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宗杲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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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慧宗杲(西元1089年-1163年),俗姓奚,字昙晦,号妙喜,又号云门,谥号普觉禅师。宋朝安徽兴国人,南宋著名禅宗大师,为临济杨岐派第五代传人,提倡看话禅。他也是南宋初年对金主战派的代表人物。

十七岁时依东山慧云寺慧齐法师出家。

宋徽宗宣和六年(西元1124年),至开封天宁寺,依止于圜悟克勤禅师门下,参学开悟。圜悟克勤禅师以其所著《临济正宗记》付嘱之,并令宗杲分座说法,因而名震京师,成为杨岐派第五代传人。

靖康元年(1126年),丞相吕舜徒奉赐紫衣,赐号佛日大师。

宋高宗绍兴七年(1137年),受宰相张浚之请,住持径山寺,人称径山宗杲。

绍兴十一年(西元1141年),秦桧解除韩世忠、张俊、岳飞等三大帅的兵权,与金朝议和,岳飞下狱处死。宗杲因为对金朝主战,受到迁连,遭追回度牒,流放衡州〈今湖南衡阳〉[1]

绍兴二十年,秦桧因为宗杲的跟随者甚多,心有猜忌,又将宗杲改流放至梅州〈今广东梅县〉。宗杲于此时收集圜悟禅师语录,编成《正法眼藏》一书。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死后被赦,隔年恢复僧服,住杭州灵隐寺。

绍兴二十七年,因张浚向朝廷举荐,再主径山,创看话禅法。

绍兴二十九年,宗杲上表乞退,离山至四明育王寺,朝廷先后派人至四明,召使还径山。

绍兴三十一年,建径山明月堂后隐退,但仍然有许多学者上门向他请教。

隆兴元年(西元1164年),宋孝宗即位,召见宗杲,赐号大慧禅师。同年,圆寂,寿七十四岁,谥普觉禅师。

 思想及影响

大慧宗杲提倡所谓的话头禅〈又称看话禅〉,要人参赵州禅师的无字话头[2]。他鼓励学者起疑情,以疑情参究公案,而得到开悟[3]。宗杲认为,修行必须在生活之中,反对远离尘世,独自修行[4]。因此,他大力排斥当时流行的默照禅,认为它会造成学者终日只知静坐,是在“断佛慧命”、“堕在黑山下鬼窟里”,是邪禅。但是他与默照禅的主要倡导者宏智正觉禅师却是好友。

禅宗杨岐派在他手上被推到最高峰,他的禅法,对后世禅宗有深远的影响。南宋理学也深受他的影响。

中华佛学学报第01期 (p281-293): (民国76年),台北:中华佛学研究所,http://www.chibs.edu.tw
Chung-Hwa Buddhist Journal, No. 01, (1987)
Taipei: The Chung-Hwa Institute of Buddhist Studies
ISSN: 1017─7132

大慧宗杲禅师禅法之特色


邓克铭
中华佛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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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

大慧宗杲是中国禅宗史上第一个大力提倡参话头的人。大慧观察北宋末、南宋初之禅风,批评道: 「今时学道人,不问僧俗,皆有二种大病,一种多学言句,于言句中作奇特想。一种不能见月亡指,于言句悟入。」另有一种「默照邪禅」,只教人静坐称之为默照而不求妙悟,这类禅师是「教中谓之谤大般若,断佛慧命人,千佛出世,不通忏悔」。大慧对多学言句和静坐默照都不表赞同,处处批驳。大慧认为参话头才是最佳参禅途径,所谓 「千疑万疑,只是一疑。话头上疑破,则千疑万疑一时破,话头不破,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若弃了话头,却去别文字上起疑、经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尘劳中起疑,皆是邪魔眷属。」大慧教人参赵州狗子无佛性之无字话头,「只这一(无)字,便是断生死路头底刀子也。妄念起时,但举个无字,举来举去,蓦地绝消息,便是归家稳坐处也。」为避免落入默照的窠臼,和禅宗大量的语言文字海中,参无字话头给人一个新的方向,和有效的入道途径。若不能参无字话头,则用力多而易入歧途,大慧自信其参话头「得力处乃是省力处,省力处乃得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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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如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念佛是谁」系由大慧之禅法中发展而成,其方法对中国宋朝以后禅宗之发展有巨大之影响。

一、前言

活跃在北宋、南宋之际的大慧宗杲禅师,是一位历经淬炼,气势磅礡的杰出人物。不仅在禅法上有卓越的成就,对当时之知识分子,亦起了一番振聋启瞶的震撼。大慧禅师身逢北宋南渡之国难,又遭被毁衣牒,配居湖南衡阳之厄运,然其坚强的信念和不懈的斗志,在日渐衰颓的禅门中,激起了如旭阳东升的新气象。观其自述:「予虽学佛者,然忠君爱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等,但力所不能,而无运往矣!喜正恶邪之志,与生俱生。永嘉所谓假使铁轮顶上旋,定慧圆明终不失,予虽不敏,敢直信不疑!」[1],这种气度和自信,虽历千年,于今观之,如在目前,诚然是一令人敬仰的禅师,本文即欲探究大慧禅师在禅法面临困境时,如何开创新机运,期有助于今日。

