “这种人一直没有碰到。”达兰斯说,“不过,很难说,有时会有人来寻找奇异的东西。偶尔有人来问:有没有留下婴儿的原版?你知道,做妈妈的就是这个样子。她们需要孩子刚出生时的照片,大都是了不得的照片。警察有时也会跑来,他们要确认一些人,孩提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要看他的长相——或长得像什么样子;寻找一些干过谋杀或敲诈的人,这些事有时倒颇能解闷儿。”达兰斯露出快乐的微笑。
  “你对犯罪好像很感兴趣。”杜本丝说。
  “唉,这类事情每天都可以在报上看到,例如推测某人半年前为什么杀妻之类。直是有趣极了,因为有人说那被杀的太太还活着;但又有人说,他把妻子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没有发现尸体。这时,要是有那人的照片,可能会有用处。”
  “是的。”杜本丝说。
  她虽然与达兰斯谈得很好,但是她觉得没有一句有用。
  “我想你没有一个名叫梅丽·乔丹的人的照片吧——我想就是这个名字。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也许——啊,也许是六十年前的,在这村里去世的。”
  “这么说来,是在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啦。家父收藏了许多照片,所以家父——大家都说他是‘收藏家’。不管什么东西,他都舍不得抛弃。他认识的人,他都记得,尤其是有问题的人。梅丽·乔丹,我依稀有点记忆,跟海军有关,是不是?和潜水艇?据说她是间谍。是不是?半个外国人,母亲是俄国人或德国人——可能是日本人。”
  “是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我想没有,有空再找找看,要是找到了什么,再通知你,你是作家吧?”达兰斯满怀希望地说。
  “唉。”杜本丝说,“是业余的;但我很想出一本小书,依时代顺序回顾一百年前到现在的事迹。唔,自古以来,就有许多包含犯罪与冒险的新奇事件。旧照片非常有意思,用来做插图,书会更吸引人。”
  “我愿尽力帮助你,很有趣,你所从事的工作我也觉得很有趣。”
  “以前有姓帕金森的一家人。”杜本丝说,“我想他们以前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
  “啊,你在那山岗上的房子吗?“月桂树庄’或‘卡特曼杜庄’——最后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以前曾称为‘燕窝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称呼。”
  “大概是屋檐下有许多燕窝。”杜本丝推测道,“现在也还有。”
  “也许吧,以往家来说,倒是很奇怪的名字。”
  杜本丝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收获,仍然觉得自己建立了令人满意的人际关系,并且买了一些明信片和有花纹的笔记本,然后向达兰斯先生告别。进人家门,从车道向屋里走去,但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拐向屋后的小径。再去查看一下KK。走到门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又启步而行。一捆看似衣服的东西放在门边,大概是上次从马锡德取出,还未想去调查的吧。
  她加快步伐,细步跑过去。来到门旁,她突然止步。不是旧衣服的包裹!衣服确实已旧,穿这些衣服的身体也同样老了!杜本丝弯下身子,又站起来,扶着门框支撑身体。
  “艾塞克!艾塞克。可怜的老艾塞克,他一定——唉,一定死了。”
  她退后一两步大叫时,有人从屋子那边由小径走过来。
  “哦,阿勃特,阿勃特。发生可怕的事了,艾塞克,老艾塞克,他倒地死去了。我想——我想他是被杀害的。”

  医学证据已经提出。两个经过门旁的人作证。艾塞克家人对他的健康状态提示证据。任何可能怀恨他的人(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以前曾受他斥责擅自进入家屋),都受警方要求合作,而主张自己的清白。一两个雇用他的雇主也有所陈述,其中包括最后雇他的布鲁登丝·勃拉司福太太和他的丈夫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供述与法学程序都已结束,陪审员下了判断:一个或多个不明人物的谋杀。
  杜本丝从审讯庭走出来。汤美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等待在庭外的一小群人中走过去。
  “杜本丝,你表现得真好。”汤美说。他们穿过院门,向屋子走去。汤美接着说:“真的,非常好,比其他人好得多。非常明确,声调又很清晰,验尸官对你似乎觉得非常满意。”
  “我不要任何人对我满意。”杜本丝说,“我不喜欢老艾塞克被殴打头部致死。”
  “是怀恨他的人干的吧?”汤美说。
  “为什么?”杜本丝说。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可能跟我们有关。”
  “你想说的是--你想说什么嘛,杜本丝?”
  “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杜本丝说,“这里--就是这里啊,我们的房子,我们可爱的新房子,还有庭园及其他种种。看来--不是很适合我们?过去,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感觉。”
  “不错。”杜本丝说,“你比我有希望,我觉得厌恶,这一带已经有些--一些不祥的阴影投映下来,从往日一直延伸过来的阴影。”
  “不要再说啦!”汤美说。
  “不要再说什么?”
  “哦,就是那两个字。”
  杜本丝降低声调,靠近汤美,轻声说:
  “梅丽·乔丹吗?”
  “唉,是的,就是这个。”
  “我也一样,可是,我想说的是那到底跟现在有什么关系?过去是怎么回事?”杜本丝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跟现在。”
  “过去应该跟现在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想说的吗?可是,有关系。”汤美说,“一定有关系,在意想不到的奇妙地方。我的意思是说没有人认为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事情种因于过去吗?”
  “是的,就像一长串的链子,你也有吧,就是那种有间隔、到处有串珠的东西。”
  “珍·芬恩那一类吧,像我们年轻时代想要冒险、又能如愿冒险的珍·芬恩事件吧。”
  “我们真的冒了很多险。”汤美说,“偶尔回顾过去的冒险生涯,难为我们居然活了下来。”
  “此外——还有别的,我们两个联手干私家侦探的时候。”
  “唔,那真愉快。”汤美说,“你还记得——吧?”
  “不。”杜本丝说,“我已经不想记得,我不要再回忆过去、思考过去,除非——唉,除非像你常说的那样,有线索!总之,那已不是练习,对不对?后来,我们又有一件案子。”
  “不错。”汤美说,“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吧,唉?”
  杜本丝笑了。
  “是的,是布伦金索普太太,我绝对忘不了,当我进入那房间,看到你坐在那儿的时刻。”
  “你真厚脸皮干得出那种事,杜本丝。你进入藏衣室,偷听我和某某先生谈话。而且,后来——”
  “而且,后来是布伦金索普太太啊。”杜本丝又笑着说,“N或M,及呆头鹅。”
  “可是,我不——”汤美迟疑——“我不信这种事会是这次案件的线索啊?”
  “唔,在某种意义上是线索。”杜本丝说,“我是说,如果罗宾逊先生脑海里没有这些往事,他不会告诉你那种事情。而且,我也是你们之中的一员。”
  “你确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现在情形完全变了。这件事,我是说艾塞克,他被杀害了。被殴打头都,就在我们院子门口。”
  “你可不能认为这件事关系到--”
  “不能无疑。”杜本丝说,“我指的就是这件事。今后,我们不是去调查普通的犯罪案件。必须探明过去的事,探明过去有什么人为何而死。它已经变成我们私人的问题,我认为是纯粹私人的问题,我是说可怜的老艾塞克死了。”
  “艾塞克已一大把年纪,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关系。”
  “听了今晨的医学证据,我可不以为然,谁想杀艾塞克?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艾塞克的死和我们有关。为什么不杀我们呢?”汤美说。
  “也许也打算杀我们,可能艾塞克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也许还想告诉我们更多。也许说了会威胁到某些人的消息,譬如说出他认得那女孩或帕金森家的一个人。否则——否则就是一九一四年大战时的间谍活动或出售的机密,所以要封住艾塞克的嘴,如果我们不搬到这儿来,不到处探寻访查,大概就不会发生事故!”
  “不要这么激动。”
  “我很激动,现在我不再为兴趣而动,这已经不再是兴趣。我们现在要换另一种做法,找出凶手!是谁?当然我们不知道,但是可以查出来。这不再是过去的事,而是现在的事,是——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是六天前吧?那就是现在,而且在这里,跟我们和这个房子有关。所以,我们一定要查出来。方法和手段虽然不知道,但我们总得找出线索,追究下去。像狗那样趴在地上,用鼻子追踪味道。我在这儿追索,你得像一只猎犬,到处跑,现在就开始吧。你去——怎么说呢——调查吧。一定有人知道,即使不是直接知道,也一定有什么人告诉他们。他们听到的故事、传言或闲谈。”
  “可是,杜本丝,你真的相信我们有希望——”
  “是的,我相信。”杜本丝说,“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一定有希望。只要有坚实有力的信念,有一种观念,认为自己所知道的罪行是邪恶,而打破老艾塞克头部的就是邪恶,那就——”杜本丝停止不说。
  “可以再变更庄名。”汤美说。
  “什么意思?不用‘月桂树庄’,改用‘燕窝庄’吗?”
  鸟群在头上飞过,杜本丝回头看院子的大门。
  “以前取了‘燕窝庄’这个名字,那引用句后面的一句是什么?你调查员引用的——是死亡的后门吗?”
  “不,是命运的后门。”
  “命运,简直像在解释艾塞克的事,命运的后门——我们院子的门——”
  “杜本丝,不要这样烦心。”
  “为什么不?”杜本丝说,“我终于有了一个念头。”
  汤美以困惑的表情望着杜本丝,摇摇头。
  “燕窝庄’真是个好名字。”杜本丝说,“它可能是个好名字,也许终有一天会变成好名字。”
  “杜本丝,你有最特别的想法。”
  “还有像鸟那样叫的声音。这样就结束了,这次事件也许就这样结束。”
  他们走到房子附近时,汤美和杜本丝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台阶上。
  “是谁?”汤美说。
  “我以前见过。”杜本丝说,“一时之间记不起她是谁。啊,我想是老艾塞克的家人,老艾塞克全家住在一起。有三四个男孩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孩,我当然可能记错。”
  台阶上的女人转身向他们两人走来。
  “是勃拉司福太太吧?”她望着杜本丝说。
  “是的。”
  “你大概不认得我,我是艾塞克的儿媳,他的儿子史蒂芬的妻子。史蒂芬——他遭意外去世了,被卡车辗死。大卡车跑得很快,是在国道上发生的,我想是国道一号,国道一号或国道五号。唉,国道五号很早就有了,也许是国道四号。总之,是这样死的。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五六年。我有些……有些话想告诉你,你和……你和你的先生——”她看看汤美。“在葬礼上,你们送了花来。艾塞克在你们这庭园工作,是不是?”
  “是的。”杜本丝说,“在这里为我们工作,会发生这种事故,真叫人害怕。”
  “我是来道谢的,花非常美,很好又很漂亮,好大的花束。”
  “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杜本丝说,“艾塞克帮我们很多忙,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他也帮忙很多。我们不大了解这房子,他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什么地方收藏什么,等等。至于蔬菜和花之类,他也提供了许多意见。”
  “他很懂得自己的工作,近来他工作不多,因为他实在上了年纪了,而且弯腰不灵活。腰痛,即便想工作也不能做得太多。”
  “他真是非常好,又非常得力的人。”杜本丝说,“而且,他知道很多村里的事,认识很多村人,也告诉了我们很多事。”
  “唉,他知道得很多,他的家人老早就出去工作。大家都住在这一带,所以知道许多过去的事。虽然不是直接知道,但——是听来的。啊,太太,打扰你了。我只是来打个招呼,向你道谢。”
  “太客气了。”杜本丝说,“非常谢谢。”
  “你要再找能做庭园工作的人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们自己做不来,你——也许——”她犹豫,觉得不该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不该说的话。——“也许你认得一些愿意来为我们工作的人?”
  “是的,我没法立刻想到适合的人,但我会留心,你自己决不容易找到,先让亨利来好吗?——我的第二个儿子——先送他来吧,等找到合适的人再告诉你。再会!”
  “艾塞克姓什么?我忘记了。”汤美一边进屋一边说。
  “啊,姓波多黎科。叫艾塞克·波多黎科。”
  “这么说来,刚才那个人也是波多黎科喽?”。
  “是的。她有好几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住在一起。就是马修顿路半途上那幢房子,你认为她知道谁杀害艾塞克吗?”杜本丝说。
  “这个嘛,看来不像知道。”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来’。”杜本丝说,“这种事不是很难说吗产?”
  “她是来谢你送花啊,从那样子看来——唔——也不能认为她想报仇。要是有此意,她应该会说出来。”
  “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杜本丝说。
  她沉思着走进屋去。

  第二天早上,杜本丝正在向电工说明她觉得不满意的地方,要他重修,却受到打扰。
  “门口来了一个男孩子。”阿勃特说。“有话要跟你说。”
  “啊,什么名字?”
  “没问他,正在外面等着。”
  杜本丝随便戴上庭园工作帽,走下楼梯。
  门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神情羞怯,双腿颤抖。
  “我可以来了吗?”他说。
  “唉,你是享利·波多黎科,是不是?”
  “是的。那是我的--啊,我想该是我的祖父。我是说昨天举行审讯的那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审讯哪。”
  杜本丝险些说出“很有趣吧?”但她没有说出来。亨利露出一副意欲说出珍奇信息的表信。
  “真是意外的灾难。”杜本丝说,“实在非常遗憾。”
  “唉,他年纪已经很大,”亨利税,“我想他不会再活多久。一到秋天,他就咳得厉害,闹得大家都睡不着觉。我没有工作,所以来问一下,我知道--是我妈妈告诉我的--现在正是替莴苣疏苗的时候,我才请你让我去做这工作。我知道地方,因为艾塞克爷爷工作的时候,我曾去玩过,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去做。”
  “啊,那真太好了。”杜本丝说,“去试试看吧。”
  他们两人穿过庭国,向目的地走去。
  “啊,这样太密了一点,必须疏苗,等有了适当的空隙,再移回来。”
  “对莴苣,我一无所知。”杜本丝说,“花,我还懂得一些。豌豆、芽甘蓝、莴苣和其他蔬菜,我总是种不好,我想你还不需要找田园工作做吧?”
  “唉,我还要上学。我只送报,或在夏天做些摘苹果的事。”
  “真的!”杜本丝说,“你要是知道有适当的人,通知我一声,我会非常高兴。”
  “是的。我一定会通知,再见。”
  “如何处理莴苣,你做给我看看。我很愿意知道。”
  杜本丝望着亨利·波多黎科巧妙的手法。
  “这样就行。这莴苣真不错,是‘威布新·汪德福’吧?这可以吃很久。”
  “‘汤姆·桑斯’已经完了。”杜本公说。
  “是的。长得快,又很少,是不是?非常脆,味道很好。”
  “唉,非常谢谢你。”
  杜本丝向房子走去。她发觉忘了围巾,又折回去。亨利·波多黎科正要回去,这时停下脚步,向杜本丝走来。
  “来拿围巾。”杜本丝说,“到底——哎呀,挂在那灌木上了。”
  享利把围巾递给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杜本丝。那模样显得畏惧无比,杜本丝不禁觉得奇怪,到底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吗?””
  亨利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又动着脚,捏捏鼻子,摸摸左耳,然后像踏步般移动双脚。
  “没什么事——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不在意的话——”
  “唉,是什么?”杜本丝停下,讶异地望着他。
  亨利满脸通红,仍然动着双脚。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问,但是我猜想,大家都说——都传说……我听到大家说……”
  “呃?”杜本丝说。亨利为什么战战兢兢?难道对“月桂树庄”的新居民——勃拉司福夫妇的生活,听到了什么吗?
