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前夜的谋杀案 (上)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3 03:16:14

                万圣节前夜的谋杀案
              第一章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在朋友朱迪思·巴特勒家作客。一天德雷克夫人家准备给村里的孩子们开个晚会,奥列弗夫人便跟朋友一道前去帮忙。
  德雷克夫人家热闹非凡。女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进进出出地搬着椅子、小桌子、花瓶什么的。还搬来许多老南瓜,有条不紊地放在选定的位置上。
  今天要举行的是万圣节前夜晚会,邀请了一群十至十七岁的孩子作客。
    奥列弗夫人避开人群,背靠着一处空墙壁,她捧起一只大南瓜左瞧瞧右瞧瞧——
  “我上一回见到南瓜,”她说,一边用手拢了拢散落在前额的白发,“还是在美国。那是去年的事啦,有上千个,满屋子都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南瓜。说真的,”她若有所思地又加上两句,“我从来分不清南瓜和葫芦,这是南瓜还是葫芦呢?”
  “对不起,亲爱的。”巴特勒夫人说道。她不小心踩了朋友一脚。
  奥列弗夫人的身体更贴近墙了。
  “都怪我。”她说,“我站在这里老挡路。当时的确十分壮观,那么多南瓜,也许是葫芦。管它是什么呢。商店里琳琅满目,各家各户也多的是,有的里面点着蜡烛。有的在外面系上夜明灯。真是有意思极了。但那不是万圣节,而是感恩节。现在我总是把南瓜跟万圣节联系在一起,是在十月底。感恩节晚一点,是吧?是不是在十一月,大约是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怎么说呢,这里的万圣节前夜就是十月三十一日,是吗?先是万圣节前夜,接下来呢?是万灵节?要是在巴黎,这一天你得去公墓给坟墓献花。倒也不叫人伤感。我是说,孩子们也都去。玩得可开心了。你先去花市买许许多多美丽的鲜花。哪里的鲜花都比不上巴黎花市上的好看。”
  忙碌的女人们不时撞到奥列弗夫人身上,但并没有留神听她在说什么。她们太忙了。她们中大部分是母亲,也有一两个能干的老姑娘;一些孩子们也帮忙。十六七岁的男孩们有的爬上梯子,有的站在椅子上装饰房间,把南瓜呀、葫芦呀以及色彩鲜艳的气球放在合适的高度上,女孩们年龄在十一至十五岁不等。她们三五成群,四处走动,不停地格格直笑。
  “万灵节参观公墓之后,”奥列弗夫人继续说道,肥胖的身子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过万圣节。我想应该不错吧?”没有人回答她的提问。
  举办晚会的德雷克夫人是个半老徐娘,她大声说道:“尽管这是个万圣节前夜晚会,我却不想用这个名字。我想称之为预试晚会。孩子们一般都在这个年龄段。大多数人都要离开榆树小学去别处上中学了。”
  “这么说不太准确吧,罗伊纳?”惠特克小姐说道,一边不满地用手扶了扶夹鼻眼镜。
  惠特克小姐是当地的小学教师,向来以讲求准确性著称。
  “因为我们废除初中入学预考己经有一段时间了。”奥列弗夫人从靠椅上站起来,连连道歉说:“我没帮什么忙,还老坐在这儿胡说什么南瓜、葫芦的。”她有一点过意不去。心想,还在这儿歇脚呢,但她却没有大声说出来。
  “那我该干点什么呢?”她问道,马上又加上一句,“多可爱的苹果啊!”有人刚端来一大钵苹果。奥列弗夫人对苹果情有独钟。
  “多好的红苹果。”她又说。
  “其实不太好吃,”罗伊纳·德雷克答道,“看上去的确不错。是为了玩咬苹果准备的。很面,咬起来不费劲。把苹果搬到书房去好吗,比阿特丽斯?咬苹果老是弄得到处都是水。不过书房的地毯旧,湿了没关系。哦!谢谢你,乔伊斯。”
  十三岁的乔伊斯长得结结实实,她端起那钵苹果。有两个滚落下来,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似的,恰巧停在奥列弗夫人的双脚旁边。
  “您喜欢吃苹果,是吗?”乔伊斯问道,“我从哪儿看到的,也许是电视上。您就是写谋杀故事的奥列弗夫人吧?”
  “是的。”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们应该让您玩点有关谋杀的游戏。要不晚会上来个谋杀案,让人们判断谁是凶手。”
  “不啦。多谢,”奥列弗夫人说,“永远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
  “永远不要再发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玩过一次。可是不太成功。”奥列弗夫人说。
  “但您写了许多书,”乔伊斯说,“您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可以这么说。”奥列弗夫人答道,她的思绪飞向了英兰德大街。
  “您有一个侦探是芬兰人。”
  奥列弗夫人承认了。
  一个恐怕还不到参加入学预试年龄的愣头愣脑的小男孩追问道:“为什么是芬兰人呢?”
  “我也常常感到奇怪。”奥列弗夫人毫不掩饰地说。
  风琴师的妻子哈格里夫斯夫人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扛着一个绿色的大塑料桶。
  “这是干什么用的。”她说,“咬苹果?我想肯定挺好玩的。”
  药剂师李小姐说:“铁皮桶更好一些,不容易打翻。这放哪儿,德雷克夫人?”
  “我觉得最好搁在书房。那里的地毯旧,肯定会溅不少水吧。”
  “对,我们就拿过去吧。罗伊纳,这里还有一筐苹果。”
  “我来帮忙。”奥列弗夫人说道。
  她拾起脚边的两只苹果,不知不觉地她已经用牙啃了起来。德雷克夫人从她手里狠狠地取走另一只苹果放回篮中。人们大声地谈起来。
  “对呀,可我们上哪儿玩火中取栗?”“应该在书房。那里光线最暗。”
  “不,应该在餐厅。”
  “那我们得先铺点东西在桌子上。”
  “可以先铺绿毛毯再铺塑料布。”
  “那照镜子呢?我们真的能在里面看见未来的丈夫吗?”
  奥列弗夫人一边轻轻咬着苹果,一边偷偷地脱了鞋坐到靠椅上,她审视着满屋忙碌的人们。身为作家,她不免冒出一个念头:“要是现在以在场的人为主人公写本书,我该怎么下笔呢?应该说,他们大抵都十分善良,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她对这群人并非了如指掌。她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别有一番风味。他们都住在木蕾村,有些人她有点模糊印象。因为朱迪斯跟她提到过。约翰逊小姐好像跟教堂有什么联系,不是牧师的妹妹。对。是风琴师的妹妹。没错。罗伊纳·德雷克像是在伍德利新村管事。那个女人搬了只桶进来,喘着气。那桶真叫人讨厌。奥列弗夫人对塑料制成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屋里还有不少孩子,年龄不等,一些算得上是少男少女啦。此时奥列弗夫人只知道几个名字,对人都不太熟悉。她知道有叫南的、有比阿特丽斯、卡西,还有一个叫戴安娜,一个叫乔伊斯。乔伊斯就是那个爱炫耀、好问问题的姑娘。我不太喜欢乔伊斯,奥列弗夫人心想。有个女孩叫安。个子高高的,有点傲气。两个男孩子似乎是刚刚试着剪了不同的发型,效果很不理想。
  一个瘦小的男孩走过来,显得很腼腆。
  “妈咪让我把这些镜子拿来看合不合适。”他似乎连气都不敢喘。德雷克夫人从他手中接过镜子。
  “非常感谢你,埃迪。”她说。
  “这都是些普通的镜子,”名叫安的女孩问,“我们真的能在里面看见未来的丈夫的脸吗?”
  “有的能看见,有的人可能看不见。”巴特勒夫人答道。“您以前参加晚会时看见过您丈夫的脸吗——我指的是这种晚会?”
  “她当然没有看见过。”乔伊斯答道。
  “她也许看见了,”傲慢的比阿特丽斯说,“人们称之为第六感官。”她说出这个时髦的新名词不禁洋洋得意。
  “我读过您的一本书,”安对奥列弗夫人说,“《垂死的金鱼》。挺不错的。”她友好地称赞道。
  “我不喜欢那一本,”乔伊斯说,“血淋淋的场面太少。我喜欢血淋淋的谋杀案。”
  “有些叫人难受,”奥列弗夫人说,“你不觉得吗?”
  “但是有刺激。”乔伊斯说。
  “也不见得。”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看见过一次谋杀。”乔伊斯说。
  “别傻啦,乔伊斯。”小学教师惠特克说。
  “真的。”乔伊斯说。
  “真的?”卡西瞪大眼睛盯着乔伊斯问,“你真的亲眼见过一次谋杀?”
  “她当然没看见。”德雷克夫人答道,“别说傻话,乔伊斯。”
  “我真的见过,”乔伊斯坚持说,“真见过。真的,真的。”
  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坐在梯子上,他饶有兴致地向下看着。
  “什么样的谋杀?”他问。
  “我不信。”比阿特丽斯说。
  “当然没那事,”卡西的妈妈说,“是她编的。”
  “我没有编。我是看见了。”
  “那你当时干吗不叫警察?”卡西问。
  “因为我看见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谋杀。我是说,过了好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是谋杀。还是两三个月以前谁说了句什么话才让我想起来。我见到的的确是一场谋杀案。”
  “看吧。”安说,“她全是编的。胡说八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比阿特丽斯问。
  “好多年前了。”乔伊斯说,“当时我还很小。”她又加上一句。
  “谁谋害了谁呢?”比阿特丽斯问。
  “你们我谁也不告诉,”乔伊斯说,“你们太无礼了。”
  李小姐搬来了一只铁桶。话题马上就转到了是铁桶还是塑料桶更适合于玩咬苹果的游戏。大多数来帮忙的人都去书房现场评估。孩子们急于表现自己的能耐,头发弄湿了,水溅得四处都是,忙叫人弄了毛巾来擦拭。最后大家决定还是铁桶好。塑料桶好看,可是动不动就容易弄翻。
  奥列弗夫人端了一大碗苹果走进来,她本是预备着明天吃的。她把苹果搁在桌子上,顺手拿了一个吃起来。
  “我在报纸上看见一篇文章说您喜欢吃苹果。”叫安(或者苏珊)的女孩子说,其实她心里拿不准。
  “我老犯这毛病。”奥列弗夫人回答说。
  “要是爱吃甜瓜就更有意思了,”一个男孩反驳说,“那么多的汁。想想看还不弄得一团糟?”他边说边幸灾乐祸地往地毯上看。
  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那么贪馋,奥列弗夫人十分难堪。她出去找某个地方,应该不难找的。
  她爬到楼梯的拐弯处,正巧碰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拥抱着靠在一扇门上。奥列弗夫人断定这就是她正急于要去的地方。没错。这对小情人根本就没注意看她。他们叹息着,偎依着。
  奥列弗夫人心想,他们到底多大呢。男孩子约摸l5岁。女孩子12岁多点吧,虽然看胸脯发育得似乎挺成熟。苹果林宅房子很大。她心想,有几个角落还不错。人们多么自私啊,奥列弗夫人想。“不为别人考虑”这句老话在她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先是一位保姆。接下来是奶妈、家庭教师、她的祖母、两位姑奶、她母亲还有别人都说过这句话。
  “对不起。”奥列弗夫人的声音又宏亮又清晰。男孩跟女孩拥抱得更紧了,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对不起,”奥列弗夫人又说了一遍,“能让我过去吗?我想进去。”
  这对小情人极不情愿地分开了。他们瞪着她。奥列弗夫人走进去。砰地关上门,上了栓。门不很严。外面的谈话隐约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还像话吗?”一个男高音响起来,似乎有点变声,“明知道我们不愿受打扰。”
  “人们太自私啦,”女孩子尖声说道,“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不为别人考虑。”男孩子说。 
                            第二章
  为孩子们准备晚会比招待成年人费事得多。一般来说,准备些好酒好菜,另外来点柠檬汁什么的,开个晚会就足够了。也许花钱多,但省事得多。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和她的朋友朱迪思·巴特勒的看法完全一致。“那为青少年办的晚会呢?”朱迪思问。
  “我不太清楚。”奥列弗夫人说。
  “怎么说呢。”朱迪思说,“很可能一点也不麻烦。我是指,他们根本不让我们大人管。还说他们要全部自己动手。”
    “他们行吗?”
    “他们觉得行,”朱迪思说,“可他们往往忘买东西了,又买来许多谁也不想吃的东西。把我们撵出去,又抱怨说某些东西我们应该准备好,让他们得到。他们摔了不少玻璃杯什么的。总有大家都不喜欢的人不请自到,还有人带来谁都不喜欢的朋友。这种事你清楚,还弄来些怪药——他们管它叫什么来着?——叫花盆还是紫大麻还是叫迷幻药来着,这几个名词我以前总也没弄清楚。”
  “肯定很贵吧?”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问。
  “难喝死了,大麻有股怪味。”
    “听起来叫人没心情。”奥列弗夫人说。
    “不过,这次晚会肯定不错。相信罗伊纳·德雷克好了。她很善于组织。
等着瞧吧。”
    “我甚至觉得连去都不想去参加晚会了。”奥列弗夫人叹了一口气。
    “上楼躺一个小时吧。等着瞧,你去那儿就会喜欢的。米兰达要是不发烧就好了——去不成她太失望了,可怜的孩子。”
    晚会七点钟开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不得不承认她的朋友是对的。客人到得十分准时。进展得相当顺利。晚会设计、组织得很好。进行得井井有条。
楼梯上点缀着红灯、蓝灯,到处都是黄色的南瓜灯。参加晚会的男孩女孩们都手执装饰过的笤帚来比赛。
    寒暄之后,罗伊纳·德雷克夫人宣布了晚会的程序“首先开始笤帚比赛,决出一二三等奖。然后切粉糕。在小温室中进行。然后咬苹果——那边墙上有名单。写好了谁和谁配对——接下来舞会开始,灯一灭就交换舞伴。之后女孩子们去小书房取镜子。再接下来吃晚餐,玩火中取栗。最后颁奖。”
    所有的晚会一样,刚开始都有些尴尬。笤帚一一都亮出来了。都很小而且装饰得都不尽人意。
    “这样评奖起来容易些。”德雷克夫人站在一边跟一个朋友说,“这个比赛很有用,要知道总有一两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别的任何一个项目中都无法获奖,这场比赛时随便就能混上个名次。”
    “你真缺德。罗伊纳。”
    “也不是。我只想公平合理些。关键在于谁都想赢得点什么。”
  “切粉糕是怎么回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问。
  “哦,对了,刚才说这个游戏时您不在。啊,就是装一杯面粉,用力压紧,再倒在一个托盘里。上面放一个六便士的硬币。然后每个人都切下一片来。尽量不使硬币掉下来。要是有人碰掉硬币,他就被淘汰了。是一种淘汰赛。最后剩下的人自然就得到这六便士。来,我们走吧。”
  她们就一起走出去。书房里传出一阵阵欢呼声,那是在玩咬苹果的游戏。
出来的人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是水。
  最受欢迎(至少是最受姑娘们欢迎的)的莫过于万圣节前夜女巫的到来。女巫由古德博迪夫人扮演,她是当地的清洁女工,不仅天生长得鹰钩鼻,鼻子和下巴差不多挨到一起,而且她善于模拟一种咕咕的声音,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还能念不少神秘的咒语。
  “好了好了,过来。比阿特丽斯,是你吗?啊,比阿特丽斯,多有趣的名字。哦,你想知道未来的丈夫长什么模样。哦,亲爱的,坐在这儿。对,对,就在这盏灯下。坐在这儿,握紧这面小镜子。灯一灭你就能见到他了。扭头看他就出现。哦,抓牢你的镜子。阿—布拉—卡—喀—布拉。做什么?这个男人要娶我。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快来看,你的心上人的脸。”
    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光线是从架在一幅屏幕后的梯子上发出的,射到某处角落,恰恰反射到激动的比阿特丽斯紧握的小镜子上。
  “噢!”比阿特丽斯大叫起来。“我看见他了!我能在镜子里看见他!”光束灭了,所有的灯亮起来,贴在卡片上的一张彩色照片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比阿特丽斯兴奋得手舞足蹈。
  “看见啦!看见啦!我看见他了,”她喊着,“啊,他长着漂亮的姜黄色的大胡子。”
  她扑向离她最近的奥列弗夫人。
  “快看,快看。您觉得他帅不帅?他像流行歌手埃迪·普雷斯韦特。您说是不是?”
    奥列弗夫人真的觉得像晨报上的某个人的脸,因为天天都能看见,她简直都烦透了。她觉得,那种大胡子是故意留着的,想借此标榜自己是个天才。
    “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她问。
    “哦,是罗伊纳让尼克弄的。他的朋友德斯蒙德给他帮忙,他练习摄影练了许多次,他跟几个同伴一起化装,戴上假发啦、络腮胡啦、大胡子等等的道具,然后光照在他身上,女孩子自然就乐得跳起来了。”
    “我老觉得,”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说,“现在的女孩子真太傻了。”
  “您不觉得向来都傻吗?”罗伊纳·德雷克问。
  奥列弗夫人沉思片刻。
  “我觉得您说得对。”她不得不承认。
  “好啰,”德雷克夫人大声喊着——“开饭啦。”
    晚饭吃得很香。有奶油冰镇蛋糕、咸味小菜、大虾、奶酪,还有果仁甜点。孩子们吃得太饱啦。
  “现在,”罗伊纳宣布,“进行今晚的最后一个游戏,火中取栗。从那边穿过去,穿过贮藏室。对,好。先到的发奖。”
  发完奖,传来一声哀鸣,如同预报死神来临的幽灵的号叫。
    孩子们穿过大厅,跑回餐厅。食物已经撤去。桌上铺着绿色羊绒毯,摆着一大盘燃烧着的葡萄干。每个人都尖叫着,冲上去抓起闪着火光的葡萄干。喊道“噢,烫死我了!多可爱呀!”渐渐地火光熄灭了。灯亮起来。晚会结束了。
    “真是个极大的成功。”罗伊纳说。
    “您费了不少心血才取得了这么好的效果。”
  “真棒,”朱迪思忍不住赞叹,“棒极了。”
  她嚷道:“我们得打扫一下。不能全留给这些可怜的女人明天忙一早上。”
                        第三章
  伦敦一所公寓的电话铃响了,惊动了坐在椅子上的主人赫尔克里·波洛。
一阵失望之情袭上心头,还没接电话他就知道有什么事。他的朋友索利本来答应今晚过来陪他的,他俩就坎宁路市政浴池谋杀案的真正凶手永远争个没完。
这电话铃响,肯定意味着他不来了。波洛脑海里找出了不少证据,不禁万分失望。他觉得朋友索利不会接受他的意见的,然而无疑索利反过来说出一大堆荒诞不经的设想时,他自己,赫尔克里·波洛又会用理智、逻辑、前后次序、方法等等名词轻而易举地驳倒对方。索利今晚若不来,至少让人心烦。不过这一天早些时候他俩见面时,索利咳嗽得浑身抖作一团,粘膜炎也非常严重。
  “他受风了,挺厉害的,”赫尔克里·波洛说,“虽然我有些特效药,但他很可能会传染给我。他不来更好。尽管如此,”他叹息着又说,“也就是说我又要一个人度过沉闷的夜晚。”
    多少个晚上都那么沉闷,赫尔克里·波洛心想。他的头脑虽然相当卓绝(对此他从不怀疑),仍然需要外部的刺激。他的脑筋从来不是哲学思辨性的,有时他几乎感到后悔当初没有去研究神学而选择了当警察。一根针尖上究竟能容多少个天使跳舞,这个问题相当重要,不遗余力地去和同事们争论也许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他的男仆乔治进了屋。“是所罗门·利维先生的电话,先生。”
  “是吗?”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他感到万分遗憾,今晚不能到您这里来。他得了重感冒卧床了。”
  “他不是患流行感冒,”赫尔克里·波洛说,“他只是受风,比较严重而已。人们常常以为自己感冒了,听上去严重些,更能赢得别人的同情。要是说受风了就难以获得朋友们那么多的怜悯和关心。”
  “反正他是不来了,您说什么都行,真的,”乔治说,“头脑受风很容易传染。您要是染上了就糟了。”
    “那就更让人觉得烦闷了。”波洛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电话铃又响起来。
  “又有谁感冒了!”他问,“我没有约别人。”
    乔治向电话走过去。
    “我来接,”波洛说,“肯定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他耸耸肩,“可以消磨一下时光。谁知道呢?”