二、当时禅法之考察

在探究大慧禅法之特色前,对其时代背景和禅门本身,必须有一概要的了解。

约而言之,从六祖慧能立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以来,经南岳、青原两大师,至马祖、石头诸大师之努力弘化,禅宗就像一位天才画家笔下的新世界,随意一抹,都有不可言宣的新意;简单两笔,都是淋漓尽致的创意。活力充沛的禅师们,薪尽火传地留下令人景仰的典范。然而随着大唐的没落,禅宗亦面临生机不再的命运。从清凉文益(八八五—九五八,唐末至后周年间)的「宗门十规论」中,可以看出当时禅门之弊病有十项之多[2]不分沩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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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曹洞、临济,这些弊病蔓延在各宗派间,清凉文益于痛陈十病后,发出 「像季之时,魔强法弱,假如来之法服,盗国王之恩威;口谈解脱之因,心弄鬼神之事;既无愧耻,宁避罪僭。今乃历叙此徒,须警来者」[3]的严重警告。总之,禅的弊病是因欠缺创造力,因循苟且累积而成。早期禅师们在山野水边,奋其赤手搏虎的勇气,对无始来的无明习气,展开生死立判的战斗。摆在禅师眼前的只有解脱或轮回。若无生死以之的态度,只有入驴胎马腹的命运。然而这些精神,似乎在光阴之流中被冲淡了,参禅学道不再是一种生命的挑战,无怪乎有大见识的文益要发出如此沉重的呼吁。

再者,法无强弱,因人不同,五家之分,亦不过祖师们之个人气力和创造性而异。若拾人牙慧,专务师说,则只有徒增门户之贡高我慢,文益称此病为「党护门风,不通议论」。禅若非有所得,而从自己胸襟中一一流出,则捏拳竖拂,谈心说性,都不干自己生死大事。有僧问五祖法演禅师(不详—一一○四)「如何是临济下事?师云:五逆闻雷。学云:如何是云门下事?师云﹕红旗闪铄。学云:如何是曹洞下事?师云:驰书不到家。学云:如何是沩仰下事?师云:断碑横古路。僧礼,师云:何不问法眼下事?学云:留与和尚。师云:巡人犯夜。乃云:会即事同一家,不会则万别千差。」[4]其弟子圆悟克勤禅师亦谓: 「自曹溪散席以来,数百年间列剎相望,各各握灵蛇珠,人人抱荆山璧,有照有用有权有实,提振向上宗风,传持正法眼藏,要且百川异流,同归大海,千种百匝无出一源。」[5]。在第一流之法演、圆悟禅师眼中,五家之分,不过教人手段,若达真际,岂有二途?指月录载大慧禅师 「尝疑五家宗派,元初只是一个达磨,甚么有许多门庭?」又「过郢州大阳,见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圣首座,师周旋于三公会下甚多,尽得曹洞宗旨。见其授受之际,必臂香以表不妄付。师念曰:禅有传授,岂佛祖自证自悟之法?弃之,遍历诸方。」[6]由此可看出五家说法在北宋时,已极普遍,若非颖悟之士,自挺于时伦之外,只有依样画葫芦,迷糊于五家宗旨而忘却自家重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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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从慧能「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以下,就给人一新耳目之感,牛行虎视的马祖道一奋其狮虎般的威力,泉涌般的智慧,将慧能播下之禅法的种子,栽培灌溉而得在中土开花结果。其后诸祖师之学禅开悟弘扬,都在一种最深刻的教育中锻炼出来,禅的生命在大禅师的生命过程中,可以得到最佳的说明。甚至除了直接面对禅师的生命过程,我们很难再用其他方法,恰当地了解什么是禅。然而,这些活生生的证悟过程,在语言文字的大量流传中,逐渐失去了个别、具体的生命冲力。有人借用他人开悟的文字,作为自己的开悟;有人将他人的开悟,当作一种幻境来欣赏,而不知自己该如何开悟。大慧曾剀切地指出:「今时学道人,不问僧俗,皆有二种大病。一种多学言句,于言句中作奇特想。一种不能见月亡指,于言句悟入。」[7],禅若不作为一种生命的挑战,则言句均将失去光采,成为自欺欺人的把戏。不幸的是,在大慧的时代里,学禅者正步入这种险境。碧岩录一书三教老人序中(元大德八年,一○三四)谓大慧曾焚弃其师圆悟克勤所述之碧岩集[8] ,惟碧岩录仍续流传,此亦为时势所趋[9] 。大慧本人于屏居衡阳时,亦取古德机语加以拈提,编为「正法眼藏」三卷。惟是书,大慧自谓: 「不分门类,不问云门、临济、曹洞、沩仰、法眼宗,但有正知正见可以令人悟入者皆收之。」[10]则有其特殊立场。与大慧同时之天童正觉亦有「颂古」之作[11]。总之,一方面由于参禅成风,大僧团中,禅众事实上无法与大禅师起居相共,一般在家居士,更无此可能。另一方面,由于祖师语录之增加,类似判教之工作,事实上也需要加以整理说明,以维系宗风。因此,文字之普遍应用,竟成为「不立文字」之禅门里一特殊现象。

更有甚者,从不识字之六祖开始,早期禅师们均在山边林下或独自修行,或聚众劳动自养,只要机缘巧合,露柱、炉火、锄地均可作为悟道之接引手段。纵使使用语言文字,也是一般生活用语,朴质无华。然至唐末,在禅师的「颂古」中,可以见到如文学般用字典雅的诗偈了。大禅师住在敕住的名山首剎中,和朝庭中的名公巨卿往还,给一向山野丛林中的禅,变成带有富贵气息的禅,这种转变确是一值得注意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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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慧禅师对禅的体认

