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圣诞探案记(下)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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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约翰逊上校除了清了清嗓子,别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的时候,门就开了,希尔达·李走了进来。
赫尔克里·波洛感兴趣地看着她,他得承认这些李家的人娶的妻子们是个有意思的研究课题。莉迪亚的机智和优雅,马格达伦俗气的举止和装束;而现在,是希尔达那坚定而让人舒服的力量,他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比她看上去的样子要年轻,她的外表显老是因为她那过时的发式和衣服,她的褐黄色头发还没变灰,胖胖的脸上有着一双坚定的淡褐色眼睛,闪着和善的目光。他想,她是一个很令人愉快的女人。
约翰逊上校的口气前所未有地和蔼:
“……你们的压力都很大,”他说道,“我从你丈夫那儿得知,李夫人,这是你第一次到戈斯顿府来?”
她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在此之前和你的公公李先生有联系吗?”
希尔达的嗓音悦耳动听,听起来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在戴维离开家后不久就结婚了,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怎么会有这次拜访的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他着重强调了他的年纪,说他希望今年的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可以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
“他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形势。”
波洛插话说:
“你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吗,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可能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她说:
“那时候我从未见过我公公,我不知道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真的想和他所有的孩子们和好。”
“而在你看来,他真实的动机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她慢吞吞地说:
“我不怀疑——毫不怀疑——我公公不是想促进和解而是想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
“他——以暴露人们最恶劣的本能——为乐。我该怎么说呢——他喜欢恶作剧已经到了极其过分的地步,他希望能让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说:“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
“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我想,那可以说是相当激烈的一幕。”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的真实,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当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你知道是给他的律师打的吗?”
“对,他建议——好像是查尔顿先生——我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应该来一下,因为我公公想立一个新遗嘱,他说他的旧遗嘱已经过时了。”
波洛说:
“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个电话,还是你们只是碰巧无意中听到?”
希尔达·李说: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让我们听见。”
“目的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引起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要改动他的遗嘱?”
她对此持有异议:
“不,我认为那一点是确有其事的,他可能是想要立一个新遗嘱——可他乐于强调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的身份是非官方的,所以我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些英国的执法官员会问的。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使你认为会产生一个新的遗嘱,我希望你凭直觉而不是理智来回答,我要的只是一种想法。Les femmes(法语:这些女人们。——译注。),Dieu merci(法语:感谢上帝。——译注。),对一件事她们总是很快就有自己的想法。”
希尔达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她的女儿,皮拉尔刚刚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当然也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第三代。李先生很高兴和她在一起。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他的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的大姑子吗?”
“不,我从没见过她。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我想,他在婚后不久就死了,詹妮弗自己一年前死了,皮拉尔成了一个孤儿。正因为这个原因,李先生才把她接到英国来和他一起住。”
“而家里的其他成员,他们欢迎皮拉尔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
“我想他们都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
“我不知道,这里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是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一定是个又冷又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
“目前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愉快的。嗯,李夫人,我们想听你讲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嘟囔道:
“很抱歉,我跑题了。”
希尔达·李说:
“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他说我们看起来全都灰溜溜的。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会早早休息,晚上所有人都不要上来看他了,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就是这一类的话。”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想他说了些关于欢度圣诞节需要一个大家庭什么的话。接着他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马格达伦他们必须要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恐怕这是个老掉牙的观点,我不奇怪这会惹恼了她。他说他自己的妻子针线活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说:
“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及了她的头脑。我丈夫很爱他母亲,而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大家吼了起来,他激动到了极点。当然,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说:
“他是怎么想的?”
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他很失望,”她说,“家里没有一个孙子辈的——没有男孩,我是说——没有姓李的来继承。我看得出他肯定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为此苦恼,而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他儿子们的身上——说他们是一群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吞吞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一起在音乐室里,他正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有瓷器被打破——一场可怕的搏斗。
而接着就是他的喉咙被割开时所发出的恐怖的尖叫……”
波洛说:
“它是一声非常可怕的尖叫吗?它是,”他顿了一下——“像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吗?”
希尔达·李说:
“比那更糟!”
“你什么意思,夫人?”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那叫声是非人的,像野兽一样……”
波洛严肃地说:
“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夫人?”
她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悲痛中举起了一只手,她的眼睛垂了下来,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14
皮拉尔带着一种警惕走进了房间,活像一只预感到陷阱的动物。她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上去不怎么害怕,倒是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
约翰逊上校站起来给她拿了把椅子,然后他说:
“我想,你懂英语,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
“当然了,我母亲是英国人,我实际上是很英国化的。”
当约翰逊上校的目光落在她乌黑发亮的头发、那骄傲的黑眼睛以及那弯弯的红唇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边。很英国化!这种形容用在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身上真是太不合适了。
他说:
“李先生是你的外祖父,他把你从西班牙接来。你几天之前刚到这儿,对吗?”
皮拉尔点点头。
“对,在逃出西班牙的时候我有——噢!好多的冒险——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颗炸弹,司机被炸死了——脑袋都不见了,全是血,而我又不会开车,所以我不得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从来没这么走过,我的脚酸痛极了。”
约翰逊上校笑了,他说: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到了这儿。你母亲经常对你说起你外公的事吗?”
皮拉尔快乐地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他是一个老恶魔。”
赫尔克里·波洛也笑了,他说:
“当你到了这儿之后,你自己怎么看,小姐?”
皮拉尔说:
“他当然已经很老很老了,他不得不坐在一把椅子里——而且他的脸全都干瘪了,可我还是一样喜欢他。我想当他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他一定是非常英俊的——非常帅,像你一样。”皮拉尔对萨格登警监说。她的目光里带着天真的快乐停留在他英俊的脸上,而他的脸这时已经因为这个夸奖而红得发紫了。
约翰逊上校忍住了笑,他还很少看到过这位不苟言笑的警监如此失态的样子。
“当然啦,”皮拉尔接着惋惜地说,“他不可能像你有那么魁梧的身材。”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那么,你喜欢大个子的男人,小姐?”他问道。
皮拉尔表示同意。
“噢,对。我喜欢的男人要很高,很魁梧,还有肩膀很宽,非常非常强壮。”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说:
“你到这儿以后经常和你外祖父在一起吗?”
皮拉尔说:
“噢,是的。我常去陪他坐着。他告诉我一些事——说他曾是一个很恶毒的男人,还有所有他在南非干的事。”
“他告诉过你在他房间里的保险箱里有钻石吗?”
“是的,他把它们拿给我看过,可它们不像钻石——它们就像鹅卵石——很丑——真的。是很丑的。”
萨格登警监简短地说:
“那他给你看过,是吗?”
“对。”
“他没有给你几颗?”
皮拉尔摇摇头。
“不,他没有。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的——如果我对他很好而且经常去陪他坐着,因为老先生们都很喜欢年轻女孩。”
约翰逊上校说:
“你知道那些钻石被偷了吗?”
皮拉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被偷了?”
“对,你知道可能会是谁拿的吗?”
皮拉尔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一定是霍伯里。”
“霍伯里?你是说那个男看护?”
“对。”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他长着一张贼脸:他的眼睛像这样,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他走路很轻,又在门外偷听,他像一只猫,而所有的猫都是小偷。”
“哦,”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我知道今天下午一家人都在你外祖父的房间里,而且说了一些——呃——气话。”
皮拉尔笑着点点头。
“对,”她说,“非常好玩。外祖父把他们气成那样!”
“噢,你喜欢这样,是吗?”
“对,我喜欢看人们发脾气,我非常喜欢。可是在英国,他们不像西班牙那儿的人那么容易生气,在西班牙他们会掏出刀子,又叫又骂。在英国他们就不会怎么样,只是脸涨得红红的,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皮拉尔看起来很犹豫。
“我说不好,外祖父说他们都不怎么样——他们都没孩子。他说我比他们哪一个都强,他喜欢我,特别喜欢。”
“他说了什么关于钱或是遗嘱的事吗?”
“遗嘱——不,我不这样认为。我不记得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走了——除了希尔达——那个胖的,戴维的妻子,她留在后面。”
“噢,是吗?”
“对。戴维看起来特别可笑,他浑身都在哆嗦,噢!那么惨白。他看上去好像要生病似的。”
“而后来呢?”
“后来我去找斯蒂芬,我们跟着留声机跳舞。”
“斯蒂芬·法尔?”
“对,他从南非来——他是外祖父合伙人的儿子,他也很帅,棕色皮肤,大个子,他还有很美的眼睛。”
约翰逊问道: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问我在哪儿?”
“对。”
“我和莉迪亚一起去了客厅,然后我就上我的房间去化妆,因为我还要和斯蒂芬去跳舞。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每个人都在跑着,我也跑去了。他们正在试着把外祖父的门砸开,哈里和斯蒂芬一起干的,他们都是很强壮的男人。”
“是吗?”
“后来呢——砰的一声——门倒了——我们都往里头看,噢,惨不忍睹——所有的东西都被碰翻了撞倒了,而外祖父躺在血泊里,他的喉咙被割开了,像这样,”她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生动的戏剧化的手势——“一直到耳朵根底下。”
她停了一会儿,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叙述方式。
约翰逊说:
“那血没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她瞪着他。
“不,为什么呀?人们被杀的时候总是会有血的。噢!那儿到处都是血!”
波洛说:“有什么人说什么了吗?”
皮拉尔说:
“戴维说了句特别可笑的话——是什么来着?噢,对。上帝的磨坊——他就是这么说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强调着每一个词——“上帝——的——磨坊——那是什么意思?磨坊是用来做面粉的,不是吗?”
约翰逊上校说:
“啊,我想现在没有别的事了,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顺从地站了起来,她朝他们每个人投以飞快而迷人的一笑。
“那么,我走了。”她出去了。
约翰逊上校说:
“上帝的磨坊磨得很慢,可它们磨得特别细(这是一句英国谚语,原文为:The mills of God grind slowly,but theygrind exceeding small.意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处为了使皮拉尔的话好理解,故采用直译。——译注。)。戴维·李竟是这么说的。”
15
门又开了,约翰逊上校抬起头来,一时间他以为进来的是哈里·李,但当斯蒂芬·法尔走进房间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请坐,法尔先生。”他说。
斯蒂芬坐下了。他的目光冷静而机智,从三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去。他说:
“我恐怕对你们没有什么帮助。不过,要是有你们觉得有用的事情,请随便问吧。也许首先我还是最好解释一下我是谁。我父亲,埃比尼泽·法尔,是西米恩·李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我这是在讲四十年前的事了。”
他顿了一下。
“我父亲跟我讲了很多西米恩·李的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父亲一块发了大财,西米恩·李带着一笔钱回了家而我父亲干得也不错,我父亲总对我说,我到这个国家来的时候一定要来拜访李先生。有一次我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谁,可父亲嘲笑了我的想法。他说:‘当两个男人像我和西米恩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们是不会把对方忘掉的。’嗯,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今年我第一次到英格兰来,而我想我最好听从父亲的建议来拜访李先生。”
他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下去:
“我到这儿来的时候不由得有点儿紧张,可我其实没必要那样的。李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且一定坚持要我留下来和他的家人们一起过圣诞节。我怕我会打扰他们,可他根本就不许我推辞。”
他很不好意思地又补充说:
“他们对我都非常好——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我为他们感到非常难过。”
“你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法尔先生?”
“从昨天起到现在。”
“你今天见过李先生吗?”
“是的,我今天早上和他聊了聊。他那时精神很好,渴望听到关于很多人和好多地方的事。”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的。”
“他对你提过他在保险箱里放着很多未经切割的钻石吗?”
“没有。”
他在前者开口之前又加了一句:
“你是说谋杀与盗窃有关吗?”
“我们还不能肯定,”约翰逊说,“说到今晚的事情,你能告诉我吗,你当时在干什么?”
“当然可以。当女士们离开餐厅之后,我留下来喝了一杯葡萄酒。后来我意识到李家的人有家庭事务要讨论,而我的在场妨碍了他们,所以我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他们。”
“你后来去干什么了?”
斯蒂芬·法尔靠在他的椅背上,他用食指抚摸着下巴。他的声音很低:
“我——呃——去了一个铺着木地板的大房间——类似舞厅的地方,我认为。那儿有一台留声机,还有舞曲唱片,我放上了一些唱片。”
波洛说:
“也许,很可能会有什么人到那儿去和你会合?”
斯蒂芬·法尔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答道:
“是很可能,对。人总是有所期待的。”
他直率地咧嘴笑了。
波洛说: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非常美丽。”
斯蒂芬答道:
“在我到英格兰以后,她显然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女孩子。”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来和你相会了吗?”
斯蒂芬摇摇头。
“当我听到喧闹声的时候我还在那儿。我来到大厅里飞快地跑上了楼,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帮哈里·李砸开了门。”
“这就是所有你能告诉我们的?”
“恐怕就是这些了。”
赫尔克里·波洛向前探探身,他轻声说:
“但我想,法尔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东西呢。”
法尔厉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在这个案子里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先生的性格特征。你说你父亲对你谈他谈得很多,你父亲是怎么形容他的?”
斯蒂芬·法尔慢吞吞地说:
“我想我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了。西米恩·李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嗯——你希望我很坦白,我想?”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首先,我认为西米恩·李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社会成员,我不是说他就是个无赖,可他几乎是不会守法的。他的品格不值一提,尽管他很有魅力。而且他还出奇地慷慨,那些背运的人要是去求助于他,从没有一个人会空手而归。他喝一点儿酒,但不过量,对女人们很有吸引力,而且很有幽默感。
归根结底,他有一种古怪的复仇的天性。说到大象爱记仇,你也可以这么说西米恩·李。我父亲告诉我好几件事,姓李的为了去报复那些坑过他一回的人甚至能等上好几年。”
萨格登警监说:
“两方面可能都是不道德的。法尔先生,我想,你不知道是谁在那儿被西米恩·李坑了吧?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可以解释今晚发生的这个案子的吗?”
斯蒂芬·法尔摇摇头。
“他有仇人,这是当然的,像他那样的男人,一定会有的。可我并不知道什么特别的事件,除此之外,”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就我所知——事实上,我问过特雷西利安——今晚房子里面或周围并没有陌生人。”
赫尔克里·波洛说:
“除了你之外,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立刻转向他。
“噢,是这样?怀疑家里面的陌生人!嗯,你们不会找出那类事情的。没有西米恩·李搞垮埃比尼泽·法尔,而法尔的儿子又来为父亲报仇这样的事!不,”他摇摇头,“西米恩和埃比尼泽没什么过不去的。我到这儿来,就像我告诉你们的,完全是出于好奇。此外,我想留声机和其它任何事一样会是个很好的不在现场的证据,我不停地放唱片——肯定会有人听到的,播放一张唱片的时间决不够我冲上楼去——那些走廊无论如何足有一英里长——割断老头的喉咙,洗去血迹,再在其他人跑上去以前回到这儿来。这种想法太可笑了!”
约翰逊上校说:
“我们并没有暗示说是你干的,法尔先生。”
斯蒂芬·法尔说:
“我不会太在乎赫尔克里·波洛先生说话的口气。”
“这,”赫尔克里·波洛说,“非常不幸!”
波洛和蔼可亲地冲他笑着。
斯蒂芬·法尔则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约翰逊上校马上插话说:
“谢谢你,法尔先生,现在没有别的事了。不过,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斯蒂芬·法尔点点头。他起身离开了房间,很自在地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
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约翰逊说:
“来了一个未知数,X,一个不明底细的人,他的故事好像很直率。归根结底,他是一匹黑马,他可能偷了那些钻石——可能编了一个假故事到这儿来好使自己被李家接纳。你最好弄到他的指纹,萨格登,看看他有没有案底。”
“我已经弄到了。”警监干巴巴地笑着说。
“好样的!你没忽略什么,我想你已经把所有明显的线索都查过了?”
萨格登警监一边核对,一边用手指在笔记本上面打着勾。
“调查那些电话——时间等情况。调查霍伯里,他什么时候走的,谁看见他走了。检查所有的出口和进口处。调查所有的人员。调查家庭成员的经济情况。和律师联系,调查遗嘱的事。搜查房子,找武器和衣物上的血迹——还有钻石可能会在哪儿。”
“我想这包括了所有的问题。”约翰逊上校赞赏地说,“你有什么建议吗,波洛先生?”
波洛摇摇头。他说:
“我觉得警监很值得钦佩。”
萨格登一直在发愁,他说:
“要在这所房子里找钻石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装饰品和小玩意。”
“肯定有很多可以藏的地方。”波洛也同意。
“你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建议的吗,波洛?”
警察局长看上去有点儿失望。
波洛接着说:
“你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吗?”
“当然啦,当然啦。”就在约翰逊开口的同时,萨格登警监狐疑地说:
“什么方式?”
“我想,”波洛说,“和这些家庭成员——经常地——频繁地——谈话。”
“你是说你试图对他们再进行一次问讯?”约翰逊上校问,有点儿不明白的样子。
“不,不是问讯——是谈话!”
“为什么?”萨格登问。
赫尔克里·波洛有力地摆摆手。
“在谈话中,关键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如果一个人一直在谈话,他是无法避免说出真相的!”
萨格登说:
“那么你认为有人在说谎了?”
波洛叹息道:
“Mon cher,每个人都说谎——但就像助理牧师得到的那个鸡蛋一样,有坏的部分,也有好的(这个典故出自 1895 年英国的幽默杂志《笨拙》周刊( Punch)上记载的一则故事:一个胆小的助理牧师与主教共同进餐时分得一只坏了的蛋,他却说这个蛋也还是有部分是好的。——译注。)。把无害的谎话和有害的区别开是很有好处的。”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说:“归根结底,要知道,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在这里有一个特别冷酷残忍的杀人犯——而我们有哪些嫌疑人呢?艾尔弗雷德·李和他的妻子——都是知书达理,性情温和,令人愉快的人。乔治·李是国会议员,品德高尚的社会精英。他的妻子?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摩登女郎。戴维·李看上去是一个柔弱的家伙,而且他弟弟哈里还说他看见血就受不了。他妻子看起来是一个理智的好女人——很平凡。这样就只剩下那个西班牙外甥女和从南非来的男人。西班牙美人脾气暴躁,可我不认为那个迷人的女郎会冷血地割断那老头的脖子,尤其是事实表明她最有理由要让他话下去——不惜任何代价,直到他签署一份新遗嘱。斯蒂芬·法尔是有可能的——那就是说,他可能是一个职业骗子,为了钻石才到这儿来的。老人发现了钻石的丢失而法尔就割断了他的喉咙好让他永远沉默,那很可能是这样的——用留声机作为不在现场的证据是不够好的。”
波洛摇摇头。
“我亲爱的朋友,”他说,“比较一下斯蒂芬·法尔先生和老西米恩·李的身材吧!如果法尔决定要杀了老头,他用不了一分钟就能干掉他——西米恩·李是不可能对他予以反抗的,有谁能相信那个虚弱的老人和那个棒小伙能搏斗上好几分钟,还把椅子也碰翻了,瓷器都打碎了?这么想也太荒唐了!”
约翰逊上校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说,“是一个瘦弱的男人杀了西米恩·李?”
“或者是一个女人!”警监说。
16
约翰逊上校看看表。
“这儿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事了,你已经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了,萨格登。噢,还有一件事,我们应该见一下那个管家,我知道你已经问过他了,可我们现在知道得多点儿了。确定每个人在案发的时候都在哪儿是很重要的。”
特雷西利安动作迟缓地走了进来。警察局长叫他坐下。
“谢谢你,先生。我得坐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一直觉得不舒服——实在是特别不舒服。我的腿,还有我的头。”
波洛温和地说:“是的,你受了惊。”
管家哆嗦了一下。“发生了这么——这么可怕的事情。在这幢房子里!这儿的一切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
波洛说:
“这是一幢井然有序的房子,但不是快乐的,是吗?”
“我不愿意那么说,先生。”
“在从前,一家人还都在这儿的时候,那时候是很快乐的了?”
特雷西利安慢吞吞地说:
“也许那时候也不能说是非常和睦融洽,先生。”
“已故的李夫人生前就是个病人,是吗?”
“对,先生,她非常不幸。”
“她的孩子们喜欢她吗?”
“戴维先生,他非常爱她。他更像个闺女而不是小子,她去世以后他就跑掉了,在这儿住不下去了。”
波洛说:“而哈里先生呢?他怎么样?”
“他一直是一个很粗野的年轻人,先生,可心眼很好。噢,天哪,可吓了我一跳,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接着又响了,那么不耐烦,而我打开门,那儿站着一个陌生人,接着哈里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嗨,特雷西利安。还在这儿,嗯?’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波洛同情地说:
“那感觉一定很奇怪,是的,没错。”
特雷西利安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他说:
“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时光并没有流逝过去。我相信在伦敦有一出戏讲的大概就是这事。有这么回事——真的有。你心里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一样。对我来说就像门铃响了而我去开门,那儿站着哈里先生——甚至说是法尔先生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我只是对自己说——这件事我以前是做过的……”
波洛说:
“这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特雷西利安感激地看着他。
约翰逊有些不耐烦,清了清他的嗓子,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我们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几个时间问题。”他说,“啊,当楼上开始有动静的时候,据我所知,只有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哈里·李先生在餐厅里。是这样吗?”
“我真的说不上来,先生。当我上咖啡的时候,所有的先生们都在那儿——可那是事情发生一刻钟以前了。”
“乔治先生正在打电话,你能肯定这一点吗?”
“我想的确有人在打电话,先生。餐具室里的电话铃会响的,而且当有人拿起话筒拨号时,电话里会有一点儿微弱的响声。我想起来了,我的确听见了那声音,可当时并没怎么注意。”
“你不知道那确切是在什么时候?”
“我说不出来,先生。那是在我给先生们上过咖啡之后,我就知道这么多。”
“你知道在我说的那个时间那些女士都在哪儿吗?”
“当我去收咖啡托盘的时候,艾尔弗雷德夫人在客厅里,先生,那是在我听到楼上的声音一两分钟之前。”
波洛问:
“她在做什么?”
“她正站在远处的那扇窗户旁边,先生。她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儿,正向外望着。”
“其他的女士都不在房间里?”
“是的,先生。”
“你知道她们在哪儿吗?”
“我一点儿都说不上来,先生。”
“你不知道别的人在哪儿吗?”
“戴维先生,我想,他正在客厅隔壁的音乐室里弹琴。”
“你听见他弹琴了?”
“是的,先生。”老人又哆嗦起来,“那就像一个征兆,先生,我后来是这么觉得的。他弹的是《葬礼进行曲》,我记得,当时它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这很奇怪,是的。”波洛说。
“啊,关于这个家伙,”警察局长说,“你能肯定他在八点钟之前就出去了吗?”
“噢,是的,先生。就在萨格登先生刚刚到这儿以后,我特别记住了这件事是因为他打破了一个咖啡杯。”
波洛说:
“霍伯里打破了一个咖啡杯?”
“是的,先生——一个那种古老的伍斯特瓷器。到今晚之前我负责清洗它们已经有十一年了,都从没打破过一个。”
波洛说:
“霍伯里动咖啡杯干什么?”
“啊,当然啦,先生,他根本就不该碰它们,他拿起一个,正欣赏着它,我碰巧提到萨格登先生来了,他就把它掉在地上了。”
波洛说:
“你是说‘萨格登先生’还是提到了警察这个词?”
特雷西利安微微吃了一惊。
“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是说警监来了。”
“而霍伯里就把咖啡杯掉在地上了?”
“这好像让人联想到了什么,”警察局长说,“霍伯里问了什么关于警监来拜访的问题吗?”
“是的,先生,他问警监来这儿干什么,我说他是来为警方的孤儿院募捐的,已经上去见李先生了。”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霍伯里是不是好像松了口气?”
“你知道吗,先生,现在你一说,我想他的确是这样的。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说李先生是一个老好人,用钱很大方——他说话的口气很不尊重——然后他就走了。”
“从哪儿?”
“从通向下房的门出去的。”
萨格登插话说:
“那些都没问题,长官。他从厨房出去的,厨子和厨娘都看见他从后门出去了。”
“听着,特雷西利安,仔细想想,霍伯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又溜回来而不被任何人看见呢?”
老人摇摇头。
“我看不出他怎么能那么做,先生。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锁上了。”
“如果他有钥匙呢?”
“门还是闩上的。”
“他回来的时候怎么进来呢?”
“他有后门的钥匙,所有的佣人们都从那个门进来。”
“那么,他可以那么回来吗?”
“不可能不穿过厨房,先生。厨房直到九点半或是九点三刻都有人在。”
约翰逊上校说:
“那看来是没有疑问的。谢谢你,特雷西利安。”
老人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可是他一两分钟后又回来了。
“霍伯里刚刚回来,先生。你们现在要见他吗?”
“是的,请叫他马上来。”
17
西德尼·霍伯里的外表不会给人以好感。他走进房间,站在那儿搓着手,东张西望,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样子很油滑。
约翰逊说:
“你就是西德尼·霍伯里?”
“是的,先生。”
“已故李先生的男看护?”
“是的,先生。这件事太可怕了,不是吗?当我从格拉迪斯那儿听说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可怜的老先生——”
约翰逊打断了他的话。
“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好吗?”’
“好,先生,当然啦,先生。”
“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出去的,你去了哪儿?”
“我是在八点差一点儿的时候离开的,先生。我去了豪华电影院,先生,离这儿只有五分钟的路。看的电影是《塞维尔老教堂之恋》,先生。”
“有谁看见你在那儿了吗?”
“售票处的女士,先生,她认识我。还有电影院门口的侍者,他也认识我。还有——呃——事实上,我是和一位年轻女士一起去的,先生。我约好了她在那儿见面的。”
“噢,是吗?她叫什么?”
“多丽丝·巴克尔,先生。她在联合乳品店工作,先生,马卡姆路,二十三号。”
“好,我们会去查的。你直接回家了吗?”
“我先把我的女伴送回了家,先生,然后我就直接回来了。你会发现一切都是对的,先生。我和这事没关系,我是——”
约翰逊上校不客气地说:
“没人指控你和这事有关系。”
“对,先生,当然没有。可在家里发生一件谋杀案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是啊。我想问一下,你为李先生服务了多长时间了?”
“刚满一年,先生。”
“你喜欢你的职位吗?”
“是的,先生。我非常满意,薪水很不错。李先生有时候很难伺候,不过我当然已经习惯于照看病人了。”
“你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噢,是的,先生。我在韦斯特少校和尊贵的贾斯珀·芬奇那儿——”
“你可以晚些时候把这些细节告诉萨格登。我想知道的是: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李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是七点半,先生。李先生晚饭吃得很少,一般是每晚七点钟给他送上来,然后我就去为他铺床。那之后他会穿着睡衣坐在火旁直到他觉得想去睡了。”
“那通常是在什么时候?”
“不一样,先生。早的时候他会八点就睡了——如果他觉得累的话。有时候他会到十一点或更晚才睡。”
“当他想上床休息时他会怎么做?”
“通常他都会按铃叫我,先生。”
“而你就去帮他上床?”
“是的,先生。”
“可今天是你的休息日。你总是星期五休息的吗?”
“是的,先生,星期五是我固定的休息日。”
“那李先生想睡觉的时候怎么办呢?”
“他会按铃,而特雷西利安或是沃尔特会来的。”
“他不是完全不能行动吧?他可以走动吗?”
“是的,先生,但比较困难。他得的是风湿性关节炎。”
“白天的时候他从不到别的房间去吗?”
“是的,先生。他就喜欢待在那个房间里,李先生并不追求奢侈的享受。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充足的空气和光线。”
“你说李先生在七点钟吃的晚饭?”
“是的,先生。我把托盘拿走,然后把雪利酒和两个玻璃杯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
“你为什么那么做?”
“李先生吩咐的。”
“这符合常规吗?”
“只是有时候这样。李先生有一条规矩:晚上的时候,如果没有得到邀请,家里人不能上楼去看他。有些晚上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其它时候他会派人到楼下叫艾尔弗雷德先生或是夫人,或者两个人一起,让他们吃完晚饭上去。”
“可是,就你所知,这次他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他没有捎口信给任何家庭成员,叫他们来?”
“他没有派我去捎什么口信,先生。”
“那么他不是在等家里的任何人?”
“他也许会亲自跟他们说,先生。”
“当然啦。”
霍伯里接着说:
“我看一切都弄好了,就对李先生道了晚安离开了房间。”
波洛问道:
“你离开房间前给壁炉添柴了吗?”
男仆犹豫了一下。
“没什么必要,柴已经都添好了。”
“李先生自己能添吗?”
“噢!不,先生。我想是哈里·李先生干的。”
“当你在晚饭前进去的时候,哈里·李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是的,先生。我进来他就走了。”
“你能判断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吗?”
“哈里·李好像情绪不错,先生。他把头向后仰着,笑了半天。”
“而李先生呢?”
“他很安静,沉思着。”
“我明白了。喂,还有一些事我想知道。关于李先生保险箱里的钻石,你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钻石,先生?我从没见过任何钻石。”
“李先生在那儿放了一些未经切割的钻石,你一定看见过他拿着它们玩。”
“那些可笑的小鹅卵石,先生?是的,有一两次我看见过他拿着它们,但我不知道那是钻石。他昨天还给那位外国女士看呢——要么是前天?”
约翰逊上校突然说:
“那些钻石被偷了。”
霍伯里叫了起来:
“先生,我希望你不会认为,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吧?”
“我并没有提出任何指控,”约翰逊说,“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吗?”
“先生,您是指钻石还是谋杀?”
“都可以。”
霍伯里考虑着,用舌头舔着自己发白的嘴唇。最后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抹鬼鬼祟祟的阴影。
“我认为没什么可说的,先生。”
波洛轻声说:
“在你当班的时候,你无意中听见的那些事情,就没什么可能对我们有帮助的吗?”
男仆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先生,我不这么想,先生。在李先生和——某些家庭成员之间有些尴尬的事情。”
“和哪些家庭成员呢?”
“据我推测,是在哈里·李先生回来的事情上有点儿麻烦。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反对这件事,我知道他和他的父亲谈到了这件事——但谈的也就是这件事,李先生根本没有指责他拿了什么钻石,而我也敢肯定艾尔弗雷德先生是不会干这样的事的。”
波洛飞快地说:
“那么,他和艾尔弗雷德的会面是在他发现了钻石丢失之后,是吗?”
“是的,先生。”
波洛向前探探身。
“我想,霍伯里,”他轻声说:“直到刚才我们告诉你之前,你并不知道钻石的失窃。那么,你怎么会知道李先生和他儿子谈话前就发现了钻石失踪了呢?”
霍伯里的脸都紫了。
“撒谎是没有用的,说出来吧,”萨格登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伯里闷闷不乐地说:
“我听见他给什么人打电话。”
“你当时不在房间里?”
“对,在门外,听不见什么——只听见一两个词。”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波洛温和地问道。
“我听见盗窃和钻石什么的,我还听见他说,‘我不知道该怀疑谁。’又听见他说今晚八点钟什么的。”
萨格登警监点点头。
“他是在跟我讲话,小子。大约五点十分,是不是?”
“对,先生。”
“而当你在此之后走进他的房间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吗?”
“只有一点儿,先生,他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而且有点儿担心。”
“那就足以让你害怕了吗?”
“瞧您说的,萨格登先生,我不愿意您这么说话。我从没碰过什么钻石,我没有,而且您也不能证明是我干的,我不是个贼。”
萨格登警监不为所动地说:
“那还得走着瞧。”他询问地看了警察局长一眼,看到他点头之后,接着说:“行了,小子,今晚没你什么事了。”
霍伯里感激地匆忙出去了。
萨格登赞赏地说:
“干得不错,波洛先生。我眼看着你干净利索地让他钻进套里了,不管他是不是贼,他一定是个一流的说谎大王。”
“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波洛说。
“一个下流胚,”约翰逊表示同意。“问题是,我们对他的证词怎么看?”
萨格登把情况总结得有条有理。
“在我看来有三种可能:一、霍伯里既是窃贼又是凶手。二、霍伯里是窃贼,但不是凶手。三、霍伯里是无辜的。一些特定的证据:对第一种可能来说,他偷听了电话知道钻石失窃的事被发现了。从老人的态度推测,他已经被怀疑了,他于是就制定了这个计划,假装在八点钟出去,以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从电影院溜出来回到这儿而不被注意到是很简单的,虽然他不得不确认这个女郎不会把他出卖了。明天我要去看看能从她那儿得到点儿什么。”
“那么,他是怎么设法重新进到房子里来的?”波洛问道。
“那就有点儿难了,”萨格登承认,“但会有办法的。比如说是一个女佣人给他开的侧门。”
波洛嘲弄地扬起了眉毛。
“那么,他把他的生命放在两个女人的手中?靠一个女人就是冒很大的风险了,靠两个—— eh bien(法语:好吧。——译注。),我觉得这种冒险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萨格登说:
“有些罪犯觉得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逃脱!”
他接着说:
“让我们看看第二种可能。霍伯里偷了那些钻石,他今晚把它们带走了而且可能已经交给了他的同伙,这是很容易而且是很可能的。那么我们得承认别的什么人选了今晚来谋杀李先生。那个人完全不知道钻石的纠纷。当然,这是可能的,只是有点儿过于巧合了。第三种可能——霍伯里是无辜的,别的什么人拿了钻石而且谋杀了老先生。那么,我们就得找出真凶来。”
约翰逊上校皱皱眉,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好吧,”他说,“我想我们要干上一夜了,嗯?在我们走之前最好还是再去看一眼保险箱,如果那些让人头疼的钻石还一直在那儿就怪了。”
但钻石的确不在保险箱里。他们在艾尔弗雷德·李告诉他们的地方找到了密码,在死者睡衣兜里的小笔记本上。在保险箱里他们发现了一个空的麂皮袋子。在保险箱里的文件中只有一份是让人们感兴趣的。
那是一份十五年前签署的遗嘱。在各项遗产和物品清单之后,写着很简单的条款,西米恩·李的一半遗产给了艾尔弗雷德·李,剩下的一半分成四份,给其他的几个孩子:哈里、乔治、戴维和詹妮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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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二月二十五日