    乔治回答说“很好,先生。”然后退出去。
    波洛伸手拿过听筒,铃声戛然而止。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他庄严地宣布,想要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太好了,”一个声音急切地说道。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还以为你肯定出门了不在家。”
  “为什么?”波洛问。
  “我总觉得如今事事叫人沮丧。往往你迫切想找某个人,你觉得一分钟也等不了了,可还是不得不等。我想要马上找到你——急得要命。”
  “那您是谁?”赫尔克里·波洛问。
  那个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
  “你难道不知道?”口气显得难以置信。
  “啊,我听出来了,”赫尔克里·波洛答道,“你是我的老朋友。阿里阿德理。”
  “我的处境糟透了。”阿里阿德理说。
  “嗯,嗯,我听见了。你是不是跑步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是吗?”
  “没有跑步。我太激动了。我能不能马上来见你?”
  波洛等了几秒钟才回答。他的朋友奥列弗夫人听起来情绪万分激动。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要在这里呆很长时间诉说她的悲伤、仇恨、沮丧及所有叫她难受的事。一旦进了波洛这方圣土,想要让她回家是难上加难,不来点不礼貌的措施骗她出门是不行的。叫她激动的事不计其数,常常让人无法预料,因而跟她讨论起来不得不仔细点。
  “有事让你感到不安?”
  “是的。我真的很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噢,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只觉得非要告诉你——告诉你发生的一切不可,因为你是惟一也许知道该怎么办的人。你也许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来好吗?”
  “当然,那当然。我很高兴接待你。”
  对方重重地扔下话筒,波洛叫来乔治,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叫他准备柠檬大麦茶、苦柠檬汁,又让他给自己端杯白兰地来。
  “奥列弗夫人大概十分钟以后到。”他说。
  乔治退下。他端回来一杯白兰地给波洛,波洛满意地点点头。乔治接着又端来不含酒精的饮料,别的奥列弗夫人可能都不喜欢。
  波洛轻轻地呷了一口白兰地。在酷刑就要降临之前赶紧给自己打打气。他自言自语地说:“她那么神经质真令人遗憾。不过她的想法常常有独到之处。
也许我对她要来跟我说的事情会感兴趣的。也许——”他沉思片刻,“今晚也许很带劲。也许无聊透顶。那么,还得冒冒险。”
  铃响了。这次是门铃。不是轻轻地摁一下,而是用力摁着不放,纯粹在制造噪音。
  “她兴奋得过了头。”波洛说道。
  他听见乔治走过去开门,没等通报,起居室的门开了。阿里阿德理·奥列弗闯了进来,乔治紧跟在她身后,抓着渔民戴的防水帽及油布衣之类的东西。
  “你穿的究竟什么呀?”赫尔克里·波洛问,“让乔治给你拿着。太湿了。”
  “是很湿,”奥列弗夫人说,“外面湿得很。我以前从没有多想过水。想起来真可怕。”
  波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喝点柠檬大麦茶吧,”他说,“或者劝你来杯烧酒?”
  “我讨厌水。”奥列弗夫人说。
  波洛吃了一惊。
  “我讨厌。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水能用来做什么。”
  “亲爱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说。乔治正为她脱去皱巴巴的还在滴水的雨衣。“来。坐这边来。让乔治给你脱下来——你穿的是什么?”
  “我在康韦尔买的,”奥列弗夫人说,“是油布衣。真正的渔民穿的油布衣。”
  “他们穿着它很管用,那当然,”波洛说,“可是,我觉得你就不太合适。穿起来太沉。过来吧——坐下来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奥列弗夫人说着,一屁股坐下来。
  “有时候,你知道,我觉得不是真的,可就是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告诉我吧。”波洛说。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可来了又觉得太难了,不知从何说起。”
  “起先?”波洛提示道,“这么说开头是不是有点落入俗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太清楚。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
  “平静些。”波洛道,“理一理头绪再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惊慌失措?”
  “你也会惊慌失措的。要是换了你的话,”奥列弗夫人说,“至少我觉得会。”她看上去满腹狐疑,“有时候还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自己不安。既然平静地接受了那么多事。”
  “平静接受常常是最好的办法。”波洛答道。
  “对,”奥列弗夫人说,“一开始是举行了个晚会。”
  “是吗,”波洛回答说,原来是个平常的晚会,他松了一口气。“一个晚会。你去参加晚会,发生了一件事。”
  “你知道万圣节前夜的晚会是什么样的吗?”奥列弗夫人问。
  “我知道万圣节前夕,”波洛说,“是在十月三十一日。”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说,“女巫骑着笤帚来。”
  “是有笤帚,”奥列弗夫人说,“还发奖呢。”
  “发奖?”
  “是的,谁带来的笤帚装饰得最美谁就得奖。”
  波洛满腹狐疑地盯着她。一开始听她说起晚会如释重负,现在他又有些怀疑了。他知道奥列弗夫人滴酒未沾,却又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性,换一种情况可能好办得多。
  “是为孩子们准备的晚会,”奥列弗夫人说,“或者,称为初中入学预试晚会。”
  “初中入学预试?”
  “对,以前学校里是这么称呼的。我是指看看学生是否聪明,要是通过了,就进中学学习;要是没通过,就上一种‘次现代’之类的学校。这名字太不高明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我不得不说,我实在是没太弄懂你在说什么?”波洛说。他们似乎已经告别晚会,进入教育领域了。
  奥列弗夫人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说下去。
  “事实上,”她说,“是以苹果开始的。”
  “哦,是吗,”波洛说道,“那当然。你总是跟苹果分不开,是吧?”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小山上停着一辆很小的轿车,一个高大的女人钻出来。装苹果的包裂开了,苹果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对,”他鼓舞她说下去,“苹果。”
  “咬苹果,”奥列弗夫人说,“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中人们总要玩这个游戏。”
  “啊,对,我像是听说过,没错。”
  “你知道,玩各种游戏。咬苹果啦,切粉糕啦,还有照镜子——”
  “看爱人的脸?”波洛很在行地问。
  “啊,”奥列弗夫人说,“你终于开窍了。”
  “事实上跟不少民间传说有关,”波洛说,“非常古老的民间传说。你参加的晚会上都出现了。”
  “对。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最后玩火中取栗。你知道,一大盘燃烧着的葡萄干。我想——”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想肯定是这时发生的。”
  “什么事情发生了?”
  “谋杀。玩过火中取栗之后各自回家。”奥列弗夫人说,“要知道,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她。”
  “找谁?”
  “一个女孩。一个叫乔伊斯的女孩。所有人都大声叫她的名字四处找,问她是不是跟别人一起先回去了。她母亲非常恼火,说乔伊斯肯定是觉得累,或者不舒服,或者怎么的自己先走了。她也太不为别人着想,连个招呼都不打,遇到这种情况母亲们总是要抱怨不停,她也毫不例外。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乔伊斯。”
  “她不是一个人先回去了?”
  “没有,”奥列弗夫人说,“她没有回家去……”她的声音又颤抖着,“我们最后找到她——在书房里,就是在那儿——有人下了手。咬苹果游戏,桶留在那儿。一只大铁皮桶。他们不想用塑料桶。也许用塑料桶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不够沉。兴许就打翻了——”
  “发生了什么事?”波洛问。他变得十分干脆。
  “就是在那儿发现的,”奥列弗夫人说,“要知道,有人把她的头摁进水里的苹果中。把她的头一直摁着直到她死。淹死的。淹死的。不过是一只还没装满水的铁皮桶。她跑在那儿,垂下头去咬一只苹果。我讨厌苹果,”奥列弗夫人说,“我永远不想再见到苹果了。”
  波洛看着她。他伸手倒了一小杯白兰地。“喝下去,”他说,“对你有好处。”
                     第四章
  奥列弗夫人放下酒杯。擦了擦嘴唇。
  “你说得对,”她说,“还真管用。我刚才有点歇斯底里。”
  “我明白了,你受了一场不小的惊吓。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昨晚。难道仅仅是昨天?是的,是的,没错。”
  “你就来找我了!”这句话不像在询问什么,而只是表明一种想要了解得更多的欲望。
  “你来找我——为什么?”
  “我当时想,你会有办法。”奥列弗夫人答道,“你知道,这——这不那么简单。”
  “也许简单,也许不简单,”波洛说,“很难说。你是不是跟我说得详细一些。我想一定报警了,无疑叫了医生,他怎么说?”
  “需要调查。”奥列弗夫人回答。
  “那自然。”
  “明后天吧。”
  “那人叫乔伊斯的女孩子多大?”
  “具体我不很清楚。可能十二三岁吧。”
  “个头小吗?”
  “不,不是的,我觉得与同龄人比算成熟的,挺丰满。”奥列弗夫人回答道。
  “发育良好?你是说看上去很性感?”
  “对,是的。不过我觉得不属于那一类案件——要是那就简单多了。对不对?”
  “那类案件每天报上都登载着。女孩子受到骚扰,中小学生被杀害——对,每天都登。但发生在私宅里就不太一样了,也许没有多大差别。可我觉得你是不是还有些什么没告诉我。”
  “是的,还没有,”奥列弗夫人说,“我还没告诉你原因,我来找你的原因。”
  “你认识这个乔伊斯,跟她很熟?”
  “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最好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去那儿了。”
  “是哪儿?”
  “哦,一个叫伍德利新村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波洛思索了一阵,“最近——”他的话停住了。“离伦敦不远。大约——嗯,三四十英里吧,我想。离曼彻斯特更近。那里有一些挺好的房子。又在建一大批新建筑,是个居民区。附近有一所不错的学校。人们可以坐火车往返于伦敦或曼彻斯特。是一个有较好的收入的人住的很平常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波洛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我在那里的一个朋友家小住。她叫朱迪思·巴特勒,是个寡妇。我今年乘船旅游时遇见了朱迪思·巴特勒,我们成为朋友。她有个女儿。女孩子叫米兰达,十二三岁的样子。她请我去她那里玩几天,说有个朋友要给孩子们举办一个晚会,是万圣节前夕的晚会。她说也许我能出些有趣的主意。”
  “啊。”波洛问,“这次她没有让你安排个谋杀案之类的游戏吧?”
  “谢天谢地,没有。”奥列弗夫人说,“你以为我会答应再干一次这种事?”
  “我觉得也不太可能。”
  “可就是出事了,真是可怕,”奥列弗夫人说,“我是说,不可能仅仅因为我在那就出事了吧?”
  “我想不是。至少——在场的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有,”奥列弗夫人答道,“一个孩子提起我的书。还说他们喜欢看谋杀案。这就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我来找你。”
  “你还没有说清楚。”
  “嗯,你知道,我一开始没想过找。没有马上想到。我是说,孩子们有时做事很古怪。我是说有些孩子很古怪,他们——嗯,我猜想也许他们在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呆过,但已经被送回家让他们过普通生活,于是他们干了这种事。”
  “晚会有青年吗?”
  “有两个男孩。或者说是青年吧,警察在报告中常这么称呼他们。大概十六到十八岁之间。”
  “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警察怎么看?”
  “他们没说。”奥列弗夫人答道,“但他们看上去像是这么认为的。”
  “乔伊斯这女孩很有魅力吗?”
  “我不觉得,”奥列弗夫人说,“你是说对男孩子来说很有魅力吧?”
  “不。”波洛说,“我是指——嗯,就是字面意思。”
  “我觉得她不太可爱。”奥列弗夫人说。“你不会想多跟她说几句话的。
她爱炫耀,好吹牛。这个年龄挺讨厌的,我觉得。我这么说有点过分。不过——”
  “在分析谋杀案时说说被害人的性格没什么过分之处。”波洛答道,“这是非常、非常必要的。被害人的性格是许多谋杀案发生的原因。当时屋里有多少人?”
  “你指的是参加晚会的?嗯,我记得有几位母亲,一位教师,一位医生的妻子或者妹妹,还有几个中年人,两个男孩子约十六到十八岁之间,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另外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还有五六个女人——差不多就这些了。一共可能是二十五到三十个左右。”
  “有陌生人吗?”
  “我觉得他们互相都认识。有些更熟一些,有些不那么熟罢了。好像女孩子们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有几个女人是来帮忙做饭准备食品之类的。晚会结束时,大部分母亲都带着孩子走了。我跟朱迪思·巴特勒还有另外几个人留下来帮罗伊纳·德雷克(主办者)打扫一下,好使明天上午清洁女工来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狼藉。要知道,到处都是面粉、饼干包装纸之类的东西。我们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最后来到书房。就在这时——我们发现了她。后来我记起了她说过的话。”
  “谁说过的话?”
  “乔伊斯。”
  “她说什么了?我们现在来谈谈。好吗?现在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好。我想过告诉大夫或警察或者别的任何人可能都没什么意义,但我想告诉你也许就不一样了。”
  “请告诉我吧。”波洛说,“是乔伊斯在晚会上说的什么话吗?”
    “不是的——是那天说的,但时间要早。是在下午我们帮忙做准备的时候。在他们谈论完我的谋杀案故事之后,乔伊斯说‘我看见过一次谋杀。’她母亲还是别人说‘别傻了,乔伊斯,怎么说这种傻话。’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孩说‘你不过是编的罢了。’而乔伊斯说‘我真的看见了。真的。我看见有人杀人。’但没有谁相信她的话。他们都嘲笑她,她非常生气。”
  “你当时相信吗?”
  “不信。当然不会相信的。”
  “我听懂了。”波洛答道,“对,我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阵。用一个指头轻轻地敲着桌子。然后说,“我想问你——她没有细说——没有指出人名吗?”
  “没有。她继续吹嘘着、大声叫着,别的女孩子都笑话她,她弄得十分气愤。我觉得,母亲们以及其他年纪大一些的人对她都很恼火。而女孩子们和男孩子们都嘲弄她!他们说什么‘接着说吧,乔伊斯。是什么时候?你以前怎么从不告诉我们?’乔伊斯说‘我全忘了,过了那么久了。’”
  “啊哈!她说是多久以前?”
  “好多年以前,”她回答说,“要知道,说话可像个大人呢。”
  “‘那你当时怎么不去告诉警察呢?’一个女孩子问。好像是安,或者比阿特丽斯。是个很高傲自大的女孩子。”
  “啊哈,她怎么回答的?”
  “她回答说,‘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在谋杀。’”
  “这话很有意思。”波洛说,他坐得比先前更端正了。
  “这时她有点弄糊涂了,我认为,”奥列弗夫人说道。“大家都讥讽她,她努力地想解释。同时还十分生气。”
  “他们坚持问她为什么不去报警,她老说‘因为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在谋杀,只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我看到的一切。’”
  “而没有任何人显出有丝毫相信她的样子——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她——一旦见到她死了,你突然觉得她说的也许是实话,是吗?”
  “是的,一点不错。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后来我就想到了你。”
  波洛庄严地点点头表示感谢。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必须向你提一个严肃的问题,你考虑一下再回答。你认为这个孩子真的见过一桩谋杀案吗?或者你觉得她只是认为自己看见过?”
  “我觉得是前者,”奥列弗夫人说,“但当时不这么认为。当时我只是猜测她模糊地记得曾经见过的某件事,然后添枝加叶使之听上去很重要很刺激。
她变得非常狂热,说‘我真的看见过,告诉你们。我的确亲眼所见。’”
  “于是……”
  “于是我来找你了。”奥列弗夫人说,“因为她的死惟一能说明是真的出过一桩谋杀案,而她是见证人。”
  “那就涉及到一些事情。意味着参加晚会的某个人下了毒手。这个人那天早些时候一定也在,他听见了乔伊斯的话。”
  “你不会觉得我只是在胡思乱想吧?”奥列弗夫人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我异想天开?”
  “一个女孩被谋杀,”波洛说,“杀她的人有足够的力气把她的头摁进一桶水。歹毒的凶手。而且怎么说呢,看准时机,他就马上下手。有人害怕了,一找到机会他就毫不迟疑。”
  “乔伊斯不会知道她看到的凶手是谁,”奥列弗夫人说,“我是说她要是知道当事人在屋里她肯定不会说的。”
  “对,”波洛答道,“你说得对。她看见了一桩谋杀案,但她没看见凶手的脸。我们也不能太拘泥。”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可能那天白天有人听见了乔伊斯的话,他知道谁是凶手,也许凶手与他有密切的关系。也许他一直以为惟有自己知道他的母亲或者妻子、女儿或者儿子的所作所为。也许这是个女人。她清楚她丈夫或母亲、女儿或儿子是凶手。她以为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而这时乔伊斯说起来了……”
  “于是——”
  “乔伊斯非死不可?”
  “是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刚刚想起来了,”赫尔克里·波洛说,“为什么伍德利新村听起来那么耳熟。”
                       第五章
  赫尔克里·波洛的目光越过大门,往松冠宅里看去。这是一所新式的可爱的小房子,建得很不错。赫尔克里·波洛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面前这所整洁的小房子与它的名字十分相称。依山顶而建,山顶上稀疏地种着几棵松树。有一个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推着一只铁皮水罐沿路浇水。
  警监斯彭斯先前只是两鬓斑白,如今已是满头银发。他腰围不见变小。他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了门口的客人。赫尔克里·波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上帝保佑,”警监斯彭斯说道,“一定是他。他怎么可能来呢。可就是他。对,一定是。是赫尔克里·波洛,到死我也不会弄错。”
  “啊哈。”赫尔克里·波洛叫道,“您认出我了,真叫人高兴。”
  “衷心祝福你的胡子。”斯彭斯笑道。他放下水罐走到大门口。“邪恶的毒草,”他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的?”
  “这股风把我吹到过许多地方,”赫尔克里·波洛回答说,“它也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把你吹得去找我。是谋杀案。”
  “我早就跟谋杀案不沾边了,”斯彭斯说,“除了‘谋杀’杂草。我现在就干这个。天天用剪草机。远没有你想像的简单,总有地方不尽人意,通常是天气。不能太湿,又不能太干燥,如此等等。你怎么知道上这儿来找我?”