大慧对当时禅风之观察如下: 「近年以来,禅有多途,或以一问一答,末后多一句为禅者。或以古人入道因缘,聚头商榷云:这里是虚,那里是实;这语玄,那语妙;或代或别,如禅者。或以眼见耳闻和会,在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上,为禅者。或以无言无说,坐在黑山下鬼窟里,闭眉合眼,谓之威音那畔父母未生时消息,亦谓之默而常照为禅者。」[12]这四种禅均非正途,第四种禅,大慧称之为「邪禅」、「默照禅」, 「以其教人十二时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声,恐落今时。往往士大夫为聪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厌恶闹处,乍被邪师辈指令静坐,却见省力,便以为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照为极则。」[13],此种默照禅只教人什么事都不管,只管静坐,大慧深不以为然。若谓此则是禅,则真是 「教中谓之谤大般若,断佛慧命人,千佛出世,不通忏悔。」[14],因为静坐只是一方便,若执方便为究竟,使人误以如此便是禅法,便是佛法,则使人永远不能亲见真正的禅法、佛法,大慧对此种自诩默而常照的邪见,深恶痛绝,处处毫不留情地批驳。另外,「近日丛林,以古人奇言妙语问答,为差别因缘狐媚学者,殊不本其实。」[15]则可概括说明前三种禅。大慧并不反对静坐,也不反对看祖师语录[16] ,然而必须清清楚楚地认识这些是方便法门、应病之药。盖「禅不在静处,不在闹处,不在思量分别处,不在日用应缘处。然虽如是,第一不得舍却静处、闹处、日用应缘处、思量分别处,忽然眼开,都是自家屋里事。」[17],禅不就是静坐、言句,但静坐、言句都是通向禅的门径。大慧干脆地说道: 「禅乃般若之异名」[18],禅不坏世间相而求实相,一切有为法,一切人为造作的工具,都无法亲切地说明什么是禅,只有自己亲自去体会。若能彻证,则说理说事,说邪说正,都是多余。其情形就如大慧自述的「从来无实法与人,直是据款结案,将平生悟得底开口见胆,明白直说与人。」[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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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大慧对禅之强韧的活力和高度的自信。「五灯会元」载大慧往云居省觐圆悟禅师,圆悟请为第一座, 「时会中多龙象,以圆悟久虚座,元俟师之来,颇有不平之心。及冬至,秉拂昭觉元禅师出问众云:眉间挂剑时如何?师曰:血溅梵天。圆悟于座下以手约云: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元乃归众,丛林由是改观。」[20],在这种情况下,简短的四个字,斩钉截铁地从大慧胸中迸裂出来,是何等的自信,使圆悟为之赞叹!大慧就是这样充满信心地,为续佛慧命孜孜不倦,所谓「山野平昔有大誓愿,宁以此身代一切众生受地狱苦,终不以此口将佛法以为人情,瞎一切人眼!」[21]这是何等胸襟,何等气势!无穷的生命力,贯穿大慧的一生,年六十二岁配居衡阳时曾自赞曰:「身着维摩裳,头裹庞公帽,资质似柔和,心中实躁暴,开口便骂人,不分清白皂,编管在衡阳,莫非口业报,永世不放还,方始合天道。」[22],坚强的意志,表露在字里行间。若无此信心和意志,在老大的禅门中不可能创出新气象来。「赵州狗子无佛性」这话头,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成为入道的法门。大慧对此话头,抱有绝对的信心,所谓「千疑万疑,只是一疑。话头上疑破,则千疑万疑一时破,话头不破,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若弃了话头,却去别文字上起疑、经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尘劳中起疑,皆是邪魔眷属。……又方寸若闹,但只举狗子无佛性话,佛语祖语诸方老宿语,千差万别。若透得个无字,一时透过,不着问人。若一向问人,佛语又如何,祖语又如何,诸方老宿语又如何,永劫无有悟时也!」[23]这是大慧对禅修的深刻体认。的确,在大慧的眼中,多少人盲目驰求于外,虽想开悟,但荒不择路,用尽心力却无济于事。大慧指出了一条新方向,这种禅「不是如来禅、不是祖师禅、不是心性禅、不是默照禅、不是棒喝禅、不是寂灭禅、不是过头禅、不是教外别传底禅、不是五家宗派禅、不是妙喜老汉杜撰底禅。」[24],这是大慧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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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参赵州狗子无佛性之话头