  “嘿,你听到了什么?”
  “听说——太太,你在上次战争时抓到了间谍。你和你先生两个人。你调查案件,探出了隐藏真面目的德国间谍。你发现他,进行种种冒险,终于彻底解决了那个案件。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我们秘密谍报部的人员之一,你做这种工作,做得非常好。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但你在一些事件中相当活跃——跟童谣有关的。”
  “不错。”杜本丝说,“‘呆头鹅”就是。”
  “呆头鹅!我记得。唔,很久以前听到的,你在什么地方徘徊?”
  “对,对。上楼,下楼,然后在太太的房间里。于是,呆头鹅找到不祈祷的老人家,抓住老人家的左腿,推下楼梯。我想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其余的可能是其他不同的童谣。”
  “真的!”亨利说,“啊,你跟一般人一样住在这村里,真是太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童谣和案件会发生关系。”
  “里头藏了暗码。”
  “你是说它可以读出来吗?”亨利问。
  “嗯,就是这样。”杜本丝说,“总之,一切都清楚了。”
  “真是太棒了。”亨利说,“可以告诉朋友吗?我最好的朋友克拉伦斯。很奇怪的名字。我们常为此笑他。可是,他为人很好,要是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住在这村里,他不知要多惊讶呢!”
  他以一种令人想起忠诚长耳狗的敬意望着杜本丝。
  “太棒了!”他又说一次。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杜本丝说,“在四十年代。”
  “很有趣,还是非常可怕?”
  “两者都有。”杜本丝说,“但大部分是很可怕。”
  “真的?你也怕啊!但是,有点儿奇怪;这城里竟然也发生同样的事。是海军军人吧?虽然当了英国的海军中校,其实并不是。他是德国人。至少,克拉伦斯这么说。”
  “情形大抵是如此。”
  “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吧。你知道,这里以前也发生过事情——唉,很久很久以前——情形跟你说的一样。他也是军人,搭乘潜水艇。他出售潜水艇设计图。这只是我听人说的故事。”
  “唔,是的。”杜本丝说,“不过,我们搬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只因为这儿有适合居住的好房子。我也曾听过这些传言,但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有时我也想告诉你。当然,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正确。任何事情未必都能完全弄清楚。”
  “你的朋友克拉伦斯对这事情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唉,是从麦克那儿听来的。麦克做铁匠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他已去世很久了,但他从不同的人处听了许多事情。艾塞克爷爷也知道很多,有时还告诉我们。”
  “他对这件事知道得很多?”
  “是的。所以,他被打死,我就猜想那才是原因。他知道太多,而且可能全部告诉了你。所以才会被干掉。最近这种事常有,凡是知道警方可能追踪的事件,知道得太多的人,都会被干掉。”
  “你认为你爷爷艾塞克——你认为他知道得很多?”
  “是的,听人说的。他在各处听了许多事情。虽然不是常常,有时也会说给我们听。傍晚时分,抽了一袋烟之后,或者我、克拉伦斯和另一个朋友汤姆·吉林汉在旁边的时候,汤姆很喜欢听这种事,艾塞克爷爷就告诉我们。我们当然不知道究竟是爷爷编造的还是真的。我想爷爷发现了一些东西,也知道一些东西在什么地方。爷爷说,要是有人知道这地方,一定很有趣。”
  “真的?”杜本丝说,“那对我们也非常有意思,你必须记起他说的话以及他偶尔说出来的事,因为这可能帮我们查出杀你爷爷的凶手。他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死亡。”
  “起初,我们都认为那是意外致死,因为爷爷心脏不好,常常昏倒,有时也会晕眩、发作。可是,现在——因为我参加了审讯——才觉得可能是被谋杀的。”
  “不错。”杜本丝说,“我想是被谋杀的。”
  “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吧?”
  杜本丝凝视亨利。她觉得现在自己和亨利就像两只追踪同一气味的警犬。
  “那是有计划的罪行。你是他的亲人,不用说。我也很想知道谁做出了如此残忍的行为。你也许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些主意吧,亨利。”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亨利说,“人都会听到一些事情,我知道是艾塞克爷爷常常提到——提到过的人,为了什么理由杀他,因为他说,他知道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事,也知道发生过的事,而且知道得太多。不过,爷爷所说的人全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所以没有人想得起来,没有人完全知道。”
  “但,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吧,亨利!”
  “你是说要我跟你一起调查?要是有所发现,也会让我显显身手?”
  “是的。”杜本丝说,“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事告诉别人,只对我说,连朋友都不能说,否则事情会传开。”
  “我知道。否则凶手听到了,会对你和勃拉司福先生不利,是不是?”
  “也许。”杜本丝说,“但愿不至于如此。”
  “不过,那是很自然的。”亨利说,“这样行吗?要是知道或听到什么,我就到这里来,假装有工作要做的样子。你以为如何?这样我就可以把知道的事告诉你,不致被别人听去——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有朋友。”亨利板起脸,摆出模仿电视人物的姿态又说:“我知道情况,比谁都知道。他们不认为我已听到,也不以为我已记住。但是,我偶尔也知道——啊,他们会说些什么,会说还有谁知道,会——唔,默不作声,却什么都听到了,这件事非常重要吧?”
  “是的,”杜本丝说,“我想很重要。我们非小心一点不可,亨利,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会小心,尽可能小心。艾塞克爷爷知道这地方很多事情。“
  “你是说这房子或这庭园?”
  “是的。他听到一些传闻,看见谁到哪里,可能做了什么,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见面,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他常常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当然,妈妈听得不多。她认为荒唐无稽。强尼——我的哥哥——认为很无聊,也不愿意听,但是,我仔细听,克拉伦斯也很感兴趣。唔,他很喜欢这种电影。当时,他还对我说:‘嗨,简直像电影嘛。’所以,我们两人常常谈论这件事。”
  “你听过梅丽·乔丹这个人的事吗?”
  “当然听过,是德国女孩,而且是间谍,对不对?从海军军人取得海军的秘密,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杜本丝说。内心则向梅丽·乔丹的灵魂致歉,她觉得这样解释比较安全。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不是?很美吧?”
  “啊,这我可不知道。梅丽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三岁哪。”
  “唉,说的也是。现在却常常听到她的事情。”
  “你看来似乎非常兴奋,喘个不停。杜本丝。”汤美说。他看到妻子一身工作服,从后门微微喘着气走进来。
  “不错,”杜本丝说,“可以这么说。”
  “不是在庭园工作过度了吧?”
  “不是。其实,什么也没做。只站在莴苣旁谈话;或者只是人家谈话的对象——哪一种都行——”
  “谁跟你谈话?”
  “一个男孩子。”杜本丝说。
  “来帮助庭园工作的?”
  “不是。”杜本丝说,“要是这样,当然很好。但并非如此。老实说,他称赞说太棒了。”
  “庭园吗?”
  “不。”杜本丝说,“称赞我。”
  “你?”
  “别做出这么意外的神情。”杜本丝说,“唉,最好不要说出什么真叫人吃惊的话。真的,遇到意外的时候,我常会说简直受不了。”
  “唉,那么,是什么太棒了?——你的美丽还是整个庭园工作?”
  “我的过去。”杜本丝说。
  “你的过去!”
  “是的。当我说到上次大战探出德国间谍时,他恭恭敬敬地称赞我,真是叫我兴奋。海军的退伍中校,其实是假货。”
  “哎呀,又是‘N或M’。啊,忘不了那件事吗?”
  “我并没有想要忘记。”杜本丝说,“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要忘记?如果我们是过去红极一时的男演员或女演员,应该非常乐意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了解你的意思。”
  “我想对这次事件非常有用。”
  “那小男孩几岁?”
  “十岁或十二岁。看来只有十岁,可能是十二岁,他还有一个叫克拉伦斯的朋友。”
  “那跟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目前没有什么关系。”杜本丝说,“但是,他和克拉伦斯会跟我们合作,和我们一起行动。调查事情或告诉我们消息。”
  “十岁或十二岁的孩子。能告诉我们什么?他会记得我们想知道的事吗?”汤美说,“他说了什么?”
  “他用的句子大部分都很短。”杜本丝说,“说话中常夹着‘啊,你知道吧’、‘嗯,就是这样’,或是,‘是的。所以,嗯’。总之,从头到尾,以‘嗯”最多。”
  “全是你没听过的事吗?”
  “唔,虽然解释了他听来的事,总是言有未尽。”
  “从谁那儿听来的?”
  “呃,不是第一手知识,但也不能说是第二手知识;可能是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第六手知识。其中有克拉伦斯听来的;有克拉伦斯的朋友阿尔杰农听来的,阿尔杰农说的,又是从吉美听来的。”
  “别说了,”汤美说,“已经够了。那些孩子听到了什么?”
  “那就更难了。”杜本丝说,“但是总会有所收获。这些孩子从别人那是听到了大家说的地方和故事,所以心里痒痒的,想一起参与这种有意思的工作,他们还认为我们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种事。”
  “什么事?”
  “为了发现重要的事物,隐藏在这里,众所周知的东西。”
  “哦,”汤美说,“隐藏。如何隐藏,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关于这三项,有不同的故事。”杜本丝说,“但却令人振奋,你也同意吧,汤美。”
  汤美严肃地说了声“也许”
  “似乎与老艾塞克的事连接起来了。”杜本丝说,“艾塞克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想知道的事。”
  “你认为,克拉伦斯和——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想起来了。”杜本丝说,“我真搞不清那孩子所提到的其他孩子。有像阿尔杰农这种尊贵的名字。也有像吉美、强尼和麦克这种平常的名字。”
  “查克(chuck)。”杜本丝蓦然想起。
  “抛弃(Chuck)什么?”汤美问。
  “不,不是这意思,是名字啊。那孩子叫查克。”
  “好奇怪的名字。”
  “他的真名是享利,我想朋友都叫他查克。”
  “真像‘鼬鼠砰地跳出来’(chuckgoestheweasel)这支舞。”
  “是鼬鼠忽地跳出来(popgoestheweasel)吧。”
  “唔,我知道这个比较正确。但是,‘鼬鼠砰地跳出来’,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啊,汤美,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更需要继续干下去了。你也有同感吧?”
  “是的。”汤美说。
  “我想你也会同意,即使什么都没说,我也知道。我们已经不能抽身不干啦,我告诉你理由吧。最主要的理由是艾塞克。艾塞克,有人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一些事情,知道一些会使某些人陷身险境的事情。因此,我们必须找出这个可能陷身险境的人。”
  “你不会认为艾塞克案正是——那类案件之一吧!嗯,应该是流氓干的勾当。不是有人到处闲荡杀人吗?他们不管对手是谁,一味胡干,尤其看中那些年老不能抵抗的人。”
  “是的,我也把这考虑在内。但是——我不这样想。我想的确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可以说已经隐藏起来,我不知道,但是就在这房子里的东西。这些东西会使过去发生的事情曝光;有人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屋里,或者预先放在这里,或者托人收在这里。这受托的人后来死了,或者把受托的东西放在某个地方。这些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很难发现。但艾塞克知道,所以他们怕艾塞克告诉我们,因为关于我们的传言已播扬开来。唔,传言说我们是有名的反间谍专家,我们在这方面已相当有名。在某种意义上,艾塞克案已跟梅丽·乔丹连在一起。”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
  “是的。”杜本丝说,“老艾塞克也被杀了。我们必须查出谁为什么要杀他。否则——”
  “你必须小心。”汤美说,“如果有人怕艾塞克知道过去的事情,杀了他,这些家伙可能会在某个晚上埋伏在黑暗角落等你,毫不在乎做出同样的事情。他们不希望有任何麻烦,认为世人充其量只会说:‘啊,又发生这种事啦!’就此不再追究。”
  “老妇人被殴打头部死去。”杜本丝说,“唉,不错,确实这样。因为灰头发,脚又因关节炎有点瘸,所以会遇到这种不幸的结局。当然,对任何人,我都是一个很好的目标。我会尽量小心,你认为我必须随身携带一把小型手枪吗?”
  “不行。”汤美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犯错吗?”
  “唉,你可能会绊到树根,你常常跌倒。岂止不能用手抢护身,反而可能伤了自己。”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做出这种蠢事吧?”杜本丝说。
  “是的,我是真的这样认为,你的确有这种可能。”
  “我可以带着一把会自动弹出的刀子。”
  “要是我,什么都不带。”汤美说,“我会若无其事地谈论庭园的事。不错,我会说我们不满意这幢房子,打算搬到别的地方住。你觉得这样如何?”
  “向谁说呢?”
  “啊。谁都行,一定会传开。”
  “虽然不是现在才开始,但确实会传出去。这儿是传播消息最好的地方。你准备到处说这种话吗,汤美?”
  “嗯。大致如此。我会说,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喜欢这幢房子了。”
  “不过,你仍然会继续调查吧?”
  “是的。”汤美说,“既然我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
  “你想如何下手呢?”
  “仍然按现在的方式做下去。你呢,杜本丝?有什么计划?”
  “还没有。”杜本丝说,“不过,我有了一些主意。我可以再听一些,从——我刚才提到的孩子叫什么?”
  “第一个是享利——然后是克拉伦斯。” 九
  送汤美赴伦敦后,杜本丝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想出可能带来好结果的方法。可是,今晨,她的脑袋似乎没法子产生惊人的念头。
  人常会受到回返起点的茫然感驱迫,她又到书库去,莫名其妙地逛来逛去,望着各类书籍的封脊。儿童书,许许多多的儿童书。但是,人真的不能再往前跨进一步吗?她已经走到可以走的尽头,现在几乎可以说这房间里的书每本都已查过。亚历山大·帕金森终于没有再透露新的秘密。
  用手指拢拢头发,表情不悦地踢了一下最底层的书架,架上摆着封面快要脱落的神学书。这时,阿勃特走了进来。
  “太太,楼下有人要见你。”
  “你说有人,是什么意思?”杜本丝说,“我认识的人?”
  “不知道。我想你不认识,大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和一两个很神气的女孩子,好像来捐献什么。”
  “没有说出姓名或其他事情吗?”
  “倒有一个,他说名叫克拉伦斯,你应该知道。”
  “哦。”杜本丝想了一下说,“克拉伦斯。”
  这是昨天的成果?总之,再往前推一下也不坏。
  “另一个孩子也来了?昨天跟我在园里说话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每个孩子看来都很像,脏兮兮的。”
  “唉,算了。我去看看。”
  走下一楼,杜本丝惊讶地转身望着阿勃特。
  阿勃特说:
  “啊,没让他们进屋来,以防万一。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丢些什么。他们在庭园等,他们说在金矿旁等。”
  “在什么旁边?”
  “金矿。”
  “哦。”
  “那是什么地方?”
  杜本丝用手指指。
  “经过玫瑰园,从种天竺牡丹的小径往右走,就到了。我想我知道,已经积了水。如果不是小河或沟渠,那以前一定是放金鱼的池塘。总之,把我的胶鞋拿出来,最好也带着防水外套,以免被推入水中。”
  “要是我,我就干脆穿上再去,看来好像要下雨了。”
  “哦。”杜本丝说,“雨,雨,每天尽是下雨。”
  杜本丝走出去,急步向为数甚众、等待自己的代表团走去。她想,大约有十个到十二个孩子,太部分是男孩子,还有两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大家看来可能都很兴奋。杜本丝往前走,一个孩子大声说道:
  “喂,来了!她到这里来了。谁说话?你,乔治,你说,你比较会说话,你不是常常说个不停吗?”