  他一边问一边开了门,波洛走了进去。
  “你给我寄过一张圣诞贺卡。上面有你的新地址。”
  “哦。对,我是寄了。你看,我这人挺老派的。圣诞节的时候总喜欢给一些老朋友寄贺卡。”
  “我很喜欢。”波洛答道。
  斯彭斯感叹道:“我老了。”
  “我们都不年轻了。”
  “你的白发还不多。”斯彭斯说。
  “我染过啦,”赫尔克里·波洛回答说,“没有必要满头白发出现在公共场合,除了自己愿意。”
  “嗯,我觉得乌黑的头发跟我本人不太相称。”斯彭斯说道。
  “我也觉得,”波洛答道。“满头银发使你显得更有名望、更杰出。”
  “我哪是什么杰出的人物。”
  “我觉得是。你怎么住到伍德利新村了?”
  “实际上我是来这里与一个妹妹‘会师’的。她丈夫去世了,孩子们都结婚了住在海外。一个在澳大利亚,另一个在南非。我就搬来了。如今退休金不太顶用。但两个人住在一处就舒服得多。来,坐下谈。”他带波洛走到镶着玻璃的小阳台上。那里放了几把椅子,还有一两张桌子。
  “来点什么?”斯彭斯问,“恐怕没有迷幻剂。没有黑醋栗或蔷薇果糖浆之类的你的专利产品。啤酒行吗?要不我让埃尔斯佩思给你沏杯茶?要不我可以给你弄杯混合饮料或者可乐。可可茶?我妹妹埃尔斯佩思喜欢喝可可茶。”
  “非常感谢。我就来杯混合的吧。是姜啤和啤酒混合而成的?对吗?”
  “没错。”
  他回到屋里,很快取来了两只大玻璃杯。“我也来点。”他说。
  他搬了把椅子到桌子前坐下,把两杯酒放在他和波洛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别人又提起案情了。
我再也不管什么案子啦。你说的大概是那桩案件吧。我猜你准是为它而来的,因为我想不起最近还发生过什么案件了。我不喜欢本案的那种特殊形式。”
  “对。我知道你不会喜欢的。”
  “我们是在谈论那个被人把头摁进水桶的孩子吧?”
  “是的。”波洛说,“我说的正是这个案子。”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斯彭斯说,“如今我跟警方毫无干系。很多年前就洗手不干了。”
  “一朝当警察,”赫尔克里·波洛说,“永远是警察。也就是说,你除了做一个普通人以外,还往往总会在一个警察的立场上看问题。我跟你说这话,自己也是有亲身体会的。我在祖国最初也当过警察。”
  “对,没错。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嗯,我觉得一个人的看法有一定的倾向性。但是很久以来我跟他们都没怎么真正打交道了。”
  “但是据说,”波洛说,“你在老本行中有不少朋友。你能打听到他们怎么想的,对什么产生怀疑以及他们所了解的情况究竟如何。”
  斯彭斯叹了口气。
  “人们了解的东西太多了,”他说,“这是当今社会的一大问题。倘若出现了一个案件,作案的手段比较常见。那就意味着插手此案的警察知道得很清楚,作案者很可能是谁。他们不告诉报纸的记者,而自己进行调查。于是把案情弄清楚了。但是他们是否要继续下去——不过,事实都不那么简单。”
  “你指的是那些太太、女朋友之类的?”
  “部分正确。最后,也许都能嫁出去。有时一两年都过去了。我想说明一点,波洛。总的来说,如今更多的姑娘没有嫁个正经人。我是与我们那个时候比。”
  赫尔克里·波洛捻着胡须沉思起来。
  “对,”他回答说,“我觉得可能是的。我怀疑,正如您所说的,姑娘们向来有些偏爱坏小子,但在过去有人保护监督她们。”
  “完全正确。人们都照看她们。她们的母亲监督着她们。婶娘姨妈以及姐姐们都监督着她们。弟妹们也都知道一切情况。她们的父亲也决不反对把一个不合适的年轻人踢出门外。当然,以前也出现过女孩子跟某个坏蛋私奔的情况。如今他们连私奔都没有必要了。母亲们根本不知道女儿出去跟谁约会,父亲们也绝对没人告知女儿跟谁出去了,兄弟们知道但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叫她出丑’。要是父母不同意,这对恋人就可以找地方官设法获得批准结婚,随后,这位众所周知的坏蛋重操旧业。向众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充分证明自己就是个坏蛋,这就更糟了!可是爱情是爱情,女孩子不愿承认她的得意郎君有些不良习气,有过犯罪倾向等等。她会替他说谎、颠倒黑白。如此等等。是的。
很难办。我的意思是,让我们很难办。哦,老说过去比现在好有什么用。兴许我们只能想想而已。不过,波洛,你是怎么沾上这些事的?这不是你的辖区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住在伦敦。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常住在那里。”
  “我还住在伦教。我是应一个朋友奥列弗夫人的邀请才插手调查此案的。
你记得奥列弗夫人吗?”
  斯彭斯抬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奥列弗夫人?想不起来了。”
  “她是个作家,写侦探小说的。仔细想想。你见过她的,就在你劝我调查麦金蒂夫人谋杀案的时候。你不会忘记麦金蒂夫人的吧?”
  “天啦,怎么会呢。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帮了我个大忙,波洛,你当时真是给我帮了个大忙。我求助于你,你没叫我失望。”
  “那时我不胜荣幸——简直受宠若惊,没想到你竟然来找我商量。”波洛说,“我得说有一两次我都绝望了。我们不得不保护起来的那个人——在当时算是救他一命(多少年过去了)——是个极难侍候的人,不做任何对自己有益的事。典型得很。”
  “娶了那姑娘。是吧?怯生生的那个。不是那个把头发染成浅黄色的泼辣姑娘。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听说过吗?”
  “没有,”波洛答道,“我估计会过得不错。”
  “不知她看上他什么了。”
  “很难说。”波洛答道,“不过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没有吸引力,也总有某个女人看中,觉得他有魅力。只能说或者只能希望他们婚后过得幸福。”
  “要是得跟母亲住在一起就难说,谁知道从此能不能生活幸福。”
  “是啊,的确如此。”波洛说,“或者跟继父生活在一起。”他又补充说。
  “你看。”斯彭斯说,“我们又谈起过去了,都是旧事。我常常觉得那个人(现在记不起名字)应该是开殡仪店的。他那张脸、他的样子真是再合适不过。可能就是干这个的。那姑娘有些钱,是吧?对,他应该能当个很不错的殡仪店主。我仿佛能看见他穿着一身黑,等着人订殡葬用品。兴许他还会滔滔不绝地告诉人家要用什么样的榆木(或者柚木之类的)做棺材。但他永远也不会因为销售良好而获得保险,也没有不动产。行啦。别再老调重弹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奥列弗夫人。阿里阿德理·奥列弗。苹果。她是因为这个才和案件牵连上的吗?可怜的孩子让人把头摁进了漂浮着苹果的水桶,她也参加了晚会吧?就是因此使她发生了兴趣吗?”
  “我觉得她发生兴趣倒不是单单因为跟苹果有关。”波洛答道,“但是她当时的确在场。”
  “你是说她家在这里?”
  “不。她家不住在这里。她是在一个朋友家小住。一位巴特勒夫人家。”
  “巴特勒?哦,我认识她。住在教堂下面不远的地方,是个寡妇。丈夫是个飞行员。有个女儿。相当出众,很有礼貌。巴特勒夫人相当有魅力,是吧?”
  “我还没见过她。但是,对,我觉得她非常有魅力。”
  “那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波洛?当时你不在场吧?”
  “不。我不在。奥列弗夫人到伦敦来找我。她很不安,应该说是相当不安。她希望我能做点什么。”
  警监斯彭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我明白了。惊人的相似。我也去找过你,因为希望你能做点什么。”
  “而我更进了一步。”波洛说,“我又来找你。”
  “因为你希望我做点什么?告诉你吧,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噢不,帮得上。你可以给我说说这些人:住在这儿的人,参加晚会的人,参加晚会的孩子们的父母。你还可以跟我介绍一下这所学校的老师,律师还有医生。在晚会上,有人骗一个孩子跪在地上,也许在笑着说:‘我教你用牙咬住苹果的最好办法,我知道该怎么做。’然后他或她——就是那个人——把一只手放在女孩子的头上。挣扎的时间不会很长,也不会有多大的声音什么的。”
  “真歹毒,”斯彭斯说,“我听说后也想过。你想了解什么?我来这里一年了。我妹妹在这里呆的时间要长些——两三年了。这个地方人不太多,也不太固定,来来去去的。做丈夫的不是在曼彻斯特就是在大坎宁或周围的某个地方上班,他们的孩子在本地上学。丈夫要是换了工作,他们也许就搬到别处去了。这里人员不固定。有些人住了很久,像埃姆琳小姐(老师),还有弗格森医生等。但总的来说都有所变动。”
  赫尔克里·波洛说:“你的话我非常赞成,这实在太歹毒,太卑鄙。不过我想请教你这里是否有些十分卑鄙的人。”
  “是啊,”斯彭斯答道,“首先就会想到这一点,是吧。下一步就会问是否有这样歹毒的青年。谁会想要掐死、淹死、或者用别的方式除掉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女孩子呢?没有性攻击之类的迹象(一般人首先会问的)。如今在每一个小镇或村庄里都有不少那一类的事发生。我忍不住又要说,似乎比我年轻时发案率高多了。当年也有神经受刺激的人,但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是有很多人本该严格看护却被放出来了。我们的疯人院人满为患,于是医生们说‘让他(或她)过正常人的生活,回去跟亲戚住在一起吧。’如此这般的话。于是这些歹毒的人,你也可以称他们为可怜人,受尽折磨的人(叫他们什么都无所谓)。
再次冲动起来。而一个年轻女人出来散步。要么在一个坑里发现了尸首。要不她就傻乎乎地坐上别人的汽车。一些孩子放学后没有回家,因为他们搭乘陌生人的车,尽管三番五次受到警告仍然照搭不误。可不是,如今这种事太多了。”
  “我们所说的案件也属于这一类吗?”
  “嘿,人们首先就会问这个问题。”斯彭斯说,“可不可以这么说,晚会上有人突然冲动起来。也许他以前有过前科,也许没有。说不定有人曾经在某个地方向小孩子发动过袭击。据我所知,还没有谁有过这种经历。我是说业已公开的,众所周知的。晚会上有两个人符合这个年龄段。尼克拉斯·兰森长得很英俊,十七八岁样子,他年龄比较适合。是从东海岸还是什么地方来的,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显得挺正常。可是谁知道呢?另一个是德斯蒙德,因为精神问题被关押过一次。但我并不想强调这会有多大关系。应该是参加晚会的某个人干的,虽然我觉得任何人都有可能从外面进来。开晚会时门一般不上锁。侧门也许开着,也可能是侧面落地长窗开着。说不定有哪位不正常的人来看热闹偷偷溜进来了。一个孩子去参加晚会。难道她会答应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一起去玩咬苹果的游戏吗?我觉得这得冒很大的险。不过,波洛,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牵涉进来的。你说过是因为奥列弗夫人,她有什么大胆的假设吗?”
  “也不完全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波洛答道,“她是热衷于大胆想像。也许,是些完全没有可能性的假设。不过,这次只是她亲耳听见那女孩子说的。”
  “听见谁说的,乔伊斯吗?”
  “是的。”
  斯彭斯欠了欠身子看着波洛,急于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告诉你。”波洛说。
  于是他简洁地复述了一下奥列弗夫人所说的情况。
  “我明白了,”斯彭斯捻着胡子说,“是那女孩子说的,是吧?说她看见过一次谋杀。她说了什么时间或者作案的方式没有?”
  “没有。”波洛回答说。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事呢?”
  “我想大概是关于奥列弗夫人书中的谋杀案的一番话引起的。似乎是一个孩子说她书中的场面还不够血淋淋的。尸体还不够多。随后乔伊斯接过话题说,她目睹过一次谋杀。”
  “吹牛吧?怎么给我留下这么个印象呢?”
  “给奥列弗夫人留下的也是这个印象。对,她是在吹牛。”
  “不太可能是真的。”
  “对,根本不可能是真的。”波洛附和道。
  “孩子们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或者想要取得某种效果时,往往夸大其辞或者说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能确有其事。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清楚,”波洛说,“一个孩子夸口说目击过一件谋杀案。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死了。我们不得不承认有理由相信是真的(也许有点荒谬),有可能存在因果关系。果真如此,那人真可谓当机立断、毫不犹豫。”
  “完全正确,”斯彭斯说,“那个女孩子说起谋杀案的时候,在场的有多少人,你确切地知道吗?”
  “奥列弗夫人只说大约有十四五个人,也许不止那么多。四五个孩子,五六个帮忙的大人。但准确的信息全都仰仗你了。”
  “哦,简单得很,”斯彭斯说,“我目前还不知道,但很容易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至于那天的晚会,我了解的已经不少。总的来说,主要是女人参加的。父亲们一般不出席孩子们的晚会,但有时也去瞧瞧。或者去接孩子们回家。弗格森大夫在那儿,牧师也在。别的就是母亲们、婶子姨妈们、社会工作者。还有两位学校教师。对,我可以给你列个名单——包括约十四个孩子。最小的不超过十岁——还称不上是少年呢。”
  “我想你也会算出其中哪些人有可能性吧?”波洛问。
  “不过,要是你考虑的情况属实的话就不太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再把着重点放在谁有可能进行性攻击上,而是在寻找一个曾经杀了人却逃脱了惩罚的人,他从未料到会被人发现,这时大惊失色。”
  “上帝保佑,我要是能想得出是谁干的就好了。无论着重点放在哪儿,”斯彭斯说,“我不该说起这一带有什么人有可能是杀人犯。而且杀人犯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多少特别之处。”
  “被认为作案可能性大的人到处都有,”波洛答道,“看上去不像凶手的杀人犯也不少见,可他们仍是杀人犯。这种人不易受到怀疑,也很少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一旦得知原来还有人亲眼目睹他的作案事实,他当然是异常震惊。”
  “乔伊斯当时为什么不说呢?我很想知道。是有人笼络她让她保持沉默吗?真有点太冒险了。”
  “没有。”波洛回答说,“我从奥列弗夫人那里听来的是她亲眼目睹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在谋杀。”
  “哦,那简直不可能。”斯彭斯说。
  “不见得,”波洛答道,“说话者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是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事。具体时间她们都不清楚。也许是三四年前。她看见了一件事在发生却没有意识到有什么意义。很多情形都是有可能的,亲爱的。例如某次很蹊跷的车祸,司机把车向一个人径直开过去,那人受伤或被撞死了。当时小孩子也许没有意识到那是蓄意谋杀,而一两年后听某人说了某句话,或者她的所见所闻也许突然打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她兴许会想:‘张三、李四或者王五是故意干的。也许不仅仅是场事故,事实上是一场谋杀案。’还有许多种别的可能性。我承认其中一些是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提出来的,随便举出一件事,她能轻易地想起十万种不同的解释方案,其中大部分可能性不太大,但每一种都有那么一点像。在某人的茶中下药啦之类的;也许是在一个危险的地点推某人一把。这一带没有悬崖,对于一个喜欢异想天开的人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
是的,我觉得也许有多种可能性。说不定是她看的某个谋杀故事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故。也许某个事故一直困扰着她。当她读到那个故事时她可能会说:‘哦,原来说不定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不是故意的?’是的,可能性不少。”
  “你就是来调查各种可能性的?”
  “这符合大家的心愿,你觉得呢?”波洛说。
  “啊,我们是在维护公众的利益。”
  “你至少可以给我提供一些信息,”波洛说,“你了解这里的居民。”
  “我尽最大的努力吧,”斯彭斯说,“我也力劝埃尔斯佩思帮忙。关于这些人没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第六章
  波洛心满意足地告别了朋友。
  他想要得到的信息会源源不断而来——对此他深信不疑。斯彭斯这种人,只要认定一条路就会走下去,绝不打退堂鼓。他是犯罪侦察处退休的一名高级警官,赫赫有名,定会在当地相关的警察机构赢得不少朋友下一步——波洛看了看表——正好在十分钟之后他要去一幢叫苹果林的房子外面等奥列弗夫人。
是啊,这名字居然那么巧,真是不可思议。
  波洛心想,可不是,好像跟苹果永远没法分开。有什么比一只多汁的英格兰苹果更好的呢——而在这里,苹果却与笤帚、女巫、古老的传说以及一个被谋杀的孩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沿着指给他的路,波洛准时来到一座乔治式的红砖房子外边。房子用整齐的山毛榉篱笆护起来。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他伸出手来一拨门栓进了锻铁的大门,门上写着“苹果林”几个大字。一条小径通向前门。看上去仿佛一只瑞士钟,数字自动地从钟面顶上的一个小门上显示出来。
  前门开了,奥列弗夫人出现在台阶上。
  “你太准时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一直在透过窗户看你。”
  波洛转身小心地关上门。每次碰见奥列弗夫人,不论是事先约好或是偶然见到,几乎每回都立即出现苹果这个主题。她要么是在吃苹果,要么刚吃完苹果——宽阔的胸膛上安放着一个苹果核——要么拎着一袋苹果。而今天没有丝毫关于苹果的迹象。这就对了,波洛暗暗表示满意。要是在这里大嚼而特嚼苹果真叫人恶心。明知这里发生了一起案件,一场悲剧。怎么还可以这样呢?波洛思索着。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的突然被害。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正因为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他恰恰要仔细考虑,分析研究这个问题,直至采取某种措施或行动,使得云开雾散,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上这里来要看的一切。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来朱迪思·巴特勒家住。”奥列弗夫人说,“而偏要去住五等客房。”
  “因为这样我看问题能更超脱些。”波洛答道,“你也知道那句话,‘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看不出你怎么就可以不与他们联系,”奥列弗夫人说,“你得去走访每一个人并同他们谈话,是吗?”
  “那还用说?”波洛笑道。
  “你已经见过谁了?”
  “我的朋友,警监斯彭斯。”
  “他现在怎么样?”奥列弗夫人问。
  “比过去老多了。”波洛答。
  “那自然,”奥列弗夫人说,“还能年轻不成?他是不是耳朵聋了、眼睛也花了?比以前胖还是瘦?”
  波洛想了想说:“他稍微瘦了一点。看报的时候戴眼镜。我没觉得他聋,至少不明显。”
  “他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你的话跟连珠炮似的。”波洛说。
  “你和他具体打算怎么做呢?”
  “我的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波洛说,“第一步我去看了老朋友。跟他一起探讨。我让他给我搞点信息来,用别的方法恐怕很困难。”
  “你是说当地的警察中有他的朋友,他能从内部弄来不少消息?”
  “啊,也不那么确切。不过是的,我就是这么考虑的。”
  “然后呢?”
  “我就来这里见你,夫人。我得看看现场。”
  奥列弗夫人扭头往房子上面看了看。
  “不像是会发生谋杀案的地方吧?”她问。
  波洛不禁感慨,她的直觉真是从不出错!