在圣诞节中午灿烂的阳光里,波洛走在戈斯顿府的花园中。宅子本身是一座坚固的大房子,在建筑外观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
在南面是一片被修剪过的紫杉环绕着的宽阔的露天平台。在石板路的缝隙之间长着小小的植物,那些布置成缩微景观的石槽沿着露天平台的边缘排列着。
波洛带着赞许的态度弯下腰看着那些微型园林。他自言自语道:
“C' estbienimagin,ca(法语:这是多么出色的设想啊!——译注。)!”
他看见在远处有两个身影朝大约三百码远的一个装饰性的小池塘走去。一个身影很容易看出来是皮拉尔,而他起初以为另一个是斯蒂芬·法尔,接着才认出和皮拉尔一起的男人是哈里·李。哈里好像对他迷人的外甥女很殷勤,半道上他仰头大笑,接着又更殷勤地低下头来靠近她。
“无疑,这儿有一个人是不感到悲痛的。”波洛嘟囔着。
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让他转过身来。马格达伦·李正站在那儿,她也正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她扭头对波洛迷人地一笑。她说:
“阳光多么灿烂啊!让人几乎不敢相信昨夜所有可怕的事,是不是,波洛先生?”
“是很难相信,真的,夫人。”
马格达伦叹了口气。
“我以前从没被牵涉到这种悲惨的事中。我才——我才刚刚长大,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是个孩子,我想——那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叹了口气。她说:
“皮拉尔,这会儿,看上去镇静得出奇——我想那是由于她的西班牙血统的缘故吧。这很奇怪,不是吗?”
“什么很奇怪,夫人?”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儿都不难过!”
波洛说:
“我听说李先生找了她相当一段时间,他给马德里的领事馆和在阿利夸拉——她母亲死在那儿——的副领事都写了信。”
“他对这事保密,”马格达伦说,“艾尔弗雷德什么都不知道,莉迪亚也是。”
“啊!”波洛说。
马格达伦离他近了点儿,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要知道,波洛先生,有一些关于詹妮弗的丈夫——埃斯特拉瓦多斯的故事。结婚之后不久他就死了,关于他的死有一些秘密,艾尔弗雷德和莉迪亚知道。我想是一些——很不光彩的事……”
“那,”波洛说,“是挺惨的。”
马格达伦说:
“我丈夫觉得——而我也同意他的意见——家里有权利知道更多这女孩身世的事。说到底,如果她父亲是一个罪犯——”
她顿了一下,但赫尔克里·波洛什么都没说,他好像正在欣赏冬日里戈斯顿府庭院中的美丽景色。
马格达伦说:
“我总觉得我公公死的方式暗示着什么,它——它是这么地非英国式。”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地转过脸来,他看着她,神色郑重,疑问的目光中带着天真的神情。
“啊,”他说,“西班牙式的,你认为?”
“嗯,他们相当残忍,不是吗?”马格达伦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感触控诉说,“那些斗牛的事什么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松地说:
“你是说你认为是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割断了她外祖父的喉咙?”
“噢,不,波洛先生!”马格达伦的反应很强烈,她吓了一跳,“我可从没那么说过!真的没有!”
“啊,”波洛说,“也许你没有。”
“可我的确认为她是——嗯,一个可疑的人。比如说,昨晚她在那房间的地板上捡东西时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
赫尔克里·波洛的语气突然不一样了,他严厉地说:
“她昨晚从地板上捡起了一些东西?”
马格达伦点点头,她的孩子气的嘴巴轻蔑地撇了撇。
“是的,就在我们刚进屋的时候,她很快地膘了一眼周围,看有没有什么人在看着她,接着一把就捡了起来。可我很高兴警监看见了她,叫她交了出来。”
“她捡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夫人?”
“不,我离得不够近,没看见。”马格达伦的声音里满是遗憾。“是很小的东西。”
波洛皱皱眉。
“这很有意思。”他喃喃道。
马格达伦急切地说:
“是的,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说到底,我们对皮拉尔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一无所知。艾尔弗雷德总是这么顾虑重重,而亲爱的莉迪亚又是这么疏忽。”接着她嘟囔着:“也许我最好还是去看看我能帮莉迪亚些什么。可能有些信件要写。”
她从他身边走开,嘴角上挂着一抹恶毒而心满意足的笑容。
波洛留在露台上,依然在沉思着。