按狗子无佛性之话头,五祖法演禅师即曾特别提出,观法演禅师语录卷下载: 「上堂举,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僧云: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为什么却无?州云:为伊有业识在。师云:大众尔诸人,寻常作么生会?老僧寻常只举无字便休。尔若透得这一个字,天下人不奈尔何。尔诸人作么生透,还有透得彻底么?有则出来道看。我也不要尔道有,也不要尔道无,也不要尔道不有不无,尔作么生道?珍重!」[25] 这是一个奇怪的话头,不能答有,不能答无,也不能答不有不无,其意何在?如何参这话头,据大慧的看法: 「看时不用搏量,不用批注,不用要得分晓,不用向开口处承当,不用向举起处作道理,不用堕在空寂处,不用将心等悟,不用向宗师说处领略,不用掉在无事甲里,但行住坐卧时时提撕,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提撕得熟,口议心思不及,方寸里七上八下,如咬生铁橛没滋味时,切莫退志,得如此时,却是个好底消息。不见古德有言,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非但祖师门下如是,佛说一大藏教,尽是这般道理。」[26],此一大段,似有解说,又似未解说。总之,大慧对此话头极具兴趣,除此话头本身具有直参本源心地之重大意义外[27] 大慧更在当时混乱的禅门里,开拓了一新的途径。所谓: 「从上诸圣,无言语传授,只说以心传心而已,今时多是师承学解,背却此心,以语言传授,谓之宗旨。为人师者,眼既不正,而学者又无决定志,急欲会禅,图口不空,有可说耳。欲得心地开通,到究竟安乐处,不亦难乎!」[28]。参禅学道,原为解脱。尤其是禅门心法,不在言语,然而一般参禅者,尤其是知识分子,探究祖师语录,在当时为一普遍现象。如大慧本人「十七落发,即喜宗门中事,编阅诸家语录,尤喜云门(文偃)、睦州(陈道明尊宿)语 。」[29]著名之「景德传灯录」,约早于大慧百年也流行于世,如五祖法演弟子清远佛眼 「适寒夜孤坐,拨炉见火一豆许,恍然自许曰:深深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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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遽起,阅几上传灯录。至破灶堕因缘,忽然大悟。」[30]祖师语录似已成为参禅者的教科书,尤其士大夫学禅又 「一向作聪明说道理,世间种种事艺,我无不会者,只有禅一般我未会。在当官处,呼几枚杜撰长者来,与一顿饭吃却了,教渠恣意乱说,便将心意识,记取这杜撰说底,却去勘人,一句来一句去,谓之厮禅。末后,我多一句,尔无语时,便是我得便宜了也。」[31]只在语言上逞小慧,不肯老实修行。大慧警告此等学人 「莫爱诸方奇言妙句,宗师各自主张,密室传授底,古人公案之类,此等杂毒收拾在藏识中,劫劫生生取不出,生死岸头非独不得力,日用亦被此障碍,道眼不得明彻。」[32]。士大夫平时博览群书,好作意解,对佛法亦作相同看待,对祖师语录则要在字句上、意思上去分析解说。对此现象,大慧叹道: 「而今士大夫,多是急性便要会禅,于经教上及祖师言句中,博量要说得分晓。殊不知,分晓处却是不分晓底事。若透得个无字,分晓不分哓,不着问人矣。老汉教士大夫放教钝,便是这个道理也。」[33]大慧洞晓其中因由,断然采取参狗子无佛性之话头以为对治。

参禅学道就为解脱,非为章句记诵,固为一般人所明知。然而在学习过程中,面对各种经论,若不能时时提醒自己是为解脱而来,则反有落入文字障,而忘却最终目标之虞。如沩山灵佑禅师对香严智闲曰:「吾不问汝平生学解及经卷典子上记得者,汝未出胞胎,未辨东西时,本分事试道一句来,吾要记汝。」[34]使香严因之尽焚所集诸方语句而后入道。至宋禅机流行,五祖法演对弟子南堂元静亦曰: 「我此间不比诸方,凡于室中,不要汝进前退后、竖指击拳、绕禅床、作女人拜、提起坐具、千般技俩,祇要你一言下谛当,便是汝见处。」[35]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禅宗血脉所在。第一等的禅师「有时拈一茎草作六丈金身,有时将丈六金身却作一茎草」,任运自在,具有无穷的创造力。若不能直下参透自己的本源心性,彻底扫尽无始来的无明习气,单只记得经上文字,识得禅门技俩,都是身外边事。如何重新提振学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恢复日渐消失的禅门活力,正是大慧所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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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赵州狗子无佛性这个话头,就是大慧提出的答案。这是大慧在禅宗教学史上的一大见识。五祖法演的特识在其徒孙辈的大慧身上,得到最大的发挥。

凡人呱呱落地,带着无始时来的习气,随着知识经验的熏染,贪瞋痴三毒恶业,就如影随形。只要这个杂染的心识在,任何角度的灯光,投射在这个心识上,都会产生黑暗的影子。要使灯光晶莹,只有破除这个杂染心。大慧之参话头,就是要一举击碎它。将我们的整个生命力量凝聚在这一疑情上──狗子无佛性,这是一个不能答有不能答无,用语言可以解答的问题,只有将所有的精神力量,时时刻刻紧抓不放,排遣所有想象思辨,以意志代替思考,「只这一(无)字,便是断生死路头底刀子也。妄念起时,但举个无字,举来举去,蓦地绝消息,便是归家稳坐处也。」[36],所有的疑问,根源只有一个,若能掌握住则「得力处乃是省力处,省力处乃是得力处」,恰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了。

将全副意志集中在一无字上,这是一个多么便捷的方法,然而一般人却 「为利根聪明所障,以有所得心在前顿放,故不能于古人直快捷方式要处一刀两段,直下休歇。此病非独贤士大夫,久参衲子亦然。多不肯退步就省力处做工夫,只以聪明意识计较思量,向外驰求。」[37]因此大慧时时以「立决定志」提醒学人[38],凝聚精神,勿再于文字上计较思量,须立时展开解脱轮回之对决。太虚大师曾说:「从参话头言,禅宗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大话头。」[39],然而大慧却是第一个大力提倡参话头为参禅方法的人,此后如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念佛是谁」,均是同一作用。大慧面对「过头禅」、「口鼓子禅」[40] 、「厮禅」、「默照邪禅」之歪风,以参无字一句话头,扫除瓜葛,直透本心。