  “是啊,”他答道,“压根就不像。我看过现场后,就跟你去看望受害者的母亲。听听她能告诉我什么情况。下午我的朋友斯彭斯安排我在合适的时间跟本地警督谈谈。我也想跟这里的大夫谈一次。有可能的话还想找找学校校长。六点钟我再去斯彭斯家,跟他们兄妹一起喝茶吃点香肠。一块儿聊聊。”
  “你觉得他还会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我是想见他妹妹。她在这里呆的时间比他长。她丈夫死了之后他才来住在这里的。兴许她对本地的人都十分了解。”
  “你知道你听起来像什么吗?”奥列弗夫人问,“像台电脑。知道吗?你在给自己编程序。他们是这么说的吧?我是指你成天不停地输入各种信息,等着看结果。”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波洛饶有兴趣地答道,“对呀,对呀,我还真像是台电脑。你输入信息——”
  “要是你出来的结果是错的呢?”奥列弗夫人问。
  “那不可能,”赫尔克里·波洛答道,“电脑不会出错的。”
  “应该说不会,”奥列弗夫人说,“但有时事情出乎意料。比如说我上次的电费单子。我知道有句谚语说‘人都会犯错误’,一旦出现万一,电脑出的错恐怕比一般人都大。过来见见德雷克夫人吧。”
  不必说,德雷克夫人是个人物,波洛心中暗想。她是个高挑个的俊俏女人。四十出头,微带灰白的金发,湛蓝的眼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能干的气息。她安排组织的任何一次晚会无疑都会获得巨大的成功。客厅里摆好了咖啡和两盘甜饼干,正在静候他们的到来。他看得出来,苹果林这所房子管理得相当棒。家具不错,地毯质量上乘,处处一尘不染,而且每一样值得注意的东西刹那间就已映入你的眼帘,根本无须细细地去搜寻。这一点可真出乎人的意料。窗帘及桌布之类的颜色都很好看,也很传统。若是有房客肯出高价钱,随时装饰一下就成,完全不必要搬走什么或者变换家具的摆设。
  德雷克夫人跟奥利弗夫人和波洛寒暄了几句,波洛暗想她心中是不是非常恼火,却努力地克制住了。她作为一次社会活动的举办者,活动中却出现了谋杀之类的事情,不免叫她处境尴尬。然而,她的脸色几乎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波洛猜测,作为伍德利新村的呱呱叫的人物,弄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叫她非常难受。本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在别人家里、落在别人头上还行。但是在一个由她安排、组织、出资为孩子们举办的晚会上,这类的事万万不该发生。
她本该采取某种措施防患于未然。波洛甚至怀疑她心底是不是在竭力地寻找一个理由。倒不是案件发生的理由,而是找出某个帮忙的人在某个方面不得力,因为安排的失误或者缺乏先见之明,没有料到会发生事情。
  “波洛先生,”德雷克夫人说。她的声音十分动听,波洛暗想若是在一间小教室或者乡村礼堂里效果一定好极了,“您能来这儿真让我感到高兴。奥列弗夫人一直在说,在这次危难之中,您会给我们提供莫大的帮助。”
  “请放心,夫人,我会尽力效劳。不过,通过亲身经历,您无疑地会意识到。这件事办起来会相当棘手。”
  “棘手?”德雷克夫人说,“当然会很棘手。发生这样一件可怕的事似乎不可思议。完全不可思议。我想,”她补充道,“警察局也许知道吧?拉格伦警督在本地名声不错。我坚信这一点。不知他们会不会找来苏格兰场。似乎是说什么这个可怜的孩子之死在本地意义重大。不用我向您重复。波洛先生——毕竟您也跟我一样经常看报——各地农村都发生了多起孩子们的不幸事件。似乎发案频率越来越高了。精神不稳定的人在增加。然而母亲们家长们一般来说,都不像过去那样对孩子照顾得那么多了。孩子们放学后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回家。清早又独自上学。而孩子们呢,无论你警告他们多少遍,若是碰上一辆漂亮的小汽车,司机一旦表示愿意搭乘,他们就不假思索地上了。别人说什么他们都相信。我觉得像这样的话,谁又管得了呢。”
  “可是夫人,这里发生的事就大不相同了。”
  “噢,我懂——我懂,要不我怎么说不可思议呢。我至今还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德雷克夫人说,“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有条不紊。全是按计划来的,进展十分顺利。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私下里我认为是不是有不速之客。某个人走进屋里——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容易做到——肯定是某个严重精神分裂的人,刚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放出来只是因为容不下他们(据我所知)。如今一直得给新病人腾地方。趴在窗户上谁都看得见里面是在为孩子们举办晚会。而这个可怜的家伙(要是真同情这种人便会这么称呼他们,我有时却无法可怜他们)不知怎么着就把这孩子骗走杀掉了。没法想像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可就是发生了。”
  “也许您会指给我看是在哪里——”
  “当然可以。不再来点咖啡吗?”
  “谢谢。不用。”
  德雷克夫人站起身说:“警察大概以为是在玩火中取栗的时候发生的。是在餐厅玩游戏的。”
  她穿过大厅,开了餐厅的门,用手指着巨大的餐桌和深色天鹅绒的窗帘。
那架势似乎是一个显赫家族的贵妇人在向一帮坐游览车来参观的人尽地主之谊。
  “当时这里一片漆黑,当然,除了熊熊燃烧的一盘葡萄干。然后——”
  她带着他们穿过大厅。她打开一间小屋的门,里面有些扶手椅、体育版画以及一些书架。
  “这是书房,”德雷克夫人说道,声音有点颤抖,“水桶在这里。下面铺了一层塑料布。当然——”
  奥列弗夫人没有陪他们进去。她站在外面大厅里。
  “我不能进去,”她对波洛说,“给我的联想太多啦。”
  “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了,”德雷克夫人说,“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把您带来看看究竟是在哪儿。”
  “我想。”波洛说,“当时一定有水——有大量的水。”
  “桶里当然有水。”德雷克夫人说。她看着波洛,似乎在想他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
  “塑料布上肯定也有水。我的意思是,要是孩子的头被摁在水里,肯定会溅出许多水来。”
  “嗯,对。玩咬苹果游戏的时候,桶里就加了一两次水。”
  “是谁干的呢?他身上一定弄湿了。”
  “对,对,我也这么想。”
  “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吗?”
  “没有,没有。警督也问起同样的问题。要知道,到晚会结束时几乎每个人都弄得衣衫不整,满身湿透了,并且沾满了面粉。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是说警察们觉得没有有用的线索。”
  “不,”波洛答道,“我觉得惟一的线索在于这孩子本身。我希望您告诉我您所了解的关于她的一切。”
  “关于乔伊斯?”德雷克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吃惊。似乎在她心目中乔伊斯早已退到很远很远的角落,突然有人提起她,德雷克夫人吓了一跳。
  “受害人通常都很重要。”波洛说,“因为受害人往往是案件发生的原因之所在。”
  “是吗?哦,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德雷克夫人回答道(显然她不明白),“我们回客厅谈好吗?”
  “去那儿您再跟我说说乔伊斯的情况吧。”波洛说道。
  他们回到客厅坐下来。德雷克夫人显得很不舒服。
  “我真的不知道您希望我告诉您些什么,波洛先生。”她说,“无疑所有的相关信息都很容易从警察局或者从乔伊斯的妈妈那里得到。可怜的人,她肯定会痛苦不堪,但是——”
  “但是我需要的,”波洛回答说,“不是一位母亲对死去的女儿的评价。
而是想从一位深谙人类本性的人那里得到一种清晰、没有任何偏见的评价。夫人,我听说您一直积极参加许多慈善以及社会活动。我相信,没有人能比您更公正地作出对一个熟悉的人性情方面的评价了。”
  “噢——有点困难。我是说,这么大的孩子——她十三岁了吧。十二三岁的样子——同一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差不多。”
  “哦不,真的不一样——”波洛回答说,“在性情上差别大极了。您喜欢她吗?”
  德雷克夫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令人尴尬。
  “嘿,当然,我——我喜欢她。我是说,嘿,我爱所有的孩子。一般人都这样。”
  “啊,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波洛说,“有些孩子我觉得没意思极了。根本不讨人喜欢。”
  “这个嘛,我同意。现在家庭教育不太好,似乎一切责任都推到学校头上,他们自然都给惯坏了。自己选择朋友。还有——真的,波洛先生。”
  “她是个好孩子吗?”波洛坚持问道。
  德雷克夫人不无谴责地盯着他。“波洛先生,您得意识到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管她是死是活,这都有关系。如果她是个好孩子,也许没有人会想杀她;但是如果她不是个好孩子,兴许有人就想杀她,而且真的这么干了——”
  “嗯,我想——肯定不仅仅是好不好的问题吧,对吗?”
  “有可能。我也听说她口口声声说看见过一桩谋杀案。”
  “哦,是说那个呀。”德雷克夫人不无鄙夷地说。
  “您没有把那句话当真?”
  “嗯,当然不相信,全是蠢话。”
  “她为什么要说这话呢?”
  “啊,可能因为奥列弗夫人在这儿。他们全都兴奋不已。别忘了,您大名鼎鼎,亲爱的。”德雷克夫人对着奥列弗夫人说。
  她最后说的“亲爱的”一词并不包含多大的热情。听上去冷冰冰的。
  “要不是这样,怎么也不会说起这个话题。可是见到了著名的大作家,孩子们太兴奋了——”
  “于是乔伊斯说她目击了一桩谋杀案。”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对,她是说了诸如此类的话。我没怎么注意听。”
  “但您记得她的确说过是吗?”
  “嗯,对,她说了。可我不相信。”德雷克夫人说,“她姐姐马上就要她闭嘴,做得对。”
  “而她很生气,是吗?”
  “是的,她继续坚持她没说假话。”
  “事实上她在吹牛。”
  “这么说也可以。”
  “我觉得或许是真的。”波洛说。
  “胡说八道!我丝毫都不相信。”德雷克夫人回答说,“乔伊斯就爱说这种傻话。”
  “她很傻吗?”
  “啊,我觉得她就是爱炫耀。”德雷克夫人说,“您知道吗,她向来喜欢表现得比别的女孩子见多识广。”
  “这种性格不大讨人喜欢。”波洛回答说。
  “一点不假。”德雷克夫人说,“这种孩子,真是不得不老叫她闭嘴。”
  “在场的别的孩子说什么呢?他们相信吗?”
  “他们嘲笑她,”德雷克夫人说,“因此,她自然就变本加厉了。”
  波洛站起身说道:“啊。我很高兴您对这一点态度十分明确。”他很有礼貌地向她一鞠躬,“再见,夫人,非常感谢您允许我参观了这桩不愉快的事情的发生地。希望不会勾起您过多不愉快的记忆。”
  德雷克夫人回答说:“想起这种事哪能不伤心呢?我太希望我们小小的晚会能获得成功了。事实上进展确实不错,大家都特别开心,哪知就发生了这件事。然而,现在惟一能做到的事就是努力地忘掉它。还是觉得很遗憾。乔伊斯怎么就说起谋杀之类的傻话。”
  “您在伍德利新村听说过谋杀案吗?”
  “我记忆中没有。”德雷克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生活在一个作案率不断不升的时代,”波洛说,“这还真是很少见的,是吗?”
  “啊。我想起来有个卡车司机杀死了一个同伴——似乎是这样的——还发现过一个小女孩被埋在十五英里外的石洞里。不过都是许多年前的事。都很卑鄙,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酗酒造成的吧。”
  “实际上,这类案件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见的可能性很小。”
  “应该说根本不可能。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波洛先生,那孩子的话纯粹只是为了镇住其他的孩子,也许还想引起这位名人的注意。”她冷冷地盯着奥列弗夫人。
  “说到底,”奥列弗夫人说,“都是我的错,我真不该参加晚会。”
  “噢,当然不是,亲爱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跟奥列弗夫人并肩走出屋子时,波洛叹了口气。
  “太不像是个会发生谋杀案的地方了。”他们沿小路向大门口走去时他说道,“既没有气氛,又没有驱之不散的悲剧色彩。也没有值得谋杀的性格特征。不过偶尔我禁不住设想兴许有人想杀德雷克夫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有时候太令人生气了,那么自鸣得意、目中无人。”
  “她丈夫是什么样的?”
  “哦,她是个寡妇。丈夫一两年前死的。他得了骨髓炎,跛了好多年。起先大概是个银行家,很喜欢体育活动,残疾了之后不得不放弃。他非常生气。”
  “那是真的,”他回到乔伊斯的主题上来,“告诉我,有没有人听见乔伊斯的话当真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没有。”
  “比如说别的孩子呢?”
  “啊,我刚刚正在想。不,我觉得他们都不相信乔伊斯的话,他们觉得她在编瞎话。”
  “你也这么认为吗?”
  “嗯,我真的这么认为。”奥列弗夫人说,“当然,”她补充道,“德雷克夫人宁愿相信谋杀案根本就没有发生。可她又没有办法做到。是吗?”
  “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很叫她伤心。”
  “我想也是,”奥列弗夫人说,“但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你看,她实际上对此事津津乐道。我认为她不喜欢一直保持沉默。”
  “你喜欢她吗?”波洛问,“你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吗?”
  “你的问题太难回答了,叫人尴尬。”奥列弗夫人说,“似乎惟一让你感兴趣的就是一个人是否善良。罗伊纳·德雷克是个喜欢发号施令的人——好管事、好管人。应该说,她差不多支配着这整个地方。但是管得有条有理。这要看你喜欢不喜欢这种好发号施令的女人了。我不太——”
  “我们马上就要去看的乔伊斯的母亲呢?”
  “她十分善良,不过挺笨的。我为她感到遗憾。女儿叫人谋杀了,太可怕了,是不?况且这里大家都认为跟性犯罪有关,就更糟糕。”
  “但是没有性攻击的证据吧?”
  “没有,但人们喜欢觉得发生了这类事,更刺激些。你知道人的天性。”
  “也是——不过有时候——啊——我们根本不太清楚。”
  “要是我的朋友朱迪思·巴特勒带你去看雷诺兹夫人岂不更好?她跟她很熟。而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们按计划行动。”
  “计算机程序在运转。”奥列弗夫人愤愤地嘀咕道。 
                       第七章
  雷诺兹太太和德雷克夫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一点也不显得精明强干。似乎事实上也是如此。她穿着黑色的丧服,手中紧紧攥着一条湿漉漉的手绢。准备随时擦拭滚落下来的泪滴。
  她对奥列弗夫人说:“您能带个朋友来帮忙真是太好了。”
  她把湿漉漉的手伸向波洛。又疑惑地看着他说:“他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真感激不尽,虽然我觉得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可怜的孩子,谁也不能把她弄活了。想起来真可怕。谁怎么就会随随便便杀死这么小一个孩子呢?要是她叫一声就好了——不过我想那人是把她的头直接塞进水里一直摁在那儿,噢,想起来真受不了。我真不敢想像。”
  “夫人,我的确不想让您难过,请不要再想了。我只想问您几个问题,也许——也许有利于找到杀死您女儿的凶手。您自己大概不知道凶手可能是谁吧?”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是说,我想不起来住在本地的会有谁。这个地方那么好。人又都那么善良。我觉得可能就是有人——有卑鄙的人从窗口跳进来了。要不他就是吸了毒什么的。他看见亮着灯。在开一个晚会,于是就溜进来了。”
  “您肯定凶手是男的?”
  “啊,应该是男的。”雷诺兹夫人似乎吃了一惊,“我相信是的。不可能是女的吧。怎么可能呢?”
  “女人也有力气大的。”
  “嗯,我好像听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说如今妇女们比过去强壮些。但我相信她们不会干这种事。乔伊斯还是个孩子——才十三岁。”
  “夫人,我不想打扰您太久,也不想问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这些问题警察肯定也问过。我不希望让您沉湎于痛苦的回忆之中。只是您女儿在晚会上说过一番话,您本人大概不在场吧?”
  “哦,没有。我不在。最近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孩子们的晚会往往很耗精力。我开车把他们送去的,后来我又去接他们回家。您知道,三个孩子一块儿去的。大的是安,十六岁了。利奥波德快十一岁了。您想要知道乔伊斯说什么话了?”
  “奥列弗夫人在场,她可以证明您女儿确实说过这话。我想,她是说曾经目击过一次谋杀案。”
  “乔伊斯?噢,她怎么说这种话。她哪能亲眼看到一桩什么谋杀案呢?”
  “嘿。每个人似乎都觉得简直不可能,”波洛说,“我只是想问您是否觉得有点可能。她有没有向您提过?”
  “说看见谋杀案?乔伊斯说的?”
  “您千万别忘了,”波洛说,“乔伊斯这个年龄的孩子常常滥用‘谋杀’这个字眼。比如说有人被车撞了,或者一群孩子在一起打闹,有人被推进河里啦等等。这种事往往不是故意的,后果却非常不幸。”
  “啊,我记不起发生过这类事恰巧会让乔伊斯看见,她从未向我透露过半个字。她肯定是在开玩笑。”
  “她相当肯定。”奥列弗夫人说,“她一再坚持说是真的,她看得很真切。”
  “有人信吗?”雷诺兹夫人问。
  “我不清楚。”波洛回答说。
  “我觉得他们不相信,”奥列弗夫人说,“或者他们可能不想——嗯,不想表示相信来使她说得更带劲。”
  “他们都有点嘲讽她说全是瞎编的。”波洛说着,他可没有奥列弗夫人那么善解人意。
  “天啦,他们怎么能这样,”雷诺兹夫人说,“好像乔伊斯连这种事都要撒谎似的。”她感到十分难堪,脸刷地红了。
  “我明白。看上去是不太可能,”波洛说,“这样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她兴许弄错了,她目睹了一件事让她的确觉得像是谋杀案。兴许是某个故事。”
  “若真的如此,她肯定会跟我说起吧?”雷诺兹夫人仍然感到难为情。
  “是啊,”波洛说,“以前她从没提起过?也许您忘了吧。特别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太容易忘了。”
  “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知道,”波洛说,“这是难点之一。也许是三周之前——也许是三年之前发生的。她说当时她还‘很年轻’。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说‘很年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您想不起这一带有过什么很轰动的事吧?”
  “不,没有。我是说,听说过不少,或者在报纸上也看见过。您知道。我指的是妇女受辱,或者某个姑娘和情人私奔之类的事。但我不记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没什么好让乔伊斯感兴趣的。”
  “但要是乔伊斯坚持说她目击过谋杀案,您觉得她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要不是这么认为,她怎么会说呢?”雷诺兹夫人说,“我觉得她一定是弄混淆了。”
  “对,似乎有可能。我能不能,”他问道,“我能不能向您参加晚会的另外两个孩子也打听打听?”
  “当然啦,虽然我不清楚您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安在楼上做作业想拿优秀。利奥波德在花园里装飞机模型。”
  利奥波德长着结结实实的胖脸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机械构造之中。问了半天他才集中注意力听听到底问他什么。
  “利奥波德,你当时在场是吗?你听见了姐姐的话。她说什么了?”