萨格登警监向他走来,警监看上去闷闷不乐,他说:
“早上好,波洛先生。说圣诞节快乐好像不太合适,是不是?”
“MonchercO11egue(法语:我亲爱的同事。——译注。),在你的脸上,我显然看不到任何快乐的迹象。如果你说‘圣诞节快乐’,我也不会说‘年年如此!’”
“我不希望再有一个这样的圣诞节了,这是真的。”萨格登说。
“你有了一些进展?”
“我调查了好多问题。霍伯里不在现场的证据是无懈可击的,电影院门口的侍者看见他和那个女郎一起进去,也看见他在电影散场的时候和她一起出来,而且看起来能确定他没有离开,更不可能在放映中离开了又回来。那个女郎则很肯定地发誓说他一直和她一起在电影院里。”
波洛的眉毛扬了起来。
“那么我几乎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萨格登用挖苦的口气说:
“啊,谁知道这些女郎们的心思!她们会毫不脸红地为了一个男人撒谎。”
“那可以证明她们的心。”赫尔克里·波洛说。
萨格登愤愤不平。
“那么看是不合适的,这超过了正义许可的限度。”
赫尔克里·波洛说:
“正义本来就是一样奇怪的东西,你就从来都没损害过它吗?”
萨格登注视着他,他说:
“你是一个怪人,波洛先生。”
“完全不是,我的想法是符合逻辑的,可我们不要再为这个问题争论了。
那么,你相信牛奶店的那位小姐没说真话?”
萨格登摇摇头。
“不,”他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事实上,我认为她是在说真话,她是那种很单纯的女郎,我认为如果她编了一套谎话我是会发觉的。”
波洛说:
“你是有这方面经验的,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波洛先生。当一个人一辈子都在记录证词,他多多少少会知道,人们是否在撒谎。我认为那个女郎的证词是真的,而如果是这样,霍伯里就不可能谋杀了李先生,这就使我们又回到了这家人中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波洛先生。他们中间的一个,可会是谁呢?”
“你没发现新的证据?”
“不,在电话的问题上我运气不错。乔治·李往韦斯特林厄姆打电话是在九点差两分的时候,电话打了六分钟。”
“啊哈!”
“就像你说的!此外,没有打过任何别的电话了——无论是往韦斯特林厄姆或是别的任何地方。”
“很有意思,”波洛赞同地说,“乔治·李先生说当他听到头顶上的动静时他刚刚打完电话——但实际上他十分钟前就打完了电话,在那十分钟里他在哪儿呢?乔治·李夫人说她正在打电话——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打过电话,她在哪儿?”
萨格登说:
“我刚才看见你和她说话,波洛先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问,但波洛答道:
“你错了!”
“呃?”
“我没有和她说话——是她和我说话!”
“噢——”萨格登好像想把这个区别不耐烦地扔到一边,接着,当他理解了它的含义时,他说:
“你说,她在和你说话?”
“的确是这样,她是有意来这儿的。”
“她有什么要说的?”
“她想强调一些关键的地方:这案子非英国化的特点——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父系方面可能有的不受欢迎的前辈——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昨晚鬼鬼祟祟地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的事实。”
“她告诉你这些,是吗?”萨格登感兴趣地说。
“是的,那位小姐捡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萨格登叹了口气。
“我可以给你三百次机会让你猜!我会给你看的,这是那种在侦探小说中可以解开整个谜团的东西!如果你能作出解释,我就从警察局退休!”
“把它给我看看。”
萨格登警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给你,你怎么解释?”
在警监宽阔的手掌里的是一小片三角形的粉色橡皮和一个小木头楔子。
当波洛拿起那东西皱着眉头看时,他的嘴咧得更开了。
“怎么解释呢,波洛先生?”
“这一小片东西可能是从装盥洗用具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下来的。”
“是的,它来自于李先生房间里的一个橡皮防水袋。有人用锋利的剪刀从上面剪了一小块三角形橡皮下来。就我所知,也可能是李先生自己干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把我难住了,霍伯里也不了解这件事。而那个小木楔子,它的大小和纸牌游戏用的钉子差不多,可那通常是用象牙做的。我倒认为,这只是一块粗糙的木头——从一块杉木板上削下来的。”
“太奇怪了。”波洛咕哝道。
“如果你愿意就留着吧,”萨格登和蔼地说,“我用不着它们。”
“Monami,我不会从你这儿把它们夺走的。”
“它们对你来说完全没有价值吗?”
“我必须承认——什么价值都没有。”
“太好了!”萨格登的口吻里带着强烈的嘲讽意味,他把它们放回口袋里。“我们继续吧!”
波洛说:
“乔治·李夫人,她详细描述了那位年轻女士弯下腰去捡起这些不重要的小东西时鬼鬼祟祟的样子,这是真的吗?”
萨格登考虑着这个问题。
“呃——不,”他迟疑地说,“没到那种程度。她看起来并不心虚——完全不是那样——但她下手的确相当——啊,又快又静悄悄的——如果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而且她不知道我看见她拿了!这我能肯定。当我突然问到她的时候她跳了起来。”
波洛沉思着说:
“那么这是有原因的了?可你能想像出是什么原因吗?那一小片橡皮相当新,它还没被用来做过什么。它可以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可是——”
萨格登不耐烦地说:
“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个儿去为这个操心,波洛先生,我可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波洛问道:
“在你看来,这件案子处于——什么情况?”
萨格登拿出他的笔记本。
“让我们来认真地研究事实吧。首先是那些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人,让我们先把他们排除在外——”
“他们是——”
“艾尔弗雷德和哈里·李。他们有一个确定无误的不在现场的证据。还有艾尔弗雷德·李夫人,因为特雷西利安在楼上的喧闹声开始前几分钟刚刚看见她在客厅里。这三个人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轮到别的人,这里有我写的一份名单,你看看吧。”
他把笔记本递给波洛。
在案发时间
乔治·李在?
乔治·李夫人在?
戴维·李在音乐室弹琴(由他的妻子证实)
戴维·李夫人在音乐室(由她的丈夫证实)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她的卧室(没人能证实)
斯蒂芬·法尔在舞厅放留声机(由三个在下房里听见音乐声的佣人证
实)
波洛把名单递回去,说:
“所以呢?”
“所以,”萨格登说,“乔治·李可能杀了老头,乔治·李夫人可能杀了他,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可能杀了他,还有戴维·李先生或夫人也可能杀了他,但不可能都杀了他。”
“那么,你不接受他们不在现场的证据?”
萨格登警监有力地摇摇头。
“决不!丈夫和妻子是——彼此忠实的!他们可能是一起干的,或者一个人去干,另一个准备好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我是这么看的:有人在音乐室里弹琴,那可能是戴维·李,很可能是这样,因为他是一个公认的音乐家,但除了他和他妻子的话,没有证据说他妻子也在那儿。同样地,也可能是希尔达在弹琴,而戴维·李偷偷地模到楼上杀了他父亲!不,这和餐厅里的两兄弟的事完全不一样。艾尔弗雷德·李和哈里·李彼此没有感情,没有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作伪证的。”
“斯蒂芬·法尔怎么样呢?”
“他是一个可能的怀疑对象,因为他的留声机证据有点儿不能令人信服。
从另一方面说,它倒比那种的的确确不在现场的好证据要可靠得多,因为那种证据十有八九都是事前伪造好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懂得你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在事先并不知道他会被叫去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的情况下,他才能想到这样的证据。”
“正是这样!而且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我不相信一个陌生人会卷进这件事里来。”
波洛马上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是一件家庭事务,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危险的东西——隐秘的——深深植根于其中的。我想,那里面有仇恨和理解……”
他摆摆手。
“我不知道——这太难了!”
萨格登警监恭敬地等着他说完,但对他的话几乎无动于衷。他说:
“是这样,波洛先生。可我们会发现事实真相的,有排除法和逻辑推理,我们不用害怕困难。我们现在已经找到可能性了——有犯罪机会的人:乔治·李,马格达伦·李,戴维·李,希尔达·李,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还要加上斯蒂芬·法尔。然后我们再来看看动机,谁有把李老头干掉的动机呢?我们可以再次排除掉一些人: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一个,据我推测,现在的这份遗嘱意味着,她什么也得不到。如果西米恩·李在她母亲之前死,她母亲的那二份会传给她——除非她母亲另有所图——但由于詹妮弗·埃斯特拉瓦多斯在西米恩·李之前去世,那份遗产就要归还给其他的家庭成员。所以就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的利益来说她绝对是要老人活着的。他喜欢她,可以很肯定他在立新遗嘱时会留给她一大笔钱,谋杀了他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同意吗?”
“完全同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中割断了他的喉咙,可照我看绝对不是这样的。首先,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她到这儿的时间不长,还可以忍受对他的厌恶,因此看起来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和本案不可能有什么关系——除了有一点,你也许会说割断一个男人的喉咙不像是英国人的手段,就像你的朋友乔治夫人评价的那样?”
“别把她叫做我的朋友,”波洛急忙说,“那样我会说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你的朋友,她认为你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颇为高兴地看着警监那官气十足的姿态再次瓦解了,他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波洛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顽皮笑容看着他。
他开口了,语气里有一丝惆怅的意味:
“你的胡子特别棒这倒是真的……告诉我,你用什么特殊的润发香脂吗?”
“润发香脂?天哪,不!”
“那你用什么?”
“用什么?什么都不用,它——就那么长的。”
波洛叹了口气。
“你这是得天独厚啊。”他抚摸着自己茂密的黑胡子,接着又叹了口气,“用来恢复枯干毛发的天然光泽的药剂,”他嘟囔着,“是多么昂贵啊!”
萨格登警监对美发的问题一点儿不感兴趣,用一种木讷的态度接着说下去:
“考虑到案子的动机,我想说我们也许可以排除斯蒂芬·法尔先生,在他的父亲和李先生之间有一些骗局而前者是受害者,这样的事情是可能的,可我很难相信。当法尔提到那个问题时他的态度太轻松了,他相当自信——而且我认为他不是装出来的,我认为我们在他身上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我也不认为你会。”波洛说。
“还有一个人有让李老头活着的动机——他的儿子哈里。他是从这份遗嘱中受益了,但我不认为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当然这还不能肯定,普遍的看法大概是这样,当哈里从家里跑掉的时候他就肯定被剥夺了继承权,而现在他正要重新得宠呢!他父亲要立新遗嘱对他只有好处,他不会那么傻,现在就杀掉他。实际上,就我们所知,他是不可能的。你看,我们是有进展的,我们排除了很多人。”
“太对了,很快就会一个也不剩了。”
萨格登咧嘴笑了。
“我们不会那么快的!我们还有乔治·李和他的妻子,以及戴维·李和他的妻子。他们都从李先生的死中受益,而且乔治·李,就我能了解到的,是一个抓住钱就不放的人。此外,他父亲还威胁他要减少给他的生活费。所以我们发现乔治·李既有动机又有机会!”
“接着说。”波洛说。
“我们还有乔治·李夫人!她看见钱就像猫儿见着鱼腥一样,而且我敢打赌她现在已经负债累累!她对那个西班牙女孩很嫉妒,她很快看出那一个女孩正从老人那儿获得权势,她听见他说要请律师来,所以她迅速地出击了。你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有可能。”
“然后是戴维·李和他的妻子,他们也受益于当前的遗嘱,可我不认为对他们来说钱会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动机。”
“是吗?”
“是的。戴维·李看上去是一个梦想家——而不是那种贪财的类型。但他——嗯,他很古怪。就我看来,这件谋杀案可能有三个动机,钻石纠纷,遗嘱,还有——嗯——只是单纯的仇恨。”
“啊,你看到了这一点了,是吗?”
萨格登说:
“当然啦,我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戴维·李杀了他父亲,我认为那不会是为了钱。而且如果他是凶手那也许就可以解释——嗯,放血的事!”
波洛赞许地看着他。
“对,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这么多的血——那是艾尔弗雷德夫人说的。它让人想起古代的仪式——血祭,用献祭的血来施涂油礼……”
萨格登皱着眉说:
“你是说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
“ Moncher——在一个人的身上有很多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深藏着的本性。
对鲜血的渴望——对神圣祭祀的渴求!”
萨格登怀疑地说:
“戴维·李看上去是一个安静的,不会伤人的家伙。”
波洛说:
“你不懂心理学。戴维·李是一个生活在往事中的人——对母亲的记忆在他的心中仍然栩栩如生。他离开他父亲很多年是因为他不能宽恕他那么对待他的母亲。他来这儿,让我们设想一下,是来宽恕的。但他也许还是不能宽恕……我们知道一件事——当戴维·李站在他父亲的尸体旁,他心里的某个部分终于平静下来而且觉得满意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应得的惩罚!所有的罪恶在报应中被一笔勾销了。”
萨格登突然哆嗦了一下。他说:
“别那么说,波洛先生,你吓了我一跳。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这样,戴维·李夫人是知道的——而且意味着她尽其所能地替他掩饰,我可以想像她会那么做的。另一方面,我不能想像她是一个谋杀犯,她是这么一个让人愉快的平常女人。”
波洛好奇地看着他:
“她给你这种印象?”他小声说。
“嗯,是的——一个贤妻良母,如果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的话!”
“噢,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萨格登看看他。
“现在,来吧,波洛先生,你对这案子已经有了些想法,说说看吧。”
波洛慢悠悠地说:“我是有了些想法,但它们都是相当混乱的,还是让我先听听你对这案子的总结吧。”
“好吧,就像我说的——三种可能的动机:仇恨,获利,还有钻石纠纷。
按时间顺序来看一下事实——三点三十分,家庭聚会,跟律师在电话中的谈话被所有家庭成员无意中听到了,接着老人冲他们发泄了一通,让他们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就像一群受惊的兔子一样溜了出去。”
“希尔达·李留在后面。”波洛说。
“的确是这样,可并没多久。接着,大约六点钟的时候艾尔弗雷德和他父亲有一次会面——不愉快的会面。哈里又要重新得宠了,艾尔弗雷德对此很不高兴。艾尔弗雷德,当然,应该是我们主要的怀疑对象。他显然有着最强的动机。然而,接着,哈里第二个来了,谈笑风生,老头就喜欢他这样。但在这两次会面之前西米恩·李已经发现了钻石的失踪而且给我打了电话。他对两个儿子都没提钻石丢失的事,为什么呢?在我看来因为他很肯定他们两个人都和这事没关系。我相信,两个人都不在被怀疑之列。就像我一直说的,老头怀疑霍伯里和另一个人,而且我很清楚他打算要干什么。记得吗?他明确说那天晚上不要任何人来看他,为什么?因为他在准备两件事:第一,我的来访。第二,另一个被怀疑的人的来访。他的确叫某人晚饭后马上来见他。那个人可能是谁呢?可能是乔治·李,更可能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人走进了我们的画面——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他给她看过钻石,他告诉过她它们的价值。我们怎么知道那女孩不是个贼呢?记得那些有关于她父亲的不光彩行为的暗示吗?也许他是一个职业窃贼而且最后为此进了监狱。”
波洛慢悠悠地说:
“那么这样,像你说的,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又回到了我们的画面中……”
“对,作为一个贼,而不是别的什么。在被发现之后她也许会丧失理智,她也许愤怒地冲向了她的外祖父,袭击了他。”
波洛慢吞吞地说:
“这是可能的——是的……”
萨格登警监目光敏锐地看着他。
“但你并不这么看?波洛先生,你怎么看呢?”
波洛说:
“我总是回到一件事上:死者的性格特征。西米恩·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秘密。”萨格登说,瞪着他。
“那么,告诉我,从一个本地人的观点看这个人是以什么闻名的。”
萨格登警监用食指怀疑地摸着下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他说:
“我自己并不是一个本地人,我来自里夫斯什尔,在边界那边——相邻的一个郡。但在这一带李先生当然是个知名的人物,我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于传闻。”
“是吗?是什么传闻呢——什么样的?”
萨格登说:
“嗯,他是一个厉害的家伙,很少有人能从他那儿得什么好处。但他用钱很慷慨,就像天生那么大方似的。我想不通乔治·李怎么会是他父亲的儿子,他和他父亲完全相反!”
“啊!在这个家中有两种明显的血统:艾尔弗雷德、乔治和戴维很像——至少是在表面上——像他们母亲那边的家族。我今天早上看了一些画廊里的画像。”
“他脾气很暴躁,”萨格登警监接着说,“而且他在女人的事上名声很坏——那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现在已经病了很多年了,但即使在那方面他也一直表现得很慷慨。如果有了什么麻烦,他总是付一大笔钱而且往往能把那个女孩给嫁掉。他也许有很多劣迹,但他从不吝啬。他对他妻子很不好,总追着别的女人,忽略她的存在。她伤心而死,他们是这么说的。当然这是一种习惯的说法,可我相信她真的很不幸,可怜的夫人,她一直有病,不怎么外出。李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个古怪的人,生性好复仇,如果什么人害他一下,他总是要还以颜色的,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从不在意要等上多长时间才能报复。”
“上帝的磨坊转得很慢,可它们磨得很细(即前文多次提到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处为了和下文萨格登的话相对应,故再次采用直译。——译注。)。”波洛喃喃地说道。
萨格登警监重重地说:
“还不如说是魔鬼的磨坊!西米恩·李身上没有任何高尚的东西。你可以说他是那种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还对这笔交易津津乐道的人!而他也是骄傲的,像撒旦一样骄傲。”
“像撒旦一样骄傲!”波洛说,“你说的那句话,很有暗示性。”
萨格登警监很不理解,他说:
“你不是说他被谋杀了是因为他很骄傲吧?”
“我是说,”波洛说,“遗传的情况是存在的,西米恩·李把他的骄傲传给了他的儿子们——”
他突然住口不说了。希尔达·李从房子里走出来正站在那儿向露台这边张望着。

“我想找你,波洛先生。”
萨格登警监找借口告辞回到房子里去了。希尔达目送
他离去,她说:
“我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他和皮拉尔在一起呢。他看起来是个谨慎的人,考虑问题很周密。”
她的声音很悦耳,低低的,有一种安抚的语气。
波洛问道:
“你说,你想见我?”
她点点头。
“是的,我认为你可以帮助我。”
“我会很高兴这样做,夫人。”
她说: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波洛先生,我昨晚就看出来了。我想,有些东西你很容易就发现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丈夫。”
“是吗,夫人?”
“我不会对萨格登警监说这些话的,他是不会明白的,但你可以。”
波洛微微欠身表示感谢,“你过奖了,夫人。”
希尔达继续平静地说:
“我丈夫,从我嫁给他起,很多年来就是一个我只能形容为精神残废的人。”
“啊!”
“当一个人在肉体上受到一些极大的伤害,它会引起震动和痛苦,但它会慢慢地痊愈,肌肉长上了,骨头愈合了。也许,还会有一点儿虚弱,一道轻微的疤痕,但不会有什么别的事了。我丈夫,波洛先生,在他最敏感的年纪受到了精神上的极大伤害,他崇拜他的母亲又亲眼看着她去世,他相信他父亲在道义上对她的死是有责任的。他再没能从那个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他对他父亲的愤恨从未平息过,是我说服戴维来这儿过圣诞节的,来和他的父亲和解,我想这样——是为了他——我想让那个精神上的伤口愈合起来。我现在意识到来这儿是个错误。西米恩·李以刺探他过去的创伤为乐,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波洛说:“你是想告诉我,夫人,你丈夫杀了他父亲吗?”
“我想告诉你,波洛先生,他也许很容易就那么做的……而我还要告诉你——他没有!当西米恩·李被杀的时候,他的儿子在弹《葬礼进行曲》,那杀人的欲望埋藏在他心中,从他的指间流出,消失在起伏的音乐声中——这是真的。”
波洛沉默了一两分钟,接着他说:
“那么,夫人,对那场过去的悲剧,你的结论是什么?”
“你是说西米恩·李妻子的死?”
“是的。”
希尔达慢条斯理地说:
“我对生活了解得很多,足以知道你永远不能凭一件事表面的是非曲直来判断它。从所有表面上的东西来看,西米恩·李完全该被谴责,而他妻子的确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而同时,我真的相信有那么一种柔顺,一种心甘情愿去受罪的禀性,会激起一种特定类型男人身上最坏的本性。我想,西米恩·李可能会崇拜有勇气和力量的性格。他只不过是被忍耐和眼泪激怒了。”
波洛点点头。他说:
“你丈夫昨晚说:‘我母亲从未抱怨过。’这是真的吗?”
希尔达·李不耐烦地说:
“当然不是!她一直在向戴维抱怨!她把她不幸的重负全都放在了他的肩上。他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以致于不能忍受所有那些她让他承受的东西!”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咬着嘴唇。
“我明白了。”
她的语气很尖锐。
“你明白什么了?”
他答道:
“我明白你其实更想成为一个妻子,可你不得不做一个母亲。”
她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戴维·李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而且沿着露台向他们走来。他语气中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
“希尔达,不是一个很棒的天气吗?几乎像春天而不是冬天。”
他走近了些。他的头向后仰着,一缕金发垂在前额上,他的蓝眼睛闪着光。他看上去不可思议地年轻而且很孩子气,他身上有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渴望,一种无忧无虑的光彩。赫尔克里·波洛屏住了呼吸。
戴维说:“让我们到湖边去,希尔达。”
她笑了,伸手挽着他,他们一起走了。
当波洛看着他们走开的时候,他看见她回过头来飞快地膘了他一眼。他看出了那一瞥中一闪而过的焦虑,或者,他想,是恐惧?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地朝露台的另一端走去。他喃喃自语道:
“就像我一直说的,我是一个听取忏悔的神父!而且因为女人们比男人更经常去忏悔,今天早上都是女人来找我,我怀疑,是不是很快又会有一个?”
当他在露天平台的尽头转过身来接着住回走时,他知道他的疑问有了答案。莉迪亚·李正朝他走来。