五、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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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大慧近千年之民国禅风又如何呢﹖中国首屈一指的模范禅寺──金山江天寺和扬州高旻寺「禅堂选佛场,变为经忏堂水陆坛,禅师宗师变为经忏师化缘师」[41],禅宗没落至极点了。佛法不是用来装修门面的,大慧说得好:「不以佛法为人情」,尤其是禅宗心法,是自己与自己无始来累积之旧业,做一总清算,需要具决定信、立决定志,不到桶底脱落,照见自性,绝不罢休的。祖师们依之修证,与佛同行,为报佛恩,苦口婆心,留下许多宝贵的文字和经验。若不能体解此中深意,竟以学他人语,学静坐样来张大自己,助长我见,本欲灭无明而无明愈高,本欲除我执而我执愈深,无怪禅门萧条了。

大慧面对的时代,教内、教外都充满了危机,如再不能恢复祖师们对佛法之坚强信念,对禅法的高度活力,禅只有靠语录,让世人从文字中来猜测﹔靠静坐,以恍恍忽忽的幻觉为禅境了。大慧以其充沛的生命力、无限的自信心,给禅门重新谱了一首进行曲,鼓舞学道者,循着话头,努力迈向开悟。在今日前所未有的大时代里,大慧的成就,无疑地给予我们重大的启示。

[1] 大正藏四七册,九一二页下。示成机宜。

[2] 卍续藏一一○册,四三九页。十病依序为:自己心地未明亡妄为人师,党护门风不通议论,举令提纲不知血脉,对答不观时节兼无宗眼,理事相违不分触净,不经淘汰臆断古今,记持露布临时不解妙用,不通教典乱有引证,不关声律不达理道好作歌颂,护己之短,好争胜负。

[3] 同右,四四一页。

[4] 同(注1),六六五页下。

[5] 同右,七三四页上。

[6] 指月录,卷三一,卍续藏一四三册,三三五页。

[7] 同(注1),八九五页中。示真如道人。

[8] 大正藏四八册,一三九页上。另据碧岩录后序中谓:「大慧禅师,因学人入室,下语颇异。疑之才勘而邪锋自挫,再鞠而纳疑,自降曰:我碧岩集中记来,实非有悟。因虑其后不明根本,专尚语言以图口捷,由是火之以救时弊也。」,同上,二三四页下。

[9] 如「禅林宝训」卷四中载「心闻曰:教外别传之道,至简至要,初无他说,前辈行之不疑,守之不易。天禧间,雪窦以辨博之才,美意变弄,求新琢巧。继汾阳为颂古,笼络当世学者,家风由此一变矣。建宣政间,圆悟又出己意,离之为碧岩集,彼时迈古淳全之士,如宁道者、死心、灵源、佛鉴诸老,皆莫能回其说。于是新进后生珍重其语,朝诵暮习,谓之至学,莫有悟其非者。」同右,一○三六页中、下。

[10] 卍续藏一一八册,一页。

[11] 元万松行秀,并就该颂古予以评倡,见大正藏四八册,二二六页。

[12] 同(注1),九四一页中、下。答张舍人书。

[13] 同右,九二三页上,答陈少卿书。

[14] 同(注12)。

[15] 同右,八九一页上,示清净居士。

[16] 大慧曾有说明:「承谕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可以入道,是方便门。借方便门以入道则可,守方便而不舍则为病,诚如来语。山野读之不胜欢喜,踊跃之至。今诸方漆桶辈,只为守方便而不舍,以实法指示人,以故瞎人眼不少,所以山野作辨邪正说以救之。」同(注1),九一九页上,答曾侍郎书。

又「看读佛教亦然,当须见月亡指,不可依语生解,古德云: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有志之士。读书看教能如是,方体圣人之意少分也。」,同右,八九○页下,示清净居士。

[17] 同(注1),八九三页下,示妙证居士。

[18] 同右,八九四页上。

[19] 同右,九○三页下,九○四页上,示永宁郡夫人。

[20] 卷十九,卍续藏一三八册,三七六页。

[21] 同(注1),九一九页下,九二○页上,答李参政书。

[22] 大慧年谱,载佛教大藏经七三册,五三一、五三二页。

[23] 同注一,九三○页上,答吕舍人书。

[24] 同右,八九五页下,示真如道人。

[25] 同右,六六五页中、下。

另「上堂云:狗子还有佛性也无?也胜猫儿十万倍。下座。」同右,六六○页上。

「师室中,常举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僧请问,师为颂之:赵州露刃剑,寒霜光焰焰,更拟问如何,分身作两段。」同右,六六六页中、下。

大慧对五祖法演重视赵州狗子无佛性之公案,亦甚熟悉。于答鼓山逮长老书时有:「五祖师翁住白云时,尝答灵源和尚书云:今夏诸庄,颗粒无收,不以为忧,其可忧者,一堂数百衲子,一夏无一人透得个狗子无佛性话,恐佛法将灭耳。」同右,九四二页下。

[26] 同右,九○一页下,九○二页上。示吕机宜。

[27] 无门慧开禅师,以「赵州狗子无佛性」为「无门关」第一则。谓:「参禅须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祖关不透,心路不绝,尽是依草附木精灵。且道:如何是祖师关?只是一个无字,乃宗门一关也,遂目之曰禅宗无门关。」,大正藏四八册,二九二页下,二九三页上。