  “这个你不要说,我来说。”克拉伦斯说。
  “免了吧,克拉伦斯,你的声音不清楚,一说话就咳嗽。”
  “喂,这是我想到的。我——”
  “各位,早。”杜本丝打岔。“你们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我们有事要告诉你。”克拉伦斯说,“是情报,你在收集情报吧?”
  “那要看时间与场合。”杜本丝说,“什么情报?”
  ”哦,不是和现在有关的情报,很早很早以前的。”
  “是历史情报。”一个看来像这团体的头领,脑筋很好的女孩子说,“要是调查一下过去,最有趣了。”
  “我知道。”杜本丝说,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金矿。”
  “哦,有金子吗?”
  杜本丝看看四周。
  “其实是金鱼池。”一个男孩子说,“以前常放金鱼,来自日本或其他地方,有许多尾巴的特殊品种。真的,非常漂亮,那是在佛蕾斯特老太太的时代,距离现在——唔,有十年了。”
  “是二十四年前。”一个女孩子说。
  “是六十年前。”一个非常小的声音说,“绝对是六十年前。有好多金鱼,非常非常多。据说都很贵,有时也常常死去。有时互相吃,有时肚子朝上浮起来。”
  “哦。”杜本丝说,“金鱼又怎么啦?现在一条也没有。”
  “不,不是说金鱼,是情报。”那个聪明的女孩说。
  大家一齐出声说话。杜本丝摇摇手。
  “大家一齐说可不行。”杜本丝说,“请一次一个或两个人说,是什么事呢?”
  “也许你必须知道,东西以前藏在什么地方。据说,以前隐藏的东西,最重要。”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杜本丝说。
  大家又一齐回答。要一次听这么多人说话,实在不容易。
  “从珍妮那听来的。”
  “从珍妮的叔叔潘恩那听来的。”另一个孩子说。
  “不,是哈利啊。那是……唔,是哈利。哈利的堂兄弟汤姆……比哈利小得多。汤姆从他奶奶那里听来;他奶奶从乔希听来。唔,我不知道乔希是谁。我想是他奶奶的丈夫……不,不是丈夫,是叔叔。”
  “哎呀。”杜本丝说。
  她望着指手划脚的这群孩子,选出其中一个。
  “克拉伦斯。”她说,“你是克拉伦斯吧?你的朋友对我说过你。你知道什么?是什么事?”
  “如果要探查事情,最好到PPC去。”
  “到哪里去?”
  “PPC。”
  “ppc是什么?”
  “你不知道?没听人说过?PPC是指‘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
  “哇,听来真棒。”
  “一点也不棒。”一个大约九岁的男孩子说,“差劲死了,领养老金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全是胡说,不过有些人会说自己知道的事!上回战争的事或后来的事。唔,说得好多哪。”
  “PPC在什么地方?”杜本丝问。
  “在郊外。到莫登·克罗斯的途中,靠养老金生活的人都领入场券,到那里玩宾果,非常有趣,里面有很老很老的人;也有盲聋行动不便的人。可是,他们都——嗯,他们都喜欢聚在一起。”
  “唉,我很喜欢去看看。”杜本丝说,一定去,那儿是不是有一定的开放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随你喜欢,不过最好下午去。不错,到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客人来。在下午的时候。下午,若说有朋友来,就会在茶点时间端出特别的东西。有时是加糖的饼干;有时拿出油炸脆香薯片,或类似的东西。你说什么,福雷德?”
  “福雷德向前跨进一步,然后向杜本丝稍嫌夸大地鞠个躬。
  “我非常乐意陪你去。”他说,“今天下午三点半如何?”
  “喂,太过分啦。”克拉伦斯说,“别这样装腔作势。”
  “我非常乐意去。”杜本丝说。她望着水面又说:“已经没有金鱼了,真遗憾。”
  “我很想让你看看有五条尾巴的金鱼,棒极了。以前,有一条狗掉进去,是佛格特太太的狗。”
  有人表示异议。“不是,是别人的。是佛利奥,不是佛格特——”
  “是佛里亚特。是以普通的“f”开始,不是大写字母。”
  “说什么嘛,完全不同的人,是法兰奇小组,用两个小写的f拼。”
  “那条狗有没有溺死?”杜本丝问。
  “没有,没有溺死。还是一只小狗,母狗发疯似地飞奔去拉伊莎贝尔小姐的衣服。伊莎贝儿小姐在果园摘苹果,母狗去拉她衣服。伊莎贝儿小姐跟过去,看到小狗已快淹死,就跳下去把它救出来。浑身湿透,衣服也不能穿了。”
  “哎呀,”杜本丝说,“这儿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行,今天下午就去,希望你们当中有两三个来接我,带我到‘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去。”
  “三个人?哪三个?谁去?”
  立刻就像戳到了蜜蜂窝,骚动起来。
  “我去……不,我不行……嘿,贝蒂……不行,贝蒂不能去。贝蒂最近才去过。我是说,她最近才到电影会去,这次不行。”
  “唉,这由你们决定。”杜本丝说,“三点半到这里来啊。”
  “我希望你会觉得很有趣。”克拉伦斯说。
  “有历史性的趣味。”那个聪颖的女孩肯定地说。
  “别说啦,珍纳!”克拉伦斯说。他转身而对杜本丝说:“珍纳总是这个样子。她上文法学校,所以喜欢吹嘘,你了解吧,她说普通中学不够好,父母也大惊小怪,所以现在上文法学校。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这个样子的缘故。”
  吃过午饭,杜本丝思考着早上那件事是否会带来一些结果。下午会有人来接她到PPC去吧?PPC真的存在吗?还是小孩子们想出来的名称?无论如何,应该会很有趣,杜本丝坐着等人来。
  代表团准时来临。三点半,铃响了。杜本丝从暖炉旁的椅子站起来,戴上帽子——是一顶塑胶帽,因为她认为可能会下雨——阿勃特送她到前门。
  “不能一个人去啊。”阿勃特轻声说。
  “阿勃特,”杜本丝轻声说,“你说这里真有PPC这种地方吗?”
  “我想到名片之类了,”阿勃特说。他很想展现他平日了解与社会习俗有关的完整知识说:“对,不知是告别的时候还是见面的时刻,总之,是在那种时候交给对方。”
  “和退休靠年金生活的人有关系吧。”
  “啊,是的。有那种地方,不错,两三年前才落成。经过牧师馆前面向右拐的地方,建筑物虽不美观,对老年人来说,已相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去参加聚会。有种种娱乐,也有许多妇女去帮忙;开演奏会,还有——唉,对了,妇女协会。但是,那儿专供老年人使用,他们年纪都非常大,大部分都聋了。”
  “不错。”杜本丝说,“不错,听来就像那种地方。”
  前门打开了。珍纳因为最聪明,站在最前面,后面是克拉伦斯,再后面是个子高大斜眼的男孩,这孩子似乎名叫柏特。
  “你好,勃拉司福太太。”珍纳说,“每个人都非常欢迎你去。最好带把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太好。”
  “我也有事要到那边去。”阿勃特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到那边。”
  有阿勃特跟去,的确放心多了。这当然很好,可是,珍纳、柏特或克拉伦斯对她似乎不致构成危险。到PPC,只需二十分钟,抵达红色建筑物前,他们穿过大门,向房门走去。一个七十岁左右,很结实的女人出来迎接。
  “啊,我们有客人来,真高兴你能来。”她轻轻地拍着杜本丝的肩膀说,“唉,珍纳,非活谢谢你。啊,请进。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愿意的话。”
  “啊,我想,这些孩子要是没听你们说话就回去,一定非常失望。”珍纳说。
  “唔,人不多,对勃拉司福太太也许更好。人不太多,就不会那么紧张。珍纳,你到厨房去,叫莫丽端茶出来。”
  杜本丝原来不是为喝茶而来,但她很难老实说出来,茶很快就送来了。茶很淡,还端出来饼干和三明治,三明治里夹着鱼腥味很浓、令人不敢领教的面糊。他们坐着,显得有点窒闷。
  一个看来将近百岁,长着络腮胡子的老人,走过来坐在杜本丝旁边。
  “我想最好由我先说,太太。”老人说,“看来在这当中我年纪最大,所听的老故事比谁都多。这村里有许多故事。嗯,这儿过去的确发生很多事情,无法一下子全都说完。但是,我们都--不错,我们都听到一些过去的事。”
  “我想是的。”杜本丝在他还没提出自己不关心的话题之前,赶忙说道:“我知道以前这村里发生过许多有趣的事情,即使不比上次战争时多,也比上上次战争或更早的时期多。我想那么遥远的事,大家都记不得了,不过可能从老一辈的人那儿听过。”
  “不错,确实如此。”老人说,“确实如此。我从伦叔那里听了许多,伦叔真是个大块头,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例如.上次战争爆发前,码头边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他都知道。那真是一场噩梦。唉,还有那法西斯分子--”
  “是法西斯分子。”一个脖子上围着花边旧披肩、拘谨的白发老妇人说。
  “嗯,你要是喜欢说它是法西斯分子也行,其实怎么称呼都行,对不对?哦,是的,他是其中之一,唔,是那意大利人的同类,叫什么墨索里尼吗?总之,就是像这腥味很浓的名字,贻贝或扇贝。哼,这家伙在这村里引起很大祸害。搞什么聚会之类,莫斯莱这家伙展开了这种玩意儿。”
  “第一次大战时,有个叫梅丽·乔丹的女孩吧?”杜本丝说。但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聪明。
  “唉,是的,据说长得很美。不错,她从海军和陆军那儿取得了机密。”
  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妇人用纤细的声调唱歌:     他不在海军,也不在陆军,
    他是我配不上的人。
    不在海军,不在陆军,他是
    英皇的炮兵。   她唱到这儿,那老人接了下去: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长路迢迢,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其余的我不知遣。   “唉,够了,潘尼,够了。”一个看来极其结实的老妇人说。这老妇人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儿。
  另一个老妇人以颤动的声音唱: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虽然知遣这是辛酸的根源。   “喂,别唱了,莫蒂,这首歌已经听腻了。还是说一些事情给这位太太听吧。”潘恩老人说,“说一些事情给这太太听,她是到这里来打听一些消息,她想听听以前引起大骚动的东西隐藏在什么地方,对吧?关于那次骚动的所有事情。”
  “似乎非常有趣。”杜本丝鼓起勇气说,“有什么东西被藏起来吧?”
  “是的。远在我这一代以前。但我全都知道。嗯,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虽已众口相传,然而,没有人清楚知道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
  “跟龙舟比赛有关。”一个老妇人说,“是牛津和剑桥的比赛。我曾去过一次;去看伦敦桥下的龙舟比赛,真是美好的日子,牛津以一个船身险胜。
  “你们说的全无意义。”一个铁灰色头发、表情严肃的女人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次骚动发生在我出生以前,但我比各位知道得多,我是从姑婆马锡达听来的,她是从她的姑姑鲁那儿听来的,而那件事却发生在他们之前四十年,大家都在谈论,大家都在寻找,有人认为是金矿,嗯,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金块,或者类似这国家的其他地方。”
  “无聊之至。”一个老人说。他对自己的同伙露出厌恶之情,一面抽着烟斗。“和金鱼搅混了,竟然这么无知。”
  “一定非常值钱,否则何必藏起来。”又有人说,“不错,政府人员来了很多,也有警察。他们到处寻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因为他们没有很好的线索。有线索,只要知道有线索的地方。”另一个老妇人洋洋得意地点头说,“总会有线索。”
  “真是有趣极了。”杜本丝说,“什么地方?线索在什么地方?在这村里,还是在村外,或是——”
  这说法有点笨拙,因为至少有六个各不相同的答案同时涌起。
  “在荒野上,塔西那边。”一个人说。
  “哪里!在小肯尼的郊区。不错,在小肯尼附近。”
  “不,是在洞窟里,海边大道的洞窟里。‘巴尔迪·海德’附近。对啦,好像有红岩石。那儿以前有走私的地下道,真是个好地方,据说现在还存在。”
  “我以前曾看过旧西班牙时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了,是无敌舰队时期。西班牙船在那儿沉没,满载金币。”

  “哎呀!”当天晚上,汤美一回家就说,“你看来好像疲倦得很,杜本丝,你做了什么?一副无精打来的模样。”
  “嗯,累死了。”杜本丝说。“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唉!”
  “你到底做了什么?难道又在楼上找书?”
  “不,不!”杜本丝说,“我不想再看书,跟书断绝关系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嘛?做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PPC吗?”
  “不。至少,唔,那是--”
  “阿勃特知道,但不是那一种。我马上告诉你,不过,你最好先喝些东西,鸡尾酒或威士忌,我也要喝一点。”
  她简要地告诉汤美下午的事。汽美又“哎呀”连声。
  “你真干得不错,杜本丝,很有趣吧?”
  “我不知道。”杜本丝说,“六个人一起说话,大部分的人都插不上嘴,而六个人说的各不相同--唉,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我又有了一点主意,知道该如何着手了。”
  “你的意思是--”
  “这里有许多传说,不仅跟藏在这儿的东西有关,而且与一九一四年大战时或更早时候的秘密有关。”
  “这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汤美说,“我是说,我们已经知道大概了。”
  “是的。总之,有一些老故事一直都在这村里流传。这些故事是村人从玛丽亚叔母或潘恩叔叔那儿听来,然后各人再任意加以解释。玛丽亚叔母原先也从史蒂芬叔叔、鲁丝叔母或祖母那儿听来的。总之是从很久以前传衍下来的,其中当然也有我们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那可不是迷失在别人的话里啦?”
  “唉。”杜本丝说,“就像干草堆中的针。”
  “你要如何在干草堆中找针呢?”
  “选些可能性比较大的,就是那些可能陈述一些事情传闻的人,而这些事像是他们真正亲耳听过的。至少要暂时把他们跟别的人分开。而且,要他们如实正确地告诉我他们从阿嘉莎叔母、贝蒂叔母或詹姆斯叔叔听来的事情。然后再向别人打听看看,一定会有一个人给我较深入的启示,一定会有所获。”
  “是的。”汤美说,“我想会有收获,但是,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所以必须去调查一下,是不是?”
  “不错。但是,在探查之前,必须先要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首先,那不可能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金块。”杜本丝说,“也不可能是隐藏在走私洞窟的东西。”
  “也许是法国制的最高级白兰地。”汤美满怀希望地说。
  “也有可能。”杜本丝说,“不过,我们找到的不会是这种东西吧?”
  “那可不知道。”汤美说,“说不定我会意外地找到这种东西呢。要是这种东西,找起来可乐了。当然,也可能是信件之类。例如六十年前吓人的情书,不过,现在大概没有什么用。”
  “也许。不过,我们迟早会有个方向。汤美,你看,我们会不会进行得顺利?”
  “不知道。”汤美说,“今天已有了一些收获。”
  “啊,是什么?”
  “是户口普查啊。”
  “什么?”
  “户口普查啊。过去某年似乎有过户口普查--哪一年,可不知道--据说,除了帕金森一家人之外,有很多人住在这房子里。”
  “你怎么知道?”