  “哦,你是说谋杀案吧?”他听上去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是的,没错,”波洛回答说,“她说她看见过一桩谋杀案。是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真的。”利奥波德说,“她见到的被杀的究竟是谁呢?乔伊斯就是这样的。”
  “乔伊斯就是这样的?什么样的?”
  “吹牛,”利奥波德说,他一边绕着线,一边鼻孔里喘着粗气。“她傻得要命,”他又说,“要知道,她说话专门唬人,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的确觉得她全是编的吗?”
  利奥波德转脸盯着奥列弗夫人。“我觉得她是想要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您写侦探小说,是吗?我认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让您更注意她而不是别人。”
  “她一贯这么做,是吗?”波洛问。
  “嘿,她什么都敢说,”利奥波德说,“不过我敢打赌没人信她。”
  “你注意听了吗?你觉得有人信不?”
  “啊,我听见她的话,不过没太在意。比阿特丽斯笑她啦,卡西也是。他们说,全是胡说,还有什么的。”
  看来从利奥波德口中打听不出更多的东西。他们上楼去找安。安看上去远不止十六岁,她正趴在桌上,面前展开着好几本书。
  “是的,我参加了晚会。”她说。
  “你听到妹妹说什么谋杀案了吗?”
  “嗯,对。听见了。不过,我没太留心。”
  “你觉得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这儿几个世纪都没有发生谋杀案。我觉得好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一起真正的谋杀案了。”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说呢?”
  “吹牛噢。她以前总爱炫耀。她编过一个去印度旅行的精彩的故事。我叔叔曾经去过,她假装是跟他一块儿去的。学校里许多女孩子还真的相信了。”
  “那么,你不记得过去三四年里这一带发生过什么你们称之为谋杀案的事吗?”
  “没有,只是些普通的事,”安回答说,“我说的是天天在报上能看见的消息。而且也不是真发生在本地,一直都在曼彻斯特,我觉得。”
  “你觉得谁会杀死你妹妹呢,安?你肯定了解她的朋友是谁,有谁不喜欢她。”
  “我想像不出谁会要杀她。我觉得肯定是哪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别人都不会的,是吧?”
  “没有谁——跟她吵过架。或者跟她不和?”
  “您是说她有没有敌人?我觉得这问题问得太傻。谁会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呢?只会有人你不喜欢。”
  他俩走出房间时,安说:“我不想说乔伊斯的坏话。因为她死了,这样做不好。可是要知道,她的确太爱撒谎了。说她坏话我很抱歉,可这是实话。”
  “我们取得什么进展了吗?”离开时,奥列弗夫人问。
  “虽然没有,”赫尔克里·波洛说,“可还挺有意思。”他沉思着说。
  奥列弗夫人似乎不敢苟同。        
              第八章
  六点钟。在松冠宅。赫尔克里·波洛送了一片香肠进嘴里,紧跟着又喝了一口茶。茶很浓,很不合他的口味,而香肠却非常可口,做得好极了。他饱含感激的目光落到桌子对面手执棕色大茶壶的麦凯夫人身上。
  埃尔斯佩思·麦凯与其兄斯彭斯警监要多不像就有多不像。他高大魁梧,她却瘦骨嶙峋。她的脸又瘦又尖,显得精明强干,似乎在时时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她瘦得简直无法形容。不过,他俩之间还有某种相似之处。主要是眼睛,以及轮廓分明的下巴。不论他还是她都很有眼力,见多识广。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仅此而已。斯彭斯警监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开口,一板一眼,字斟句酌。麦凯夫人却伶牙俐齿,反应之灵敏如同猫向老鼠飞扑而去。
  “跟这孩子的性格,”波洛说,“关系很大。乔伊斯·雷诺兹,真令我迷惑不解。”他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斯彭斯。
  “别问我,”斯彭斯说,“我呆在这里时间不长。最好问埃尔斯佩思。”
  波洛看看桌子对面,眉头上扬。
  麦凯夫人照例果断地说:“应该说她是个十足的小骗子。”
  “她说的话你都无法相信?”埃尔斯佩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是的。完全无法叫人相信。很会编故事,而且编得天衣无缝。可我从不相信她。”
  “编故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卖弄?”
  “没错。有人跟你说了她去印度的谎言吧?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说是全家人去度假,到国外某个地方去了。我也搞不清是她父母还是叔叔婶婶去了那里,过完假期她就说她跟着一块儿去了。编得绘声绘色。见到了土邦主啦,射死了一只虎啦还有许多大象等等——简直像极了。许多人都信以为真。但我一听完就说她添枝加叶,我原以为她只不过有点夸张。可是每讲一回,数目就增加一回,打死的老虎越来越多,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多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而且,大象数目也越来越多。我以前也知道她爱编谎言。”
  “总能吸引注意力?”
  “啊。你说对了。她太擅长抓住别人的注意力啦。”
  “仅仅因为一个孩子编了一个没有去过的旅途的故事,”斯彭斯警监说,“你不能说她每一句听上去不太叫人信服的话都是谎言。”
  “也许不是,”埃尔斯佩思说,“但我觉得都有这种可能性。”
  “所以你觉得乔伊斯·雷诺兹要是说她见过一起谋杀事件。那她很可能是撒谎,你根本不相信是真的,对吗?”
  “对。”麦凯夫人回答道。
  “也许你弄错了。”其兄说。
  “是啊。”麦凯夫人回答,“谁都有出错的时候。就像那个说了许多许多遍的‘狼来啦’的故事似的,小男孩老是说‘狼来啦’,等狼真来了大家却都已经不相信他了,他落得了被狼吞食的下场。”
  “因此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要说存在她说谎的可能性。不过我这人很公正,也许她没说谎,兴许她看见什么啦,不完全像她所说的,但还是确有其事。”
  “所以她被害了。”斯彭斯警监说,“你别忘了,埃尔斯佩思。她落得个被害的下场。”
  “当然没错。”麦凯夫人回答说,“要不我怎么说也许我看错了她。果真如此,我不得不表示遗憾。向任何一个了解她的人打听打听,他们肯定会说她一天要撒好几个谎。记住,她是在参加一场晚会,十分兴奋。她想弄出点意想不到的效果。”
  “的确没人相信她。”波洛说。
  埃尔斯佩思·麦凯疑惑不解地摇摇头。
  “她会看见谁被谋害了呢?”波洛问。他看着这对兄妹。
  “没有谁。”麦凯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过去三年里,这一带肯定有人去世吧?”
  “哦,那还用说。”斯彭斯回答说,“不过都很平常——老人啦,病人啦什么的——也许有人开摩托车把人撞死就溜了——”
  “没有不寻常、出乎意料的死?”
  “嗯——”埃尔斯佩思迟疑了片刻,“我想——”
  斯彭斯插话道∶“我记了几个名字在这儿。”他递了一张纸给波洛,“省得你到处找人打听。”
  “有可能是被害人?”
  “不至于,只是给你一个范围。”
  波洛大声念起来:“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夏洛特·本菲尔德。珍妮特·怀特。莱斯利·费里尔——”他停下来,看看桌子对面,又念了一遍第一个名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
  “有可能,”麦凯夫人说,“对,也许这里有戏。”她又说什么听上去像唱悲剧。
  “唱戏?”波洛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唱戏跟这有什么关系。
  “有天晚上出去了,”埃尔斯佩思说,“后来再也没听说啦。”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
  “不,不是的。是那个外国女孩。她要是放点什么进药里易如反掌。而且她得到所有的财产,难道她没有——或者说想都没想过?”
  波洛看看斯彭斯,想得到一点启示。
  “从此再也杳无音讯啦。”麦凯夫人说,“这些外国姑娘都一样。”
  波洛恍然大悟。“一个aupair(法语。即以授课、协助家务等换取膳宿的姑娘。)女孩。”他说。
  “对。陪伴老太太的。老太太才死一两周,这姑娘就失踪了。”
  “恐怕是跟哪个男人私奔啦。”斯彭斯说。
  “不过,谁也不认识他是谁呀?”埃尔斯佩思说,“要是那样的话,风言风语一定很多。一般都知道谁要跟谁走。”
  “有人觉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死有什么蹊跷之处吗?”波洛问。
  “没有。她有心脏病。常常看大夫。”
  “但你为什么把她放在名单之首呢,老朋友?”
  “噢。她很有钱,非常有钱。她的死并非出乎意料,但有些突然。比方说弗格森大夫就吃了一惊,虽然只是略微感到吃惊。可能他以为她能活得更长一些吧。但是做大夫的也有吃惊的时候。她不遵医嘱。让她不要太劳累,她却一意孤行。比方说,她热衷于种园子,这对她的心脏可没什么好处。”
  埃尔斯佩思接过话茬:“她身体完全垮了之后才跟到这里来的。以前住在海外,来这里是为了跟侄儿侄媳德雷克夫妇住在一起。她买下了石矿宅,是一所维多利亚时代建的大房子,还有一个废弃的采石矿。就是这个石矿吸引了她。她觉得大有可为。她花了上万英镑把采矿场变成了一个地下花园。请了个园林家来设计的,也不知是从怀斯利还是从其他地方请的。对啦,还真有可看的。”
  “我会去看看的,”波洛说,“谁知道呢——兴许就能获得一点灵感。”
  “是啊。我要是你也会去的,值得一看。”
  “她很富有,是吗?”波洛问。
  “是一个大船舶建造商的遗孀。她有成袋成袋的钱。”
  “她心脏不好,因而她的死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太突然。”斯彭斯说,“没有人怀疑死因,是自然死亡,说是心力衰竭,或是大夫们说的一大长串的冠心病什么的。”
  “从来没有调查过?”
  斯彭斯摇摇头。
  “这类事情屡见不鲜,”波洛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别人让她小心些,不要老上楼下楼,别干太重的园丁活什么的。可偏偏遇上这个人精力充沛,一辈子酷爱种园子。而且做事随心所欲,自然她不会把别人的忠告听进耳里。”
  “一点不假。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把那个采石场弄得棒极了——哦,应该说是园林家弄的。他和他的雇主一起干了三四年。她见过不少园林,大概是在爱尔兰。当时她参加一次全国组织的热爱自然旅行,参观了许多园林。以此为基础,他们把采石场大大变样了。对,眼见为实,看见了才会相信的。”
  “那这就是自然死亡啦,”波洛说,“得到了本地大夫的证实。是现在呆在这的同一个大夫吗?就是我马上要去拜访的?”
  “弗格森大夫——没错。他将近六十了,医术高明。深受爱戴。”
  “可是你还是怀疑她有可能死于谋杀?出于某种你还未告诉我的原因?”
  “比方说,那个外国女孩。”埃尔斯佩思说。
  “为什么?”
  “啊,肯定是她伪造了遗嘱。要不是她,又会是谁干的呢?”
  “你还没给我讲过,”波洛说,“伪造遗嘱,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是公证时出了点麻烦,我是说老太太的遗嘱。”
  “是一份新遗嘱?”
  “是他们所说的——听上去像是鱼似的(英文中的附加条款(codiciI)跟鳕鱼(cod)发音较接近。——译注)——是——附加条款。”
  埃尔斯佩思看着波洛,他忙着点头。
  “她以前也立过遗嘱。”斯彭斯说,“每次都差不多。哪些赠给慈善机构啦,哪些分给老仆人啦。但主要部分通常是留给侄儿侄媳,他们是最亲的亲人。”
  “那这个特别的附加条款呢?”
  “把所有遗产都留给这个外国女孩啦。”埃尔斯佩思说,“‘因为她悉心照料我。’好像是这么说的。”
  “再跟我说说那个外国女孩。”
  “她是从中欧某个国家来的。名字很长。”
  “她陪伴老太太多久?”
  “一年多吧。”
  “你口口声声说老太太,她究竟有多大年纪?”
  “六十好几啦,六十五六吧。”
  “也不是太老。”波洛有点激动。
  “算起来,她立过两三个遗嘱啦。”埃尔斯佩思说,“像伯特说的那样。
都相差无几。留了些钱给一两个慈善机构,然后兴许换了这个慈善机构的名字。也许还变动一下留给老仆人的东西等等,主要遗产都留给侄儿侄媳;我想也许还打算过留点给某个老表妹,不过她去世之前人家已经先她而去了。她把她建的平房留给了园林家,让他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还给他一笔固定收入来维修花园,让众人赏玩。似乎是这样的。”
  “我想她家的人肯定说有某种意想不到的事使她突然失去心理平衡而导致死亡吧?”
  “也许提到过吧,”斯彭斯说,“但是律师们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伪造的遗嘱上了。伪造得不太到家。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啦。”
  “有证据表明那个外国女孩做到这一点易如反掌。”埃尔斯佩思说,“知道吗,她为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了大量的信件,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似乎很不喜欢用打字机给朋友写信什么的。只要不是公文,她就会说:‘你代替我写吧,模仿得越像越好,弄完了代我签名。’清洁工明登夫人有一天就听她这么说。因而我觉得女孩子习惯了替她写信、模仿她的笔迹。后来她突然想到可以这么做而不被发现,于是她就这么干啦。不过我说过,律师们眼睛太尖了,一眼就看出来啦。”
  “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私人律师?”
  “是的。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事务所。这家律师事务所在曼彻斯特享有盛誉。他们一向为她处理各种法律事务。反正他们是内行。提出不少质疑,女孩子不得不回答许多问题。弄得提心吊胆的,有一天就出去了,一半的东西都没有带走。他们本来准备进一步询问她的,她可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溜之大吉。事实上要想出境并不难,只要选准了时间。怎么说呢,你不需要护照就能坐绕大洲一日游的客车,只要在那边和某人稍作安排就能办妥,不会惹来多大麻烦。很可能她是回国或者隐姓埋名了,藏在哪个朋友那里了也说不准。”
  “而每个人都认为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属于正常死亡吗?”波洛问。
  “对,好像从来没有询问过这件事。我只是说有某种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因为曾经发生过这类事而医生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会不会乔伊斯听见过什么话,听见那个外国女孩端药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而老太太说‘今天的药味道跟平常不同’或者‘这药苦多啦’或者‘味道怪怪的’。”
  “这么说你当时在场,埃尔斯佩思。”警监斯彭斯说,“都只不过是你的想像而已。”
  “她是什么时间死的?”波洛问,“上午还是晚上?是在屋里、屋外或者离家很远的地方?”
  “哦。是在屋里。有一天她在花园干活回来时,呼吸十分急促。她说太累啦,想上床躺着。长话短说吧,她再也没有醒过来啦。从医学角度上来讲。似乎相当正常。”
  波洛取出一个小笔记本。本上早已写着“受害人”几个字。他接着写道“第一可能性,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下面的几页纸上他分别写上斯彭斯告诉他的其他几个的名字。
  他问道∶“夏洛特·本菲尔德是什么人?”
  斯彭斯马上答道:“是个十六岁的商店售货员。头部多处受伤,在采石矿树林附近的一条小路上发现的尸体。有两个年轻人成为怀疑的对象。他俩都偶尔陪她出去散步。没有证据。”
  “在调查中他们配合警方吗?”波洛问。
  “他们不太配合,简直吓坏了,编了一些谎言,不能自圆其说。没有判定他们是凶手。但也说不定二者之一就是。”
  “他们是什么样的?”
  “彼得·戈登,二十一岁。失业。有过一两份工作但都没干多久就被辞退了。懒惰。长得十分英俊。有一两次因为小偷小摸被处缓刑。没有施暴的记录。大法不犯,小错不断。”
  “另外一个呢?”
  “是托马斯·赫德。二十岁。说话结巴。害羞,有点神经质。想当一名教师,成绩却不合格。母亲是个寡妇,宠孩子宠得有点过分。不喜欢让他交女朋友,千方百计把他拴在身边。他在一家文具店工作。没有前科。但似乎心理上有作案的可能性。那姑娘弄得他十分痛苦。嫉妒很可能是作案的动机,但是没有证据。两个人都有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赫德在母亲那里。她对天发誓说那一整晚他都没有离开家,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他不在,也没人在别处见过他。年轻的戈登有些狐朋狗友替他作证说不在现场。他们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可谁能反驳呢。”
  “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八个月以前。”
  “在哪儿?”
  “离伍德利新村不远的一处田间小道上。”
  “四分之三英里开外。”埃尔斯佩思说。
  “离乔伊斯家——雷诺兹家的房子很近吗?”
  “不,是在村庄的另一边。”
  “好像不太可能是乔伊斯所说的谋杀。”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要是你看见一个年轻人猛击一个姑娘的头部,你马上就会想到这是谋杀,不会过上一年半载才明白过来。”
  波洛又念了一个名字:“莱斯利·费里尔。”
  斯彭斯说:“律师事务所的办事员,二十八岁,受聘于曼彻斯特的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律师事务所。”
  “那几个人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私人律师吧,我记得你说过。”
  “正是。就是他们。”
  “莱斯利·费里尔出什么事啦?”
  “他背上被捅了几刀。在离绿天鹅酒店不远的地方。据说与房东的妻子哈里·格里芬有私情。她可真是个尤物,至今还风韵犹存。可能牙有点变长啦。
比他年纪大五六岁,但是她就爱招惹年轻的。”
  “那凶器呢?”
  “匕首没有找到。莱斯利据说是跟她分手又找了个姑娘。但究竟是谁一直没太弄清楚。”
  “哦,此案中谁是嫌疑人呢?是房东还是他的妻子?”
  “你说得对,”斯彭斯说,“说不定就是他俩中的一个。妻子似乎可能性更大。她有一半吉普赛血统,脾气不小。但也许是别人干的。我们的莱斯利算不上品行端正,二十刚出头时就闯祸了,在某个地方工作时做假账,被查出伪造行为。据说他生长在一个破裂的家庭中,如此等等。雇主们替他求情。他没有判多久,出狱后就被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事务所录用啦。”
  “后来他就走正道了吗?”
  “啊,那谁知道。他看上去挺老实,对上司们言听计从,但他的确跟朋友们一起染指过几笔不清不楚的交易。他是问题青年,还比较小心。”
  “那么还有哪种可能呢?”
  “也许是某个狐朋狗友干的。一旦你加入了一个流氓团伙,你若让他们失望了,保不准就有人拿着刀子向你逼来。”
  “别的呢?”
  “嗯,他在银行的账户有许多钱。人家付的是现钞,没有丝毫线索表明是谁给他的。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也许是从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律师事务所偷的?”波洛提示道。
  “他们说没有。他们有一位特许会计师负责账目并进行监督。”
  “而警方也不清楚还有可能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对。”
  “这个,”波洛说,“也不像乔伊斯目睹的谋杀。”
  他念了最后一个名字:“珍妮特·怀特。”
  “发现被扼死在从校舍到她的宿舍的一条捷径上。她和另一位教师诺拉·安布罗斯合住一套房子。据诺拉·安布罗斯说,珍妮特·怀特常常感到十分紧张,不时告诉她一年前被她甩掉的某个男人总给她寄恐吓信。关于那个人什么也没查出来。诺拉·安布罗斯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什么地方。”
  “啊,”波洛说,“这倒有点像。”
  他在珍妮特·怀特的名字旁重重地打了个勾。
  “为什么?”斯彭斯问。
  “这更像是一个乔伊斯那么大的女孩子可能目睹的谋杀案。她可能认出了受害者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兴许还教过她。可能她不认识凶手。兴许她看见两人在搏斗,听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女人同一个陌生的男人之间的争吵。但当时她没有多想。珍妮特·怀特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两年半以前。”
  “对啦,”波洛说,“时间也符合。主要是没有意识到把两只手放在珍妮特·怀特的脖子上除了爱抚她之外还有可能是要掐死她。但当她慢慢长大时,就渐渐找到了正确答案。”
  他看了一眼埃尔斯佩思。“你同意我的推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埃尔斯佩思回答说,“但你这不是绕冤枉路吗?不找三天前在伍德利新村杀害孩子的凶手而找什么几年前的凶手?”