[28] 同注一,八九二页下,示智通居士。

[29] 同注六,三三五页。

[30] 「五灯严统」,卷十九,卍续藏一三九册,四一九页。

[31] 同(注1),九二八页中,答张提刑书。

[32] 同(注28)。

[33] 同右,九三三页下,答宗直阁书。

[34]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香严智闲禅师条。

[35] 同(注30),四二○页。

[36] 同(注1),九○三页下,示快然居士。

[37] 同右,九一七页中,答曾侍郎书。

[38] 同右,九○四页下,示妙智居士。九一二页中,示成机宜。九二四上,答赵待制书。九三五页中,答李郎中书。

[39] 「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禅学论文集,七五页。

[40] 同(注1),八九九页下,示徐提刑:「自无辨邪正底眼,摹地撞着一枚杜撰禅和,被他狐媚,如三家村里传口令,口耳传授,谓之过头禅,亦谓之口鼓子禅。」

[41] 法舫法师「一九三○年代中国佛教的现状──民国元年至二三年」,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中国佛教史论集(七),一三三页。

 

大慧宗杲

  (1089~1163)

  宋代临济宗杨岐派僧,字昙晦,号妙喜,又号云门。俗姓奚,宣州(安徽)宁国人。十七岁,出家于东山慧云寺之慧齐门下,翌年受具足戒。先后参访洞山微、湛堂文准、圜悟克勤等师。宣和年间,与圜悟克勤住东京(开封),大悟后,乃嗣圜悟之法,圜悟并以所著‘临济正宗记’付嘱之。未几,令师分座说法,由是丛林归重,名振京师。靖康元年(1126),丞相吕舜徒奏赐紫衣,并得‘佛日大师’之赐号。绍兴七年(1137),应丞相张浚之请,住持径山能仁寺,诸方缁素云集,宗风大振。绍兴十一年,侍郎张九成至能仁寺从师习禅,偶论议朝政;其时秦桧当道,力谋与金人议和,张九成则为朝中之主战派。秦桧大权在握,竭力斩除异己,师亦不得幸免,于十一年五月褫夺衣牒,流放衡州(今湖南衡阳),其间集录古尊宿之机语及与门徒间商量讨论之语录公案,辑成‘正法眼藏’六卷。绍兴二十年,更贬迁至梅州(今广东梅州),其地瘴疠物瘠,师徒百余人毙命者过半,然师犹以常道自处,怡然化度当地居民。绍兴二十五年遇赦,翌年复僧服。二十八年,奉敕住径山,道俗慕归如旧,时有‘径山宗杲’之称。

  师辩才纵横,平日致力鼓吹公案禅法,其禅法被称为‘看话禅’(即以考察公案、话头而求开悟之禅法),此与宏智正觉之‘默照禅’相辉映。晚年,住径山,四方道俗闻风而集,座下恒数千人。孝宗归依之,并赐号‘大慧禅师’。隆兴元年八月微恙,十日亲书遗奏,又书遗偈,掷笔委然而入寂,世寿七十五,法腊五十八。谥号‘普觉禅师’。遗有大慧语录、正法眼藏、大慧武库等书。嗣法弟子九十余人,较著名者有思岳、德光、悟本、道颜等。

 

 