  “柯萝冬小姐用各种方法调查的。”
  “我对柯萝冬小姐越来越嫉妒了。”
  “大可不必。她很有男子气,对我真凶,长得又不好看。”
  “那就算了。户口普查跟这次事情有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说‘犯人是我们当中的一个’这句话,可能是指当时在这屋里的人。因此,那人的名字当然会载于户口普查的申报书中。普查当天在这屋里的人都全部记下名字,因此,这些记录可能留在户口普查的卷宗里。只要知道要找的人--可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底,我可以通过人去调查,就可以列出几个人名来。”
  “啊,我懂了。”杜本丝说,“相当不错的主意。哦,我们吃些东西吧。这样我也许会好起来,要一下子听六个人的声音,真吃不消。”
  阿勃特做了非常可口的菜肴。他的手艺时好时坏。目前正处于巅峰期,今晚已在他称为干酪布丁,杜本丝和汤美则称为蛋白干酪酥的这道点心上大展身手。阿勃特微微指责他们对这道美点的错误叫法。
  “蛋白干酪酥是另一种。”他说,“要加入更多起泡的蛋白。”
  “没有关系。”杜本丝说,“不管是干酪布丁或蛋白干酪酥,味道都非常好。”
  汤美和杜本丝埋头猛吃,不再比对两人的调查顺序。他们分别喝完两杯浓咖啡后,杜本丝舒畅地靠在椅背上,大大舒一口气,说道:
  “好不容易又恢复了精神。汤美,你吃饭前没有好好洗手吧?”
  “我等不及去洗手了。又不知道你要说什么。说不定又要我到书库去,站在满布尘埃的取物梯上查书!”
  “我不会这样残忍吧。”杜本丝说,“等等。我们先确定一下我们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
  “你是指我们,还是说你?”
  “嗯,其实是我。”杜本丝说,“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知道的唯一事情。你只知道自己进展到哪种程度,我也只知道我自己进展到什么程度。也许就是这样。”
  “可能会有许多‘也许’。”汤美说。
  “把我的皮包递给我,难道留在餐厅啦?”
  “你总是这个样子,但这回不同,是在你的椅脚边。不--另一边。”
  杜本丝拿起皮包。
  “这皮包真是非常好的礼物,真正的鳄鱼皮。只是装东西有点为难。”
  “而且,拿里面的东西也不容易。”汤美说。
  杜本丝正在奋战中。
  “昂贵的皮包,要拿出其中的东西,通常都非常困难。”她喘着气说,“网篮最方便,会胀起来,而且可以像做布丁那样搅动。啊!找到了。”
  “是什么?看来很像洗衣服用的标签。”
  “啊,是手册。本来是用来记录洗濯的衣服。有时我必须提醒洗衣店的人--枕巾破了或类似的情形。不过,只使用了三四页,还可以再用,唔,我把我们听到的事情都写在里头。虽然尽是无关紧得的事,仍然写了下来。你第一次谈到户口普查时,我应该也写下来了。我虽然不知道它的内容,也不知道你的意思,我还是写了下来。”
  “唔,很好!”汤美说。
  “也写了韩德森太太和名叫多多的人。”
  “韩德森太太是谁?”
  “你大概不记得了。现在毋需再说。唔,叫什么啊,那个老太太,啊,对了,是葛利芬太太,他曾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还有,这是信息或备忘录,和牛津与剑桥相关的。还有我在一本旧书中偶然发现的另一件事。”
  “什么--牛津与剑桥?是指大学生吗?”
  “我不能确定有没有学生。可能是指龙舟比赛的赌注。”
  “这对我们似乎没有什么用。”
  “那可不知道。此外,还有韩德森太太,住在‘苹果树园’的人。还有,这是写在脏纸片,夹在书库的一本书里。我不知道是‘卡特里奥纳’还是‘王座的阴影’。”
  “那是和法国大革命有关的,我孩提时读过。”汤美说。
  “不知道会有什么帮助,我仍然把它写下来了。”
  “是什么?”
  “好像是铅笔写的三个字。葛林,g-r-i-n。其次是亨,h-e-n。再次是罗,L-o-,第一个字母是大写。”
  “让我想一想。”汤美说,“笑猫--一定是笑(grin)--亨是亨尼·庞尼!是另一篇童话吧?罗是--”
  “啊。”杜本丝说,“开始说话时,不是常这样说吗?”
  “你看(Loandbehold)!”汤美说,“这似乎说不通啊。”
  杜本丝说得很快:“享利太太,‘苹果树园’--我还没遇见她,她在米德塞德。”杜本丝又迅速复诵一次,“我们现在进展到哪里啦?葛利芬太太,牛津和剑桥,龙舟比赛的赌注,户口普查,笑猫,亨尼·庞尼,这是母鸡(Hen)到多夫雷福尔的故事--汉斯·安德森--还有罗。罗,也就是我抵达那儿时,不禁说声‘瞧(LO)!’我是说抵达多夫雷福尔的时候。”
  “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杜本丝继续说,“也写下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或赌注。”
  “我们有点糊涂,就是这点不行。不过,如果我们继续糊糊涂涂坚持下去,也很难说那隐藏在废物间的珍宝不会突然出现,就像在书库的书架上找到那本重要的书。”
  “牛津和剑桥。”杜本丝沉思般地说,“我想起来啦。我记起来啦。唉,到底是什么啊?”
  “马锡德?”
  “不,不是马锡德,但--”
  “储拉夫。”汤美猜测,脸上绽开笑容说,“真正的爱人吧。到哪里才会找到真正的爱人?”
  “别笑嘻嘻的,真讨厌。你不管什么时候尽想着这种事。葛林--亨--罗。意义不通。但--总是有所感触--啊!”
  “你‘啊’什么嘛?”
  “啊!汤美,我有个念头了。当然。”
  “什么当然?”
  “罗啊。”杜本丝说,“罗,是从葛林想到的。你像笑猫一样笑。葛林。亨,然后罗。一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你倒底说什么嘛?”
  “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
  “你如何从葛林--亨--罗引出牛津和剑桥的龙舟比赛?”
  “让你猜三次。”杜本丝说。
  “我立刻放弃,根本不通嘛。”
  “通得很。”
  “龙舟比赛吗?”
  “不,跟龙舟比赛无关。是色彩。色彩和色彩。”
  “杜本丝,你到底想说什么?”
  “葛林--亨--罗。我们误读了。其实,应该反过来读。”
  “什么意思?O-l-n-e-h,意思仍然不通。至于n-i-r-g,也没有用。也许要读做尼尔克。”
  “不。最好捡出三个字来。嗯,就像亚历山大在书中所做那样--我们查看过的第一本书。你反过来念念这三个字字。罗--亨--葛林。”
  汤美锁起眉头。
  “你仍然不懂?”杜本丝说,“当然是罗恩葛林。是天鹅。歌剧。华格纳的罗恩葛林。”
  “可是,跟天鹅没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们最近看到的两个陶器,庭园用的凳子。记得了吧?一个深蓝,一个淡蓝。老艾塞克告诉我们:这是牛津,那是剑桥。’”
  “但,牛津那一个已经破了,对不对?”
  “是的。但是,剑桥那个还好端端的,淡蓝的那一个。知道了吧?那是罗恩葛林。有东西藏在那两只天鹅中的一只。汤美,我们下一个工作就是调查剑桥。淡蓝色的,还放在KK里。我们现在就去吧?”
  “什么--已经晚上十一点--免了。”
  “明天也行。你明天最好别到伦敦去,行吗?”
  “嗯,行啊。”
  “那我们明天去查查看。”
  “我不知道你想怎么整理这庭园。”阿勃特说,“我以前曾在庭园里工作过一阵,但对蔬菜并不很懂。太太,有个男孩子要找你。”
  “啊,一个男孩子,”杜本丝说,“红头发的?”
  “不是,是另外一个。黄头发一直垂到背上。名字有点儿奇怪,很像大饭店的名字。叫‘罗埃尔·克拉伦斯’。这是他的名字,克拉伦斯。”。
  “是克拉伦斯,不是罗埃尔·克拉伦斯。”
  “好像是这样。在前门等。他说,他可以帮忙。”
  “是的。他常常帮忙老艾塞克。”
  克拉伦斯坐在可称为阳台凉廊中的旧藤椅上。他像吃脆马铃薯的早餐一样,左手拿了一根巧克力。
  “太太,你早。”克拉伦斯说,“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当然,我们正需要人帮忙做庭园里的事。你以前帮过艾塞克吧。”
  “是的,常常帮他。虽然做得不大好,艾塞克却不这么说。他有很多事情可谈。他以前也有过得意的时候。雇用他的人,那时非常得意。嗯,他常说,他是波林哥先生的园丁头子。住在沿河直行的地方,房子非常大,现在已改为小学。艾塞克说,他是那儿的园丁头子。可是,我的奶奶却说他全是吹牛。”
  “这倒无所谓。”杜本丝说,“其实。我想从那小温室搬出一些东西。”
  “你是说那玻璃小屋吗?KK,是不是?”
  “是的。奇怪,你也知道那名字。”
  “以前就叫KK,大家都这么说。据说那是日文。不知是不是真的?”
  “走吧。”杜本丝说。
  汤美、杜本丝和汉尼拔排成一列走去。阿勃特收拾完早餐膳后最无趣的工作之后,才从后面跟来。汉尼拔很满意地闻着附近一带的香味。在KK前,又跟大家会合在一起,饶有兴致地闻着香味。
  “喂,汉尼拔。”杜本丝说,“你也要帮忙?发现了什么,可要告诉我们哦。”
  “是哪一种狗?”克拉伦斯说,“有人说,以前是用来捉老鼠的。可是真的?”
  “不错。”汤美说,“它是曼彻斯特狗,一直都是黑色和褐色的。”
  汉尼拔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便回头,摇动身子,猛摆尾巴,然后坐下来。那模样儿似乎非常得意。
  “会咬人吧?”克拉伦斯说,“大家都这么说。”
  “它是很好的看门狗。”杜本丝说,“一直都照顾我。”
  “不错。我不在的时候,汉尼拔代我照顾你。”汤美说。
  “据说,四年前。邮差差点被它咬了。”克拉伦斯说。
  “狗就是喜欢咬邮差。”杜本丝说,“你知道KK钥匙放在哪里吗?”
  “知道。”克拉伦斯说,“挂在储藏室里,放盆景的储藏室。”
  克拉伦斯去拿钥匙,立刻回来。杜本丝问:钥匙上要不要涂些油。
  “涂过油了,一定是艾塞克涂的。”克拉伦斯说。
  “嗯,以前门很难开。”
  门打开了。
  四周装饰着天鹅的陶凳——剑桥,看来还相当美观。艾塞克清洗过,准备把它搬到阳台上,以便在天气适宜的时候使用。
  “应该也有深蓝的。”克拉伦斯说,“艾塞克常说牛津与剑桥。”
  “真的?”
  “是的。深蓝的叫牛津;淡蓝的叫剑桥,牛津已经破了,是不是?”
  “是的。可真有点像龙舟比赛呢?”
  “这么说来,那摇摆木马也有毛病?KK里塞满许多脏东西。”
  “是的。”
  “也有像马锡德这种奇怪的名字?”
  “是的。马锡德开过刀。”杜本丝说。
  这似乎让克拉伦斯觉得非常有趣。他大声笑出来。
  “我的姑婆爱迪丝也开过刀,”他说,“取出肚子里的来西,已经复原了。”
  克拉伦斯似乎有点失望。
  “这种东西,即使想调查,也无从调查起。”杜本丝说。
  “什么话?你可以像打破深蓝的陶凳那样打破它。”
  “只好这样。奇怪,这顶端像S形的空隙。对啦,东西从这里放进去,像邮筒那样。”
  “是的。”汤美慈祥地说,“放得进去,好有意思的想法。很有意思吧,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看来颇为高兴。
  “可以掀开底盖。”他说。
  “你能掀开底盖?”杜本丝说,“谁告诉你的?”
  “艾塞克。我曾看他掀开好几次。翻过来朝上,先转动底盖,有时不容易转动。滴一点油在盖子周围的空隙,等油润滑后,就转得动了。”
  “噢。”
  “把它翻身朝上,最简单的了。”
  “这儿的东西,好像每样都非翻身朝上不可。马锡德开刀前也必须先仰卧。”
  剑桥一时之间似乎撼动不得。突然间,底盖开始转动,过不久,就完全旋开,可以轻易卸下。
  “一定装满了垃圾。”克拉伦斯说。
  汉尼拔走过来帮忙,眼前所做的事,它如果不帮忙,会觉得放心不下。它认为,凡事它若不动手动脚去做,就完全成不了。不过,以它而言,它是使用鼻子帮助调查的。现在,它把鼻子伸进去,低吟一声,稍稍后退,坐了下来。
  “它并不很喜欢。”杜本丝说,看看那令人有点心悸的内部。
  “啊!”克拉伦斯说。
  “怎么啦?”
  “抓到了。有一些东西挂在侧面的钉子上。我不知道是不是钉子。这是什么,啊!”
  “呜,呜。”汉尼拔附和。
  “有一些东西挂在内侧钉子上。哼,拿到了。滑溜溜的。啊,在这里,拿到了。”
  克拉伦斯取出黑防水布的包裹。
  汉尼拔走过来,坐在杜本丝脚边,发出低吟声。
  “怎么啦,汉尼拔?”杜本丝说。
  汉尼拔又低叫一声。杜本丝俯身抚摸它的头和耳朵。
  “汉尼拔,怎么啦?你以为牛津可以获胜,想不到却由剑桥取得了胜利。你记得,”杜本丝对汤美说,“以前我们让汉尼拔看电视上龙舟比赛的情景吧?”
  “记得。”汤美说,“快接近目标时,汉尼拔非常生气,吠叫起来,我们简直听不见声音。”
  “不过,我们还可以看到画面。”杜本丝说,“那还算好。但是,你也许记得。汉尼投不希望剑桥赢。”
  “不错。”汤美说,“它在牛津狗大学读过书。”
  汉尼拔离开杜本丝向汤美走去,很满意地摇着尾巴。
  “听你这么说,它很高兴。”杜本丝说,“它可能只在狗的一般开放大学受过教育吧!”