  “我们从过去一直追查至未来,”波洛回答说,“也就是说,从两年半以前查到三天前。因此,我们得考虑——毫无疑问,你们已经反复考虑过——在本村参加晚会的人中究竟是谁与一桩旧案有牵连?”
  “那么现在我们的目标范围可以缩小一些啦,”斯彭斯说,“要是我们没有弄错,乔伊斯之死的确与那天早些时候她声称目睹过一场谋杀案有关的话。
她是在准备晚会的过程中说那番话的。注意,我们把这当做作案动机有可能是错误的。但我不认为我们弄错了。因此我们可以说,她当时声称亲眼目睹过一桩谋杀案,而那天下午帮忙准备晚会的人当中某个人听见啦,并且一有机会就下了毒手。”
  “在场的都有谁呢?”波洛问。
  “喏,我给你列了个名单。”
  “你已经反复核查过了?”
  “对,我检查过好几遍,但是挺难的。列了十八个人。”
  万圣节前夜晚会准备期间在场人员名单:德雷克夫人(主人)。巴特勒夫人。奥列弗夫人。惠特克小姐(小学教师)。查尔斯·科特雷尔牧师(教区牧师)。西蒙·兰普顷(副牧师)。李小姐(弗格森大夫的药剂师)。安·雷诺兹。乔伊斯·雷诺兹。利奥波德·雷诺兹。尼克拉斯·兰森。德斯蒙德·霍兰。比阿特丽斯·阿德利。卡西·格兰特。戴安娜·布伦特。加尔顿夫人(帮厨)。明登夫人(清洁工)。古德博夫人(帮工)。
  “你确信就这些吗?”
  “不,”斯彭斯说,“不敢打包票,没法真正弄清楚。谁能弄明白呢。要知道,不时有人送东西来。有人送了些彩灯,又有人送来一些镜子。还有端着盘子来的。有个人借给他们一只塑料桶。这些人把东西送过来,寒暄几句就走啦,没有留下来帮忙。因而可能会忽视掉其中的某个人,忘了他也在场。而那个人,即使只把桶搁在大厅里的那一会儿功夫,也有可能听见乔伊斯在起居室里说话。你知道吗,她是在大叫着。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这个名单,但我们也只能如此啦。给你。看看吧,名字旁边我都作了简要说明。”
  “非常感谢。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肯定询问过名单上的某些人,他们也许也出席了晚会。有没有谁提起过乔伊斯说起目击谋杀案的事?”
  “我觉得没有。没有正式记录。你告诉我时我才第一次听说。”
  “有意思,”波洛说,“也可以说真是妙绝。”
  “显然没有人当真。”斯彭斯说。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得去和弗格森大夫会面啦。他想必手术已做完了。”他说。
  他折好斯彭斯列给他的名单装进口袋里。                  第九章
  弗格森大夫六十上下。具有苏格兰血统,性情鲁莽。他又粗又密的眉毛下面一双机敏的眼睛打量着波洛。他说:“啊,有何贵干?请坐。留神椅子腿,轮子有点松了。”
  “我也许应该事先说明一下,”弗格森大夫说,“像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一点小事也会马上传开啦。带您来这儿的女作家简直把您当成天底下最杰出的侦探来吓唬这里的警官们。这多少也对,是吗?”
    波洛回答说:“我一半是来拜访一位老朋友,前警监斯彭斯,他跟他妹妹一起住在这里。”
  “斯彭斯?嗯,好样的,斯彭斯。虎背熊腰,有胆识。老式的优秀警官,不贪财,不用暴力,也不笨。绝对可靠。”
  “您表扬得恰如其分。”
  “啊,”弗格森大夫说,“您跟他说了什么,他又怎么跟您说的呢?”
  “他跟警督拉格伦对我一直都不错。我希望您也能如此。”
  “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呢,”弗格森说。“我对案情一无所知。晚会还在进行,就有一个孩子让人把头摁在水桶中淹死了。好狠毒。不过跟您说,如今杀死孩子的事已是屡见不鲜啦。过去这七到十年中,我已经有多次被叫去看被谋杀的孩子啦,次数太多啦。许多本该严加看管的精神病人都没有人管。疯人院都爆满啦。他们出来啦。说话、行为举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却在寻找着猎物,自得其乐。不过一般不在晚会上作案。我觉得他们下手的机会太多啦,不过即使精神分裂的杀人犯也会爱新鲜。”
  “是谁杀死她的,您是否有见解?”
  “您真认为我能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总得有证据才行吧?没弄明白哪有发言权。”
  “您可以猜测一下。”波洛说。
  “谁都可以猜测。要是请我看病,我得猜测此人是否会得麻疹,或者看是吃牡蛎中毒呢还是睡羽毛枕头过敏。我得问些问题,弄清他们吃什么啦,喝什么啦,枕了什么样的枕头,跟哪些孩子们一块玩过。看他们是不是在拥挤不堪的车上和史密斯夫人或者罗宾逊夫人的孩子们站在一起,这几个孩子都得了麻疹;如此等等。然后我说大概是怎么回事,当然只是一种可能性。跟您说吧,看病就是这么看的,不能操之过急,得搞清楚了才行。”
  “您认识这个孩子吗?”
  “当然认识,她是我的病人。这里有两个大夫;我自己,还有莫拉尔。恰好我是雷诺兹家的家庭医生。乔伊斯嘛,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得过孩子们常得的小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吃得太多,也说得太多啦。话多对她没什么危害。吃得太多使她患上以前称为胆汁病的一种病,偶尔发作。她得过腮腺炎和水痘。别的就没有了。”
  “您说过她有这种嗜好,兴许在某个场合她又多嘴啦?”
  “您就是为这个而来的?我听人说起过,您的意思是她多嘴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以成为一种动机,一种理由。”
  “哦。是啊,就算对吧。可是还有不少别的理由。如今一般都把神经受刺激作为答案。怎么说呢,法庭上往往这么宣布。她死了谁又能得到什么呢,也没有人恨她。不过我觉得如今您用不着在孩子本人身上找原因,原因在别的地方,原因在凶手的心中。在于他的精神错乱,或者生性歹毒,或者孤僻乖张,怎么说都行。我不是精神病医生,有时候我都听腻了这句话:‘要求出具精神病医生的报告。’一个小伙子偷偷溜进某个地方,打碎了玻璃、偷威士忌或者银器、把老妇人头部击伤等等,都会有人提出这一要求。如今事实是什么样的已不重要啦,就是要求精神病医生出具证明。”
  “但在这桩案件中,您觉得谁有可能需要精神病医生出具报告呢?”
  “您是指那天晚上作案时在屋里的人中?”
  “对。”
  “凶手一定在场。是吧?要不也不会出谋杀案,对吧?他在客人当中,在帮忙的人之中,或者事先已起了歹心从窗户钻进去的。说不定以前去过那里,四处探察过一番,兴许把那屋里的门栓的情况摸熟了。好好看看你的孩子,他想杀人,司空见惯啦。在曼彻斯特就有一起,六七年之后才真相大白。那男孩子才十三岁,想要杀人,他就杀了个九岁的孩子,偷了辆车开到七八英里外的一片小树林中,把她的尸体烧掉,然后溜掉啦。据我们所知,从那以后到他年满二十一岁他没有再干过坏事。告诉您吧,我们只是听他自己这么说,说不定还继续干过这类事呢,很可能干过,说不定他就是有杀人的癖好。也别以为他已经杀了许多人,或者有警察已经找过他啦,但是不时他就涌起这种冲动。精神病医生的报告说是精神错乱期间犯的谋杀罪,我是想要说明这桩案件就是其中一例。反正就是这种事。谢天谢地我不是精神病大夫,我有一些朋友是精神病大夫,他们中有些还挺理智;有一些呢——我不客气地说,他们自己都该找个精神病大夫诊断诊断啦。杀害乔伊斯的家伙很可能出身于体面人家、举止文雅、相貌堂堂。人们做梦也想像不到他会有什么问题。抓起一个又甜汁又多的红苹果,一口咬到核,突然邪恶之心骤起,宛如一只猛兽向你摇头摆尾而来?许多人都有这种倾向。应该说如今这种人比过去多多啦。”
  “而您没有怀疑对象?”
  “我总不能伸长了脖子,没有证据随随便便就认定谁是凶手。”
  “不过,您还是承认肯定是参加晚会的某个人下的手。没有凶手哪来什么谋杀案呢。”
  “有一些侦探小说中当然比比皆是。兴许您那位可爱的作家女士就是这么描写的。而在本案中我承认,凶手一定去过现场。可能是某位客人,某位帮忙的人,或者从窗户跳进去的什么人。只要事先细细研究过窗户有没有栓上就很容易办到。说不定哪位疯子突然觉得在万圣节前夜的晚会上杀个人挺新鲜挺来劲儿呢。您得从这儿入手是吧?看看参加晚会的都有谁。”
  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对准波洛不停地眨着。
  “我本人当时也在,”他说,“去晚了一步,只是随便瞧瞧。”他使劲地一点头。
  “这是个问题,是吗?就跟报纸上的公告似的:‘在场的人之中——有一位是凶手。’”
                   第十章
  波洛抬头看着榆树小学,禁不住心中连声称赞。他估计请他进门并把他带进校长的书房的可能是位秘书。校长埃姆林小姐从桌旁站起来欢迎他。
    “久仰大名,波洛先生。见到您真高兴。”
  “您太客气啦。”波洛说。
  “我从一位老朋友布尔斯特罗德小姐那里听说过您。她是草坪坝中学的前任校长。也许您还记得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吧?”
  “谁会忘了她呢。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对,”埃姆林小姐说。“是她使草坪坝中学名声大振。”她微微叹了口气说,“如今学校稍微有些改变。宗旨不同,方法也不同啦,不过还是一个很有特色,既在不断进步又保持了传统的学校。哦,对啦,别老提这些陈年往事吧。不用说,您是为乔伊斯·雷诺兹之死来找我的。我不知您是否对此案有什么特殊兴趣。我觉得您平时好像不大负责这类事情。您大概是认识她或者她家的人吧?”
  “不,”波洛回答说,“我是应一位老朋友阿里阿德理·奥列弗夫人之邀请来的。她在这里小住了几日,参加了那天的晚会。”
  “她的书娱乐性很强。”埃姆林小姐说,“我也碰见过她一两次。哦,如此说来,讨论起来就简单多啦。既然没有个人感情的因素在里面,我们就开门见山吧。发生这种事实在可怕极了。照说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能,相关的孩子们都半大不小的,没法归入哪个特别的类型。说明跟凶手的心理状态有关。您说呢?”
  “不,”波洛回答说,“我觉得是一场谋杀,跟一般谋杀案没什么两样。
有作案动机,也许动机还很卑鄙。”
  “的确如此。那么是为什么呢?”
  “因为乔伊斯的话。我听说她不是在晚会上说的,而是那天早些时候一些大孩子和帮忙者帮着做准备的时候说的。她大声宣告她曾经目击过一场谋杀。”
  “有人相信她吗?”
  “总的来说,没有人相信。”
  “八成是这样的。乔伊斯——坦白地跟您讲吧,波洛先生,我们也不想让不必要的感伤混淆视听——她是个非常一般的孩子。既不太笨也不怎么聪明。
坦率地说,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老撒谎。我并不是说她特别狡诈、不诚实。
她并没有故意避免报复,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她只是吹牛,胡诌些从未发生过的事,借此镇住那些听她吹牛的朋友们。结果呢,他们当然渐渐都不相信她那些离奇的故事啦。”
  “您是说她吹牛说目睹过一场谋杀案,想借此显得很了不起,来引起某个人的兴趣?”
  “没错。而且无疑她想引起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的注意……”
    “看来您觉得乔伊斯根本没有目睹过什么谋杀案?”
  “我非常怀疑。”
  “您的意思是全是她瞎编的?”
  “也不是。也可能她真的目击过一场车祸,或者有人在高尔夫球场上被球击伤了——她可以添油加醋地把它加工成一个很令人震惊的事件,一桩早有预谋的谋杀案。”
  “因此我们惟一能肯定的是凶手参加了万圣节前夜的晚会。”
  “那当然,”埃姆林小姐镇定自若地说,“那当然。从逻辑上讲,理当如此,您说呢?”
  “您觉得谁会是凶手呢?”
  “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埃姆林小姐回答说,“怎么说呢,参加晚会的孩子们大多数在九至十五岁之间,我想他们都是或者曾经是我校的学生。对他们我应该有所了解。同样,对他们的家庭背景也有所了解。”
  “我听说贵校有位教师一两年前被掐死了。凶手没有找到。”
  “您是指珍妮特·怀特吗?大约二十四岁,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据我所知,她独自出门,也许是安排好了跟某个年轻人约会。她挺有魅力,追求她的男人不少。凶手没有查出来。警方询问了许多年轻人,采取了各种办法调查,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起诉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从他们的角度讲很不满意。应该说,从我的角度讲也是的。”
  “您同我的原则一致。我们都对谋杀持坚决反对意见。”
  埃姆林小姐盯着波洛看了半晌。她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但波洛觉得她在仔细打量他,心中在掂量着什么。
  “您的话正合我意,”她说,“从报纸上看到的也好。听说的也好,似乎谋杀已经渐渐地确确实实地被一大部分人默认。”
  她沉默半晌,波洛也没有说话。他想,她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站起身按了按铃。
  “我想,”她说,“您最好跟惠特克小姐谈谈。”
  埃姆林小姐出去大约五分钟之后门打开了,一位四十上下的妇女走进来。
她赤褐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波洛先生吗?”她说,“我能帮助您吗?埃姆林小姐似乎觉得我能够。”
  “要是埃姆林小姐认为如此,那无疑您就能帮我。她的话我完全相信。”
  “您跟她很熟吗?”
  “我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见到她。”
  “可您对她一见如故,马上就完全信赖她啦。”
  “我希望您会说我眼力不错。”
  伊丽莎白·惠特克轻轻叹了口气。“嗯。是的。您真的没看错人。我猜大概是有关乔伊斯·雷诺兹之死吧,我不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插手此事的。是警方请的?”她有点不相信,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通过警方。是一个朋友私下请的。”
  她坐下来,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好面对他。“那好。您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没有必要细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天晚会上发生的事大抵就是我应当了解的。对吧?”
  “对。”
  “您也参加晚会啦?”
  “我参加了。”她回忆了片刻,“晚会办得不错。组织得相当好。算上各种帮忙的人,一共约有三十余人。有孩子——青少年——成人——还有些在一边做清洁、准备饭菜什么的人。”
  “您参加了那天上午或者下午的准备工作了吗?”
  “事实上没多少忙好帮的。德雷克夫人非常能干,用不了几个人帮忙就能把各种准备工作做好。实际上更需要的是帮助干点家务活。”
  “我明白了。不过,您是被邀请去参加晚会的吗?”
  “那自然。”
  “出了什么事?”
  “晚会的进程无疑您早已弄清啦。您是想问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或有没有我觉得很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我不愿意白白浪费您的时间。”
  “我敢打包票您不会是在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对啦,惠特克小姐,简要地跟我说说吧。”
  “那天晚上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最后一项活动实质上是圣诞节游戏,而不是在万圣节前夜玩的。火中取栗,即点燃一盘葡萄干,上面浇了白兰地,大家围在一旁从火中取出葡萄干——惊呼声、笑声不绝于耳。葡萄干熊熊燃烧,大家欢呼着。不一会儿,屋里就变得很热。我走了出去,站在大厅里。正在这时我看见德雷克夫人从厕所出来站在二楼楼梯上。她端着一大瓶秋天的红叶以及花朵。她在楼梯拐角处停了一会儿才下来。她越过楼梯向下看。不是朝我这边。她是在看大厅的另一端,那里有门通向书房,在通往餐厅的门的正对面。
她眼睛盯着那边看看,停了一会儿才下褛。她用手轻轻地转动着花瓶的角度,似乎很沉、很费劲,我猜一定是装满了水。她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花瓶的位置好一手端稳,另一只手则扶着楼梯的拐弯下来。她在那里站了一会,眼睛仍旧不看手里的花瓶,而是盯着大厅里。她突然动了一下——我想一定是吃了一惊——对,肯定是让什么吓了一大跳,吓得手一哆嗦花瓶掉到地上去了,水溅了她一身。花瓶滚落到楼下的大厅里摔得粉碎,弄得满地都是。”
  “我明白了,”波洛说。他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他注意到,她的双眼十分机警,显得十分睿智,似乎在询问对她的话是否应该发表一点意见。
  “您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会使她吓着了呢?”
  “后来回忆起来时,我觉得她看见了什么。”
  “您觉得她是看见了什么,”波洛重复着她的话,“会是什么呢?”
  “我说过她的眼睛是在看着书房的门。我猜测她是不是有可能看见门开了,或者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或者实际上她看见的还不止这些。也许是看见谁开了门打算出来。她兴许是看见了一个相当出乎意料的人。”
  “您也朝那边看了吗?”
  “没有。我只是向上盯着楼梯上的德雷克夫人。”
  “您确实觉得是看见了什么才使她吓了一跳吗?”
  “对。也许是只看见门开了。一个人,一个不知怎么混进院子的人从门里进去了。就在一瞬间使她攥紧花瓶的手一哆嗦。装着水和花的沉重的花瓶一下子就跌落下去啦。”
  “您看见有谁从门里出来吗?”
  “没有。我没有朝那边看。我觉得没有人真的从门里出来走进大厅,倒有可能是又缩回书房去啦。”
  “接下来德雷克夫人干什么啦?”
  “她恼怒地尖叫了一声,下了楼梯对我说:‘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弄得一团糟!’她把几块碎片踢到一边。我帮着她扫成一堆,堆在墙角里。当时不可能彻底清扫。孩子们开始从玩火中取栗的屋里跑出来。我取了块擦玻璃的布随便给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很快晚会就结束啦。”
  “德雷克夫人没有解释一下她是吓着啦,也没说起是什么使她大惊失色吗?”
  “没有。只字未提。”
  “而您觉得她的确吓着啦。”
  “波洛先生,您是否觉得这只不过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我却太小题大作啦?”
  “不。”波洛回答道,“我压根儿没这么想过。我只见过德雷克夫人一面。”他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是在我跟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一道去拜访她的时候——也就是,在察看作案现场的时候。在这短短的一次会面中。我观察了一下,她似乎不是一个很容易被吓着的女人。您同意我的观点吗?”
  “一点不假。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纳闷的原因。”
  “当时您也没有问一句吗?”