  临安府径山宗杲大慧普觉禅师,昭觉圆悟克勤禅师之法嗣,俗姓奚,宣城(今安徽境内)人。宗杲禅师天生英气勃勃,十二岁入乡校读书。一天,宗杲禅师因与同窗戏闹,本想拿砚台投击对方,不小心却误中教书先生的帽子,将帽子弄脏了。先生大怒,让他赔钱,并将他赶回家。这件事情激发了宗杲禅师出家的愿望,他说:“大丈夫读世间书,曷若究出世法?”
  于是他便只身前往东山慧云院,从慧齐禅师出家。十七岁那年,宗杲禅师终于落发得度,并受了具足戒。此后,他遍阅诸家语录,尤其喜欢云门、睦州之语。一次,宗杲禅师偶然翻阅古云门录,心中忽然生起一种恍若旧习的感觉。在阅读五家语录的时候,宗杲禅师产生了一个疑问,就是“元(原)初只是一个达磨,何以有许多门庭耶?”带着这个疑问,宗杲禅师前往宣州,投广教绍珵(cheng)禅师座下请益。绍珵禅师是兴教坦禅师之法嗣,琅邪慧觉禅师之法孙。宗杲禅师此前曾经参究过雪窦重显禅师的拈古、颂古及古德悟道之因缘,因此,经绍珵禅师之指点,宗杲禅师很快便能洞达先德之微旨。绍珵禅师对此感到非常诧异,叹为“再来人也”。
  不久,宗杲禅师便辞别绍珵禅师,四方游学。他先后参礼过大阳山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大沩慕□禅师、开先智珣禅师等大德,终于通达了曹洞宗旨,最后又辗转来到宝峰湛堂文准禅师座下。湛堂文准是真净克文禅师之法嗣。文准禅师一见宗杲禅师,知其不凡,便让他充当自己的侍者。
  一日,文准禅师为他指示入道捷径,宗杲禅师横机竞辩,口若悬河,连文准禅师亦不肯相让。于是文准禅师便呵斥他道:“汝曾未悟,病在意识领解,则为所知障!”
  不久,文准禅师示疾。宗杲禅师问道:“某甲向后当见谁人?”
  文准禅师道:“有个勤巴子(克勤禅师是四川人,故称勤巴子),我不识渠,汝可见之,当能办子事。若了不下,便可修行,看一大藏经,后身出来参禅,决是个善知识也。”
  文准禅师圆寂后,宗杲禅师便谨遵师嘱,前往东京(开封)天宁寺参礼圆悟克勤禅师。
  一日,克勤禅师升堂,举云门文偃禅师“东山水上行”之公案——
  有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禅师道:“东山水上行。”
  克勤禅师举完此公案,便令宗杲禅师下一转语。宗杲禅师苦苦参究了一年的时间,一共下了四十九个转语,均不契旨。
  后来有一天,克勤禅师应邀赴一达官之府宅,升座说法,宗杲禅师亦随同前往。克勤禅师又举“东山水上行”之公案——
  “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克勤禅师自指)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道:‘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宗杲禅师一听,忽然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宗杲禅师于是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克勤禅师。
  克勤禅师道:“未也,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未明。”
  一日,宗杲禅师又入室请益。
  克勤禅师告诉他说:“也不易,你得到这田地(指“前后际断,虽然动相不生,却坐在净裸裸处”这一空境),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信有这个道理。”
  宗杲禅师对克勤禅师的话未能真正理会,故得少为足,还为自己辩解道:“某甲只据如今得处,已是快活,更不能理会得也。”
  [真学禅者,此处大须注意!克勤禅师真不愧明眼人。若当初不为宗杲禅师辩明,几乎断送一代大师乃至千百人的慧命。传禅者、修道者、修道者于此可不慎乎!]
  尽管如此,克勤禅师还是不肯给他印可,而是令他居择木堂(不入朝士止息之处),为不□务侍者(住在侍者寮,却不掌理侍者之职,主要负责陪同士大夫入室请益或者谈话)。他的职责就是每天陪同士大夫入室谈话数次。
  克勤禅师经常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这一话头勘问宗杲禅师,可是宗杲禅师每次刚要开口应答,克勤禅师马上打断他说:“不是!不是!”这样经过了半年。
  一日,克勤禅师陪诸官客用餐,宗杲禅师亦在场。宗杲禅师当时心心念念还在公案上面,手里虽握着筷子,却忘了下口。
  克勤禅师见他这副专注的样子,便笑道:“这汉参黄杨木禅却倒缩去!”
  宗杲禅师道:“和尚,这个道理恰似狗看热油铛相似,要舔又舔不得,要舍又舍不得。”
  克勤禅师道:“你喻得极好,只这个便是金刚圈、栗棘蓬也。”
  宗杲禅师虽苦苦参究,但是,还是不能下一个令克勤禅师满意的转语。因此,无奈之下,他只好问克勤禅师:“闻和尚当时在五祖曾问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
  克勤禅师笑而不答。
  宗杲禅师于是央求道:“和尚当时不可独自问,须对大众前问,如今说又何妨?”
  克勤禅师不得已,才说:“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忽遇树倒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
  宗杲禅师一听,言下大悟,心中所有的疑团当下释然。他欣喜地说道:“我会也!”
  克勤禅师道:“只恐你又透这公案未得。”于是便连举数则公案勘验他,宗杲禅师皆能酬对无滞。
  克勤禅师于是拊掌称善,说道:“始知吾不汝欺。”
  宗杲禅师彻悟后,克勤禅师于是著《临济正宗记》,交付给宗杲禅师,并令他充当书记,负责寺院文案。不久,又令他分坐接众。
  宗杲禅师禅师在室中常举竹篦问僧曰:“唤作竹篦则触(冒犯第一义谛),不唤作竹篦则背(违背世间常理)。不得下语,不得无语,速道!速道!