莉迪亚说:
“早上好,波洛先生。特雷西利安告诉我说我可以在外面找到你,他说你和哈里在一起。可我很高兴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丈夫一直在谈你,我知道他很渴望和你谈谈。”
“啊,是吗?要我现在去见他吗?”
“先别去。他昨晚几乎没睡,最后我给了他一片特效安眠药。他还睡着呢,我不想打扰他。”
“我很理解,这是很明智的。我可以看得出来昨晚的那个打击对他来说有多么大。”
她很认真地说:
“你看,波洛先生,他真的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远甚于其他的人。”
“我明白。”
她问道:
“你——或者是萨格登警监——知道是谁可能做了这件可怕的事吗?”
波洛不慌不忙地说:
“关于都有谁不可能做了这件事,夫人,我们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莉迪亚几乎很不耐烦地说:
“这就像一场噩梦——这么令人难以置信——我不能相信它是真的!”
她又加上一句:
“霍伯里怎么样?他真的在电影院吗,像他说的?”
“是的,夫人,他的说法已经核实过了,他说的是真话。”
莉迪亚停了下来,摘了一点紫杉的叶子。她的脸色有点儿发白了,她说:
“可这太可怕了!这就只剩下——家里的人了!”
“完全正确。”
“波洛先生,我不能相信!”
“夫人,你可以相信而且你的确相信!”
她似乎想提出抗议,但接着她懊悔地苦笑了一下。
她说:
“人是多么虚伪呀!”
他点点头。
“如果你能对我开诚布公,夫人。”他说,“你会承认对你来说,这个家里的一个人谋杀了你公公看起来是很自然的事。”
莉迪亚严厉地说:
“这话也太怪了,波洛先生!”
“对,是这样。可你公公就是一个很怪的人!”
莉迪亚说:
“可怜的老人。我现在为他感到难过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只是惹得我说不出来的恼火!”
波洛说:
“这我可以想像得出来!”
他弯下腰看着那些缩微景观。
“它们真是非常有创造性,非常令人喜爱。”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们,这是我的一个爱好。你喜欢这个有企鹅和冰山的北极景色吗?”
“很迷人。而这个——这是什么?”
“噢,那是死海——或者说将会是,它还没完成呢,不用去看它。而这一个设想是科西嘉的皮亚纳。要知道,那儿的岩石是粉色的,一直延伸到蔚蓝的海面上,样子非常可爱。这幅沙漠的风景也很有意思,你不认为吗?”
她领着他一路走着。当他们走到那一头时她看了一眼手表。
“得去看看艾尔弗雷德是不是醒了。”
当她走了之后,波洛慢慢地走回代表死海的那个微缩景观。他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它,然后他抠出几块鹅卵石拿在手里玩着。
突然间他的脸色一变,他把鹅卵石拿起来凑近脸跟前。
“Sapristi(法语:见鬼。——译注。)!”他说,“真是个意外!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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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二月二十六日

警察局长和萨格登警监不相信地盯着波洛。后者把一捧小鹅卵石小心地放回一个小纸盒里,推到警察局长的面前。
“噢,是的。”他说,“这的确就是那些钻石。”
“那你说,你是在哪儿找到它们的?在花园里?”
“在艾尔弗雷德夫人布置的一个微型花园里。”
“艾尔弗雷德夫人?”萨格登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像。”
波洛说:
“你的意思是,我猜,你认为不像是艾尔弗雷德夫人割断了她公公的喉咙?”
萨格登马上说:
“我们知道她没那么做,我是说不像是她偷了这些钻石。”
波洛说:
“要相信她是一个贼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是这样的。”
萨格登说:
“什么人都可能把它们藏在那儿。”
“这倒是真的,在那个特别的花园中是很方便的——它代表的是死海——那些鹅卵石在形状和外观上都和它们很相似。”
萨格登说:
“你的意思是她事先就把那个弄好了?”
约翰逊上校由衷地说: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一点儿也不。她究竟为什么要拿那些钻石呢?”
“啊,说到这一点嘛——”萨格登慢吞吞地说。
波洛赶紧插话说:
“对于这个问题来说,答案可能是这样的:她拿钻石是为了让人误以为这是谋杀案的动机。那就是说,虽然她自己没有在其中主动参与,可她是知道这次谋杀的。”
约翰逊皱皱眉。
“这想法根本站不住脚。你是在断定她是一个同谋——但她可能会是谁的同谋呢?只可能是她丈夫的。可我们都知道,他和谋杀也没有关系,这样,所有的推测就都落空了。”萨格登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摩挲着下巴。
“对,”他说,“是这样。如果是李夫人拿了钻石的话——而这个‘如果’可是非同小可的——那就只能是单纯的盗窃,而且她可能真的为此特别准备了那个花园作为隐藏之处,等着风声渐渐过去。另一种可能性则纯属巧合,那个花园里有着和钻石相似的鹅卵石,让这个贼——无论他是谁——觉得那儿是一个理想的隐藏之处。”
波洛说:
“这很有可能。我始终都准备接受任何的巧合。”
萨格登警监怀疑地摇摇头。
波洛说:
“你怎么看,萨格登警监?”
萨格登警监谨慎地说:
“李夫人是一位正派的贵妇人,她不像是会卷进任何肮脏勾当中的人。不过,这种事从来都说不准。”
约翰逊上校恼火地说:
“在任何情况下,不管关于钻石事件的真相是什么,她不会和这件谋杀案有任何的牵连,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在案发当时管家看见她在客厅里,你记得吗,波洛?”
波洛说:
“这一点我没忘了。”
警察局长转向他的下级。
“我们最好继续下去。你有什么要汇报的?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是的,长官,我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首先——霍伯里,他之所以会害怕警察是有原因的。”
“盗窃,呃?”
“不,长官。威胁人家敲诈钱财,变相的勒索,那案子不
约翰逊上校说:
“明天的验尸是有陪审团参加的。当然,最后的裁决是会延期的。”
萨格登说:
“是的,长官,我见过验尸官,一切都安排好了。”

乔治·李走进房间来,由他妻子陪着。
约翰逊上校说:
“早上好。请坐,好吗?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们两个人,一些我还不太明白的事情。”
“我会很高兴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乔治的样子很有些夸张。
马格达伦敷衍了事地说:
“这是当然的。”
警察局长朝萨格登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说:
“是关于案发那天晚上电话的事。你往韦斯特林厄姆打了个电话,我想你是这么说的,李先生?”
乔治·李冷冷地说:
“是的,我打过电话给我选区的代理人,我可以让你去找他核实而且——”
萨格登警监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下面滔滔不绝的话。
“是这样——是这样,李先生,我们不是讨论这一点。那个电话接通的确切时间是八点五十九分。”
“嗯——我——呃——至于确切的时间我可说不上来。”
“啊,”萨格登说,“但我们可以!我们对这种事总是查得很仔细的,的确非常仔细。那个电话是八点五十九分接通的,而它是在九点零四分结束的。
你父亲,李先生,是在大约九点十五分被杀的,我必须再次请你解释一下当时的行动。”
“我告诉过你了——我当时正在打电话!”
“不,李先生,你没有。”
“胡说——你肯定弄错了!嗯,我也许,可能,刚刚打完电话——在我听见楼上的声音的时候——我想我正在考虑再打一个电话——正在考虑它是否——呃——值得——那笔费用。”
“你不会为了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考虑上十分钟吧。”
乔治气紫了脸,他气急败坏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无礼了!你在怀疑我的话吗?怀疑一个我这种地位的人的话?我——呃——我为什么应该对我每一分钟的活动加以说明?”
萨格登警监不动声色的态度让波洛都觉得敬佩。
“这很正常。”
乔治怒气冲冲地转向警察局长:
“约翰逊上校,你鼓励这个——这种闻所未闻的态度吗?”
警察局长回答得很干脆:
“在一个谋杀案中,李先生,这些问题是必须要问的——也必须要回答。”
“我回答了:我打完了电话正在——呃——考虑打另一个电话。”
“当楼上响起尖叫声的时候你就在这间屋子里吗?”
“是的——对,我是在这间屋子里。”
约翰逊转向马格达伦。
“我想,李夫人。”他说,“你声明当尖叫响起的时候你在打电话,而且你那时候是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
马格达伦慌了,她屏住呼吸,看看旁边的乔治——又看看萨格登,接着又恳求地看着约翰逊上校。她说:
“噢,真的吗——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说了些什么……我是那么不安……”
萨格登说:
“要知道,我们都写下来了。”
她把攻势转向了他——用那大大的恳求的眼睛——颤抖的嘴唇,而回应她的则是一个严厉的品德高尚的男人那生硬的冷漠,他不欣赏她这种类型的人。
她不确定地说:
“我——我——我当然打了电话,我只是不能肯定是什么时候——”
她停住了。
乔治说:
“这都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儿打的电话?不是在这儿。”
萨格登警监说:
“要我说,李夫人,你根本就没打电话,那样的话,那时候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马格达伦心烦意乱地看看周围,突然大哭起来。她抽泣着说:
“乔治,别让他们威胁我!你知道如果什么人吓唬我、大声地问我,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说了些什么——整件事都那么可怕——而我又是那么难过——他们对我又那么恶劣……”
她跳了起来,抽泣着跑出了房间。
乔治·李迅速地站起身来,咆哮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从不愿让我的妻子受到威胁和恐吓!她是非常敏感的。这是很不光彩的!我要在国会提交一个关于警方很不光彩的威胁方式的提案。这绝对是很不光彩的!”
他大步走出了房间,砰的关上了门。
萨格登警监仰头大笑。
他说:
“我们让他们彻底地露馅了!现在我们明白了!”
约翰逊上校皱着眉头。
“惊人的事情!看起来很可疑。我们一定要从她那儿得到进一步的证词。”
萨格登轻松地说:
“噢!在她决定了该怎么说之后,她一两分钟内就会回来的。呃,波洛先生?”
波洛如梦方醒,吃了一惊。
“pardon(法语:请原谅。——译注)!”
“我说她会回来的。”
“也许——对,可能——噢,是的!”
萨格登注视着他,说:
“怎么回事,波洛先生?看见幽灵了?”
波洛慢悠悠地说:
“要知道——我正是不能肯定这一点。”
约翰逊上校不耐烦地说:
“好吧,萨格登,还有别的吗?”
萨格登说:
“我一直试图把每个人到达谋杀现场的时间次序查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一点很清楚。在谋杀发生之后,受害者垂死的尖叫声发出了警报,凶手溜了出来,用钳子或其它那一类东西锁上门,而片刻之后第一个人匆忙地来到案发现场。遗憾的是,要大家看清到底是谁就不太容易了,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记忆是很不准确的。特雷西利安说他看见哈里和艾尔弗雷德·李从餐厅出来穿过大厅冲上楼去。那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怀疑过他们。就我现在所了解的,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很晚才到那儿——最后一个。
大体上说,法尔、乔治夫人和戴维夫人是最先到的。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说其他人比自己早到一点儿,难就难在这儿了,你分辨不出哪些属于蓄意的谎话而哪些是属于真的记不清了。所有的人都跑去了——这一点没有问题,可要查清楚他们到达现场的次序就有点儿难了。”
波洛慢慢地说:
“你认为这很重要?”
萨格登说:
“这是时间因素的问题。要知道,在当时,时间是非常非常紧张的。”
波洛说:
“我同意你的意见,在这个案子里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萨格登接着说:
“更不利的情况是这里有两座楼梯。主要的那座楼梯在大厅里,它到餐厅和客厅是等距离的。而另一座在房子的那一头。斯蒂芬·法尔是从那一座楼梯上去的。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从房子那一头楼梯顶端的过道过来的——她的房间正好在房子的那一头——其他人说他们是从这一座上去的。”
波洛说:
“这件事是挺乱的。”
门开了,马格达伦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她呼吸紧促,两边脸上都有一团红晕。她走到桌子前,悄悄地说:
“我丈夫以为我睡下了,我是从我的房间里偷偷溜出来的。约翰逊上校,”她那大大的、悲伤的眼睛求助地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保密的,是不是?我是说你没必要把一切都公开吧?”
约翰逊上校说:
“你的意思,李夫人,我想是一些和这案子没关系的事情?”
“是的,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些有关我——我私人的事情。”
警察局长说:
“你最好还是坦白地说出来,李夫人,让我们来判断。”
马格达伦开口了,她的眼神游移不定:
“是的,我愿意信任你,我知道我可以的,你看起来是这么和蔼可亲。你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她停住了。
“什么,李夫人?”
“昨晚我想给某个人打电话——一个男人——我的一个朋友,而我不想让乔治知道。我知道我很不对——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晚饭后我想乔治会在餐厅里,就跑去打电话。可当我到了这儿之后我听见他在打电话,所以我就只好等着。”
“你是在哪儿等着的,夫人?”波洛说。
“在楼梯后面有一个地方是放衣服和别的东西的。那儿很黑,我悄悄地走过去,从那儿可以看见乔治从房间里出来。可他一直没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上就闹腾了起来,李先生开始尖叫,我也就跑上了楼。”
“那么直到案发的时候你丈夫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
“是的。”
警察局长说:
“而你自己从九点钟到九点一刻一直在楼梯后面等着?”
“是的,可我不能这么说,他们会想知道我在那儿做什么。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尴尬的,你真的明白了吗?”
约翰逊上校冷冰冰地说:
“当然是很尴尬的。”
她朝他甜甜地一笑。
“告诉你真相我觉得真轻松。你不会告诉我丈夫的,是吗?不,我肯定你不会的!我可以信任你们的,你们所有的人。”
在她最后那恳求的一眼里她把他们都包括在内了,然后她就匆匆地溜出了房间。
约翰逊上校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吧,”他说,“可能会是这样的!这似乎是一个很可信的故事。另一方面——”
“也可能不是。”萨格登总结说,“就是这样,我们不知道。”

莉迪亚站在客厅尽头的一扇窗边向外望着,她的身影半掩在厚重的窗帘后面。房间里的动静让她吃惊地转过身来,看见赫尔克里·波洛正站在门边。
她说:
“你吓了我一跳,波洛先生。”
“我道歉,夫人,我走路很轻。”
她说:
“我还以为是霍伯里呢。”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是的,他的步子很轻,那个人——像一只猫——或者一个贼。”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她。
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当她开口说话时她微微做了个厌恶的鬼脸:
“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人,能摆脱掉他我会很高兴的。”
“我认为你这么做是明智的,夫人。”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她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吗?”
波洛说:
“他是一个搜集秘密的人——用这些秘密来为自己牟利。”
她严厉地说:
“你认为他知道什么吗——关于谋杀的事?”
波洛耸耸肩。他说:
“他的步子很轻耳朵又长,他可能听见了什么事情但没说出来。”
莉迪亚的话说得很清楚:
“你是说他也许会试图勒索我们中的某个人?”
“这是可能的。可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那你是要说什么?”
波洛慢悠悠地说:
“我和艾尔弗雷德·李先生谈过了,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决定接受还是拒绝之前我希望能先和你商量一下。但刚才我被你构成的图画所打动了——你的针织外衣的迷人图案和深红的窗帘相映衬——就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
莉迪亚不客气地说:
“难道,波洛先生,我们非得把时间浪费在恭维上吗?”
“我请你原谅,夫人,几乎没有几个英国女士懂得1atoilette(法语:服饰着装。——译注)。第一天晚上我看见你穿的那件女装,它很醒目,但图案很简单,非常优雅——高贵。”
莉迪亚不耐烦地说:
“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呢?”
波洛严肃起来。
“是这样,夫人。你丈夫希望我非常认真地进行调查,他要求我待在这儿,住在这座房子里,尽我所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莉迪亚严厉地说:
“怎么?”
波洛慢吞吞地说:
“我不想接受一个没有得到女主人认可的邀请。”
她冷冷地说:
“我当然认可我丈夫的邀请。”
“是的,夫人,可我对你的要求还不止这些。你真的想让我来这儿吗?”
“为什么不呢?”
“让我们直说吧,我要问你的是:你希望真相大白,还是不希望?”
“当然啦。”
波洛叹了口气。
“你非得用这些套话来答复我吗?”
莉迪亚说:
“我就是一个很俗套的女人。”
接着她咬着嘴唇,迟疑地说:
“也许直说会好得多。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情况不太妙,我公公被残忍地谋杀了,而除非可以证实那个最有嫌疑的人——霍伯里——盗窃而且谋杀——但看起来是不可能的——那么结果就是这样——是他家里的某个人杀了他。把这个人送交法院审判就意味着给我们所有的人带来耻辱……如果要我实说,我得说我并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波洛说:
“你愿意让凶手逍遥法外?”
“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可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凶手。”
“这,我承认。”
“那么,再多一个有什么关系吗?”
波洛说:
“那其他的家庭成员怎么办?那些无辜者?”
她睁大了眼睛。
“他们怎么啦?”
“你意识到了吗,如果事情的结果如你所愿,永远没有人会知道真相,这件事情的阴影就会一直笼罩着所有的人。”
她半信半疑地说:
“这一点我倒没想过。”
波洛说:
“永远没有人会知道谁是那个有罪的人……”
他轻轻地加上了一句:
“除非你已经知道了,夫人?”
她叫了出来: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这不是真的!噢!只要他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家里人好了。”
波洛说:
“也许二者都是。”
她盯着他看。
“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家里的一员——而且,同时又是一个陌生人……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Ehbien(法语:哦。——译注。),这是赫尔克里·波洛脑子里刚想出来的主意。”
他看着她。
“那么,夫人,我该怎么对李先生说?”
莉迪亚举起了双手,然后突然把手垂了下来,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
她说:
“当然——你必须接受。”