  “要攻什么呢?”汤美笑着说。
  “骨头的处理法。”
  “那倒很像它的学习过程。”
  “唔,确实这样。”杜本丝说,“不大高明。以前,阿勃特曾给它一整块羊脚骨头。我第一次看到它把骨头推进起居室的椅垫下。我把它赶到庭园,把门关起来。我从窗口观看,它跑进我种剑兰的花坛,小心翼翼地把骨头埋在那里,它把骨头藏好。它不吃,先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又把它挖出来?”克拉伦斯想探明狗学研究的此一关键。
  “也许。”杜本丝说,“有时骨头非常古老,而且埋得越久越好。”
  “我家的狗不喜欢狗食。”克拉伦斯说。
  “不错。”杜本丝说,“狗会先吃肉。”
  “不过,我家的狗喜欢吃发酵的面包。”
  汉尼拔嗅着刚从剑桥挖出来的战利品,蓦地回头吠了起来。
  “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人。”杜本丝说,“也许是园丁。最近,赫林太太告诉我,她认得一个老人家,以前是个杰出的园丁。现在还做这种工作。”
  汤美打开门走出去。汉尼拔也跟去。
  “没有人啊。”汤美说。
  汉尼拔吠叫。它先从低吟声开始,而后吠声逐渐变大。
  “它认为茂密的银苇中有人或什么东西。”汤美说,“也许有人挖出它的骨头,也许那里有兔子。若是兔子,汉尼拔就显得非常笨拙。不鼓励它,它不会想追逐过去。看来它对兔子似乎非常友善。若是鸽子或大鸟,它会追过去。幸好,它不会捕捉它们。”
  汉尼拔在银苇四周闻个不停,先发出低吟声,随即大声吠叫。而且,不断回头望着汤美。
  “也许是猫。”汤美说,“知道附近有猫的时候,汉尼拔常常喜欢这个样子。那只大黑猫和另一只小猫常跑进来。小猫我们常叫它‘奇提’。”
  “那只猫常跑进屋里。”杜本丝说。“似乎从最小的空隙钻进来的。啊,别叫了,汉尼拔,回去吧。”
  汉尼拔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表情非常严肃。望了一眼杜本丝,走回来,又把注意力投向银苇丛,猛然叫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引起了它的注意。”汤美说,“过来,汉尼拔。”
  汉尼拔浑身颤动,摇摇头,望着汤美,又望着杜本丝,随即大声吠叫,猛然往银苇丛扑去。
  突然响起了声音,两次尖锐的枪声。”
  “啊,有人射兔子。”杜本丝喊叫。
  “回去!回到KK去,杜本丝。”
  不知什么东西从汤美耳边飞过。汉尼拔集中所有精神在银苇四周跑来跑去,汤美跟在后面奔跑。
  “它在追人——”汤美说,“有人向山岗逃去。汉尼拔疯狂般跑去啦。”
  “是谁——怎么回事?”杜本丝说。
  “没事吧,杜本丝?”
  “有事啊。”杜本丝说,“不知什么东西打中这里,肩膀的下方。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狙击我们,藏在那银苇丛里。”
  “有人在守望我们,看我们做什么。”杜本丝说,“真会有这种事吗?”
  “我猜是亚尔兰那批人。”克拉伦斯兴高采烈地说,“是IRA,他们打算把这里炸掉。”
  “我想这并没有什么政治意义。”杜本丝说。
  “回屋里去。”汤美说,“快,回屋里去。克拉伦斯,你最好也来。”
  “那只狗不会咬我吧?”克拉伦斯不安地说。
  “不要紧。”汤美说,“它现在正忙着呢。”
  他们拐个角穿过庭团的门,汉尼投突然出现了。它喘着气跑上山岗又回来,用狗说话时的方式向汤美说。它走到汤美身旁,扭动身子,前腿扑在汤美膝上,衔着裤管,想拉汤芙到它来的那个方向。
  “它要我跟它一起去追刚才那家伙。”
  “算了,别去。”杜本公说,“要是有人带了来复枪或手枪,你难免惨遭袭击,你年纪已经不小,要是有了三长两短,谁来照顾我?走,我们回房里去。”
  三人急忙走进屋里。汤美到大厅去打电话。
  “干什么?”杜本丝说。
  “打电话给警察。”汤美说,“我不会轻易放过这种事,现在联系,也许可以抓到凶手。”
  “我想,”杜本丝说,“我必须处理一下这肩膀,最好的甲克被血糟蹋了。”
  “最好不要为你的甲克惋惜。”
  这时,阿勃特拿来急救所需的一切物品。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有混蛋家伙想要太太的命!这国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
  “最好到医院去,好吗?”
  “不,真的没关系,先涂上安息香酊,再绑上大急救带就行。”杜本丝说。
  “有碘酒。”
  “我不要用碘酒,火辣辣的。最近,医院的人说,碘酒对人反而有害。”
  “我想安息香酊是用吸入器吸的。”阿勃特说。
  “这也是一种用法。抓伤、擦伤或孩子切伤时,涂上安息香酊非常有效,你收好了那东西没有?”
  “那是什么。你说什么,杜本丝?”
  “刚才从剑桥·罗恩葛林取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个挂在钉子上的,那也许很重要,刚才那些人看到我们了,如果他们想杀我们——为了夺取那东西--那东西一定非常重要!” 十一
  在警察办公室中,汤美与督察相对而坐,诺里斯督察缓缓点了好几次头。
  “我希望我们都能幸运地弄个水落石出,勃拉司福先生。据说,克罗斯费德大夫在治疗嫂夫人。”
  “是的,并不很严重,只是子弹擦伤,但流血流得很多,很快就会好起来,克罗斯费德大夫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她并不年轻啊。”诺里斯督察说。
  “她已过七十。”汤美说,“我们两个已越来越老了。”
  “是的,确实这样。”诺里斯督察说,“自从你们搬到这儿居住以后,她在地方上很有名气,也很受欢迎。我们听到许多关于她以前大显身手的事情,也听到你的。”
  “啊,哪里。”汤美说。
  “不管好坏,过去的经历常附身不去。”诺里行斯督察沉稳地说,“有前科的人,这经历会跟随一生;若是英雄,过去的经历依然缠身不去。只有这一点,我熊明白告诉你,这次案件,我们会尽全力加以解决。我想你无法描述凶手的相貌吧?”
  “不能。”汤美说,“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我家的狗追逐,奔逃而去。看来并不很老,因为他跑得很轻快。”
  “十四五岁,是最难应付的年纪。”
  “比这大。”
  “不会是用电话或信件勒索金钱这类案件吧?”督察说,“他不会要你们搬出现在的房子吧?”
  “不。”汤美说,“不是这类。”
  “搬到这里--多久啦?”
  汤美告诉他。
  “啊,还没多久,你平时都到伦敦去?”
  “是的--如果你想知道详情--”
  “不,”诺里斯督察说,“不,详情不必说了。我只有一件事想说,那就是--唔,你最好不要常常离开。如果你能呆在家里,照顾嫂夫人……”
  “其实,很早就想这样。”汤美说,“要是有好的借口,大概就可以不必常常出席伦敦的种种聚会。”
  “我们会尽全力监视警戒,但是,如果不能捕捉凶手……”
  “你--我也许不该问这件事--是不是觉得你知道凶手是谁?你知道他的名字或理由?”
  “嗯,我们对这一带某些人知道得很多。比他们所认为的更多。有时,我们并不表现我们知道了多少,因为想要在最后关头逮捕凶嫌,这是最好由办法。这样就可以知道谁跟他们联手,谁提供金钱支援,他们如何计划犯罪程序等等。不过,我想——嗯,我想此一案件的凶嫌可能不是我们这些地方警察管辖下的人。”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汤美问。
  “啊,说不上为什么,有消息传来,从各地警察局传来的消息。”
  汤美和督察互视一眼,约有五分钟,彼此就没有开口,只凝望对方。
  “原来如此。”汤美说,“我——我了解了,不错,我也许了解了。”
  “假如我能说一句——”诺里斯督察说。
  “呃?”汤美有点怀疑地说。
  “我是说你家的庭园,你必须稍加整理。”
  “园丁被杀了,你也许知道吧。”
  “唉,全知道了,是艾塞克·波多黎科吧?很有意思的老人家。常吹嘘他年轻时代的事迹,有时会夸大其词。不过,他是很有名的人,也很可信任。”
  “我真看不出他为什么会被杀?被谁杀?似乎也没有人知道,或有所发现。”
  “你说我们警察没有查明吧?嗯,这种事要花点时间。虽然已经验尸,验尸官也下结论说:‘为不明人物所害。’但仅此实在无法查出凶嫌,大致来说,这只是开端。我刚才想告诉你的是,有一个人会去找你,问你是不是要雇一个会做庭园工作的人。他会说他一星期可以来两三天,甚至更多天。如果要以身份保证,他会说他曾在所罗门先生那里工作过好几年,你记住这名字,好吗?”
  “所罗门先生?”
  诺里斯督察眼睛似乎亮了下。
  “是的,他当然去世了,我指的是所罗门先生。不过,他以前确实住在这村里,雇过好几个打日工的园丁。我不知道去见你的人名字叫什么。他们会说我记不清楚。也许是若干名字中的一个--例如克里斯宾之类。年纪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他曾为所罗门先生工作。如果有人来找你,说他愿意以打工方式担任庭国工作,而不提及所罗门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就不雇用他,这点希望你注意。”
  “真的?我了解了,至少我希望我已抓住了重点。”
  “这非常重要。”诺里斯督察说,“你领悟得很快,勃拉司福先生。这种事在你过去的活动中常常经验到吧?我们刚刚谈过的事,你没有不了解的吧?”
  “好像没有。”汤美说,“我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我们曾着手侦查,未必只限这个村子,可能在伦敦或其他地方侦查。我们会尽全力协助侦办,你明白吗?”
  “我也尽力不要杜本丝——我的妻子介入太深——可是,这很不容易。”
  “女人往往很难应付。”诺里斯督察说。
  过后不久,汤美坐在杜本丝旁边,看她吃葡萄,汤美又重述了督察这句话。
  “你真的连葡萄子也吃下去?”
  “常常这样。”杜本丝说,“要剔出葡萄子,不是太麻烦了?吃了也没有什么害处。”
  “嗯,如果你现在不觉得怎么样,以前只一直如此,想来大概不会有害。”汤美说。
  “警方说些什么?”
  “就像我们预料的那样。”
  “他们对凶手的看法如何?”
  “他们说可能不是本地人。”
  “你去见的是什么人?他名字叫华特生督察?”
  “不是。我今天见的是诺里斯督察。”
  “啊,这个人我不认识,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女人往往很难应付。”
  “真是的!”杜本丝说,“他知道你回来会告诉我吧?”
  “也许不知道。”汤美站起来说,“我必须打一两通电话到伦敦。这一两天,我不出去了。”
  “你去嘛!我在这儿绝对安全!阿勃特会照顾我。克罗斯费德大夫,人非常好,简直就像母鸡孵蛋一样关心我。”
  “等一下我要代阿勃特去买东西,你需要什么吗?”
  “唉,是的。”杜本丝说,“替我买些甜瓜回来,我好想吃水果,只想吃水果。”
  “没问题。”汤美说。
  汤美拨伦敦的电话号码。
  “派克威上校吗?”
  “是的。喂,喂,你是汤玛斯·勃拉司福?”
  “嗯,听声音就知道了,我必须告诉你——”
  “杜本丝的事吧,我全知道了。”派克威上校说,“不必说了,你就在家呆一两天或一个星用吧,不必到伦敦来。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我们有东西带给你。”
  “嗯,暂时保存在你那里。告诉杜本丝,要她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种事,她最擅长了。就像我家的狗一样,我家的狗会把骨头藏在庭国里。”
  “听说它追逐狙击你们的家伙,还看到他逃逸——”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们的确什么都知道。”派克威上校说。
  “我家的狗咬了凶手,还衔着凶手裤子的破片回来呢。”
十二
  “你来了。”派克威上校喷着烟说,“这样急促地要你来,实在很抱歉。不过,我认为最好还是找你来谈谈。”
  “我想你知道,”汤美说,“最近,内人和我常常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啊!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因为你往往什么都知道。”
  派克威上校笑了。
  “哎呀!你不是在套用我的话吧?唔,不错,那是我说的。我们知道每件事情。所以,我们才干这种工作,很惊险把?我是说嫂夫人。”
  “并没有那么惊险。不过,差点变得很严重。我想,详情你已大致了解,要我再告诉你吗?”
  “那你就简单说说,也有一些我没听到的。”派克威上校说,“譬如罗恩葛林。葛林-事-罗。她的感觉真敏锐,决不会漏失关键所在。乍看似乎是无聊的问题,结果却不然。”
  “我今天把那东西带来了,我们藏在装面粉的容器里,直到我来看你为止,我不喜欢用邮寄。”
  “那当然不行——”
  “洋铁容器——啊,不是洋铁,是比这盒子更好的金属容器,而且挂在罗恩葛林里。是淡蓝的罗恩葛林。是剑桥啊,维多利亚时代户外用的陶制凳子。”
  “我记得以前看过。住在乡下的婶婶也有一对。”
  “盒子用防水布包住,丝毫未受损害,里头放了信件,信已经很破旧,如果由专家——”
  “嗯。这种事,我们可以处理得很好。”
  “那就麻烦你们啦。”汤美说,“还有,我为你把杜本丝与我记下的事项做成了一览表,都是我们注意到或别人告诉我们的事。”
  “名字呢?”
  “嗯。有三四个。牛津和剑桥的线索,以及住在村里的牛津与剑桥学生的故事——我以为这没有什么重大意义,因为所谓‘牛津’、‘剑桥’只是指陶制凳子罗恩葛林而已。”
  “唔—一唔——唔,有一两件相当有趣。”
  “我们遭到狙击后,”汤美说,“我当然向警方报告。”
  “那当然。”
  “第二天,被传到警察局,跟诺里斯督察见了面。我跟他以前不曾见过。我想,他一定是新来的。”
  “唉,可能是特别派去的。”派克威上校说。他吐了更多的烟。
  汤美咳嗽。
  “我想你很了解诺里斯督察。”
  “清楚得很,因为我们什么都知道。要是他,就没有问题,他负责侦办这次案件。要寻找那个跟踪你们、探查你们的人,地方警察也许更适合。怎么样,勃拉司福,你最好暂时带嫂夫人离开那儿,如何?”
  “我想这根本做不到。”汤美说。
  “你是说她不会答应?”派克威上校说。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你似乎什么都知道。杜本丝这个人根本动不了的,她既未受重伤也没有生病,而且,现在——唔,她以为我们终于抓到线索了。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要发现什么或做什么。”
  “到处闻闻,”派克威上校说,“在这案件中,你只能这样做。”他用指甲敲着金属盒。“这小盒子大概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一些我们老早就想知道的事:几十年前,到底谁在幕后操纵,做出许多肮脏的事。”
  “可是,一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不管是谁,现在已经去世了,是不是?的确如此。不过,这盒子会告诉我们,过去有什么事情在进行,如何进行?谁支持、谁唆使、谁继承?从那以后是否仍在继续进行等。看来似乎并不重要,其实可能有出乎意料的大人物牵涉在内。而且,可能有人跟这团体——最近不管什么都称为团体——接触。这团体的成员现在可能由不同的人取代,但他们仍然怀着同一想法,仍然跟以前的成员一样喜欢暴力和邪恶,并跟外面的团体取得联系。其中也有没有问题的团体,但是有些团体就因为是团体,反而更难收拾。这是一种战术。嗯,是的,最近五十年到一百年间,这种事我们已铭记不忘。它告诉我们,人团结在一起,成为人数虽少却有团结力的暴徒,就可以亲自下手或唆使别人做任何事情。”
  “可以请问一下吗?”
  “谁都可以发问,”派克威说,“我们什么事都知道。但是未必肯回答,我要先提醒你这点。”
  “所罗门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啊。”派克威上校说,“所罗门先生,你从谁那儿听到这个名字的?”