  若不是明眼衲僧,几乎很难出他这一圈套。因此,宗杲禅师出世后,很快名重丛林,声振京师,为僧俗二众所敬仰。后蒙右丞相吕公舜徒上奏,得赐紫衣和佛日禅师之号。
  当时,适逢北方的女真族向南宋发动侵略战争,女真将帅从汉地挑选了十几位德高望重的禅僧,准备带回女真。宗杲禅师也在其列,但是他后来幸而脱免。为了避难,宗杲禅师曾来到虎丘度夏。
  一日,宗杲禅师因阅读《华严经》至“菩萨登第七地,证无生法忍”这一句时,忽然洞晓了先前向湛堂文准禅师所请问的关于殃崛摩罗持钵至产妇家这一公案的奥旨。殃崛摩罗持钵至产妇家这一公案的具体内容是——
  殃崛摩罗尊者因持钵至一长者门,其家妇人正值产难,子母未分。长者曰:“瞿昙弟子,汝为至圣,当有何法能免难?”殃崛摩罗语长者曰:“我乍入道,未知此法。待我回问世尊,却来相报。”及返,具事白佛。佛告殃崛摩罗:“汝速去报,言我自从贤圣法来,未曾杀生。”殃崛摩罗奉佛语,疾往告之。其妇得闻,当时分娩。
  不久,圆悟克勤禅师奉诏住云居山,宗杲禅师于是前往探望。在到达云居山的第二天,克勤禅师便请他充当首座和尚。当时克勤禅师座下龙象辈出,而克勤禅师却久久不肯选出首座和尚,等到宗杲禅师一来,却把首座之位立即分配给他。对此,座下大众颇有不平之心。那年冬天,宗杲禅师奉命秉拂说法,昭觉元禅师从大众中走出,问难道:“眉间挂剑时如何?”
  宗杲禅师道:“血溅梵天。”
  克勤禅师当时亦在座下,看到这种情形,便用手势止住法战,说道:“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
  元禅师不得已便归众。从此,丛林大众无不敬服宗杲禅师。
  在云居山,克勤禅师常常和宗杲禅师论及当时丛林中的弊病,说道:“近来诸方,尽成窠窟。五祖下我与佛鉴(太平慧懃)、佛眼(龙门清远)三人结社参禅,如今早见漏豆(老迈昏花,此指毛病、弊端)出来。佛鉴下有一种,作狗子叫、鹁鸠鸣,取笑人。佛眼下有一种,觑灯笼露柱,指东画西,如眼见鬼一般。我这里且无此两般病痛。”
  宗杲禅师道:“大好无病痛!”
  克勤禅师很惊诧,便问:“何谓也?”
  宗杲禅师道:“击石火、闪电光,引得无限人弄业识,举了便会了,岂不是佛大窠窟?!”
  克勤禅师一听,不觉吐舌,说道:“休管他,休管他,我只以契悟为期,若不契悟,断定不放过。”
  宗杲禅师道:“说契证即得,第(伹)恐后来只恁么传将下去,举了便会了,硬主张击石火闪电光,业识茫茫,未有了日。
  克勤禅师深以为然。
  [克勤禅师与宗杲禅师的这段对话,果然有先见之明。克勤、宗杲二师出世接人时,以铁面无私著称,从不拿佛法做人情,决不轻易印可人。许多衲僧在别的禅师那儿得到印证,到他们这儿却过不了关。虽然如是,他们还是扭转不了宗门下所出现的这三种禅病。诚可浩叹!]
  后来,克勤禅师回到四川,宗杲禅师则留在云居山,在山后古云门旧址上,重新结庵而居,一时学者云集。不久,宗杲禅师又前往福建,于福州长乐洋屿卓庵接众。当时他的手下学者才五十三人,但是在宗杲禅师的指导下,五十天之内,就有十三人开悟。这种情形,在历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
  克勤禅师在四川传法的时候,与右丞张浚相友善。他曾经嘱咐张浚道:“杲首座真得法髓,苟不出,则无支临济宗者!”
  [知子者莫如父,知弟子者莫如师。克勤禅师慧眼识人,宗杲禅师禅师不负师恩。此二人实为禅门双碧。参禅入门者,讲得最详细的,莫如宗杲;修行途中对种种歧路审察谛当者,莫如克勤。得此二人之教法,禅修路上可放心前行矣。]
  张浚后回朝中,遂于高宗绍兴七年(1137),邀请宗杲禅师住持临安径山能仁禅院。宗杲禅师到后,特创千僧大阁以安众,座下弟子二千余人。一时法席大盛,冠绝天下。
  南宋当朝的士大夫中,有不少人与宗杲禅师禅师关系甚切,执弟子礼,如右相汤思退、参政李炳、礼部侍郎张九成、内翰汪藻、给事中冯楫等人,在宗杲禅师的点拨下,均得以悟明心性。当时张九成与秦桧有隙,秦桧以为宗杲禅师是张九成的同党,故在政治斗争中,宗杲禅师亦受到牵连。绍兴十一年(1141)五月,宗杲禅师被革除僧藉,责令屏居衡州(今湖南衡阳)。在那里,宗杲禅师虽苦屈十余年,但是他的心态却恬然自得。就在此间,宗杲禅师集先德之语,撰成《正法眼藏》一书。此书在中国禅宗史上极有影响。绍兴二十一年(1151),宗杲禅师又迁居梅州(今广东梅县),在那里住了五年。梅州虽瘴疠寂寞之地,但是,衲僧裹粮从宗杲禅师学道者却未曾间断。
  绍兴二十六年,(1156),宗杲禅师被恢复僧藉,重新召回径山。五年后,退居明月堂。在此期间,普安郡王(后即位为孝宗皇帝)与宗杲禅师相友善。宗杲禅师曾献偈云:
  “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
   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
  普安王非常高兴,并请宗杲禅师说法。隆兴元年(1163),普安王即位后,特赐宗杲禅师大慧禅师之号。
  同年八月九日,宗杲禅师示疾,次日应侍僧了贤禅师之请,书遗偈云:
  “生也只恁知,死也只恁么。
   有偈与无偈,是什么热大。”
  (“热大”,唐宋禅宗典藉中经常出现。是什么热大,犹言是什么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写完,便掷笔而化。春秋七十五岁。
  孝宗皇帝闻师迁化,曾叹息作偈赞曰:
  “生灭不灭,常住不住。
   圆觉空明,随物现处。”
  朝中士大夫们前来致祭者亦纷至沓来。
  宗杲禅师圆寂后,其门人特地建塔,将他的全身安置于明月堂之侧。孝宗皇帝特诏改明月堂为妙喜庵(故禅宗典籍中,有时又称宗杲禅师为“妙喜”),谥师号曰普觉,并于淳熙初年(1174),刻其全录八十卷,入藏流行。宗杲禅师圆寂后所得到的礼遇之重,在中国佛教史上也是很少见的。
  宗杲禅师继其师圆悟克勤禅师之后,将参话头这一禅门的特殊修证方法,进一步完善化和普及化,将临济宗的法运又推向一个高潮。他的很多开示对后代禅人参学来说,极富指导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