皮拉尔站在音乐室的中央,她站得笔直,她的眼睛转来转去,就像一只惟恐会受到袭击的小动物。
她说:
“我想离开这儿!”
斯蒂芬·法尔温柔地说:
“你不是惟一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亲爱的。”
“你是说——警察?”
“是的。”
皮拉尔一本正经地说:
“跟誓察搅和在一起可不是件好事,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有身份的人身上。”
斯蒂芬带着一丝笑意说:
“是指你自己吗?”
皮拉尔说:
“不,我是指艾尔弗雷德和莉迪亚,还有戴维、乔治、希尔达以及——嗯——还有马格达伦。”
斯蒂芬点起一支烟,他说话之前先抽了一两口。
“为什么有一个例外呢?”
“什么例外,嗯?”
斯蒂芬说:
“为什么把哈里老兄排除在外?”
皮拉尔笑了,露出又白又光滑的牙齿。
“噢,哈里是不一样的!我想他很明白和警察搅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也许你是对的。他对于这个家来说当然是有点儿太特别了,不是很协调。”
他接着说:
“你喜欢你的英国亲戚吗,皮拉尔?”
皮拉尔犹豫不决地说:
“他们很好——所有的人都是,可他们不怎么笑,他们不快乐。”
“我亲爱的女孩,房子里刚刚发生过一次谋杀!”
“是——的。”皮拉尔怀疑地说。
“一件谋杀,”斯蒂芬开导皮拉尔说,“不是那种让你可以无动于衷的日常事件。不管在西班牙人们或许会怎么做,在英国他们对谋杀是很认真的。”
皮拉尔说:
“你是在笑话我……”
斯蒂芬说:
“你错了,我根本没有笑的心情。”
皮拉尔看着他说:
“因为你,也一样希望能离开这儿?”
“是的。”
“而那个高大英俊的警察是不会让你走的?”
“我没有问过他,但如果我问了的话,我毫不怀疑他会说不。我必须得谨慎,皮拉尔,非常非常小心。”
“这很讨厌。”皮拉尔说道。
“比讨厌还要更糟一点儿,我亲爱的。这会儿又有那个古怪的外国人在这儿暗中巡查,我不认为他能把我怎么样,可他让我觉得紧张。”
皮拉尔皱皱眉。她说:
“我外祖父非常非常有钱,是不是?”
“我想是这样的。”
“现在他的钱都会给谁呢?给艾尔弗雷德和其他的人?”
“那得看他的遗嘱。”
皮拉尔沉思着说:“他也许会留给我一些钱,可我想他大概没有。”
斯蒂芬亲切地说:
“你不会有事的。说到底,你是家庭一员,你属于这儿,他们得照顾你。”
皮拉尔叹了口气:“我——属于这儿,这真可笑,可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看得出来你大概不会觉得这很有意思。”
皮拉尔又叹了口气。她说:
“如果放上唱片的话,你说咱们可以跳舞吗?”
斯蒂芬怀疑地说:
“看起来不太好吧,这家里正在服丧呢!你这个冷酷无情的西班牙小丫头!”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
“可我真的不觉得难过呀!因为我和我外公并不怎么亲,虽说我喜欢跟他聊天,可我不想因为他死了就哭或者是不开心什么的,非要假装很难过也太傻了。”
斯蒂芬说:“你真让我佩服!”
皮拉尔又鼓动他说:
“我们可以把一些袜子和手套放在留声机上,那么它的声音就不会太大,那样就没人能听见了。”
“那么来吧,你这个小妖精。”
她开心地笑着跑出了房间,向房子那一头的舞厅走去。这时,就在她走到通向花园门的走廊里时,她一下子站住了。斯蒂芬追上了她,也站住了。
赫尔克里·波洛正从墙上摘下一幅画像,借着露天平台上来的光仔细研究着。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他们。
“啊哈!”他说,“你们来得正好。”
皮拉尔说:“你在干什么?”
她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波洛郑重地说:
“我正在研究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西米恩·李年轻时候的长相。”
“噢,这是我外公吗?”
“是的,小姐。”
她注视着那张色彩鲜明的脸,慢悠悠地说:
“多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他后来是这么老,这么皱巴巴的。这会儿的他就像哈里,像哈里再年轻十岁的样子。”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是的,小姐,哈里·李很像他父亲。再看这儿——”他领着她在画廊里走了一小段路。“这是李夫人,你的外婆——一张温柔的长圆脸,金色头发,柔和的蓝眼睛。”
皮拉尔说:
“像戴维。”
斯蒂芬说:
“和艾尔弗雷德也很像。”
波洛说:
“遗传是很有意思的事,李先生和他妻子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总的说来,这个家里的孩子是随母亲的。看这儿,小姐。”
他指着一个大约十九岁左右女孩的画像,她有着金丝般的头发和大大的、笑盈盈的蓝眼睛,她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她母亲的翻版,可她身上有一种生气,一种活泼的东西,是那双柔和的蓝眼睛和平和的容貌所没有的。
“噢!”皮拉尔说。
一片红晕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把手伸向脖子,取出一个挂在一条长长的金链子上的装照片的小盒子。
她按了一下搭扣,盒子打开了,看着波洛的正是同一张笑脸。
“我妈妈。”皮拉尔说。
波洛点点头。在小盒子的那一面是一个男人的头像,他年轻而英俊,有着黑色的头发和深蓝的眼睛。
波洛说:“你的父亲吗?”
皮拉尔说:
“对,我父亲。他长得很好看,是不是?”
“对,的确是的。西班牙人很少有蓝眼睛的,不是吗,小姐?”
“有还是有的,只是不常见,一般都在北部。此外,我奶奶是爱尔兰人。”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那么你有西班牙、爱尔兰和英格兰的血统,还有一点儿吉普赛的。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小姐?有这样的遗传,你会结下一个很厉害的仇人的。”
斯蒂芬笑着说:
“记得你在火车上说的话吗,皮拉尔?你说你对付仇人的办法是割断他们的喉咙。噢!”
他停住了——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话的含义。
赫尔克里·波洛很快把话题岔开。他说:
“啊,对,有件事,小姐,我得问你一下。我的警监朋友要你的护照,你知道,这是警方的规定——很愚蠢,很讨厌,然而对于一个在这个国家里的外国人来说是必须的。而从法律上说,你当然是个外国人。”
皮拉尔扬起了眉毛。
“我的护照?好,我去拿。它在我房间里。”
波洛走在她的身旁,他抱歉地说:
“打扰你我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们走到了长长的画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段楼梯,皮拉尔跑了上去,波洛跟在后面。
斯蒂芬也来了,皮拉尔的房间就在楼梯的上面。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说:“我去给你拿来。”
她进去了。波洛和斯蒂芬在外面等着。
斯蒂芬懊悔地说:
“我那么说真是傻到家了,可我不认为她注意到了,你说呢?”
波洛没有回答,他微微地侧着头好像在倾听什么。
他说:“英国人真是太喜欢新鲜空气了,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一定也继承了这种性格。”
斯蒂芬瞪着他说:
“为什么?”
波洛轻声说:
“因为虽然今天非常冷——可以说是厉害的霜冻天气——不像昨天那么温和晴朗——可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还是把她的窗户推了上去。这么喜欢新鲜空气真是叫人惊讶。”
突然间从房间里传来了一声西班牙语的惊叫,接着皮拉尔不安地笑着重新出现在门口。
“啊!”她叫道,“我太蠢了——而且又笨手笨脚的。我的小箱子在窗台上,我翻得太快了,一不留神就把我的护照碰到窗户外边去了,它就在下边的花圃那儿,我去拿。”
“我去拿,”斯蒂芬说,但皮拉尔已经飞快地超过了他,她回头喊着:
“不,这都是因为我的愚蠢。你和波洛先生去客厅吧,我会把它送到那儿去的。”
斯蒂芬·法尔好像想去追她,但波洛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说:
“让我们走这边吧。”
他们从二楼的走廊朝房子的另一头走去,一直走到那座主要的楼梯顶上。
在那儿波洛说:
“咱们先别下去,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到这个案发的房间来,我有点事想问你。”
他们沿着通向西米恩·李房间的走廊走着,在他们的左边他们经过一个凹进去的地方,里面摆着两座大理石雕像,健壮的仙女们紧紧拥住自己的裙裾,流露出一种维多利亚式的极度痛苦。(大约在 1830—1900年间(相当于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 英语系国家在美术、建筑和装饰艺术上呈现出一种具有普遍性的风格,我们现在一般称之为维多利亚风格。为了迎合市场的需要,许多维多利亚式的作品混杂采用了过时的样式、过于华丽的装饰,表现感情通常过分直露、毫不含蓄,致使作品品位普遍呈现出下降的趋势。——译注。)
斯蒂芬·法尔看了它们一眼,咕哝道:
“在白天看上去还挺吓人的!那天晚上我从这儿走过的时候我还以为有三个呢,谢天谢地,这儿只有两个!”
“现在没人喜欢它们了。”波洛承认说,“但那时候买下它们肯定是花了一大笔钱的。我想它们在晚上看起来会好一点儿。”
“对,那样就只看得见一个白色的微微闪光的身影。”
波洛喃喃道:
“在黑暗中所有的猫都是灰色的!”
他们发现萨格登警监在房间里,他正跪在保险箱旁用一个放大镜检查着。
当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来。
“这的确是用钥匙开的,”他说,“打开它的人是知道密码的,没有任何别的痕迹了。”
波洛朝他走过去,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耳语了一番。警监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波洛转向斯蒂芬·法尔,他正站在那儿注视着西米恩·李一直坐着的那张椅子,他的眉头拧在一起,额头上显出青筋。波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说:
“你想起了什么——是吗?”
斯蒂芬慢慢地说:
“两天前他还活着,坐在那儿——而现在……”
接着,他缓过神来,说:
“对,波洛先生,你带我到这儿来是要问我什么事?”
“啊,对。我想,你是那天晚上最早到达现场的人。”
“是我吗?我不记得了。不,我认为那些女士中的一个是在我之前到的。”
“哪位女士?”
“一位太太——乔治的夫人或者是戴维的——我知道她们都很快就到这儿了。”
“我想你说过,你没听见尖叫声?”
“我认为我没听见,我记不清了。的确有人叫出声了,可那也许是当时在楼下的某个人。”
波洛说:
“你没听见像这么刺耳的声音?”
他仰面朝天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号叫。
事情发生得如此意外,以致于斯蒂芬吓得往后一退差点儿摔倒。他怒气冲冲地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是想要吓着房子里所有的人吗?不,我没听见任何像这样的声音!你会把整幢房子里的人都折腾起来的,他们会以为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波洛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他嘟囔着:
“真的……这样太傻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他匆匆走出了房间。莉迪亚和艾尔弗雷德在楼梯脚下向上张望着——乔治从书房里出来,也走了过来。皮拉尔也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她的护照。
波洛叫道: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别紧张,我做了一个小实验,就是这么回事。”
艾尔弗雷德看起来很恼火,而乔治则很气愤。波洛留下斯蒂芬去解释,他自己匆匆地沿着走廊溜到房子的另一头去。
在走廊的尽头,萨格登警监悄悄地从皮拉尔的房间里出来,和波洛会合。
“Eh bien(法语:怎么样。——译注。)?”波洛问道。
警监摇摇头。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波洛,波洛点了点头。

艾尔弗雷德·李说:“那么你接受了,波洛先生?”
他的手捂着嘴,微微地颤抖着。他柔和的棕色眼睛里闪着一种刚刚出现的狂热的光芒。
他说话有点儿结结巴巴的。莉迪亚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有点焦急地看着他。
艾尔弗雷德说:
“你不知道——你不——不——不能想像——它对我来说——意——意味着什么……谋杀我父亲的凶手一定要找——找到。”
波洛说:
“既然你向我保证你已经仔细地考虑了很久——是的,我接受。但你要充分了解,这件事是收不回来的,我不是一条狗,你让它去追捕猎物又可以把它叫回来,只因为你不喜欢它玩的把戏。”
“当然啦……当然啦……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的卧室布置好了。只要你愿意,待多久都可以——”
波洛郑重地说:“不会很久的。”
“呃?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会很久的。这件案子发生在这样一个有限的圈子里,因此要找出真相来不可能需要太长的时间,我想,最后的结果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艾尔弗雷德瞪着他,“不可能!”他说。
“恰恰相反,所有的事实都清楚地指向一个方向,只需要排除掉一些与此无关的事情,当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就会真相大白。”
艾尔弗雷德不相信地说:
“你是说你知道了?”
波洛笑了。“噢,对。”他说,“我知道了。”
艾尔弗雷德说:
“我父亲——我父亲——”他扭过脸去。
波洛简短地说:
“李先生,我还想提两个要求。”
艾尔弗雷德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都可以——无论什么都可以。”
“那么,第一,我想把李先生年轻时的画像放在你好意为我安排的卧室里。”
艾尔弗雷德和莉迪亚盯着他看。
前者说:“我父亲的画像——可为什么呢?”
波洛摆了摆手说:
“它会——我该怎么说呢——启发我。”
莉迪亚尖刻地说:
“波洛先生,你是打算用一种透视的特异功能来解决这个案子吗?”
“这么说吧,夫人,我不仅要用身体上的眼睛,而还要用头脑的眼睛来看。”
她耸耸肩。
波洛接着说:“第二,李先生,我想知道关于你妹夫——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死亡的真实情况。”
莉迪亚说:“有这个必要吗?”
“我需要所有的情况,夫人。”
艾尔弗雷德说:
“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是在一场因一个女人而起的口角中,在一个咖啡馆里把另一个人给杀了。”
“他是怎么把他杀了的?”
艾尔弗雷德求助地看着莉迪亚。她平静地说:
“他用刀扎了他。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没被判死刑,因为是那个人先激怒了他。他被判了无期徒刑,死在了监狱里。”
“他女儿知道她父亲的事吗?”
“我想她不知道。”
艾尔弗雷德说:
“是的,詹妮弗从没告诉过她。”
“谢谢你。”
莉迪亚说:
“你不是认为皮拉尔——噢!这太荒谬了!”
波洛说:“现在,李先生,你愿意给我提供一些关于你弟弟——哈里·李先生的具体情况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家庭的耻辱,为什么?”
莉迪亚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艾尔弗雷德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了: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波洛先生,他通过在一张支票上伪造我父亲的签名偷走了一大笔钱,我父亲当然没有提出起诉。哈里一直就是个骗子,他在世界各地都惹过麻烦,总是拍电报来要钱以摆脱困境。他一直在监狱里进进出出。
在哪儿都是。”
莉迪亚说:
“你并不真的知道所有的这些事,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的手颤抖着,他怒气冲冲地说:
“哈里身上就没什么好的地方——一点儿都没有!他从来就不是好人!”
波洛说:
“我明白了,在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艾尔弗雷德说:
“他欺骗了我的父亲——可耻地欺骗了我父亲!”
莉迪亚不耐烦地微微叹了口气。波洛听见了,向她投以犀利的一瞥。
她说:
“如果钻石能找到就好了,那样的话我敢肯定这个案子就能破了。”
波洛说:
“它们被找到了,夫人。”
“什么?”
波洛温和地说:
“它们是在被你称之为死海的小花园里找到的……”
莉迪亚叫了出来:
“在我的花园里?太——太惊人了!”
波洛轻声说:
“可不是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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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二月二十七日

艾尔弗雷德叹了口气,说:
“比我担心的要好多了!”
他们刚从调查死因的问讯中回来。
查尔顿先生是一个有着一双谨慎的蓝眼睛的老牌律师,他也出席了问讯并和他们一起回来了。他说:
“啊——我告诉过你那些程序纯粹就是走形式——纯粹是一种形式——一定会延期做出裁决的——以使警方再收集一些附加的证据。”
乔治·李恼火地说:
“一切都太不愉快了——实在是太讨厌了——我们的处境很可怕!我本人确信这案子是一个疯子干的,谁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那个叫萨格登的家伙像头骡子一样犟,约翰逊上校应该让苏格兰场的人来协助办案,这些地方上的警察不怎么样,很愚蠢。比如说,霍伯里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他过去的经历绝对有问题,可警方对这事根本不予理睬。”
查尔顿先生说:
“啊——我相信在时间问题上,那个霍伯里有一个令人满意的不在现场的证据,警方接受了。”
“他们为什么要接受呢?”乔治愤怒地说,“如果我是他们,我会有保留地接受这样一个证据。一个罪犯当然总是能为自己提供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的!警方的责任就是使他的证据不能成立——那就是说,如果他们知道该怎么干的话。”
“好了,好了,”查尔顿说,“我认为教警方怎么去做不是我们的事,呃?总的说来他们是一群很能干的人。”
乔治悲观地摇摇头。
“应该向苏格兰场求助。我对那个萨格登警监一点儿也不满意——他也许是个任劳任怨的人,可他远远算不上有才能。”
查尔顿先生说:
“要知道,我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萨格登是个好人。他并不在人前炫耀自己的能力,可他办案是很成功的。”
莉迪亚说:
“我肯定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了。查尔顿先生,你想来杯雪利酒吗?”
查尔顿先生客气地谢绝了。接着,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宣读遗嘱,所有的家庭成员都被召集起来了。
他饶有兴味地读着,有时会在语义较模糊的地方逗留片刻,有时又津津有味地品味着那些法律术语。
他读完了,摘下眼镜,擦了擦,又用询问的眼光看看身边这些被召集起来的家庭成员们。
哈里·李说:“这些法律上的东西都不太好懂,给我们讲一下最根本的事项吧,行吗?”
“真的吗,”查尔顿先生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遗嘱了。”
哈里说:
“我的上帝,那一个复杂的得什么样啊?”
查尔顿先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算是对他的一种无言的责备。他说:
“这个遗嘱的主要规定非常简单。李先生的一半财产归他的儿子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剩下的由他其他的子女们平分。”
哈里勉强地笑了。他说:
“像以往一样,艾尔弗雷德总是能交好运!父亲一半的财产归你!狗运朝天,不是吗,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脸红了。莉迪亚严厉地说:
“艾尔弗雷德是一个忠诚而且挚爱父亲的儿子,他多年管理业务而且一直承担着所有的责任。”
哈里说:“噢,是的,艾尔弗雷德一直是个好孩子。”
艾尔弗雷德不客气地说:
“你也许该觉得你自己很幸运,我想,哈里,父亲到底还不是什么都没给你留!”
哈里仰头大笑,他说:
“如果他从遗书上把我去掉你会更喜欢的,是不是?你一向讨厌我。”
查尔顿先生咳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宣读完遗嘱之后难受的场面——而且令人遗憾的是,简直太习惯了,他急着要在这种通常会发生的家庭争吵发展到白热化之前离开。他嘟囔着:
“我想——呃——这,这就是所有我需要——呃——”
哈里不客气地说:“皮拉尔怎么办?”
查尔顿先生又咳了一下,这次是带着歉意的。
“呃——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遗嘱里没有被提及。”
哈里说:“她不能得到她母亲的那一份吗?”
查尔顿先生解释说:
“埃斯特拉瓦多斯夫人,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当然会和你们剩下的人一样得到一份,但由于她已经去世了,她那一份就返还到财产中,在你们之间平均分配。”
皮拉尔带着浓重的南欧口音,慢吞吞地说:
“那么——我——一无所有?”
莉迪亚飞快地说:
“我亲爱的,家里人当然会留意到这一点的。”
乔治·李说:
“你可以在艾尔弗雷德这儿安家——呃,艾尔弗雷德,行吗?我们——呃——你是我们的外甥女——照顾你是我们的责任。”
希尔达说:“我们随时都欢迎皮拉尔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哈里说:
“她应该有自己的一份,她应该有詹妮弗的那份。”
查尔顿先生咕哝道:
“真的必须——呃——走了。再见,李夫人——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呃——随时向我咨询……”
他飞快地逃走了,他的经验使他能预见到有可能构成一次家庭争吵的所有因素。
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莉迪亚说:
“我同意哈里的意见,我认为皮拉尔有权利得到一份遗产,那份遗嘱是詹妮弗死前很多年立的。”
“胡说,”乔治说,“这是一种很不严谨而且也是不合法的想法,莉迪亚。法律就是法律,我们必须遵守。”
马格达伦说:
“当然,她运气很不好,而且我们都很为皮拉尔难过,但乔治是对的,就像他说的,法律就是法律。”
莉迪亚站了起来,她拉起皮拉尔的手。
“我亲爱的,”她说,“这对你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事。在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愿意离开一会儿吗?”
她把女孩领到门边。
“别担心,皮拉尔,亲爱的,”她说,“把这事交给我吧。”
皮拉尔慢慢地走出房间。莉迪亚在她身后关上门,走了回来。
争吵暂时停顿下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遗产争夺大战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哈里说:
“你一直是个该死的吝啬鬼,乔治。”
乔治反驳说:
“不管怎样,我至少不是寄生虫和窝囊废!”
“你和我一样是个寄生虫,你这些年来一直是靠父亲养肥的。”
“你好像忘了我担任着一个意义重大而且艰巨的职位,那是——”
哈里说:
“去你的吧,什么意义重大而艰巨,你只会华而不实地夸夸其谈!”
马格达伦尖叫起来:“你怎么敢……”
希尔达以往平静的声音这时也稍稍高了一点儿,她说:
“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
莉迪亚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
戴维突然发作了:
“我们非得为了钱这么可耻地争吵吗?”
马格达伦恶毒地对他说:
“风格这么高当然是好的,可你不会拒绝你的遗产的,会吗?你和我们剩下的人一样想要钱!所有这些清高都只是摆姿态!”
戴维用一种压抑的声音说:
“你认为我应该拒绝它吗?我怀疑——”
希尔达严厉地说:
“你当然不应该了。我们非得表现得像孩子一样吗?艾尔弗雷德,你是一家之主——”
艾尔弗雷德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他说:
“对不起。你们所有的人都一块嚷嚷,这——这把我给搞糊涂了。”
莉迪亚说:
“就像希尔达刚刚指出的,我们为什么非得表现得像贪婪的小孩一样?让我们平静而理智地讨论这件事,而且”——她飞快地加了一句,“一次讨论一件事,艾尔弗雷德应该先说,因为他是长兄。你怎么认为,艾尔弗雷德,我们应该把皮拉尔怎么办?”
他慢吞吞地说:
“她一定要在这儿安家,这是当然的。而且我们会给她一笔生活费,我不认为她有什么合法的权利要取得本该属于她母亲的钱,她又不是李家的人,要知道,她是西班牙人。”
“没有合法的权利,是的,”莉迪亚说,“但我认为她有道义上的权利,我是这么看的,虽然詹妮弗违反他的意愿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可你父亲还是承认她和其他子女一样有着平等的权利。乔治、哈里、戴维和詹妮弗是平均分配的,詹妮弗去年刚死。在他要请查尔顿先生来的时候,我肯定他是计划在新遗嘱里给皮拉尔留充足的一份,他至少会把她母亲的那份留给她,很可能他还会给得更多。要知道,她是惟一的第三代。我想至少我们可以做到努力弥补你父亲他本人正准备补救的不公平。”
艾尔弗雷德由衷地说:
“说得好,莉迪亚,我错了,我同意你说的,皮拉尔应该得到父亲财产里詹妮弗的那份。”
莉迪亚说:“该你了,哈里。”
哈里说:
“你知道我是同意的。我想莉迪亚把问题说得非常好,而且我想说我对此很钦佩。”
莉迪亚说:
“乔治……”
乔治的脸通红通红的,他气急败坏地说:
“当然不!整件事都是很荒谬的!给她一个家和一笔适当的服装费,这对她就足够了!”
“那么你拒绝合作了?”艾尔弗雷德问。
“是的,我拒绝。”
“他做得很对。”马格达伦说,“建议他做任何这类的事都是种可耻的行为!考虑到乔治是这个家里惟一在世界上有所作为的成员,我认为他父亲留给他这么少的钱是种耻辱!”
莉迪亚说:“戴维?”
戴维含糊不清地说:
“噢,我想你是对的。非得为此争执不休真的让人很遗憾。”
希尔达说:“你说得很对,莉迪亚,这只是公道!”
哈里看看周围,他说:
“好了,这很清楚了,在我们几个兄弟里,艾尔弗雷德,我自己和戴维赞成这个提议,乔治反对,提议多数通过。”
乔治尖刻地说:
“这不是同意和反对的问题。我那一份财产绝对就是我的,我一个便士也不会拿出来。”
“对,就是这样。”马格达伦说。
莉迪亚严厉地说:
“如果你愿意继续反对,那是你的事,我们剩下的人会在总数里补足你那份。”
她环视四周以得到认可,而其他人都点了头。
哈里说:“艾尔弗雷德得了最大的一份,他应该出大部分。”
艾尔弗雷德说:“我想你开始那公正无私的提议很快就要落空了。”
希尔达坚决地说:
“我们别吵了!莉迪亚会告诉皮拉尔我们是怎么决定的,我们稍后再确定细节方面的问题。”她又加了一句,希望能借此转移话题,“我想知道法尔先生在哪儿,还有波洛先生。”
艾尔弗雷德说:
“波洛在我们去问讯的路上下了车,他说他要买一样重要的东西。”
哈里说:“他为什么没去参加问讯?他肯定是应该去的!”
莉迪亚说:
“也许他知道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外面花园里的那个人是谁?萨格登警监还是法尔先生?”
两个女人的努力算是成功了,家庭秘密会议就此结束了。
莉迪亚私下里对希尔达说:
“谢谢你,希尔达,你能支持我真是太好了,要知道,在所有的这些事上,你真的给了我很大安慰。”
希尔达沉思着说:“钱会让人们这么苦恼真是奇怪。”
别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房间,两个女人单独留在那儿。
莉迪亚说:
“是的——就连哈里——虽然那是他的建议;而我可怜的艾尔弗雷德——他是这么的英国式——他实在不喜欢李家的钱落到一个西班牙人的手里。”
希尔达笑着说:
“你认为我们女人对钱是比较不感兴趣的吗?”
莉迪亚耸了一下她优雅的双肩。
“嗯,要知道,那并不真的是我们的钱——不是我们自己的!这也许是有区别的。”
希尔达沉思着说:
“她是一个奇怪的孩子——皮拉尔,我是说。我想知道她会怎样?”
莉迪亚叹了口气。
“我很高兴她会独立,我想让她住在这儿,给她一个家和一笔服装费,不会让她很满意的。她太骄傲了,而且,我想,太——太外国化了。”
她一边沉思,一边又进一步补充说:
“我曾经从埃及带回来一些美丽的蓝琉璃。在那里,映着阳光和沙滩,它有着灿烂夺目的色彩——一种明亮而温暖的蓝色。但当我把它拿回家后,它的蓝色几乎看不出来了,它只是一串暗淡无光的珠子。”
希尔达说:
“是的,我明白了……”
莉迪亚温柔地说:
“我很高兴最后终于认识了你和戴维,我很高兴你们俩都来了。”
希尔达叹了口气:
“在已经过去的几天里,我是多么希望我们没来这儿呀!”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的……但你知道,希尔达,这个打击并没有对戴维产生那么坏的影响。我是说,他是这么敏感,那也许会让他非常难受的。实际上,从谋杀案之后,他好像从来没这么好过。”
希尔达看上去显得有点心烦意乱,她说:
“那么你注意到这一点了?在某种程度上那很可怕……可是,噢!莉迪亚,真的是这样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想着她丈夫前一天晚上说过的话。
他对着她,热切地诉说着,他的金发从前额甩了上去:
“希尔达,你记得在《托斯卡》(普契尼 (Gincomo Puccini)的三幕歌剧。下文提到的斯卡皮亚和托斯卡均为剧中重要人物。它讲述的是发生在19世纪初的意大利罗马的一个故事:罗马共和国前执政官安格洛蒂越狱潜逃,得到画家卡伐拉多西的帮助,藏身在圣安德烈教堂里。警察总监斯卡皮亚为了追捕安格洛蒂,就把卡伐拉多西抓起来进行了严刑拷打,卡伐拉多西的女友,歌唱家托斯卡在悲痛中泄露了安格洛蒂的藏身之处。斯卡皮亚遂下令处决卡伐拉多西。为了挽救男友的生命,托斯卡不得已和斯卡皮亚做了一笔交易,以求得后者同意执行一次假死刑。但当斯卡皮亚按交易条件要拥抱托斯卡时,托斯卡将他刺死。可斯卡皮亚也骗了他,执行死刑的子弹是真的。当托斯卡得知卡伐拉多西已遭处死,立即从城墙上纵身跳下。自杀身亡。——译注。)中——当斯卡皮亚死去的时候,托斯卡点燃蜡烛照着他的全身?你记得她说什么吗?她说:‘现在我可以原谅他了……’这就是我的感觉——对我的父亲。我现在明白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原谅他,但我又真的想原谅他……可我做不到——而现在所有的仇恨全被一笔勾销了,而我觉得——噢,我觉得好像在我背上有一个沉重的负担被去掉了。”
她努力克制住一阵突然产生的恐惧,说:
“因为他死了?”
他马上做出了回答,他由于很急切而说得结结巴巴的:
“不,不,你不明白。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我对他那种幼稚而愚蠢的仇恨死去了……”
希尔达现在想到了那些话。
她想把这些话给身边的这个女人复述一遍,可她本能地觉得不说是更明智的。
她跟着莉迪亚出了客厅,来到大厅里。
马格达伦正在那儿,站在大厅里的桌子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当她看见她们时她跳了起来,她说:
“噢,这一定是波洛先生买来的重要东西,我看见他刚刚放在这儿的。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她看看莉迪亚,又看看希尔达,格格地笑着,但她的眼神是锐利而焦虑的,证实了她那矫揉造作的快乐语气都是装出来的。
莉迪亚的眉毛扬了起来。她说:
“我必须在午饭前去洗洗。”
马格达伦仍然假装很孩子气,可是她的样子已无法掩饰她语气中绝望的意味:
“我一定要偷看一下!”
她把包在外面的一张纸打开,发出一声惊叹,她瞪着她手里的东西。
莉迪亚停住了脚步,希尔达也站住了,两个女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东西。
马格达伦迷惑不解地说:
“是一副假胡子。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希尔达不确定地说:
“化妆?可是——”
莉迪亚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可是波洛先生自己有一副非常好的胡子呀!”
马格达伦把包裹又包了起来。她说:
“我不明白,这——这简直疯了。波洛先生为什么要买一副假胡子?”