  “诺里斯督察提过。”
  “原来如此,要是诺里斯说的,准没有错。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你无法跟所罗门本人见面,老实说,他已经死了。”
  “哦。”汤美说,“懂了。”
  “至少你没有完全懂,我们常用他的名字。有可以借用的名字,实在很方便。实际存在过的人物,死后仍受附近的人尊敬,这种人的名字最好用了。你们搬到‘月桂树庄’,是非常好的机会。我们希望这会带来一些好运。然而,我们可不希望给你或嫂夫人引来不幸。怀疑任何人和任何事,这是最好的方法。”
  “在这儿,我只相信两个人。”汤美说,“一个是阿勃特,他为我们工作很久了——”
  “唔,我记得阿勃特。红发的年轻人,是不是?”
  “很难说是年轻人——”
  “另一个呢?”
  “我的狗汉尼拔。”
  “唔,不错——也许很有用。是谁啊——华兹博士吧?他写了一首赞美歌,开头说:‘狗以吠叫咬人为乐,那是它们的本性。’——什么狗?狼狗吧?”
  “不是,是曼彻斯特狗。”
  “啊,是黑色的和褐色的家伙。不像都贝尔曼那么大,但懂得自己的本分。” 十三
  杜本丝在庭园小径上行走,从屋里急步走来的阿勃特唤道:
  “一位女士想见你。”
  “女士?啊,是谁?”
  “她说是莫林丝小组。村里的一位女士劝她来见你。”
  “啊,知道了。”杜本丝说,“关于庭园的事吧?”
  “是的,她提起了庭园。”
  “那最好请她进来。”
  “是的,太太。”阿勃特以有经验的管家口气说。
  他回到屋里,不久,领着一个穿斜纹软呢裤和蓝厚外套,个子高大,男子般的女人进来。
  “今天早晨,风很冷。”她说。
  她的声音粗大而有些沙哑。
  “我叫艾丽丝·莫林丝。葛利芬太太叫我来见你,你需要人帮助做庭园工作,是不是?”
  “你好。”杜本丝握手说,“我非常高兴见到你。是的,我们正找人帮忙。”
  “刚搬来吧?”
  “似乎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杜本丝说,“因为常有工人进进出出。”
  “哦,真的。”莫林丝以深沉沙哑的声调笑着说,“我知道工人来的时候,会怎么样。不过,最好不要委托给工人,主人搬来之前,任何事情都完成不了,搬来之后又必须请工人收拾未完成的工作。好漂亮的庭园!可借有点荒芜。”
  “是的,前任住户不大理会庭园。”
  “是琼斯一家吗?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我一直住在城镇另一边,原野的那边。我常定期去附近两家工作,其中一家一周去两天,另一家去一天。说真的,要整理得好,一天实在不够。你雇过老艾塞克吧?真是个好老人。真叫人痛心,他竟被不择对象、狂暴游击队似的家伙杀了!一星期前,举行过验尸审讯,是不是?据说还没有发现凶手。那些家伙组织一个小团体到处逛,而且会从背后勒人脖子,恶劣得很。一般说来,越年轻越坏。啊,有漂亮的木兰。是Soulangeana吧?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现在大家都想要比较珍贵的品种,但是我认为最好还是珍惜熟悉的木兰。”
  “其实,我们很想种蔬菜。”
  “嗯,你想弄个好菜园吗?以前对菜园似乎不大注意。大家都很偷懒,认为蔬菜是好买来吃,不愿意亲自种植。”
  “我以前就想种一种新鲜的马铃薯和豌豆。”杜本丝说,“还想种扁豆。这样才可以吃到鲜嫩的东西。”
  “不错。也可以种蔓豆。园丁大都以自己种植的蔓豆为荣,常常获奖。那可是真的,鲜嫩的蔬菜,的确很好吃。
  阿勃特蓦地出现。
  “雷德克利夫太太的电话,问你明天能不能一起吃午饭。”
  “告诉他我不能去。”杜本丝说,“明天也许非到伦敦去不可。啊--等一下,阿勃特,我要写几句话。”
  她从皮包取出小手册。写了两三句话,交给阿勃特。
  “告诉勃拉司福先生。”她说,“告诉他莫林丝小姐在这里,我们在庭园。我忘记他要我做的事了,他现在正在写信,把名字和住址告诉他。已写在这里--”
  “是,太太。”阿勃特说,随即消失不见。
  杜本丝又回到蔬菜的话题。
  “我想你很忙。”她说,“你现在一星期要出来工作三天。”
  “是的,就像刚才说的,是在城镇另一边。我住在城镇的另一边。在那儿有间小房子。”
  就在这时候,汤美从屋子那边走过来,汉尼拔绕了一大圈,奔跑跟来。汉尼拔先到杜本丝身旁,随即停步,刚要伸出前腿,却突然吠着扑向莫林丝小姐。她吓得倒退了两三步。
  “是我家可怕的狗。”杜本丝说,“不会真正咬人,至少极少咬人。一般来说,它只想咬邮差。”
  “所有的狗都咬邮差,或想咬邮差。”莫林丝小姐说。
  “唔,是非常好的看门狗。”杜本丝说,“它是曼彻斯特种,这种狗都是很好的看门狗,会看家。它不让任何人接近房子,进入家里,也非常关心我。它一定认为守护我,是它一生最重要的任务。”
  “唉,不错,目前当然要当心。”
  “的确,到处都有小偷。”杜本丝说,“我们的朋友,遭窃的相当多。其中有大白天用最特殊的方法进来的。爬上梯子取下窗框。化装成擦窗工人。总之,运用了所有可能的方法,所以最好多多宣传:家有恶犬。”
  “你说得不错。”
  “这是我先生。”杜本丝说,“汤美,这位是莫林丝小姐。葛利芬太太好意告诉她,我们正在找人做庭园工作。”
  “莫林丝小组,你的工作会不会太多了?”
  “哪里。”莫林丝小组用天生的粗声音说,“我可以替任何人挖土掘地。挖土掘地也要有诀窍。不仅甜豌豆,其实所有东西都需挖土施肥,土地必须先准备好。这样,一切就不同了。”
  汉尼拔继续吠叫。
  “汤美,”杜本丝说,“你最好把汉尼拔带进屋里。今天早晨,它显得相当亢奋。”
  “好。”汤美说。
  “请到屋里坐,”杜本丝对莫林丝小姐说,“喝点饮料好吗?天气有点热,喝点东西比较舒服!我们也可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泥尼拔被关在厨房里,莫林丝小姐喝了一杯雪利。谈了一会儿,莫林丝小姐看看手表说,她必须立刻回去。
  “我跟人有约。迟到就糟了。”她匆匆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她看来好像很不错。”杜本丝说。
  “是的。”汤美说,“但是,谁都不能说太确定的话——”
  “有问题可以问吧?”杜本丝奇怪地问道。
  “你在庭园走来走去,一定太累了,下午的调查免了吧,改天再去--你必须乖乖休息。”
十四
  “阿勃特,你了解吗?”汤美说。
  他和阿勃特在餐具室。阿勃特已在搬洗从杜本丝卧室拿来的茶具。
  “是的,先生。”阿勃特说,“我了解。”
  “我想你应该会有警报--从汉尼拔那儿。”
  “在某方面,它倒真是一条好狗。”阿勃特说,“当然不会对每个人都好。”
  “是的。”汤美说,“这不是它的工作。这种狗不会有礼地迎接强盗,不会向不认识的人摇尾巴。汉尼拔很懂事。我曾经对你解释过吧?”
  “是的。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太太--唔,我最好按太太所说的去做,或者按你所说的告诉她,或者--”
  “我想你必须随机应变,”汤美说,“我要她今天躺在床上,她要麻烦你照顾了。”
  阿勃特打开前门,一个穿斜纹软呢服,约四十岁的汉子站在那里。
  阿勃特颇感怀疑地望着汤美。访客进门,露出友善的笑容,向前跨进一步。
  “勃拉司福先生吗?听说你正找人帮忙做庭园的事--最近才搬来的吧?从东道上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庭园荒芜得很。我两年前曾在这里工作--在所罗门先生那里--你可能听到过他的名字。”
  “所罗门先生吗?是的,有人提过他。”
  “我叫克里斯宾,安卡斯·克里斯宾。我们去看看庭园的情形吧。”
  “这庭园改变了。”克里斯宾先生在汤美导引下参观了花坛和菜园。
  “在这菜园小径尽头曾经种过菠菜,后来改成温室。当时也种甜瓜。”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
  “是的。人常常会听到许多和过去相关的事情。老太太会谈论花坛,亚历山大·帕金森也告诉他的朋友指顶花叶子的事。”
  “他一定是很聪明的孩子。”
  “亚历山大很有主意,对犯罪的事也很感兴趣,他在史蒂文生的书中留下暗码。就是那本《黑箭》。”
  “那本书相当有趣,我也在五年前读过。在那之前,我只看《绑架》。当时我正在工作,为——”克里斯宾先生说到这里停住不言。
  “为所罗门先生工作吗?”汤美说。
  “唉,是的。我也听到了一些事情,从老艾塞克那里。如果我听到的信息没有错,老艾塞克已将近百岁,也到府上来工作过。”
  “不错。”汤美说,“他的高寿的确惊人。他知道很多,也告诉了我们,连自己都记不得的事情也告诉了我们。”
  “是的,他喜欢过去的传闻。他的亲人现在仍然住在这村里,他们都细心听过他的故事。你一定也听了不少。”
  “过去拼命做姓名一览表。从过去捡来的名字,对我当然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意义才对。”
  “全是听说的?”
  “大半是。大部分是内人听到的,再作成一览表。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义。我也有一览表。老实说,昨天才收到。”
  “啊,什么表?”
  “户口普查。”汤美说,“不错,曾经实施户口替查--写下了普查日期,我会拿给你看。”
  “那天晚上住在这里的人,名字都记在普查簿上。当天曾举行盛大的宴会。”
  “这么说,你知道那天——那日子相当有意思——有什么人在这里喽?”
  “是的。”汤美说。
  “那或许很有帮助。也许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你搬到这里还没多久吧?”
  “是的。”汤美说,“不过,我们也未尝不想搬到别的地方。”
  “不喜欢这里?很好的房子啊。而且,这个庭园——唔,这庭园一定会变得非常不错的。有美丽的灌木——必须除掉一些;多余的树木和灌木林,不会开花的花树。看来有些花树绝对不会再开花啦。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想搬走。”
  “和过去的联系,让人觉得这里非常不舒服。”汤美说。
  “过去。”克里斯宾说,“过去如何和现在连在一起?”
  “一般人都认为那已经不重要,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常常有人留下来,虽然没有到处走动,但是一谈到她或他,这些人就从过去苏醒过来。你真的准备去做——”
  “你是说做打零工的庭园工作吗?是的,请让我试试。那对我很有意思。庭园工作,我很感兴趣。”
  “昨天,莫林丝小姐也来了。”
  “莫林丝?莫林丝吗?她是园丁?”
  “大概是吧。她是一位太太——我想是葛利芬太太——向内人提起,并且叫她来看我们。”
  “是不是决定雇用了?”
  “还没决定。”汤美说,“其实,我们有一只非常忠实的看门狗,是曼彻斯特狗。”
  “唔,曼彻斯特狗对主人非常忠心。你家的狗一定认为保护嫂夫人是它的责任,不会随便离开左右,让她独自出门。”
  “确实如此。”汤美说,“它会把敢用指头碰到内人的人撕成碎片。”
  “真是好狗。情深又忠诚,结实又齿牙税利。我最好也小心一点。”
  “现在不要紧,已关在屋里了。”.“莫林丝小姐,”克里斯宾沉思般地说,“唔,这倒有趣得很。”
  “为什么有趣?”
  “唔,因为——呃,我也不知道莫林丝这个人是谁。她是五六十岁的人?”
  “是的。像男子的女人,土气十足。”
  “原来如此。她跟这地方有关连。要是艾塞克还在,一定会告诉你她的事。我也听说她回到这里居住。在不久之前。可能跟很多事情有关。”
  “我猜,对这房子,你似乎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汤美说。
  “没这回事。艾塞克可以告诉你许多,因为他知道得很多。虽然只是一般的老故事,但他记性好。大家又常常谈起。嗯,在老人俱乐部里,大家也一再谈论。说故事--有些毫无根据,有些则是事实。嗯,实在很有趣。而且——艾塞克也许知道得太多。”
  “这么说,艾塞克就太可怜了。”汤美说,“我想替他报仇。他真是个好人,对我们也很好。一向他开口。他就拼命帮助我们。走,我们看看庭园去吧。”
十五
  阿勃特轻敲卧室的门。在杜本丝“请进”声中,他从门的一边露出一张脸。
  “前几天早上来访的女士,”他说,“莫林丝小姐,她又来了。有话要跟你谈谈,想必是关于庭园的事。我说,你在休息,不知道能不能见她。”
  “你说话拐弯抹角,阿勃特。”杜本丝说,“好吧,我去见她。”
  “我正要带早上的咖啡给你。”
  “你就拿来,另外再拿一杯来。这样就行。咖啡够两人分的吧。”
  “是的。”
  “很好。拿来了就放在那儿桌上,然后请莫林丝小姐来。”
  “汉尼拔呢?带到下面去,关在厨房,好吗?”
  “它不喜欢被关在厨房里。把它推进浴室,关上门就行。”
  汉尼拔对此侮辱非常气愤,拼命抵抗,最后还是被推入浴室,关上了门。汉尼拔以狂暴的声音吠了好几次。
  “别叫啦!”杜本丝斥责,“别叫!”
  在吠叫这一点上,汉尼拔终于同意安静的命令。它伸长前腿趴在地上,把鼻子扔在门下的空隙上,发出冗长而无人领会的低吟声。
  “哦。勃拉司福太太。”莫林丝喊道,“不会打扰你吧。不过,我有这本园艺书,我想你一定很想看,其中写了现在该播种的植物。非常稀奇又富情趣的灌木。有人说这类灌林不适合这儿的土质,其实非常适合……啊——哎呀,你真亲切。我很喜欢咖啡,我帮你倒吧。躺在床上,很不好倒。也许——”莫林丝望着阿勃特,阿勃特有礼地把椅子拉过来。
  “这样行吗?”
  “嗯,很好。楼下铃响了。”
  “大概是送牛奶的。”阿勃特说,“也可能是食品店的。今天是食品店送东西来的日子。对不起。”
  阿勃特走出房间。汉尼拔又发出低吟声。
  “是我家的狗。”杜本丝说,“不让它参与我们的聚会,它非常愤怒。但是,放它出来,又很烦人。”
  “要放白糖吗?太太。”
  “只要一块。”杜本丝说。
  莫林丝小姐倒咖啡。杜本丝说,“黑糖也行。”
  莫林丝小姐把咖啡放在杜本丝身旁,然后去倒自己的那一份。
  她突然绊倒,抓住附近的桌子,狼狈地叫一声,跪在地板上。
  “没受伤吗?”杜本丝问。
  “啊,没有,但打破了花瓶。不知道绊倒了什么——这么笨拙——这么漂亮的花瓶打破了。啊,太太,不知你会怎么看我,也许你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我了解。”杜本丝和蔼地说,“让我看看。这没什么要紧。只破成两片,可以接起来。接合的地方一定不会很明显。”
  “你这样说,仍然有怪罪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你一定很不高兴。我今天实在不该来打扰,但是,我有话必须告诉你。”
  汉尼拔又开始吠叫。
  “哇,好可怜。”莫林丝小姐说,“放它出来好吗?”
  “不,这样比较好。”杜本丝说,“它会做出什么事来,有时连我也不知道。”
  “哎呀,楼下铃又响了吧?”