  “我也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要是您在某家作客,女主人不幸摔碎了她最好的一只玻璃花瓶,作为客人,您要是问,你怎么搞的弄成这样啦,似乎也不太礼貌吧?我敢肯定要是说她笨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您刚说过,随后晚会就结束啦。孩子们跟着母亲或朋友们纷纷告辞,单单不见了乔伊斯。这时我们知道乔伊斯死在了书房里。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人正想从书房里出来,就听见了大厅里的声音,他重新关好书房门,后来趁人们在大厅里告别、穿大衣等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惠特克小姐,我想直到找到尸体您才有时间回忆刚才的一幕吧?”
  “是的,”惠特克小姐站起身来,“恐怕只能告诉您这些了,甚至连这些也无关紧要。”
  “不,很值得注意。凡是值得注意的都值得铭记在心,顺便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实际上是两个问题。”
  伊丽莎白·惠特克重新落座。“说吧,”她回答道,“想问就问吧。”
  “您清楚地记得各个游戏的先后顺序吗?”
  “应该是的。”伊丽莎白·惠特克回忆了片刻,“首先是笤帚比赛——装饰过的笤帚,有三四个不同的小奖品。接下来有气球比赛,就是用手或用球拍打着玩。闹着玩让孩子们活跃起来。后来女孩子进了一间小屋玩照镜子游戏,她们手执一面小镜子,男孩子的脸反映到镜子上。”
  “这是怎么弄的呢?”
  “哦,简单极了。门橱拆了。不同的脸往里面看,反映到姑娘们的镜子中自然也不同。”
  “姑娘们知道在镜子里看见的是谁吗?”
  “我猜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男孩子们事先化了妆,再加上一些道具,比如说带上面具、假发、络腮胡子,还有大胡子,再加上油彩效果,很有意思。
大多数男孩子女孩们早已认识,也许还来了一两个不认识的。反正她们高兴地格格直笑。”惠特克小姐说着,显得有些轻蔑,“后来有障碍赛跑,接着把一个杯子装满面粉压紧,反扣过来,在顶上放一枚六便士的硬币,每个人切下一片粉糕。粉糕若是全都垮了,这个人就被淘汰出比赛,别的人继续进行,直至最后一个人得到这枚硬币。再往后就是跳舞、吃饭。最后的高潮是玩火中取栗的游戏。”
  “您最后见到乔伊斯是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惠特克答道,“我跟她不太熟,她不在我班上。她不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因此我没太留心她。不过我记得她切了粉糕,她太笨了,一下子就被淘汰啦。看来那时她至少还活着——但那还早呢。”
  “您没看见她跟谁一道进书房吗?”
  “当然没有。要是我看见了早就会告诉您的。我肯定知道那至少是很重要的。”
  “那好,”波洛说,“第二个问题。也可以说是一系列问题。您在这所学校呆了多久啦?”
  “到秋天就满六年啦。”
  “您教——?”
  “数学和拉丁文。”
  “您记得两年前在此任教的一位姑娘吗?她叫珍妮特·怀特。”
  伊丽莎白·惠特克惊呆了。她欠欠身子,又坐下去了。“可是——那跟这肯定没什么关系吧?”
  “可能有关系。”波洛说。
  “怎么会呢?有什么关系?”教育界消息没有乡村的闲话传得快,波洛暗自思忖着。
  “有证人称乔伊斯说她几年前目睹过一桩谋杀案。您觉得有可能是珍妮特·怀特之死吗?珍妮特·怀特是怎么死的?”
  “有天夜里她从学校回家,走在路上被人掐死啦。”
  “一个人?”
  “很可能不是。”
  “不是跟诺拉·安布罗斯一起?”
  “您知道诺拉·安布罗斯什么吗?”
  “现在还不知道,”波洛说,“但我想知道,珍妮特·怀特和诺拉·安布罗斯都是什么样的?”
  “太轻佻,”伊丽莎白·惠特克说,“不过两人还不太一样。乔伊斯怎么会见到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了解呢?是在离石矿森林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出事的。当时她不过十一二岁。”
  “谁有男朋友?”波洛问,“是诺拉还是珍妮特?”
  “别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啦。”
  “旧恶影长。”波洛说,“从生活中我们体会到这句话是真理。诺拉·安布罗斯现在在哪儿?”
  “她离开学校去英格兰北部任教去了——自然她感到十分不安。她俩——很要好。”
  “警方一直未能破案?”
  惠特克小姐摇摇头。她起身看看表。“我得走啦。”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情况。”
                 第十一章
  赫尔克里·波洛抬头看了看石矿宅的正面。这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建筑的一个很好的典范。他想像得出来。屋里有一个桃花心木的餐具架,正中间摆着一张沉重的桃花心木的长方形大桌子;有一个台球室。说不定有一个大厨房带一个盥洗间,地板上雕刻着石头旗子。还有一个笨重的煤炉,如今肯定早改成电炉或者煤气灶了。
  他注意到楼上的窗帘仍然紧闭。他摁了门铃。一个瘦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应声而来,告诉他韦斯顿上校和夫人去了伦敦,下周才回来。
  他问能不能去石矿森林。老太太回答说谁都可以进去,不收费。沿路走大约五分钟就到了入口处,大铁门上有一个告示牌。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大铁门。进去之后有一条小路向下通往树林及灌木丛。他很快就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浮想联翩。在他脑海中想到的不是眼前以及他身边的景象,而是在细细地琢磨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一两件事。拿他的话说是,不得不狂想起来。伪造遗嘱,一份伪造的遗嘱和一个姑娘。一个失踪的女孩,伪造的遗嘱上把财产都留给了她。一个年轻艺术家来到这里,把一个乱石林立的废采石场建成了个地下花园。
    波洛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什么石矿花园,真难听,让人联想起砸石块的嘈杂声,想起大卡车装着许许多多的石头去修路,是出于工业需要。而一个地下花园就截然不同啦。他的回忆被唤醒了,只不过有些模糊。看来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真是去爱尔兰参观过园林。他记得自己五六年前去过爱尔兰,他去那儿调查一桩银餐具古董被盗案。那桩案子有几处很有意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跟平常一样,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且得闲游玩观光了几天。
  他现在想不起来去的究竟是哪一个花园。似乎是离科克不远。是基拉里吗?不,不是的,是离班特里湾不远的一处。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花园与当今最令人称道的园林大相径庭,如法国城堡园林以及凡尔赛宫的庄重之美。还记得自己是跟几个人一起上的小船。要不是两个健壮果敢的船夫把他举起来再接上去,他还真无法上船。他们朝一个小岛划过去,波洛当时觉得岛上没意思透啦。他双脚浸湿了,冷得出奇。风从雨衣的缝隙处直往里灌。他当时心中疑惑不解,这么一个树木稀疏、遍地石头的小岛上,会有什么样的美景,有什么样庄严肃穆、结构对称的伟大之美呢?一个错误——完全犯了个大错误。真不该来。他们在一个小码头边靠岸了。船夫技术娴熟地把他们送上岸去。一行人边走边谈笑着。波洛整理好雨衣,重新系好鞋带,跟上他们沿着小路向前走,两边是灌木丛和几株稀疏的树木,非常单调。这个花园太没意思啦,他心想。
  刹那间他们走出了矮树林,来到一处斜坡上,无数级台阶通往底部。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片奇迹,简直是爱尔兰诗歌中常常描绘的景致的再现,根本看不出是人们辛苦劳动创造出来的,而像是由魔术师一挥魔杖即展现在眼前。各种景致如花朵、灌木丛、人工喷泉、弯弯曲曲的小路,都像是施了魔法似的,令人心旷神怡。以前这里是怎样的呢。太对称啦,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个采石场。这是岛屿中的一个凹陷处。仰望能看见海水,还有海湾的另一侧的山峦。山顶烟雾缭绕,恍若仙境。他猜想准是这个花园给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灵感,参观之后她萌发了念头想自己建一个。于是她兴致勃勃地买下了这个空旷的采石场,想在英格兰这片传统而朴素的乡村地带创造一个奇迹。
  之后她付高薪把自己的设想变成了现实。她找到技艺超群的小伙子米切尔·加菲尔德,把他带了回来。自然给了他一大笔钱,还给他建了一所房子。
波洛暗想,米切尔·加菲尔德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走着走着,波洛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歇脚。他设想着花园的春天是什么样的景象。许许多多的山毛榉和桦树都银光闪闪,有带刺的灌木丛、白玫瑰和小杜松树等等。而现在是秋天。这里的秋天也不冷清,层林尽染、色彩纷呈,冷不丁钻出一两只鹦鹉;沿着小道往前走,真是曲径通幽。荆豆正在怒放(也许是西班牙金雀花吧)——波洛对花草的名字不甚精通,只认得出玫瑰和郁金香。园中的植物似乎都在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看不出半点人工的约束,仿佛根本不是由人设计而成的花园。不过波洛心中明白,事实上肯定不然。全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无论是一棵小草还是挂满了金黄色、红色叶子的高大的树丛,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的策划,甚至可以说是严格按照计划安排好的。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遵照谁的意愿建成的。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还是米切尔·加菲尔德?波洛自言自语道,两者之间差距大得很,大得很。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学识渊博,这一点波洛毫不怀疑,她有多年种植园林的经验。还是皇家植物研究会的成员。她看过不少展览,参阅了植物目录,又参观过许多园林,她甚至还为观赏植物而出国旅行。她不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她也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来。这就够了吗?波洛觉得还远远不够。她可能曾向园丁发号施令,还确保这些命令得以执行。但是她是否知道,是否真正知道,在脑海中是否真正明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的话,在实践中该怎么做呢?她能想像得出来的不是头一年或者第二年的样子,而是两年、三年之后,甚至是六七年之后的情形。波洛心想,米切尔·加菲尔德了解她究竟想耍什么,因为她告诉过他自己的心愿。而他知晓如何让光秃秃的采石场开出美丽的花朵。如同让沙漠绽放出花朵。他精心策划,并且变成了现实;在此过程中,像任何一个得到了巨额酬金的艺术家一样,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欢乐。他心目中的仙境将诞生在一个平凡而单调的小山之侧。有些灌木丛得花一大笔钱去买,一些珍奇树种、花种只有由朋友赠予才能弄到,而花园中同样也需要一些几乎不用花钱的最最普通的品种,看见高处的绿叶就能判断春天一定开满了樱草花。
  波洛自言自语道:“在英国,人们热衷于请你参观苗圃。带你去看玫瑰,无休止地讲他们的花园,说是五彩缤纷,是英国的最佳景致之一。他们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看枝繁叶茂的山毛榉,树底下开满了小钟似的花朵。对,的确很美。不过,他们带我看得够多啦,也够频繁的啦。我宁愿——”
  到底宁愿做什么呢?开车从德文郡的小巷里穿过,道路弯弯曲曲,两旁高高的路堤上满是美丽的樱草花,淡黄色的、白色的,一团团、一簇簇散发出馨香,沁人心脾,那种香气才真正是春天的气息。而这里不应该栽种什么稀有的树种。既要考虑到春天,也要考虑到秋天,因而不仅要种樱草,也要种番红花。真美啊。
  他也很想对石矿宅现在的主人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只听说了他们的名字,是退休的老上校夫妇住在那儿。相信斯彭斯会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无论现在拥有这一切的人是谁,他都会与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志趣相投。
  波洛起身沿着小路向前走。这条路走起来毫不吃力,修得平平整整。他想,是专为老太太设计的,她想上哪儿都很方便,没有陡峭的台阶,隔不多远就有一把椅子,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实际上却不然。椅子背、还有放脚的地方都特别舒服。
  波洛真想见见这位米切尔·加菲尔德。他干得漂亮,对这项工作他了如指掌,是个不错的设计师;同时他又找到了经验丰富的人来完成他的设计。他把自己的庇护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让她觉得一切设计都是她本人的功劳,但波洛不认为这仅仅是她的功劳。差不多该算是他(加菲尔德)的。对,我真想见见他。他应该还住在小屋里(或者说,给他建的小平房里)。波洛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盯着脚下的一片凹地。
  小路从凹地的另一侧蜿蜒而出。他盯着的是一丛金黄色的枝叶茂盛的灌木。枝叶交错,形成了一幅图画——一时波洛分不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光与影形成的特定效果。这是真是幻?波洛暗自纳闷。是不是谁在施魔法?很有可能。在这种地方极有可能。我看见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会是什么呢?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一次次历险,他称之为“赫尔克里的劳役”。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英国花园之中,有某种氛围。他试图去弄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氛围。像是中了魔法,是的,毫无疑问,有一种美,一种羞羞答答的美,却又带一种野性。要是你把这当成了戏院中上演的一幕,你定会联想起树精、牧神,能享受到希腊的美景,同时心中又倍感恐惧。对,他觉得这个地下花园叫人恐惧,斯彭斯的妹妹说了句什么话?许多年前在采石场里发生过一起谋杀案?血溅在岩石上,后来人们淡忘了,一切都被掩盖住啦。米切尔·加菲尔德来到这里,他设计出、建造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地下花园。一个垂暮的老妇付给了他一大笔酬金。
  此时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凹地的另一边,在金黄色的树枝的掩映之下,他发现那个年轻人具有惊人之美。如今人们不再这样夸小伙子了,只说他们性感、有魅力,这种评价似乎也很公平。长着粗糙的脸、乱蓬蓬的头发,五官远远说不上端正。人们根本不再考究小伙子漂亮。倘若说起来,也只是带着愧疚之意,似乎自己太跟不上时代,在表扬一种早已不被人称道的品质。性感的女孩子们如今不喜欢吹笛子的俄菲甫斯,她们钟情的是嗓子沙哑的流行歌手的顾盼神气,一头乱发。
  波洛沿着小路走过去。等走到陡峭的斜坡的另一侧,年轻人从树丛中钻出来跟他打招呼。年轻似乎是他最重要的特征,尽管波洛看得出他并非真的很年轻。他已年过三旬,甚至快到不惑之年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表示欢迎,而像在暗示着彼此早已相识。他个头很高,身材匀称,五官十分完美,如同一尊古典雕像;黑眼睛,乌黑的头发好似精心编成的头盔,又像是顶帽子。刹那间波洛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位年轻人在排练某个盛大的演出。
果真如此的话,波洛心想,看自己还穿着橡皮套靴呢,啊哈,我是不是得找管服装的太太换双像样的呢。
  “我是不是私自闯入禁地啦。真抱歉,我对这一带还很陌生,昨天刚到的。”
  “我不认为您闯入私人禁地。”回答得很轻,彬彬有礼,然而奇怪的是显得十分漠然,仿佛他正神游于千里之外。
  “确切地说,花园没有开放,但常有人来散步。老韦斯顿上校夫妇不在乎。他们只关心有没有人搞破坏。而一般没有人这么做。”
  “没有人蓄意破坏,”波洛环顾四周说,“没有谁乱扔东西。然而连一个小垃圾筐也见不到。真是不寻常,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太奇怪啦。不免让人觉得。”他接着说,“恋人们常成双成对来散步吧。”
  “恋人们不来,”年轻人回答说,“他们觉得来这儿不吉利。”
  “您大概是花园的建筑师吧?兴许我猜错了。”
  “我叫米切尔·加菲尔德。”年轻人说。
  “我猜您就是,”波洛用手指着周围说,“是您修的?”
  “是的。”米切尔·加菲尔德回答说。
  “很美。”波洛说,“在英格兰的这一片——啊,怎么说呢——这一片单调的地带建出点美景来,谁都会觉得极不寻常。”
  “祝贺您。”他说,“对自己在这里干出的成绩,您一定非常满意吧?”
  “人会满意吗?我不知道。”
  “您大概是为一位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建的吧?我听说她已过世。住这儿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是吧?是他们买下来了吗?”
  “是的。他们买得很便宜。房子又大又难看——操作起来不容易——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好。她在遗嘱中留给了我。”
  “您把它卖掉啦?”
  “我把房子卖了。”
  “没有卖石矿花园?”
  “哦,也卖啦。花园一块儿卖掉啦,也可以说是白送。”
  “那又为什么呢?”波洛问,“怪有趣的。我有点好奇心切,您不介意吧?”
  “您的问题不太寻常。”米切尔·加菲尔德说。
  “我不太间是怎么回事,而爱问为什么。张三为什么这么做?而李四为什么不这么做?王五为什么跟张三、李四都不同?”
  “您应该对科学家说这些,”米切尔说,“跟基因和染色体有关——如今是这么说的。它们的排列类型,等等。”
  “您刚刚说您不太满意,因为人都不会满意的。那您的雇主——她满意吗?这么美丽的景致?”
  “总的来说,”米切尔说,“我做到了使她满意。她很容易满足。”
  “应该没有问题,”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听说她60多啦,至少65岁。
这个年龄的人常常感到满足吧?”
  “我让她放心我是一丝不苟地按照她的指示、她的想法和意图行事的。”
  “确实如此吗?”
  “您是在很严肃地问这个问题吗?”
  “不,”波洛回答说,“不,坦率地说,不是。”
  “在生活中想要获得成功,”米切尔·加菲尔德说,“一个人既要追求自己所热衷的事业、满足自己的艺术偏好,还要当好一个商人。你不得不学会销售自己的产品,否则你就注定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而别人的想法与自己的往往格格不入。我主要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然后把做成的东西卖掉,说得好听一些就是推向市场,卖给雇佣我的客户。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完全照她的计划、安排去做的。这跟卖给一个孩子棕色的鸡蛋而不是白色的差不多。一定得使顾客相信他买的是最好的鸡蛋,他作出的是明智的选择,简直是乡间的精品。假若我们问那只母鸡有什么偏好呢?只不过就是棕色的、农庄里生的、乡间的鸡蛋而已。要是你说。它们只不过是鸡蛋而已,但凡鸡蛋只有一个区别,是新下的还是陈的。”
  “您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同凡响,”波洛说,“相当自负。”他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吧。”
  “您把这里建设得真美。您有计划地把这片乱石堆变成了美景,为了工业目的而采掘的石场本是没有考虑过有没有美感的。您加上了自己的想像力。用自己心灵的眼睛去探索,而又成功地弄到钱去实现自己的构想。祝贺您,向您致敬,请接受一位行将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退休的老人的致敬。”
  “而此时您还在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这么说,您认识我?”波洛心里美滋滋的。他乐于别人知道他是谁。如今他有些担心,大多数人不知他是谁啦。
  “您追踪血迹而来……早就妇孺皆知啦。这里地方小,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另外一个名人带您来的吧?”
  “啊,您指的是阿里阿德理·奥列弗。”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畅销书作家。人们都想采访她。问她对诸如学生运动、社会主义、女孩子的服装打扮、性开放之类的问题的看法,还有许许多多跟她毫不相干的问题。”
  “对,对,”波洛说,“真可悲,我觉得。我发现他们不是真的了解奥列弗夫人。他们只知道她爱吃苹果。至少流传了二十年啦,而她还是微笑着重复自己有这种嗜好。不过现在,恐怕她再也不会喜欢吃苹果啦。”
  “是苹果吸引您来的,是吗?”
  “是万圣节前夜晚会上的苹果。”波洛说,“您参加晚会了吗?”