当皮拉尔离开客厅之后,她慢慢地在大厅里走着。斯蒂芬·法尔从花园门里进来,他说:
“怎么?家庭秘密会议结束了吗?遗嘱宣读了吗?”
皮拉尔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说:
“我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没有!遗嘱是好多年前立的。我外祖父把钱留给了我母亲,可因为她死了,所以钱不归我而要还给他们。”
斯蒂芬说:
“看起来你真够倒霉的。”
皮拉尔说:
“如果那老头还活着的话,他会另立一个遗嘱,那样他就会把钱留给我——很多的钱!也许迟早他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
斯蒂芬笑着说:
“那也不是特别公平,是不是?”
“为什么不?他会最喜欢我的,就是这样。”
斯蒂芬说:
“你是一个多么贪婪的孩子呀!一个真正的小交际花。”
皮拉尔认真地说:
“这世界对女人很冷酷,她们必须为自己做一切能做的事——趁她们还年轻的时候。到她们变得又老又丑,没人会帮助她们的。”
斯蒂芬慢吞吞地说:
“虽然我不这么认为,可你说的也对,只是不完全对。比如说,艾尔弗雷德·李就是真心地喜欢他父亲,尽管那老头极其的挑剔和难于伺候。”
皮拉尔抬起了下巴。
“艾尔弗雷德,”她说,“有点儿冒傻气。”
斯蒂芬笑了。
接着他说:
“好了,别担心了,可爱的皮拉尔。你知道,李家的人一定会照顾你的。”
皮拉尔闷闷不乐地说:
“那不会很有意思的。”
斯蒂芬慢悠悠地说:
“是的,我恐怕是不会快乐的,我不能让你住在这儿,皮拉尔。你愿意到南非来吗?”皮拉尔点点头。
斯蒂芬说:
“那里有阳光,有很大的地方,那儿也有艰苦的劳动,你干活干得好吗,皮拉尔?”
皮拉尔迟疑地说:
“我不知道。”
他说:
“你更愿意整天坐在阳台上吃糖果?而且长得特别胖,长出三层下巴?”
皮拉尔笑了,斯蒂芬说:
“这好多了,我让你笑了。”
皮拉尔说:
“我想这个圣诞节我是应该笑的!我在书上看到英国人的圣诞节是非常快乐的,人们吃烤葡萄干和放在灼热的白兰地酒里的提子布丁,还有一种叫做圣诞柴(燃烧圣诞柴是英国的一种古老的风俗,现在已经相当少见了,因为很少有家庭能有放得下这种柴禾的大壁炉。圣诞柴这种风俗是由(9世纪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 维京人传入英国的。他们烧大木柴原本是为了向雷神表示敬意,而英国人则把这种做法用到圣诞节庆祝中。习惯做法是从附近森林里找来一根质地优良的木头,隆重地安放在巨大的火炉中。人们于圣诞节前夜高唱传统的歌曲,迎接圣诞柴的到来。主人和仆人一起在炉火前盛宴欢度圣诞节前夜。最后,凡是未燃尽的圣诞柴碎片都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包装好。用以点燃次年的圣诞柴。——译注。)的东西。”
斯蒂芬说:
“啊,可那你得有一个没发生谋杀案的纯粹的圣诞节呀。快到这儿来,莉迪亚昨天带我来过这儿,这是她的储藏室。”
他领着她走进一间比碗柜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间。
“瞧,皮拉尔,成箱的花纸炮,还有蜜饯、橘子、椰枣和干果,还有这儿——”
“噢!”皮拉尔双手十指交叉地紧握在一起,“这些金银小球非常漂亮。”
“那些是挂在树上的,和给佣人们的礼物放在一起。这儿还有带着闪光的白霜的小雪人,是用来放在餐桌上的,还有各种颜色的气球随时都可以吹起来。”
“噢!”皮拉尔的眼睛闪着光,“噢!我们可以吹起一个来吗?莉迪亚不会介意的。我真的很喜欢气球。”
斯蒂芬说:“宝贝!给,你想要哪个?”
皮拉尔说:“我想要个红的。”
他们挑了自己想要的气球开始吹,腮帮子鼓鼓的。皮拉尔不吹了,笑了起来,而她的气球就又瘪下去了。
她说:
“你看起来真可笑——使劲儿吹着——你的腮帮子都鼓了出来。”
她笑了,接着重新努力地吹了起来。他们把气球的口仔细地系了起来,开始拿着玩,把它们轻轻地托起来,让它们飞上天去。
皮拉尔说:
“在外面的大厅里地方会更宽敞。”
当波洛从大厅里走过的时候,他们正一边笑着一边把气球互相传来传去。
他以疼爱的神情看着他们。
“你们在玩 lesjeuxd' enfants(法语:孩子的游戏。——译注。)?这气球很漂亮!”
皮拉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的是红的,比他的大,大好多。如果我们把它拿到外面去,它会一直飞上天的。”
“那我们就把它们送上天吧,然后许个愿。”斯蒂芬说。
“噢,对,这是个好主意。”
皮拉尔向花园门口跑去,斯蒂芬跟着。波洛走在后面,看起来还是一副疼爱的样子。
“我希望会有一大笔钱。”皮拉尔宣布说。
她踮起脚尖,拿着气球的线,当一阵风掠过时,气球轻轻地摇摆着。皮拉尔松开了手,它就飘了起来,被微风带走 了。
斯蒂芬笑了。
“你不应该把你的愿望说出来。”
“不应该?为什么不?”
“因为这样你的愿望就不会实现了。现在,我要许愿了。”
他松开了他的气球,可他不那么幸运,他的气球飘到了一边,碰上了冬青树丛,喷的一声爆了。
皮拉尔向它跑去。
她故作沉痛地宣布说:
“它去了……”
接着,当她用脚尖碰了一下那片薄而柔软的橡皮,她说:
“这就是我在外公房间里捡到的东西呀,他也有一个气球,只不过他的是粉色的。”
波洛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叹。皮拉尔转过身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波洛说:
“没什么。我的脚指头——扎着了——不,是碰着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这幢房子。
他说:
“这么多的窗户!一幢房子,小姐,也有它的眼睛——和耳朵。英国人这么喜欢开窗户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莉迪亚从露天平台上走了过来。她说:
“午饭刚刚准备好了。皮拉尔,我亲爱的,一切都解决了,非常令人满意。午饭后艾尔弗雷德会向你说明确切的细节。我们进去好吗?”
他们走进了房子。波洛最后一个进来,他显得面色凝重。

午饭吃完了。
当他们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艾尔弗雷德对皮拉尔说:
“你来我的房间好吗?有一些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他领着她穿过大厅走进他的书房,随后关上了门。其他人走进客厅,只有赫尔克里·波洛留在大厅里,看着书房那紧闭的门,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发觉那个老管家正在他身旁不安地徘徊着。
波洛说:“怎么,特雷西利安,有什么事吗?”
老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
“我有事要和李先生说,可我不想现在去打扰他。”
波洛说:“发生了什么事?”
特雷西利安慢吞吞地说: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事。”
“能告诉我吗?”赫尔克里·波洛说。
特雷西利安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说:
“好吧,是这样,先生,你也许注意过在大门的两边都放着一个实心的炮弹,是很重的大石头球。嗯,先生,有一个不见了。”
赫尔克里·波洛的眉毛竖了起来。他说:“什么时候的事?”
“它们今天早上还都在那儿呢,先生。我敢发誓。”
“让我去看看。”
他们一起来到大门外。波洛弯下腰检查着剩下的那个石头炮弹。当他直起身来,他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
特雷西利安颤声说:
“谁会想要偷那么一样东西呢,先生?这没有意义呀。”
波洛说:“我不希望这样,我一点儿都不希望这样……”
特雷西利安焦急地看着他。他慢吞吞地说:
“这家里出什么事了,先生?自从主人被谋杀之后,这地方好像就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一直觉得我像在做梦一样,我把好多东西都弄混了,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他说:
“你错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特雷西利安摇着头说:
“我的视力很差——我不像以前看得那么清楚了,我把东西都弄混了——看人也一样。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我的年纪太大了。”
赫尔克里·波洛拍拍他的肩膀说:
“别泄气。”
“谢谢你,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意的,可就是这么回事,我太老了。我总回到过去的日子,看到过去的脸,就像詹妮小姐、戴维小主人和艾尔弗雷德小主人,我一直把他们看成是年轻的绅士和女士。自从那天晚上哈里先生回到家来——”
波洛点点头。
“是的,”他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你刚才说‘自从主人被谋杀之后’——其实在那之前就开始了,从哈里先生回到家来,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而且一切都好像显得很不真实,是不是这样?”
管家说:
“你说得很对,先生,就是从那时候起。哈里先生总是给家里带来麻烦,过去就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空空的石座上。
“谁会把它拿走呢,先生?”他悄声说,“而且,为了什么呢?这——这幢房子像是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怕的不是疯狂,而是理智!特雷西利安,十分危险。”
他转过身去,又走进了房子。
就在这时,皮拉尔从书房里跑了出来,双颊绯红。她高高地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当波洛向她走去时,她突然跺了一下脚,说道:
“我不会接受它的。”
波洛扬起眉毛,他说:
“你不会接受什么,小姐?”
皮拉尔说:
“艾尔弗雷德刚刚告诉我,在我外公留下的钱里我会得到我母亲的那一份。”
“那怎么了?”
“他说,从法律上讲我是不能得到它的,可他和莉迪亚还有别的人认为它应该是我的。他们说这是公道,所以他们要把这笔钱交给我。”
波洛又说:
“那怎么了?”
皮拉尔又跺了一下脚。
“你不明白吗?他们要把它交给我——把它送给我。”
“这会伤害你的自尊吗?既然他们说的是对的——你得到这份遗产本来就是很正当的。”
皮拉尔说:
“你不明白……”
波洛说:
“正好相反——我很明白。”
“噢!”她气呼呼地转过脸去。
这时门铃响了。波洛回头膘了一眼,他看见门外是萨格登警监的身影。他急忙对皮拉尔说:
“你要去哪儿?”
她阴沉着脸说:
“去客厅,到其他人那儿去。”
波洛飞快地说:
“好,和他们一起待在那儿,别一个人在房子里乱逛,特别是在天黑以后。自己要当心,你现在很危险,小姐。只要过了今天,你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危险了。”
他转身离开了她去迎接萨格登。
后者一直等着特雷西利安回到餐具室去。
然后他把一张电报放在波洛的鼻子底下。
“我们收到了!”他说,“看看这个,是南非警方发来的。”
电报里写着:
“埃比尼泽惟一的儿子两年前死了。”
萨格登说:
“这样一来我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笑——我完全追措了方向……”