  “不,”杜本丝说,“我想是电话铃。”
  “哦,我去接行吗?”
  “阿勃特会去接。有事,他会转告我。”
  但是,接电话的是汤美。
  “喂,喂。”汤美说,“真的?嗯,知道了。谁?啊——知道了。啊。是敌人。真的是敌人。,,没关系。我们会采取万全的对策。是的。非常谢谢。”
  汤美挂上电话,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是警报?”克里斯宾说。
  “是的。”
  汤美仍然注视克里斯宾先生。
  “很难了解吧。”克里斯宾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太晚。命运的后门,灾厄之洞。”
  克里斯宾有点惊讶地望着汤美。
  “对不起。”汤美说,“搬到这里以后.我们夫妻养成了说话夹杂诗句的习惯。”
  “弗雷克,是不是?‘巴格达之门’,还是‘大马士革之门’?”
  “到楼上去好吗?”汤美说,“杜本丝只是休息,并没有生病,甚至连伤风也没有。”
  “刚刚送咖啡去。”阿勃特突然出现说,“同时,还送了一杯给莫林丝小姐。她带园艺书给太太看。”
  “真的?”汤美说,“原来如此。唔,一切都很顺利。汉尼拔在哪里?”
  “关在浴室里。”
  “门拴得很紧吗?它可不喜欢被关起来。”
  “没有。”
  汤美上楼。克里斯宾紧跟在后面。汤美轻轻敲门,然后走进去,汉尼拔又在浴室里狂吠,从里面扑到门上。门拴一取下,汉尼拔立即飞奔进入卧室。望了一眼克里斯宾先生,就从他旁边掠过,凶猛地低吼着,猛然扑向莫林丝小姐。
  “啊?”杜本丝说,“啊,干什么!”
  “好了,好了,汉尼拔。”汤美说,“真是好孩子。你以为如何?”
  汤美回首望着克里斯宾先生。
  “认识它的敌人——以及你的敌人。”
  “难道,”杜本丝说,“汉尼拔咬过你?”
  “真凶!”莫林丝小姐说,睨视着汉尼拔站起来。
  “被这条狗咬,这是第二次了吧?”汤美说,“它曾经把你从银苇丛中追出来,是不是?”
  “这条狗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对,多多?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多多。”
  莫林丝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以凄厉的目光注视杜本丝、汤美和克里斯宾先生。
  “莫林丝,”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起,我赶不上时代。我不知道你是结婚后改姓莫林丝,还是像现在这样以莫林丝小姐的名字出现。”
  “我自来就是爱丽丝·莫林丝。”
  “啊,我只以为你是多多。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多多。啊,能跟你见面真好。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从这儿消失。请喝咖啡,我猜这一杯没问题。勃拉司福太太吗?真高兴见到你。请听我一个劝告,要是我,决不喝那杯咖啡。”
  “哦,那我就来收拾这杯子。”
  莫林丝小姐急忙向前走去。间不容发之际,克里斯宾已站在她和杜本丝之间。
  “啊,多多,没有那么便宜。”他说,“这该由我来做。这杯子可属于这屋子。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正确分析一下杯中物,一定非常有意思。你也许带来了毒药,是不是?把杯子递给病人或被认为生病的人,要放毒药进去,可简单得很。”
  “胡说!啊,把这狗叫走。”
  汉尼拔非常热心地想把这女人赶到楼下去。
  “汉尼拔很希望看你离开这屋子。”汤美说,“对这种事,它相当特别,它最喜欢咬正踏出前门的人。喂,阿勃特,你在那边吧,我想你正在门外,你有机会看到事情的经过吧?”
  阿勃特猛然回首望着房间对面化妆室的门。
  “看得清清楚楚。我从绞链的空隙看着这个女人。不错,她确实放东西到太太杯里,非常熟练,可以和魔术师媲美。唔,她的确放了东西进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莫林丝小姐说,“我——哎呀,我必须走啦,我另有约会,非常重要的约会。”
  她奔出房间,跑下楼梯。汉尼拔望了眼,就追踪而去。克里斯宾先生不动声色,也快步追逐而去。
  “莫林丝小姐的脚步最好快一点,”杜本丝说,“否则汉尼拔会立刻追上她,真是一条好看门狗。”
  “杜本丝,刚才那位是克里斯宾先生,从所罗门先生那儿派来的。来得真是时候,我想他过去一定一直注意着事情的发展。在瓶子拿来之前,最好不要打破杯子,洒了咖啡。分析后,我们就可以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换上你最好的梳洗衣,杜本丝。我们到起居间,在午餐前先喝点东西。”
  “现在,”杜本丝说,“我们简直还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非常沮丧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向暖炉走去。
  “要添木柴吗?”汤美说,“让我来,你不能动得太厉害。”
  “手臂已经不要紧。”杜本丝说,“你这么夸张,难道有人说我骨头断了?只不过是擦伤。”
  “别这么说,不管怎么样,总是枪伤,你是在战争中受伤。”
  “不错,这简直就像战争。”杜本丝说,“真的!”
  “啊,算了。”汤美说,“我们对付莫林丝军团的确勇敢善战。”
  “汉尼拔干得真不错。”
  “是的。”汤美说,“它告诉我们,清清楚楚告诉我们。它扑向银苇丛,大概是它的鼻子告诉它,它的鼻子真灵。”
  “我的鼻子却没告诉我什么,我反而以为她是上天赐给我的。我们只能雇用在所罗门先生家做过事的人,我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克里斯宾先生会告诉你更多消息吗?我猜,他的本名不是克里斯宾。”
  “也许不是。”汤美说。
  “他到这里来,是否兼作侦探?如果是侦探,这儿倒真不少。”
  “不,不是侦探,是为了防卫被派来的,为了照顾你。”
  “照顾我?”杜本丝说,“也照顾你,他到哪里去了?”
  “我想在处理莫林丝小姐的事。”
  “也许。奇怪,经过这次大骚动,肚子倒饿了起来。啊,就像人们所说那样,饿死了。我真想吃香醇的热螃蟹,配上咖喱调味的奶油酱。”
  “你又好起来了。”汤美说,“听到你对食物有这种感觉,我真的放心了。”
  “我不是生病,只是受伤,两者不大相同啊。”
  “唔,总之,汉尼拔通知你银苇中有敌人的时候,你跟我一样清楚。当时,你当然知道,女扮男装,藏在那里狙击你的是莫林丝小姐——”
  “于是,你和我都认为,她会再试一次。我受伤被迫躺在床上,然后我们做了一个安排,是不是,汤美?”
  “是的,就是这样。”汤美说,“我认为,她不久之后就会推出一个结论:你已经中弹躺在床上。”
  “于是,她洋溢着女性的关怀来看我。”杜本丝说。
  “我认为,我们的安排会进行得很顺利。”阿勃特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守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且,”杜本丝说,“放在盘上端咖啡来,也为访客另备了一份。”
  “你没看见莫林丝——或克里斯宾称呼的多多——放东西去咖啡里吗?”
  “是的。的确没有看见,她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抓住放那美丽花瓶的小桌,然后不停地道歉,所以我只望着打破的花瓶,心想是不是可以修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阿勃特却看着她。”汤美说,“他事先把绞链的空隙放大,再从那儿窃看。”
  “而且,把汉尼拔关在浴室,只拴了一半门,实在是个好主意。汉尼拔善于开门。当然,把门拴得太紧,它就无法打开。它只装模作样,猛力直扑,简直就像——嗯,就像一只孟加拉虎。”
  “不错。”汤美说:“这是很恰当的描述。”
  “那个叫什么克里斯宾的人,已经结束调查了吧。他认为,莫林丝小姐跟梅丽·乔丹或过去的乔纳桑·凯因这种危险人物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为乔纳桑·凯因只存在于过去。现在,他的接班人、他的替代者,也许还存在。有许多这种年轻人,喜爱暴力的家伙以及默默无闻、却沾沾自喜的抢匪团体。还有超法西斯分子,他们怀念希特勒及其团体的光辉时代。”
  “我正在看《汉尼拔伯爵》,”杜本丝说,“斯坦莱·韦曼的。这是他的最好作品之一,在书库亚历山大的书中。”
  “什么意思?”
  “我认为目前跟《汉尼拔伯爵》的时代很像。也许每个时代都这样。可怜的孩子,他们全都洋溢着喜悦、满足与虚荣心参加少年十字军。他们认为,上帝赋予他们解放耶路撒冷的使命,以为只要自己一去,大海就会分开,像圣经的摩西那样渡过去。现在,美丽的姑娘和年轻男孩都经常在法庭上出现,因为他们常攻击靠年金过着寒酸生活的老年人或从银行提出一点点钱的老人。过去发生过圣·巴索罗缪的屠杀。唔,这种事再度发生。新法西斯分子在最近的将来会再拉拢第一流的著名大学。唉,我想,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这类事情。你真以为克里斯宾先生会再找到没有人找得到的隐藏处吗?蓄水池,嗯,银行抢匪。银行抢匪常把赃物藏在蓄水池。以隐藏之处来说,也许湿气太重了。可是,侦查结束后,克里斯宾先生会回来,继续照顾我,也照顾你吧,汤美?”
  “我不需要人照顾。”
  “啊,别逞强。”杜本丝说。
  “克里斯宾先生可能是来辞行的。”
  “唔,是的,他非常有礼貌。”
  “他必须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完全复原了。”
  “我只受了轻伤,医生已诊断过了。”
  “克里斯宾先生对造园非常感兴趣。”汤美说,“这点,我也清楚。他以前曾在朋友那里做过庭园工作。这朋友就是所罗门先生。他在若干年前去世,那正好用来做护身符。他可以说他在所罗门先生那里工作,人们也会这样相信。所以他得到了可以信任的标志。”
  “不错,人必须考虑很多方面。”
  门铃响了,汉尼拔以猛虎的架势飞奔出去,准备杀死那存心侵入这圣域的人,因为达圣域是由它守护的。汤美拿了一封情回来。
  “给我们两个的。”汤美说,“打开好吗?”
  “请。”
  汤美拆信。
  “哦。”他说,“又有希望啦。”
  “是什么?”
  “罗宾逊先生的邀请函,邀请你和我。他说,下下星期,你一定已经痊愈了,所以邀你共进晚餐。在罗宾逊先生乡下的家里,我想是在苏塞克斯。”
  “到那里,会告诉我们详情吧?”
  “我想他会。”汤美说。
  “带一览表去吧?”杜本丝说,“已经背得出来了。”
  杜本丝念得很快。
  “《黑箭》、亚历山大、帕金森、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牛津和剑桥、葛林、亨——罗、KK、马锡德的肚子、凯因和阿贝尔、储拉夫……”
  “够了。”汤美说,“听来像疯了一样。”
  “唔,这次事件,从头到尾都像疯了一样。罗宾逊之外,还有其他客人吧?”
  “也许还有派克威上校。”
  “那最好先准备止咳药。总之,我也想去看着罗宾逊先生。我不相信会像你所说的那么黄--哦!汤美,下下星戎,黛波拉不是要带孩子来住吗?”
  “不是。”汤美说,“早就决定,是下个星期啊。”
  “好极了,这样就好了。”杜本丝说。 十六
  “是车子来了吧?”
  杜本丝走出前门,望着车道拐角,焦躁地等待女儿黛波拉和三个外孙的来临。
  阿勃特从边门走出来。
  “还没到,那是食品店的车子,真不敢相信--蛋又涨价了。我再也不投票给现在的政府了,下回我要投给自由党。”
  “今晚的草莓加奶油的那道菜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我常常看你做,懂得了诀窍。”
  “你慢慢会成为大厨师,阿勃特。珍娜非常喜欢这道菜。”
  “是的。我也做了糖蜜馅饼--安德雷少爷非常喜欢糖蜜馅饼。”
  “房间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今早,很凑巧,夏克伯利太太来了。黛波拉小姐的房间已准备好格兰·桑香乌肥皂,黛波拉小姐喜欢这种肥皂。”
  知道一切都已就绪,只等女儿一家人来临之后,杜本丝舒了一口气。
  “喇叭声响了,汤美驾驶的车子从车道开过来。不久,客人都群集石阶前--女儿黛波拉虽将近四十,仍风姿绰约;此外就是十五岁的安德雷、十一岁的珍娜和七岁的罗莎莉。”
  “婆婆,你好。”安德雷精神奕奕地说。
  “汉尼拔在哪里?”珍娜说。
  “我要茶。”罗莎莉哭兮兮地说。
  彼此打了招呼。阿勃特一手接下了全家的宝物,其中包括一只鹦鹉、一缸金鱼和一笼白老鼠。
  “这是新家。”黛波拉拥抱着母亲说,“我喜欢,我非常喜欢。”
  “可以到庭园去吗?”珍娜问。
  “喝茶后再去。”汤美说。
  “我要茶。”罗莎莉以“重要者居先”的表情说。
  他们走进餐厅,茶已备好,大家都很感满意。
  “我听到你的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黛波拉问。喝完茶,大家走到外头——孩手们在汤美的参与下跑来跑去,充分享受庭园的乐趣,汉尼拔也飞奔过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黛波拉认为母亲必须充分保护,因而以断然的态度对待母亲。“你到底做了什么?”
  “啊,我们现在已安定下来,可以逍遥度日了。”
  黛波拉露出怀疑的表情。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对不对,爸爸?”
  汤美肩上骑着罗莎莉走回来。珍娜仔细观察自己的新领土;安德雷一副大人模样,环观四周。
  “又做了以前做的事。”黛波拉又开始攻击道,“你又再做那扮演布伦金索普太太的胡闹事了。妈,最糟糕的事,就是约束不了你,所以——N或M——又再来啦。戴烈克听到一些消息,写信告诉我。”黛波拉一面说出哥哥的名字,一面点头。
  “戴烈克——他知道什么?”
  “戴烈克向来什么都知道。”
  “爸,你也是。”黛波拉转向她父亲说,“你也受到牵连。我以为你们搬到这里,是要退隐过平静的生活——享受余生。”
  “本来有这个打算。”汤美说,“命运却另做了安排。”
  “命运的后门。”杜本丝说,“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是弗雷克的。”安德雷趁机显示了他的博学。他沉湎于诗歌,希望做个诗人,接着杜本丝念到最后:     大马士革城有四扇大门,
    命运之门、灭亡之扉……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奇妙的巧合发生了,鸟群突然从屋顶飞起。
  “那是什么鸟,婆婆。”珍娜问。
  “燕子回南方去啦。”
  “不会再回来吧?”