  “没有。”
  “真幸运。”
  “幸运?”米切尔·加菲尔德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中似乎稍稍有些吃惊的成分。
  “晚会上发生了谋杀案,对客人们来说这种经历恐怕不会太痛快。兴许您没有经历过,但我可以告诉您,您很幸运,因为——”波洛变得越发像个外国人了,“-i1y.duuis.vouscomprenez(法语。意为:烦心的事,您懂吗?”——译注。)?人们会问您时间啦、日期啦以及一些无礼的问题。”他接着问道,“您认识那孩子吗?”
  “嗯,认识,雷诺兹家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周围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在这个村子里人们彼此都认识,只不过了解的程度不同,有的关系亲密,有的也算朋友,有的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乔伊斯这孩子怎么样?”
  “她——怎么说呢?——无关紧要。她声音怪难听的,尖叫着似的。真的。关于她我就记得这么多。我不太喜欢孩子,大多数都叫我心烦。乔伊斯就叫我心烦。她一开口,就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
  “她没什么意思?”
  米切尔·加菲尔德有点诧异。“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说,“她干吗非得有意思才行?”
  “我的观点是没什么意思的人被谋杀的可能性很小。人们被谋杀一般是出于想得到什么,担心或者爱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但一般都得有个前提——”他停下来看看表,“我必须走了,还有个约会。再次向您表示祝贺。”
  他沿着小径十分谨慎地向下走去。他暗自庆幸今天总算没有穿那双夹脚的漆皮鞋。
  米切尔·加菲尔德不是那天他在地下花园里遇见的惟一的人。到达花园底部时,他注意到有三条小路,延伸的方向略有不同。在正中间那条小路路口处有一个树桩,上面坐着一个孩子在等他。她马上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您一定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吧?”她问。她的声音清晰,语调犹如银铃一般。她弱不禁风,与地下花园有某种相匹配之处。简直像个小树神,像个小精灵。
  “对,我就是。”波洛回答说。
  “我是来接您的,”孩子说,“您是来跟我们一块喝茶的,是吗?”
  “跟巴特勒夫人和奥列弗夫人?是的。”
  “那就对啦。她俩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阿里阿德理阿姨。”她嗔怪道,“您来得太晚啦。”
  “真抱歉,我路上停下来跟人说话去啦。”
  “嗯,我看见啦。您是跟米切尔说话,对吗?”
  “你认识他?”
  “那当然。我们在这儿住了很久啦。我谁都认识。”
  波洛不知她几岁啦,就问她。她回答说,“我十二岁。明年就要上寄宿学校了。”
  “你高兴吗?”
  “到那儿才知道。我觉得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啦,不像过去那样喜欢。”她又说道,“我想您最好跟着我走,请。”
  “当然。当然。我来晚啦,真抱歉。”
  “哦。其实也没关系。”
  “你叫什么?”
  “米兰达。”
  “这名字挺适合你的。”波洛回答道。
  “您是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吧?”
  “对。你在课文中学到过吗?”
  “对,埃姆林小姐给我们朗诵了一部分。我又让妈妈朗诵了一些。我很喜欢,听起来美极了。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现实生活没有那么美好,是吗?”
  “你不相信是真的?”
  “您相信吗?”
  “总是有一个勇敢的新世界的。”波洛说,“但是,你知道吗,只是对于相当特别的人存在。是那些幸运的人,那些人的心灵深处藏着这么一个世界。”
  “哦,我明白啦。”米兰达回答说。她显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懂了,至于弄懂了什么波洛却疑惑不解。
  她转过身去,沿着路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们走这条路,没多远,可以从花园的篱笆墙里钻出去。”她接着又扭过头向后看,用手指着说,“那边那中间从前有喷泉。”
  “喷泉?”
  “对,好多年前有。我想可能还在。在灌木丛跟杜鹃花什么的下面。都弄坏了。您知道吗,人们一点一点都拿走了。可从来没见谁拿点新的来。”
  “真有点遗憾。”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您非常喜欢喷泉吗?”
  “dM(法语。意为“依具体情况而定”——译注)。”波洛回答说。
  “我学了一点点法语,”米兰达说,“意思是说依具体情况而定,对吗?”
  “完全正确,你好像学得挺不错的。”
  “大家都说埃姆林小姐教得好。她是我们的校长。她严格得要命,也有点厉害。但是有时候教给我们某些东西,她眉飞色舞。”
  “这说明她真是一个好老师,”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对这里挺熟悉的——似乎每一条小道都了如指掌。你常来吗?”
  “嗯,是的,我最喜欢来这儿散步。您知道吗,我要是来这儿,没人知道我在哪儿。我爬上树——坐在树枝上,看下面的动静。我喜欢这样,观察各种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主要是鸟儿和松鼠。鸟儿老吵架,是吗?不像诗里所说的‘小小的鸟儿相亲相爱’,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对吗?我还观察松鼠。”
  “那你也看人吗?”
  “有时,也看。但是很少有人来这儿。”
  “为什么呢?”
  “我猜他们是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呢?”
  “因为很久以前在这儿有人被害啦。我是指这里建成花园之前。以前是个采石场,有一个大石堆还是沙堆,就是在那儿找到她的,在里面埋着。您觉得那句老话是真的吗——说有的人生来就注定要被绞死或者注定要淹死?”
  “现在没有人生来注定要被绞死啦。在这个国度里不再绞死人了。”
  “但是有的国家还有绞刑,他们在大街上把人绞死,在报纸上看到的。”
  “嘿。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米兰达的回答似乎答非所问,但波洛觉得她可能是要作出回答。
  “乔伊斯淹死啦。”她说,“妈妈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觉得她这么做太愚蠢,您说呢?我是说,我都12岁啦。”
  “乔伊斯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朋友。有时她给我讲相当有趣的事。全是关于大象啊,邦主之类的。她去过一次印度。我要是去过印度就好啦。乔伊斯和我老是互相讲自己的秘密。我没有妈妈那么多好讲的。妈妈去过希腊,您知道吗,她就是在那儿认识阿里阿德理阿姨的,可她没有带我去。”
  “谁告诉你乔伊斯的事的?”
  “佩林夫人,是我们的厨师。她跟来做清洁的明登夫人谈起来,有人把她的头摁进了一桶水中。”
  “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她俩好像也不知道,但她们都挺笨的。”
  “你知道吗,米兰达?”
  “我不在场。我那天喉咙疼,还发烧,因此妈妈没带我参加晚会。但我想我能弄清楚。因为她被淹死啦,要不我怎么问您是不是觉得有人注定是要淹死的。我们从这儿篱笆里钻过去,当心您的衣服。”
  波洛紧跟在她身后。从石场花园穿越篱笆对于小精灵一般苗条的小向导来说倒不难——实则是宽敞得很。然而她却担心波洛过不去,警告他当心有刺,又替他拉着篱笆上容易挂衣服的边缘。他们从花园的一堆混合肥旁边钻过去,转个弯绕过一个坍塌的黄瓜架,就看见了两个垃圾箱。外面是一片整齐的小花园,种的多是玫瑰。从这里没费多大劲就到了一幢小平房前面。
  米兰达带路从一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去。就像一位收集到了一种稀有的蟋蟀的昆虫学家那样骄傲地大声说道:“我把他带来啦。”
  “米兰达,你不是带他钻篱笆的吧?你应该绕道从旁门进来的。”
  “这条路不更好吗,”米兰达回答说,“又快又近。”
  “我怀疑也难受得多。”
  “我忘了,”奥列弗夫人说,“我给你介绍过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吧?”
  “当然哪,在邮局里。”
  所说的介绍相识实则是在柜台前排队的时候,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现在离得这么近,波洛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奥列弗夫人的这位朋友啦。上次看见的只是一个戴着头巾,身披雨衣的苗条女人。朱迪思·巴特勒约莫35岁,若是把她女儿比作小树精、小精灵的话,朱迪思本人则像是一个水精。甚至像是一个莱茵河女神。她弱不禁风,长长的金色秀发披在肩头,鹅蛋脸,颧骨略微有些突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颜色恰似大海。
  “很高兴能当面向您致谢,波洛先生。”巴特勒夫人说,“阿里阿德理一请您就来啦,您真是太好啦。”
  “只要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请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呀。”波洛答道。
  “胡说些什么呀。”奥列弗夫人嗔怪道。
  “她相信,十分确信,您能把这桩残忍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米兰达,亲爱的,你去一下厨房好吗?烤饼在炉子上托盘里。”
  米兰达转眼就不见了,离开的时候冲着母亲微笑着。微笑分明像是在说“她想把我支开一会儿。”
  “我尽量不让她知道,”米兰达的母亲说,“知道这件可怕的事。但我想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这种可能。”
  “的确如此,”波洛回答说,“在居民区中没有什么比灾祸降临的消息传得更快的了,尤其是一些叫人恶心的灾祸。不过,”他接着说,“谁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与周围的一切隔绝。而孩子们似乎特别善于了解这种事。”
  “我不记得到底是彭斯还是沃尔特·司各脱爵士曾说过,记笔记的人中藏着一个孩子,”奥列弗夫人说,“而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完全明白。”
  “乔伊斯·雷诺兹的确像是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巴特勒夫人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你相信乔伊斯真的目睹啦?”
  “我是说无法相信目睹了这样一件事乔伊斯早些怎么没说。这似乎不像乔伊斯的性格。”
  “这里每个人见到我,”波洛平静地说,“似乎都说乔伊斯·雷诺兹这孩子尽撒谎。”
  “我想是否有这种可能,”朱迪思·巴特勒说,“某个孩子编了个故事最后这个故事却变成真的啦?”
  “这自然是我们的出发点。”波洛回答说,“乔伊斯·雷诺兹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你早已经开始啦,说不定已经查清楚了。”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我哪里生得出三头六臂来呢?你总是那么心急。”
  “谁说不是呢?”奥列弗夫人说,“如今要是不着急,谁也干不成什么。”
  这时米兰达端上来一盘烤饼。
  “放在这儿可以吗?”她问道,“我想你们已经谈完啦,是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厨房拿的吗?”她的语调中略带着怨气。
  巴特勒夫人把乔治式的银茶壶放在壁炉的围栏上,打开电水壶的开关(这开关是在水即将沸腾时关上的)。她沏了茶,给大家斟上。米兰达庄重而优雅地分发了热烤饼和黄瓜三明治。
  “我和阿里阿德理是在希腊相遇的。”朱迪思说。
  “从一个岛屿返回时,”奥列弗夫人说,“我掉进了海中。地势十分险要,水手们往往冲你喊‘跳下来’。当然,他们常常在船离得最远时喊跳,等你跳下去时就正好,而你会觉得这不可能,于是你一再犹豫。吓坏啦,看上去离得最近时你就跳啦,而此时船离得最远。”她喘了口气,“朱迪思帮着把我捞了上来,从此我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对吗?”
  “嗯,没错。”巴特勒夫人说,“另外,我还挺喜欢你的名字。”她补充说,“怎么说呢,跟人很相配。”
  “哦,大概是个希腊名字,”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是我自己取的。知道吗,我并不是出于什么文学上的意义,但阿里阿德理的遭遇从来没有降临到我头上。我从来没有被心爱的人抛弃在一个希腊岛屿上。”
  波洛想像着奥列弗夫人若是一个被抛弃的希腊少女。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他举起一只手到短髭上掩饰着不让人看见。
  “我们不可能跟名字一模一样。”巴特勒夫人说。
  “对呀。我想像不出来你会砍下情人的头颅。朱迪思和荷罗孚尼之间就发生了这种事,对吗?”
  “她是出于爱国之心,”巴特勒夫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因此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得到了很多奖赏。”
  “我不太熟悉朱迪思和荷罗孚尼。是在《次经》中,是吗?要是这么去考察的话,不少人给别人——他们的孩子——取了不少怪怪的名字,是吗?把钉子打进别人脑袋里的究竟是谁呀?是雅亿还是西西拉?我永远也记不清楚哪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哪个是那女人的名字。我想是雅亿。好像不记得有哪个孩子取名雅亿。”
  “她给他端上美味佳肴。”米兰达正要撤掉茶盘,她突然停下来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别看着我。”朱迪思·巴特勒对着她的朋友说,“不是我向米兰达介绍《次经》的,是她在学校学的。”
  “在如今的学校中显得很不寻常。是吗?”奥列弗夫人说,“他们反而向孩子们传授神学知识啦?”
  “埃姆林小姐本意不是这样的。”米兰达说,“她说现在我们去教堂,听到的是用当今的语言讲的道理以及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文学精髓,我们至少应该对钦定本的优美的散文体和无韵诗有所了解才行。我特别喜欢雅亿和西西拉的故事,”她补充道,“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她沉思着说道,“去做这样一件事。我是说,趁别人入睡时拿锤子钉钉子到人家脑袋里去。”
  “千万别这么干。”她妈妈回答说。
  “那你会怎么处置你的敌人呢,米兰达?”波洛问。
  “我会对他们友好。”米兰达一边思索一边轻轻地说,“做起来很困难,我却还是宁愿这样。因为我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任何东西。说不定我会用药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渐渐入睡进入甜美的梦乡永不再醒来。”
  她收好茶杯和放面包黄油的盘子说,“妈妈,要是您带波洛先生去花园看看的话我来洗吧。花圃的后面还有一些伊丽莎白女王玫瑰。”
  她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米兰达这孩子真叫人称奇。”奥列弗夫人说。
  “夫人,您有个非常美丽的女儿。”波洛说。
  “嗯,我觉得她目前还算好看。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有的孩子长大了变得又粗又胖,活像是只喂饱了的猪。不过现在——现在她像个小精灵。”
  “不用说她是特别喜欢去附近的石矿花园。”
  “有时我真希望她不要那么喜欢去就好啦。老去没人的地方闲逛怪吓人的,哪怕离村子再近也不行。如今——如今大家成天都提心吊胆。冲着这一点,波洛先生,您也得查清乔伊斯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因为一天不知道实情,我们就一刻也不得安宁——主要是对孩子们不放心。阿里阿德理,你带波洛先生去花园好吗?我一会儿就来。”
  她拿着剩下的两个茶杯、一个盘子进了厨房。波洛跟着奥列弗夫人从落地长窗走出去。秋日里的这个小花园很普通,幸存着几枝秋麟麟草,花床上还开着几朵紫苑,伊丽莎白玫瑰骄傲地顶着粉色的花朵。奥列弗夫人疾步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下。让波洛也坐了下来。
  “你说你觉得米兰达像个小树精,”她问。“你觉得朱迪思像什么呢?”
  “我认为朱迪思应该叫乌迪拉才好。”波洛答道。
  “一个水精?对,对,她看上去就像刚从莱茵河或者哪一片海水中出来似的。她的秀发似乎还水淋淋的,可又丝毫不蓬乱,是吗?”
  “她也非常可爱。”波洛回答说。
  “你对她怎么看?”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呢。我只觉得她很漂亮很有魅力,似乎有什么事令她忧心忡忡。”
  “哦,那当然,哪能不忧郁呢。”
  “夫人,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有关她的事。”
  “嗯,我在旅途中跟她渐渐熟啦。你知道,还真有投缘的,这样的微乎其微。至于其余的人呢,旅行一结束就分道扬镳,不再打交道啦。但偶尔有例外的。我和朱迪思就是例外,我们还想保持联系。”
  “那次旅行之前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
  “你对她有一定的了解吧?”
  “嘿。只是些很平常的事。她是个寡妇,”奥列弗夫人说,“丈夫死了好多年——他是个飞行员,在车祸中丧生的。大概是一天晚上在这附近什么地方从高速公路下到普通公路时好几辆车相擅。我觉得他好像没给她留下什么钱。
她对他的死伤心透啦,不愿意提起他。”
  “她只有米兰达一个孩子吗?”
  “是的。朱迪思在附近找点零活干干,没有固定工作。”
  “她认识住在石矿宅的人吗?”
  “你说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
  “我说的是前任主人,是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吧?”
  “好像是的,我听说这个名字。但是死了两三年啦,就没多少人提起她。
那么多活人还不够吗?”奥列弗夫人愤愤地说。
  “当然不够。”波洛答道,“我还得调查一下这一带死去的以及失踪的人。”
  “谁失踪了?”
  “一位姑娘。”波洛回答说。
  “哦。是这样,”奥列弗夫人说,“这种人经常失踪吧?我是说,她们来这拿一份工钱,转身就去医院。因为怀孕啦。生个孩子叫奥古斯特、汉斯或者鲍里斯什么的。要么她们就嫁人啦,或者跟哪个相好的私奔。朋友们跟我讲的多啦。简直难以置信!这些女孩子,要么成为不堪重负的母亲们难得的好帮手,要么偷袜子——或者弄得让人谋害啦——”她停下来,“天啊!”她叫道。
  “安静点,夫人,”波洛说道,“似乎没有理由相信那个外国女孩被谋杀啦——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什么意思?听不懂。”
  “很可能不是。不过——”他取出笔记本记下一条。
  “你写什么呢?”
  “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过去过去,你就知道过去。”
  “昨日是今日之父。”波洛简洁地说。他把笔记本递给她。
  “你想看看我写的是什么吗?”
  “当然想。我敢打包票我不感兴趣。你觉得重要记下来的,我永远觉得无关紧要。”
  他翻开小笔记本。
  “死亡名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有钱人)。珍妮特·怀特(学校老师)。
律师的助理员——被人用刀捅死,从前被控伪造证件。”下面写着“唱悲剧的女孩失踪。”
  “什么唱悲剧的女孩?”
  “是我的朋友斯彭斯的妹妹用来称呼那个‘外国’女孩的词。”
  “她为什么失踪?”
  “因为她有可能惹了法律上的麻烦。”波洛的手指指向下一条。只写着“伪造”二字,后面打了两个引号。
  “伪造?”奥列弗夫人问,“为什么要伪造?”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伪造呢?”
  “伪造什么?”
  “伪造了一个遗嘱,或者说是遗嘱的附加条款。这一条对外国女孩有利。”
  “施了不正当压力?”奥列弗夫人试探道。
  “伪造比施不正当压力严重得多。”波洛回答说。
  “我不明白这跟可怜的乔伊斯之死有什么联系。”
  “我也不知道,”波洛说,“不过,正因为如此。就很有意思。”
  “下一个词是什么?我看不清。”
  “大象。”
  “这跟什么都联系不起来呀。”
  “也许有联系,相信我,”波洛回答说,“相信我吧,也许就有。”
  他站起身。
  “我得跟你分手啦。”他说,“我不辞而别,请代我向女主人道歉。我能见到她和她美丽而出色的女儿感到非常高兴。告诉她留神那孩子。”
  “妈妈天天告诫我,不要在树林里把迷藏捉。”奥列弗夫人引了句童谣,“好吧。再见。你非要弄得神秘兮兮的,那就继续保持神秘吧。你连说都不说一声要去干什么。”
  “我约好了明天上午同富勒顿、哈里森和利德贝特先生在曼彻斯特见面。”
  “干什么?”
  “讨论伪造证件以及相关事宜。”
  “然后呢?”
  “然后我想询问当时在场的人。”
  “出席晚会的?”
  “不——准备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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