皮拉尔走进客厅,她的头扬得高高的。
她直接朝莉迪亚走去,后者正坐在窗边织毛线。
皮拉尔说:
“莉迪亚,我来告诉你我不会拿那笔钱的,我要走了——马上就走……”
莉迪亚看起来非常惊讶,她放下她的毛线活。她说:
“我亲爱的孩子,艾尔弗雷德一定解释得非常糟糕!这绝不是施舍,你不该这么想。实际上,在我们这方面不是什么仁慈和慷慨的问题,只是简单的对与错,在正常情况下你母亲是会继承这笔钱的,而你也会从她那儿得到,这是你的权利——从血缘关系上说你是有这个权利的。这是一个公道的问题,而不是施舍。”
皮拉尔激动地说:
“而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能接受——在你这么说、这么做的时候我是不会接受的!我很高兴来这儿。很有意思!这是一次冒险,可现在你把它都给毁了!我现在就要离开,马上——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没头没脑地跑出了房间。
莉迪亚瞪大了眼睛,她无助地说:
“我一点儿也没想到她会这样!”
希尔达说:
“这孩子好像很难过。”
乔治清了清嗓子,自命不凡地说:
“呃——就像我今天早上指出的——这件事涉及的基本原则就是错的。皮拉尔自己有脑子,她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拒绝接受施舍。”
莉迪亚严厉地说:
“这不是施舍,这是她应该享有的权利!”
乔治说:
“她好像不这么想!”
萨格登警监和波洛走了进来。前者往四下里看看,说:
“法尔先生在哪儿?我有话要跟他说。”
紧接着,赫尔克里·波洛严厉地说: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哪儿?”
乔治·李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
“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她是这么说的。也许她和她的英国亲戚们在这里待够了。”
波洛转过身来。
他对萨格登说:
“来!”
这两个男人一冲进大厅,就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和远远传来的一声尖叫。
波洛叫道:
“快……来……”
他们跑过客厅,冲上那边的楼梯。皮拉尔房间的门开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当他们跑上来的时候,他转过头来,那正是斯蒂芬·法尔。
他说:
“她没事……”
皮拉尔紧贴着墙蜷缩成一团,她瞪着地板上的那个大石头炮弹。
她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说:
“它就架在我的门上,放平了。我进来的时候它本来会掉下来砸在我的头上,可就在这时候,一颗钉子挂住了我的裙子把我往回拽了一下。”
波洛跪下来检查着那颗钉子,那上面缠着一丝紫色的花呢线。他抬起头来,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颗钉子救了你的命。”他说道。
萨格登警监愣在那儿,他说:
“哎,这都是什么意思?”
皮拉尔说:
“有人想杀我!”
她频频地点着头。
萨格登警监看了门一眼。
“恶作剧!”他说,“一个老掉牙的恶作剧——而它的目的却是谋杀!这是在这所房子里计划的第二桩谋杀了!可这次它没能成功!”
斯蒂芬·法尔嗓音嘶哑地说:
“感谢上帝!你没事。”
皮拉尔张开她的双手,做了一个求助的手势。
“ MadredeDios(西班牙语:我的上帝。——译注。),”她叫道,“为什么有人想杀我?我做了些什么呀?”
赫尔克里·波洛不紧不慢地说:
“小姐,你更应该这么问:我知道些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
“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赫尔克里·波洛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告诉我,皮拉尔小姐,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在这个房间里。”
“我在,我告诉过你的!”
萨格登警监用一种假惺惺的和善的口气说:
“可要知道,你当时没说真话,你告诉我们你听见你外祖父尖叫——如果你在这个房间里,你是不可能听见的——波洛先生和我昨天实验过了。”
“噢!”皮拉尔屏住了气。
波洛说:
“你在某个地方,那儿离他房间要近得多。我要告诉你我认为你在哪儿,小姐,你在摆着雕像的那个壁龛里,那儿离你外公的房间很近。”
皮拉尔吃了一惊,说:
“噢……你怎么知道的?”
波洛淡淡地一笑,说:
“法尔先生看见你在那儿。”
斯蒂芬严厉地说:
“我没有。这绝对是个谎言!”
波洛说:
“我请你原谅,法尔先生,可你的确看见她了。记得吗?你说你印象里那个壁龛里有三个雕像,而不是两个。那天晚上只有一个人穿白衣服,那就是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她就是你看见的第三个身影。是这样吧,不是吗,小姐?”
皮拉尔迟疑了片刻,说:“对,这是真的。”
波洛温和地说:“小姐,现在告诉我们所有的真相。你为什么在那儿?”
皮拉尔说:
“我在晚饭后离开了客厅,我想去见我的外公,我想这会让他高兴的。可当我从过道那儿转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另外有人站在他的门边。我不想被人看见,因为我知道外祖父说过他那天晚上不想再见任何人,我就溜进了那个凹进去的地方,以防门口的人转过身来看见我。”
“接着,突然间,我听到了可怕的声音,桌子——椅子……”她摆摆手——“所有的东西都倒了下来撞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动,当时我都被吓坏了。而就在这时,那可怕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她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我对自己说,‘有人死了……’”
“而后来呢?”
“后来大家就都从过道那边跑了过来,最后我就从那儿出来,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萨格登警监严厉地说:
“我们第一次问你的时候,这些事你一点儿都没说,这是为什么?”
皮拉尔摇摇头,她自作聪明地说:
“对警察说得太多是不好的。你瞧,我认为如果我说我离那儿很近,你也许会认为是我杀了他,所以我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萨格登严厉地说:
“如果你有意不说实话,结果只能是你必定会受到怀疑。”
斯蒂芬·法尔说:“皮拉尔?”
“什么?”
“当你拐进这条过道时你看见谁站在门边?告诉我们。”
萨格登说:“对,告诉我们。”
那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瞪大了,又眯了起来,她慢吞吞地说:
“我不知道那是谁,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但那是一个女人……”

萨格登警监打量着身边的这一小圈人,他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恼怒的神情,他说:
“这样做很不符合常规,波洛先生。”
波洛说:
“这是我的一点儿想法。我想把我的发现公诸于众,然后请大家跟我合作,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找出事情的真相。”
萨格登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道:“这简直是胡闹。”
他靠在椅背上。波洛说:
“首先,我想,你要请法尔先生做出一个解释。”
萨格登的嘴闭得紧紧的。
“我本来该在私下里跟你谈这件事的,”他说,“然而,我也不反对这样。”他把电报递给斯蒂芬·法尔。“现在,法尔先生,你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
斯蒂芬·法尔接过它。他慢慢地读出声来,他的眉毛扬了起来。接着,他点了一下头,把电报还给警监。
“对,”他说,“我真该下地狱,不是吗?”
萨格登说:
“这就是所有你想要说的话吗?你很明白你没有义务声明——”
斯蒂芬·法尔打断了他。他说:
“你用不着警告我,警监。我看得出来它就在你的嘴边转悠。是的,我会给你一个解释。这解释不是非常好,可它是真的。”
他停了一下,接着他开始说了:
“我不是埃比尼泽·法尔的儿子,可我跟他们父子两个都很熟。你们现在设身处地地替我想想——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斯蒂芬·格兰特——我一生中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我很失望,这儿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单调乏味,没有生气。后来我在火车上见到了一个女孩,我得坦白地说:我被这个女孩迷住了!她也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她简直就不该出现在人间!我在火车上和她谈了一会儿,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想和她失去联系。当我离开车厢时我看见了她旅行箱上的标签——她的名字对我倒无所谓,可她此次旅行的目的地对我是很重要的。我听说过戈斯顿府,而且对那儿的主人很了解,他曾是埃比尼泽·法尔一段时期的合伙人而且老埃比经常谈起他,多次说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我想到一个主意,到戈斯顿府去,假装我是埃比的儿子。像电报里说的,他两年前死了,可我记得老埃比说他现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得到西米恩·李的消息了,所以我断定姓李的是不会知道埃比儿子的死讯的。不管怎样,我觉得值得试一试。”
萨格登说:“不过,你没有马上就去试,你在阿德斯菲尔德的国王纹章旅馆待了两天。”
斯蒂芬说:
“我在仔细考虑——是否要试一下。最后我下定决心要试一下,它就像一次小的历险一样吸引着我。嗯,它成功了!老人用最友善的态度问候了我而且马上就邀请我在他家里住下,我接受了。这就是我的解释,警监。如果你不相信,回想一下你坠入情网的那个年代,看你能不能记起那时你纵容自己做的一些傻事。至于我的真名,是斯蒂芬·格兰特。你可以给南非拍电报去调查我,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很正派的公民,我决不是一个骗子或是一个偷珠宝的贼。”
波洛轻声说:“我从来不认为你是。”
萨格登警监谨慎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他说:
“我会去调查一下这种说法。我想知道的是:在谋杀发生之后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而是要告诉我们一套谎话呢?”
斯蒂芬坦白地说:
“因为我是一个傻瓜!我以为我可以成功地脱身的!我认为如果我承认是用一个假名到这儿来,那看起来会很可疑。如果我不是一个彻底的白痴,我应该会想到你们一定会往约翰内斯堡拍电报的。”
萨格登说:
“好吧,法尔——呃——格兰特先生——我不是说我不相信你的故事,我们很快就可以证实它是否属实。”
他询问地朝波洛看去。后者说:
“我想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有话要说。”
皮拉尔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呼吸很急促:
“这是真的,我本来永远不会告诉你们的,可为了莉迪亚和那些钱我得把这件事说出来。来到这儿假扮、欺骗和表演——这很有意思,可当莉迪亚说那钱是我的而且说这只是个公道的问题,事情就不一样了,它再也不好玩了。”
艾尔弗雷德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说:
“我不明白,我亲爱的,你在说些什么。”
皮拉尔说:
“你们认为我是你们的外甥女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不是这样的!当我和她一起在西班牙坐车的时候,皮拉尔死了!当时飞来了一颗炸弹,炸着了汽车,她就给炸死了,而我却一点儿都没伤着。我和她并不怎么熟,可她告诉了我所有关于她的事,她外祖父怎么派人来接她去英国的,还有他非常有钱什么的。而我身无分文,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或是做什么。我突然想:‘我为什么不能拿着皮拉尔的护照到英国去,成为非常有钱的人?’”她一下子笑容满面,光彩照人。“噢,光想着我能不能顺利行事就很有意思!我们在照片上并不像。可当他们要我的护照时,我打开了窗户把它扔了下去,然后跑下去捡,接着我就把一点儿泥抹在照片上,因为在旅行中,海关的人不会看得很仔细,而在这儿他们也许——”
艾尔弗雷德怒气冲冲地说:
“你是说你扮演成我父亲的外孙女,并且利用了他对你的宠爱?”
皮拉尔点点头,她得意地说:
“对,我马上就看出来我可以让他很喜欢我。”
乔治·李勃然大怒:
“太荒谬了!”他激动地说,“罪犯!企图借欺诈来骗钱!”
哈里·李说:
“她没从你那儿拿到一个子儿,老兄!皮拉尔,我站在你这一边,我非常钦佩你的胆量。而且,感谢上天,我不再是你的舅舅了!这样我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皮拉尔对波洛说:“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波洛笑了:
“小姐,如果你研究过孟德尔定律你就会知道两个蓝眼睛的人不会有一个棕色眼睛的孩子。我敢肯定,你母亲是一个非常正派而且可敬的女士。那么,结果必然是这样,你根本就不是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当你在护照上弄鬼的时候,我就能肯定了。这个做法挺机灵的,可还是差了一点儿,你明白吗?”
萨格登警监不愉快地说:
“整件事都算不上机灵。”
皮拉尔瞪着他。她说:
“我不明白……”
萨格登说:“你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但我认为还有更多的事你没说。”
斯蒂芬说:“你放过她吧!”
萨格登警监毫不理会。他接着说:
“你告诉我们你晚饭后上楼到你外祖父的房间去,你说那是由于你一时心血来潮。依我看,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吧,是你偷了那些钻石,你拿了它们,必要时,也许你会把它们放回保险箱里,而老头不会留意到是你干的!可在他发现钻石失踪了之后,他马上看出只有两个人是有可能的。一个是霍伯里,他也许知道密码并且在夜里溜进来偷了钻石。另一个就是你。李先生马上采取了行动,他给我打了电话叫我来见他,接着他带话给你让你晚饭后立即来见他。你来了,而他就指责你拿了钻石,你否认了,可他仍然不肯放过你。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他明白了这个事实,你不是他的外孙女,而是一个非常聪明的职业小偷。不管怎样,游戏结束了,曝光的危险接近了你,而你就用刀砍了他,当时发生了一场搏斗而他尖叫了起来,这会儿你可是真正地陷入了困境,你匆匆溜出了房间,知道你跑不掉了,就在其他人到来之前,溜进了放着雕像的壁龛里。”
皮拉尔尖声喊道: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没有偷钻石!我没有杀他。我凭着圣母玛丽亚发誓。”
萨格登严厉地说:
“那么会是谁干的呢?你说你看见一个人站在李先生的门外。照你的故事,那个人应该就是凶手。并没有别的人经过壁龛!只有你说那儿有一个人。
换句话说,你编造这个是为了替自己开脱!”
乔治·李严厉地说:
“她当然是有罪的!这够清楚的了!我总是说是一个外人杀了我父亲!非说这件事是他自己家里的一个人干的,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这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
波洛从座位上奋然而起,他说:
“我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考虑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征,发生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
“呃?”乔治的嘴张得大大的,他盯着波洛。
波洛接着说:
“而且,在我看来,这样的事的确发生了。西米恩·李被他的亲生骨肉杀了,为了一个对凶手来说是很有理很充分的原因。”
乔治叫道:“我们中的一个?我否认——”
波洛斩钉截铁地插了进来:
“对于这儿的每个人来说都有一种不利的情况。乔治·李先生,我们先从你开始说吧。你一点儿都不爱你父亲!你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只是为了钱。在他死的那天他还威胁要裁减你的生活费,你知道他的死可能会让你继承一笔相当数目的财产,这就是动机。照你说的,在晚饭后你去打电话,你的确打了电话——可那电话只打了五分钟,那之后你很可能就去了你父亲的房间,和他聊了聊,然后就对他下了毒手并且杀死了他。你离开了房间,把门从外面锁上,因为你希望这件事会被认为是一件抢劫案。可你在慌乱中疏忽了一点,你忘了去确认一下窗户是否是开着的,以便支持抢劫的理论。这很愚蠢,可如果你原谅我这么说的话,你本来就是很愚蠢的一个人!”
“然而……”乔治企图开口但没能成功,在这片刻的短暂停顿之后,波洛说,“很多愚蠢的人都成为了罪犯!”
他把目光转向马格达伦:
“夫人,她也有一个动机。我认为,她负了债,而且你父亲说一些话的口气也许引起了她的不安。她也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她说自己去打电话了,可是她没打,而且她关于自己行动的说法也没有人可以证明……”
“然后,”他停了一下,“还有戴维·李先生。我们不是一次而是多次地听说过,李家人一脉相承的那种复仇的天性和好记性。戴维·李先生没有忘记也无法原谅他父亲对待他母亲的方式,他父亲最后一次对死去的夫人的嘲笑也许突破了他忍耐的极限。当谋杀发生的时候戴维·李说他是在弹钢琴,而他弹的凑巧是《葬礼进行曲》,但假设是别的什么人正在弹《葬礼进行曲》呢?是某个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的人,还会为他的行动作证。”
希尔达平静地说:
“这种说法很无耻。”
波洛转向她:“我还有话呢,夫人,是你亲手做了这件事,是你偷偷溜上楼去对一个你认为是超出人类宽恕限度的人执行了裁决。夫人,你是那种在愤怒中会变得很可怕的人……”
希尔达说:“我没杀他。”
萨格登警监唐突地说:
“波洛先生说得很对,除了艾尔弗雷德·李先生、哈里·李先生和艾尔弗雷德·李夫人,对每个人来说都可能有一种不利情况。”
波洛温和地说:
“即使是这三个人我也不会放过的……”
警监抗议说:“噢,别这样,波洛先生!”
莉迪亚·李说:
“那什么是对我不利的情况呢,波洛先生?”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地笑着,她的眉毛嘲弄地挑了上去。
波洛躬身致意,他说:
“你的动机,夫人,我就不说了,它够明显的了。至于其它的部分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你穿着一件有花的带斗篷的波纹绸女装,图案很特别。我想提醒你一个事实,就是特雷西利安,那个管家,他是个近视眼,远处的物体对他来说是暗淡和模糊的。我还要指出的是,你的客厅很大而且灯是被厚厚的灯罩罩着的。在那天晚上,就在尖叫声响起的一两分钟之前,特雷西利安走进客厅来拿咖啡托盘,他看见了你,他是这么想的。你站在被厚重的窗帘半遮着的远处的窗边,那是你的习惯姿势。”
莉迪亚说:“他的确看见了我。”
波洛接着说下去:
“我想说可能特雷西利安看见的是你女装上的斗篷,它在窗帘边被安置好了,好像你自己正站在那儿……”
莉迪亚说:“我是正站在那儿……”
艾尔弗雷德说:“你怎么敢这么说……”
哈里打断了他。
“让他说下去,艾尔弗雷德,下面该轮到我们了。既然我们当时一起在餐厅里,你怎么能说亲爱的艾尔弗雷德杀了他深爱的父亲呢?”
波洛朝他微笑着。
“这,”他说,“很简单。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即使它是由别人很不情愿地提供的,它仍然是有效的。你和你兄弟关系很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你在公共场合嘲笑他,他对你也没有一句好话!可是,假设这些都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秘密计划的一部分,假设艾尔弗雷德·李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天天都要讨好这个苛刻的监工;假设他和你在这以前已经会过面,你们把计划布置好了,你回到家来,艾尔弗雷德装作反对你的到来,他表现出对你的嫉妒和不喜欢;你则表现出对他的轻视。而接着就到了谋杀的那天晚上,你们把一切都非常聪明地计划好了,你们中的一个留在餐厅里,自言自语,而且也许还大声争吵着就像有两个人在那儿似的。另一个人则上楼去作案……”
艾尔弗雷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你这个恶棍!”他说,他的声音是含混不清的。
萨格登盯着波洛,他说:
“你真的是说……”
波洛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带着一种威信:
“我向你们说明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些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越过表面现象来看内在的真实,才能判断它们中的哪一种可能实际上的确发生了……”
他停了下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必须要回到——像我以前说过的——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征上来……”