  “会,会再回来,到夏天的时候。”
  “穿过命运之门!”安德雷得意地说。
  “这房子本来叫‘燕窝庄’。”杜本丝说。
  “不过,妈妈,你不会一直住在这里吧?”黛波拉说,“爸爸在信上说,你们正在找别的房子。”
  “为什么?”珍娜——一家中的“好问者”--问,“我喜欢这个家。”
  “我告诉你原因。”汤美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片,大声念起来:
  《黑箭》。
  亚历山大·帕金森
  牛津和剑桥
  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
  葛林-亨-罗
  KK
  马锡德的肚子
  凯因和阿贝尔
  勇敢的储拉夫
  “别念了,汤美——这是我的一览表,跟你无关。”杜本丝说。
  “但,这是什么啊?”珍娜又放出质问之箭。
  “很像侦探小说的线索一览表。”安德雷说,在还未浸入诗情时,他颇教衷于这种形式的文学。
  “不错,是线索一览表。这也是想另外找房子的原因。”汤美说。”
  “但是,我喜欢这里。”珍娜说,“很美丽。”
  “好漂亮的房子,”罗莎菊说,“又有巧克力饼干。”她加了一句,已忘记刚才要喝的茶。
  “我也喜欢。”安德雷说,那口气很容易让人想起俄国的专制沙皇。
  “婆婆,你为什么不喜欢?”珍娜问。
  “我很喜欢啊。”杜本丝以一种突然而且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我要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命运之门。”安德雷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名字。”
  “这儿以前叫‘燕窝庄’。”杜本丝说,“我们可以再用这名字——”
  “只有这些线素。”安德雷说,“似乎可以写成一篇故事--甚至一本书--”
  “太多名字,太复杂。”黛波拉说,“谁会看这种书?”
  “倒不能这么说。”汤美说:“人要看什么——享受些什么乐趣,你简直想象不到!”
  汤美和杜本公互望一眼。
  “明天我去买油漆,好吗?”安德雷问。“阿勃特可以帮我忙,我们该在门上漆个新名字。”
  “这样,燕子就知道明年夏天可以回到这里来。”珍娜说。
  她望着母亲。
  “这主意不坏。”黛波拉说。
  “承蒙女王陛下敕许!”汤美说,并向女儿深深鞠个躬,因为女儿常以一家的裁决者自任。 十七
  “菜真是太好了。”杜本丝说。她环视同席的人。
  晚餐后,他们移到书房,围着咖啡桌而坐。
  在乔治二世时代的美丽大咖啡壶对面,比杜本丝想象中更黄更宽大的罗宾逊先生莞尔而笑。他的旁边是克里斯宾先生。霍夏姆似乎才是他的真名。汤美坐在派克威上校旁边,他有礼地劝上校抽烟。
  派克威上校颇感意外地说:“我晚餐后不抽烟。”
  柯萝冬小姐--杜本丝对她依然有点放心不下——说,“派克威上校,是真的吗?这倒真奇了。”随即对杜本丝说,“你有一条很有礼貌的狗,勃拉司福太太!”
  汉尼拔在桌下,把下颚放在杜本丝脚上睡觉。这时,它抬起头,露出最难得的天真表情,缓缓摇着尾巴。
  “听说非常凶猛。”罗宾逊先生说,以开玩笑的目光望了杜本丝一眼。
  “你一定要看它勇敢奋战的情景。”克里斯宾先生——别名霍夏姆——说。
  “它应邀参加晚餐时,颇知宴会礼节。”杜本丝说,“它喜欢参加宴会,一定自觉到自己是一条出入上流社会、很光彩的狗。”接着对罗宾逊先生说,“真的非常感谢你邀请它来,并且为它准备了肝脏。它非常喜欢肝脏。”
  “所有的狗都喜欢肝脏。”罗宾逊先生说,“我知道——”他回首望克里斯宾——霍夏姆——”如果我去拜访勃拉司福夫妇,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汉尼拔认为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克里斯宾先生说,“它决不会忘记自己是出身名门的看门狗。”
  “你当然了解它的感觉,因为你是防谍官。”罗宾逊先生说。
  他的眼睛嘲弄地眨个不停。
  “你和你先生干得真不错,勃拉司福太太。我们实在获益匪浅,据派克威上校说,最先开始的是你。”
  “完全出于偶然。”杜本丝慌忙说道,“我——嗯,受好奇心驱使,我必须找出——一些东西。”
  “是的,我也认为是这样。现在,对这次案件,你当然会觉得很好奇,是不是?”
  杜本丝越来越慌,话说得七零八落。
  “啊——那当然——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是机密——是极机密——所以我们不能问——你不能告诉我们,这我完全了解。”
  “正好相反,我正想请问你呢。如果你提供情报给我,我会非常感谢。”
  杜本丝瞪大眼睛望着罗宾逊先生。
  “真想象不到——”她停住不说。
  “你有张一览表——我从你先生那儿听来的。但是,他没告诉我是什么一览表。那当然,因为这是你秘密的所有物。我也深深觉得要压抑好奇心,是多么痛苦。”
  罗宾逊先生的眼睛又嘲弄般眨个不停,杜本丝突然觉得自己对罗宾逊先生颇有好感。
  她静默一下,随即咳了一声,打开晚会用的皮包。
  “愚蠢得很,”她说,“其实,不只是愚蠢,简直疯狂。”
  罗宾逊先生很意外地说:“‘疯狂,疯狂,整个世界就是疯狂。’汉斯·萨克斯坐在老树下这样说,在‘迈斯特辛格’中——我最喜爱的歌剧,真是名言!”
  他接了杜本丝递过来的一览表。
  “你可以大声念出来。”杜本丝说,“我不介意。”
  罗宾逊先生望了一眼一览表,递给克里斯宾。“安卡斯,你的声调比我清楚。”
  克里斯宾先生接过纸片,以舒畅的男高音清晰地念起来:
  “黑箭
  亚历山大·帕金森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
  牛津与剑桥、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
  葛林-亨-罗
  KK
  马锡德的肚子
  凯因和阿贝尔
  储拉夫”
  他停住不念,望着罗宾逊先生。罗宾逊先生转脸对着杜本丝。
  “太太。”罗宾逊先生说,“恭喜你——你有非凡的头脑。从这些线索一览表,竟然完成最终的发现,真是惊人之至。”
  “汤美也热心帮忙。”杜本丝说。
  “因为你唠叨个不停。”汤美说。
  “你的调查也真不错。”派克威上校很满意地说。
  “那户口普查的日期给我很大启示。”
  “你们是才智双全的一对。”罗宾逊先生说。他又望了杜本丝一眼,莞尔一笑,“你虽然没有表露轻率的好奇,但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这次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啊!”杜本丝叫了起来,“你真的要告诉我们?好极了!”
  “事情的肇端,就像你猜测的那样,部分与帕金森家有关。”罗宾逊先生说,“那是在遥远的过去,我的曾祖母是帕金森家的人。有些事也是从曾祖母那里听来的——
  “那个以梅丽·乔丹为名的为人所知的女孩,属于我们单位,她跟海军的人有关系——她母亲是奥地利人,所以她说得一口流利德文。
  “你也许知道,你先生一定知道,有一份文件不久将会公开于世。
  “现在政治思潮的趋向是:基于需要,可以把某些记录暂时以极机密处理,但不能永久视为极机密。在为数极多的记录中,有些显然必须以我国历史的一部分公诸于世。
  “在这两三年间,曾出版过三四本附有证据文体的书。
  “‘燕窝庄’(你现在居住的地方,当时这样称呼)附近发生的事情,当然会收在里面。
  “过去有过泄漏机密案件——战争时期或战争可能爆发的时期,常有机密泄漏的事情。
  “案件的主角是既有威望又极受尊敬的政治家,还有两个新闻界巨头,他们极具影响力,却不善加利用。在第一次大战之前,就有一些阴谋反对祖国的人。第一次大战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登场了。最危险的是,法西斯主义最后提出与希特勒联合的非常进步的程序表,伪装成希望早日结束大战的“和平爱好者’,攫获了人心。
  “事例实在不胜枚举,幕后不停地活动。过去历史中也发生过,这种例子今后仍会出现,实际行动而危险的第五纵队,受这种思想影响的人会以第五纵队活动——贪图金钱的人、意欲掌权的人莫不皆然。这一定可以写成非常有趣的读物。格言套语一定常被诚心诚意地拿来用——骗子?叛逆?这些全无意义。男人决不会这样!他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这完全是信用诈欺,古已有之,情节常常相同。
  “商业界、军队、政界,莫不如此。乍看是诚实的人--大家寄以好意、不能不相信的人,一丝猜疑的阴影都没有。‘那人决不会这样’等等。有些人是天生的骗子,就像在‘里兹’外卖金砖的家伙。
  “你住的那个村庄,勃拉司福太太,从第一次大战前,就是某团体的总部,那是一个旧世界留下来的好村庄--自古那村庄就住过相当了不起的人——全是爱国者,从事各种不同的战争工作。海军的良港——一个英俊年轻的海军中校——出身名门,父亲曾任提督。一个杰出的医生在这儿开业——很受病人的敬爱——大家都乐于向这医生倾诉自己的烦恼——以一般开业医生来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受过化学武器——毒瓦斯特殊训练。
  “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凯因先生——第一个字母是K——住在码头旁的漂亮茅屋中,由有特殊的政治思想—一不是法西斯分子——啊,真的不是!绝对和平主义可拯救世界——欧陆不用说,就是其他许多国家,这种思想也立刻赢得许多信奉者——。
  “你真想知道的不是这种事吧,勃拉司福太太——但是,你最好先了解一下背景,极其细心预备的背景。梅丽·乔丹被送到那儿,尽其可能刺探事情的经过。
  “梅丽在我这个世代以前出生,后来听到她的事变,我对其成就深表敬佩——要是能够认识她——我想她一定是极坚强而有魅力的女性。
  “梅丽是她的真名,但一般都称她莫莉,她做得很好。令人痛心的是,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杜本丝一直望着挂在墙上,颇为眼熟的图像,那是一个男孩子头部的简单素描。
  “那——一定——”
  “是的。”罗宾逊先生说,“是亚历山大·帕金森,当时,他才十一岁,是我姨婆的孙子。莫莉因此才住进帕金森家做保姆,一般认为这是最安全的监视身分。没有人会科想到——”罗宾逊先生突然一停,“它会带来什么结果。”
  “凶手--是帕金森家的人?”杜本丝问。
  “不是。帕金森家的人完全没有关系,”可是,那天晚上,帕金森还有其他的人——客人和朋友,你的先生已查明,那天晚上正是户口普查申报日,在帕金森家过夜的人都必须跟一般居民一样记下名字。这些名字当中的一个跟案件有密切关系,刚才提过的那个当地医生,他的女儿常常来拜访他。她带了两个朋友来,那晚要求帕金森家让她住一宿。她的朋友没有问题——这是事后才知道的,她的父亲在当时村里进行的事务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她自己也在案件发生的若干星期前,在帕金森家帮忙做庭园工作。而同时种植指顶花和菠菜,好像正是她干的。那命定之日。她把指顶花和菠菜混在一起,拿到厨房去。吃者全部中毒的现象是常有的事,往往可以用过失致死了断。那医生也解释说,这种现象以前也发生过,验尸审讯时,依他的证言,以过失致死解决了这案件。可是,当晚,鸡尾酒杯意外地从桌上落地打破,却没有引人注意。
  “若知道历史会重演,勃拉司福太太,你也许会更感兴趣。你被人从银苇丛中射伤,后来那个自称莫林丝小姐的女人又在你的咖啡中下毒。她其实就是这个不可原谅的医生的孙女或堂侄孙女。第二次大战前,她是乔纳桑·凯因的信徒。因此,克里斯宾才知道她的事。你家的狗也对她极端不信任,所以立即付诸行动。事实上,杀老艾塞克的也是她。
  “现在,我们必须说到一个更邪恶的人。这位温和慈祥的医生受到村人偶像般的崇拜,从证据来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但当时谁也没想到,梅丽·乔丹竟是被这医生杀害的。他对科学有广泛的兴趣,对毒药也有专业知识。在细菌学领域中,他留下先驱者的成果,到六十年后,才真相大白。当时,只还是小学生的亚历山大·帕金森微微察觉。”
  “‘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杜本丝沉静地说,“‘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那医生发现梅丽在干什么了吗?”
  “不,他自己没有发觉什么,但有人感觉到,在这之前,梅丽干得非常顺利。问题所在的海军中校已在我们的掌握中。梅丽送给他的情报货真价实,而他并不知道那些情报大部分已如废纸——乍看似颇重要,而他则把海军的计划和机密递给梅丽。梅丽每个假日都来伦敦报告: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例如,里杰公园的梅丽女王花园——肯辛顿花园彼得·潘像旁边,都被用来做会面场所。我们从这些会面以及某大使馆下级职员处获得了许多东西。”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勃拉司福太太,是很久很久的事。”
  派克威上校咳了一声,突然接下话来说:“不过,历史会重演,勃拉司福太太。迟早大家都会承认的。最近,霍洛圭又有一个组织成立。那些知道过去之事的人又重整旗鼓了。这也许就是莫林丝小姐回来的原因。又重新启用隐藏处,也举行秘密聚会。金钱再度成为重要问题——金钱的来龙去脉,因此请罗宾逊先生帮忙。就在这当儿,我们的老友勃拉司福来访,接连带给我非常有趣的情报,他的情报跟我们已经略微察觉的完全一致。背景早已准备妥当;未来则准备依我国某政治人物的意思行动;有一个既有名望又逐日增加皈依者和信徒的大人物。信用诈欺又复苏了。清廉之士——和平的爱好者。不是法西斯主义——啊!乍看却像法西斯主义。给万人带来和平——给予合作者金钱上的报酬。”
  “你说这种事情还在持续不断?”杜本丝瞪大眼睛。
  “我们想知道和必须知道的,大多已经知道。部分得助于你们两位的贡献——摇摆木马的外科手术给我们更多情报
  “马锡德!”杜本丝喊叫,“啊,真高兴!我简直不敢相信!马锡德的肚子竟然这么有用!”
  “马真了不起!”派克威说,“它们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用,从特洛伊的木马以来就是如此。”
  “我希望储拉夫也有帮助。”杜本丝说,“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还持续不断的话,孩子的事——”
  “不会再继续下去。”克里斯宾先生说,“请放心,英国那个村庄已清洁得很——蜂窝已扫除,可以回去享受平静生活了。那批人似乎已把根据地移到伯利·圣·爱德蒙一带了。我们还不断戒备,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杜本丝好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告诉我。嗯,我女儿黛波拉会常常带三个孩子来住——”
  “不用担心。”罗宾逊先生说,“从‘N或M’那件事以后,你们领养了那案件关系人的孩子——那个有‘呆头鹅’或什么童谣书的孩子,是不是?”
  “贝蒂?”杜本丝说,“是的。她以很好的成绩从大学毕业,现在在非洲调查当地人的生活——或这类事情,有很多年轻人热衷于这种事。她真的很可爱——而且非常快乐。”
  罗宾逊先生清清喉咙,站起来说:“我们干一杯吧!感谢勃拉司福夫妇对国家的贡献。”
  大家诚心诚意地干杯。
  “怎么样?再干一次吧。”罗宾逊先生说,“向汉尼拔干杯。”
  “哦,汉尼拔,”杜本丝抚摸爱犬的头说,“大家都向你干杯呢,这眼被封为骑士或荣获勋章一样美好。我前几天才看过斯坦莱·韦曼的《汉尼拔伯爵》。”
  “我孩提时看过。”罗宾逊先生说,“‘伤害我哥哥的人就是伤害塔凡纳的人。’是这样没错吧。派克威,你以为如何?汉尼拔,我可以为你举行爵位授予典礼吗?”
  汉尼拔向罗宾逊先生走进一步,依礼让他轻轻敲肩膀,缓缓摇着尾巴。
  “我封你为这王国的伯爵。”
  “汉尼拔伯爵。好棒,是不是?”杜本丝说,“你是一条多么荣耀的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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