在波洛随后片刻的停顿中,很奇怪,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平息下来。赫尔克里·波洛用他人格的魅力控制了他的听众们,当他慢慢地开始说话的时候,他们看着他,被他镇住了。
“要明白,一切问题都在这儿,这个死者正是神秘事件的焦点和中心!我们必须深入探究西米恩·李的心灵和思想,看看我们能找到些什么。对于一个并非自生自灭的人来说,他身上的东西,都传给了他的后代们……
“西米恩·李留给他儿子和女儿的是什么?首先,是骄傲——这种骄傲被他对孩子们的失望所挫伤。接下来,是耐心的品质。我们了解到为了报复一个坑过他的人,西米恩·李曾耐心地等了好些年。我们看到,继承他这一点的,正是从外表看最不像他的一个儿子——戴维·李也会把一切铭刻在心,多年来他一直心怀对父亲的怨恨。在长相上,哈里·李是惟一非常像他的儿子,当我们仔细观察西米恩·李年轻时候的画像时,这种相像是非常显著的:他们有着一样的高挺的鹰钩鼻,长而轮廓分明的下巴,头向后仰的姿势。我想,哈里也继承了许多他父亲的举止上的特殊习惯——比如说,那个向后仰头大笑的习惯,还有另一个用手指抚摸下巴的习惯。
“凭着脑子里装着的所有这些问题,而且确信这件谋杀是一个和死者关系很密切的人干的,我用心理学的观点研究了这个家庭。那就是说,我试图决定他们中的哪一个是心理学意义上可能的罪犯。而据我的判断,只有两个人在这方面是符合要求的,他们是艾尔弗雷德·李和希尔达·李——戴维的妻子。
“戴维他本人我不认为会是一个可能的凶手,我不认为一个像他那么脆弱敏感的人能面对喉咙被割断时那血腥的场面。乔治·李和他的妻子我同样排除在外,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渴望,我认为他们不具备冒险的气质,他们本质上都是很谨慎的人。艾尔弗雷德·李夫人我能肯定是不胜任任何暴力行动的,她对任何事都总持一种嘲讽的态度。对哈里·李我则有所犹豫,他当然有着粗鲁残忍的一面,可我几乎可以肯定,和他的虚张声势和口出狂言相反,哈里·李本质上是个弱者,我现在知道了,这一点也是他父亲的看法,他说,哈里并不比其他人更有价值。这就剩下了两个我刚才提到过的人:艾尔弗雷德·李是一个可以无私地做出很大奉献的人,他多年来一直按照另一个人的意愿生活着,无条件地服从他,任凭他支配,在这种情况之下总是可能会有一些东西会突然垮掉的。此外,他也许很可能心怀一种对他父亲的怨恨,而这种怨恨会在从未以任何方式表现出来的过程中,逐渐地积聚了力量,最安静最顺从的人常常会有最突然最意外的暴力行为,原因是当他们的自制力一旦垮了,就会导致他们生活信念的全部崩溃。
“另一个我认为能胜任这次犯罪的人是希尔达·李,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必要时,她能用自己的手来行使法律的权利——虽然她的动机从来都是无私的,这种人不仅自己做出裁决而且还会去执行,很多旧约里的人物就是这种类型,比如说,雅亿和犹滴(雅亿:《圣经》中杀死来帐篷避难的反对以色列人的迦南将领西西拉的希伯来妇人。犹滴:古犹太寡妇,相传杀了亚述大将荷罗孚尼而救了耶路撒冷全城。——译注。)。
“而到目前为止,我调查了案子本身的情况,呈现出来的第一个疑点——它是能给人当头一棒的东西——就是案子发生时那非同寻常的环境!回忆一下西米恩·李躺倒在地的那个房间——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那儿有一张沉重的桌子和一把沉重的椅子都翻倒了,还有一盏灯、陶器、玻璃杯等等。而那椅子和桌子尤其令人惊讶,它们都是坚固的桃花心木的,很难明白在那个虚弱的老人和他的对手间怎么可能有任何形式的搏斗,结果还能把这么坚固沉重的家具碰翻和撞倒,整件事好像不真实。然而,当然不会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会制造出这么一种效果,如果它不是真的发生了的话——除非可能是这样:西米恩·李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杀了,而这个主意是想暗示攻击者是个女人或是某个瘦弱的男人。
“可这样一种想法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因为家具发出的声响会发出警报,而那个杀人凶手会因此几乎来不及离开。尽可能无声无息地割开西米恩·李的喉咙对任何人来说肯定都是有利的。
“另一非同寻常之处是从门外转动的那把钥匙,这么做好像是没道理的,这不可能被暗示为自杀,因为在这次死亡中没有任何东西能与自杀的情况相吻合。它也不是为了暗示从窗户逃跑——因为这些窗户都安置好了,从那儿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还有,这又一次涉及到了时间问题,时间对杀人凶手来说一定是非常宝贵的。
“还有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从西米恩·李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下来的一块小橡皮和一个小木头楔子,是萨格登警监拿给我看的,这些东西是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从地板上捡起来的——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它们什么都不是!可是它们居然就在那儿。
“你们发觉了吗?这个案子变得越发地不可理解,它没有条理,没有秩序——enfin(法语:总而言之。——译注。),它是不合乎情理的。
“而现在我们碰到了一个更大的困难:萨格登警监曾被死者叫来;死者向他报告了一件盗窃案,而且他被要求在一个半小时以后再回来。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西米恩·李怀疑他的外孙女或是任何别的家庭成员,而在他和被怀疑的人会面时把这件事直说出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让萨格登警监在楼下等着呢?真的有警监在家里,他就可以更强硬地向嫌疑犯施加压力了。
“那么现在我们能达成一致的观点是:不仅杀人凶手的行为是非同寻常的,而西米恩·李本人的行为也是非同寻常的!
“而我就对自己说:‘这件事全都错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从一个错误的角度来看它的,而这正是杀人凶手所希望的……
“我们有三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搏斗、转动钥匙和剪下来的橡皮碎片。但肯定会有一种方式使这三件事情产生意义!于是我就让我的脑子里成为一片空白,忘掉案子的情况,只从这些东西本身的意义来考虑。我想——一场搏斗,那暗示着什么?暴力——毁坏——嘈杂的声音……那么钥匙呢?为什么要转动钥匙呢?那么就没人可以进去了?可那并没能阻止人进去,因为门几乎马上就被砸开了。要把某人关在里面?不让某人出来?一小片剪下来的橡皮?我对自己说:‘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就是橡皮防水袋的一小片,没别的了!’
“那么你们会说这儿什么都没有了——可这并不十分正确,因为留下了三个印象:嘈杂的声音——隔离——无意义……”
“它们和我认为可能的那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相吻合吗?不,它们不合适。对艾尔弗雷德和希尔达两人来说一件悄无声息的谋杀都绝对是更可取的,把时间浪费在从外面锁住门上面是荒谬的,而那橡皮防水袋上的一小片仍然又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件案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荒谬的——相反,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密并且实施得非常好。事实上,它已经成功了!因此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意味着……
“而这时,我又把整件事重新考虑了一遍,得到了第一个启示……
“鲜血——这么多的血——到处都是血……对血的强调——新鲜的、湿润的、鲜艳夺目的血……这么多的血——太多的血……
“而第二个想法也随之而来:这是一件血案——凶手就在有血缘关系的这群人当中。正是西米恩·李自己的血肉反叛了他……”
赫尔克里·波洛俯身向前。
“在这个案子里,两条最有价值的线索是被两个人分别在无意中说出来的。第一条是艾尔弗雷德·李夫人引自《麦克白》的一句:‘可是谁想得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另一条是特雷西利安,那个管家说的一句话,他形容说他怎么觉得自己眼花了,而且发生的事情好像都是以前发生过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听见门铃响了,就去给哈里·李开了门,而第二天他又为斯蒂芬·法尔,做了同样的事情。
“那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呢?看看哈里·李和斯蒂芬·法尔,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了。他们的长相是惊人地相像:这就是为什么给斯蒂芬·法尔开门的感觉就像是给哈里·李开门一样。
“这几乎可能是同一个人站在那儿。而接下来,就在今天,特雷西利安提到他总是把人都搞混了。这不奇怪!斯蒂芬·法尔有一个高高的鼻子,还有一个习惯,笑的时候头往后仰着,还有一个用食指抚摸下巴的小动作。如果你久久地审视西米恩·李年轻时的画像,你就会发现不仅哈里·李,而且斯蒂芬·法尔也……”
斯蒂芬动了一下,他的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波洛说:
“记得西米恩·李那次的大发作吗?他对他家里人发表了激烈的长篇大论。你们记得的,他说,他发誓他有更好的儿子,即使他们是私生子。我们再回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征上来,西米恩·李追女人总是很成功而且让他的妻子为此心碎!西米恩·李曾向皮拉尔吹嘘,他也许会有一个由几乎同样年纪的儿子们组成的卫队!所以我得出了这个结论:西米恩·李不仅有在这所房子里的合法婚姻所生的儿子,还有他不知道的而且未被承认的儿子,他们和他是有着血缘关系的。”
斯蒂芬站了起来。波洛说:
“这才是你来这儿的真正原因,不是吗?并不是你和火车上遇见的女孩那美丽的罗曼史!在你遇见她之前你就来这儿了,你来看看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斯蒂芬的脸马上变得十分惨白。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时断时续:
“是的,我一直想知道……母亲有时会说到他。那念头渐渐占据了我的心——想去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赚了一点儿钱,来到了英格兰,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是谁,我假装是老埃比尼泽的儿子。我到这儿来只有一个原因——来看看是我父亲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萨格登警监悄声说:
“天哪,我一直瞎了眼了……我现在明白了,我两次都把你误认为是哈里·李先生,接着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可我却从来没往这上面想!”
他转向皮拉尔:
“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吗?你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个人是斯蒂芬·法尔吧?我记得,在你说那是个女人之前,你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他。你看见的是法尔,可你不愿把他说出来。”
这时传来一阵轻柔的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希尔达·李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她说,“你错了,皮拉尔看见的是我……”
波洛说:
“你,夫人?对,我是这么想的……”
希尔达平静地说:
“自我保护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也不愿相信我会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保持沉默只是因为我害怕!”
波洛说:
“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们吗?”
她点点头。
“我和戴维在音乐室里。他正在弹琴,他的情绪很异常。我有点儿害怕而且我强烈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因为是我坚持要来这儿的。戴维开始弹《葬礼进行曲》,而突然间我就下了决心,不管这看起来或许有多怪,我决定我们两个人要马上离开——就在当天晚上。我悄悄地走出了音乐室,走上楼去,我想去见李先生,并且坦率地告诉他我们为什么要走。我经过走廊,来到他的房间,敲了门,没有任何回答,我又敲得更响了点儿,还是没有回答。接着我试了一下门把手,门是锁上的。而这时,正在我站在那儿犹豫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停了下来。
“你们不会相信我,可这是真的!有人在那儿——攻击着李先生。我先听见桌椅翻倒,还有玻璃和瓷器破碎的声音,接下来我听着最后那声可怕的尖叫渐渐消失——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我瘫在那儿!动都不能动!而这时法尔先生就从走廊里跑了过来,马格达伦和其他的人也来了。法尔先生和哈里开始撞门。门倒下了,我们看见了房间里面,而那儿没有一个人——除了已经倒在血泊里的李先生。”
她平静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儿,她叫道:
“那儿没有别的人——一个也没有,你们明白吗?可没人从房间里出来过……”

萨格登警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
“要么是我快疯了,要么是大家都快疯了!你说的话,李夫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都是些胡话!”
希尔达·李叫道:
“我告诉你我听见他们在那儿搏斗,我还听见了当老人的喉咙被割开时的那声尖叫——而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在房间里!”
赫尔克里·波洛说:
“可你一直什么都没说。”
希尔达·李的脸白了,可她还是镇定地说:
“是的,因为如果我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你们只会说,或是想到一件事——是我杀了他……”
波洛摇摇头。
“不,”他说,“你没杀他,是他的儿子杀了他。”
斯蒂芬·法尔说:
“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从没碰过他!”
“不是你,”波洛说,“他还有别的儿子!”
哈里说:
“你他妈的——”
乔治瞪大了眼睛;戴维用手蒙住了眼睛;艾尔弗雷德眨了两下眼。
波洛说:
“我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发生谋杀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一个幽灵,那是死者的幽灵。当我第一眼看见哈里·李的时候,我楞住了,我觉得我以前看见过他。后来我仔细地注意了他的相貌,我意识到他是多么像他的父亲,而我就告诉自己这就是产生那种相似感觉的原因。
“可昨天一个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后仰着头笑了起来——而我就知道了哈里·李让我想起了谁。而我又因此追溯到另一张脸——死者的相貌。
“难怪可怜的老特雷西利安会觉得糊涂了,在他给三个而不是两个彼此长得非常相像的男人去开门的时候。难怪他承认会把人搞混了,当这房子里有三个男人,他们从稍远的距离看都可能被认作是另一个人!一样的体格,一样的姿势,尤其有一个抚摸下巴的小动作,一样的仰着头大笑的习惯,一样特殊的高高的鼻子。可这相似之处并不总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因为第三个人有一副胡子。”
他的身子向前探着。
“人们有时会忘了警察也是男人,他们有妻子、孩子、母亲”——他停顿了一下——
“还有父亲……记得西米恩·李在本地的名声吧:一个因为他和女人们的私情而让他的妻子心碎的男人。私生子也会继承很多东西,他会继承他父亲的相貌甚至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会继承他的骄傲、他的耐心和他的复仇精神!”
他的声音提高了。
“在你这一生,萨格登,你一直憎恨你父亲犯下的错。我认为你很久以前就决定要杀他了。你是从相邻的郡来的,并不是从很远的地方。你母亲用西米恩·李给她的钱,毫无疑问的可以找到一个丈夫来做她孩子的父亲。你很容易就进了米德什尔的警察部队,等待着你的机会。一个警察是有着很好的机会来犯罪并且逃脱罪行的。”
萨格登的脸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他说:
“你疯了!当他被杀的时候我在房子外面。”
波洛摇摇头。
“不,你在第一次离开之前就杀了他,在你离开之后没人看见过他还活着,这对你是很容易的。西米恩·李在等候着你,是的,可他从没叫你来,是你给他打的电话,含糊不清地说到一件未遂的盗窃案,你说你会在那天晚上八点之前去拜访他,而且假装是来为警方的慈善事业募捐的。西米恩·李毫不怀疑,他不知道你是他的儿子。后来,你来了,并且编造了一个假钻石的故事。
他打开保险箱让你看真的钻石还安全地躺在里面。你道了歉,和他一起回到壁炉边,突然抓住了他,你用手捂住他的嘴,割断了他的喉咙,这样他就叫不出声来了。对于一个像你这种体格强壮的男人来说,这就像小孩儿做游戏似的简单。
“接下来你布置了现场。你拿走了钻石,你把桌椅、灯、玻璃杯都堆了起来,用你带来的一根很细的绳子或是线,把它们穿来穿去地绕起来。你带了一瓶新鲜的动物血,在里面加了柠檬酸钠,你把它洒得到处都是,又在西米恩·李伤口里流出来的一滩血里加了些柠檬酸钠。你还生起了火,这样尸体就会保持温暖。接着你把线的两头从窗户下边狭窄的缝隙中伸出去,让它们从墙上垂下去。你离开了房间而且从外面把门锁上,这是很重要的,因为一定不能有人在任何偶然的情况下进到那个房间里去。
“接着你走出去把钻石藏在花园里的石槽上。如果它们在那儿早晚要被发现的话,它们只会更使人把怀疑的焦点集中到你所希望的地方:西米恩·李合法的家庭成员们的身上。九点一刻差一点儿的时候你回来了,走到窗下的墙边去拉动了那根线,那就挪动了你精心安排好的那堆东西,家具和瓷器都哗啦一声地倒了下来。你拉着线的一头把它拽了出来,重新在外套和马甲底下把线绕在自己的身上。
“你还有另一个手段!”
他转向其他人:
“你们记得吗?你们每个人是怎么用一种各不相同的方式来形容你们听见的李先生垂死的尖叫声的?你,李先生,形容它是一个在致命痛苦中的人发出的喊叫。你妻子和戴维·李用了同一个短语:一个地狱里的灵魂。戴维·李夫人与此相反,说它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发出的叫声,她说那是非人的,像一头野兽。哈里·李说的最接近真相,他说它听起来像杀猪一样。
“你们知道那些在集市上卖的长长的粉色气球吗?上面画着脸叫做‘垂死的猪’的?当里面的空气喷出来时它们会发出一声野兽似的的哭号。这个,萨格登,就是你的最后一招。你把一个气球放在房间里,口上用一个小塞子堵住,可这个小塞子也是连在线上的。当你拉线的时候,塞子跑了出来而那头‘猪’开始放气。紧接着家具翻倒的声音,又响起了‘垂死的猪’的尖叫。”
他再次转向其他人。
“现在你们明白了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捡起来的是什么了吧?警监希望能在有人注意到它们之前及时赶到,把那一小片橡皮取回来。然而,他还是以公事公办的姿态尽快地把它从皮拉尔那儿要了过来。可是要知道,他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它本身来说,这件事就是很奇怪而且是很可疑的。我从马格达伦那儿听说了这件事,问到他的时候,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已经作好了准备。他从李先生的橡皮防水袋上剪了一小片,和一小块木楔子一起拿了出来。表面上它们符合同样的形容——一小片橡皮和一小片木头,就像我那时所想到的,它们绝对什么都不是!可是,我太傻了,没有马上想到:这什么都不是,所以它们不可能在那儿,而萨格登警监在撒谎……不,我愚蠢地继续为它们寻找着一种解释。直到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玩气球的时候,气球爆了,而她叫了起来,说她在西米恩·李的房间里捡到的一定是一个爆了的气球,这时候我才看见了真相。
“你们现在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配合起来的了吗?其实并未发生的搏斗,确定一个错误的死亡时间是必要的;那锁着的门——这样就没人会太早发现尸体;死者的尖叫。这案子现在是很有逻辑而且是很合情合理的了。
“可是从皮拉尔·埃斯持拉瓦多斯大声喊出了她关于气球的发现起,她对凶手来说就成了一个危险的根源。而如果这话被他从房子里听见——这是很可能的,因为她的声音又尖又清晰,而且窗户都开着,她本人就处于相当的危险之中了。她已经有一次让凶手很是尴尬了。在说到老李先生的时候,她说过:‘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一定长得很好看。’而且加了一句,直接对萨格登说的:‘像你一样。’她的意思是打个比方,而萨格登是知道真相的,难怪萨格登脸都紫了,而且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对他是非常意外并且很危险的。在那之后,他希望能把罪名强加给她,可事实证明这比他料想的要困难得多。因为,作为老人得不到财产的外孙女,她显然没有犯罪的动机。后来,当他在房子里无意中听见她用又尖又清晰的声音说出关于气球的事时,他决定铤而走险。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他设下了那个陷阱。很幸运,可以说简直是个奇迹,它失败了……”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后,萨格登平静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确定的?”
波洛说:
“我一直不太有把握,直到我带回来一副假胡子,并且放在西米恩·李的画像上试了一下,这时——看着我的正是你的脸。”
萨格登说:
“上帝让他的灵魂在地狱里腐烂吧!我很高兴我做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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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二月二十八日

莉迪亚·李说:
“皮拉尔,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先和我们待在一起,直到我们把你以后的生活安排好。”
皮拉尔温顺地说:
“你太好了,莉迪亚。你心眼真好,你这么容易就原谅了别人,而不会为此小题大做。”
莉迪亚笑着说:
“我还叫你皮拉尔,虽然我想你并不叫这个名字。”
“是的,其实我叫贡奇塔·洛佩兹。”
“贡奇塔也是个很好的名字。”
“你简直是太好了,莉迪亚。可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我就要嫁给斯蒂芬了,而且我们要到南非去。”
莉迪亚笑着说:
“啊,这个结局非常完美。”
皮拉尔怯生生地说道:
“既然你一直这么好,莉迪亚,你认为,有一天我们可以回来和你待在一起吗——也许是过圣诞节——而那时我们就可以有彩色纸炮和烤葡萄干,还有那些挂在树上的闪光的东西和那些小雪人了吗?”
“当然啦,你可以来过一个真正的英国式的圣诞节。”
“那就太好了!你瞧,莉迪亚,我觉得今年这个圣诞节一点儿都不美妙。”
莉迪亚屏住了气。她说:
“对,这不是一个美妙的圣诞节……”

哈里说:
“好吧,再见了,艾尔弗雷德。我不认为你会为经常见到我而苦恼了。我要到夏威夷去了,如果我有点儿钱的话,我计划一直在那儿住下去。”
艾尔弗雷德说:
“再见了,哈里。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我希望是这样。”
哈里颇为尴尬地说:
“对不起,我总是激怒你,老兄。我有着令人讨厌的幽默感,总忍不住想拿人开玩笑。”
艾尔弗雷德勉强地说:
“我想我该学着经得起开玩笑。”
哈里松了一口气,说:
“好。再——见。”

艾尔弗雷德说:
“戴维,莉迪亚和我决定要卖掉这个地方。我想也许你会想要一些母亲的东西——她的椅子和那个脚凳。你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戴维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他慢吞吞地说:
“谢谢你能想到这些,艾尔弗雷德。可你知道吗?我不认为我会想要它们,我不想从这房子里拿走任何东西。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和过去一刀两断。”
艾尔弗雷德说:
“是的,我明白。也许你是对的。”

乔治说:
“好吧,再见,艾尔弗雷德。再见,莉迪亚。这一阵儿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啊!也快要开庭审判了,我想整件不光彩的事情都会传出来的——萨格登是——呃——我父亲的儿子。不能有人去安排一下,向他个提个建议吗?我想,这样会好一点儿的。如果他能声称自己杀人的原因是由于激进的共产主义观点,以及对我父亲作为一个资本家的憎恶——或是别的诸如此类的借口。”
莉迪亚说:
“我亲爱的乔治,你真的认为,一个像萨格登那样的人会为了让我们感觉好一点儿而说谎吗?”
乔治说:
“呃——大概不会吧。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总之,那家伙肯定是疯了。好吧,再见了。”
马格达伦说:“再见。明年让我们去里维埃拉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过圣诞节吧,好好地开心一下。”
乔治说:“那要看得花多少钱。”
马格达论说:“亲爱的,别这么抠门儿了。”

艾尔弗雷德走出来,到了露天平台上。莉迪亚正在一个石槽前弯着腰。当她看见他时,她直起身来。
他叹了口气,说:
“啊——他们都走了。”
莉迪亚说:
“是的——多好啊!”
“对,非常好。”
艾尔弗雷德说:
“你会很高兴离开这儿的。”
她问道:
“你会很在乎吗?”
“不,我也会高兴的,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做,继续住在这儿只会让人不断地想起那场噩梦。感谢上帝,一切都结束了!”
莉迪亚说:
“感谢赫尔克里·波洛。”
“对,要知道,这真让人惊奇,当他解释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地对上了。”
“我知道,就像当你做完一个复杂的拼图游戏,而那些你曾发誓说放哪儿都不会合适的奇形怪状的小块,都很自然地找到了它们自己的位置。”
艾尔弗雷德说:
“还有一件小事我一直都没对上,在乔治打完电话之后他干什么去了?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呢?”
“你不知道吗?我一直是知道的。他正在看你写字台上的文件。”
“噢!不,莉迪亚,不会有人做这种事的!”
“乔治会的,他对钱的事情好奇极了,可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如果他坦白承认的话,他会使自己陷入很难堪的局面。”
艾尔弗雷德说:
“你在做另一个小园林吗?”
“是的。”
“这一次是什么?”
“我想,”莉迪亚说,“它是对伊甸园的一个尝试,一个新的版本——没有蛇——而且亚当和夏娃无疑都已经是中年人了。”
艾尔弗雷德温柔地说:
“亲爱的莉迪亚,这些年来你一直是多么耐心呀!你对我太好了。”
莉迪亚说:
“可是,你看,艾尔弗雷德,我爱你呀……”

约翰逊上校说:
“上帝保佑我的灵魂!”接着他说:
“真的!”而最后,又来了一遍:“上帝保佑我的灵魂!”
他靠在他的椅子背上,瞪着波洛。他伤心地说:
“我的老朋友!警察都成了什么了?”
波洛说:
“警察也有自己的私生活!萨格登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约翰逊上校摇摇头,为了发泄一下心里的不痛快,他踢了踢壁炉里的木柴。
他突然说:
“我总是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壁炉里生的火。”
赫尔克里·波洛感觉到他脖子后面的冷风,自己暗想:PoLlrmoi(法语:对我来说。——译注。),无论何时都是中央取暖设备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