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探春之敏-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曹雪芹对人物的刻画可谓用字精道，画龙点睛。他用一个“痴”字，把黛玉对宝玉爱情的执着表现得活灵活现；用一个“时”字，把宝钗的世故、圆滑、伪善概括得分毫不差。而对探春的性格特点，曹公用的是一个“敏”字。那么探春究竟是怎样个敏法？她的敏又表现在哪些地方？这是我今天想说的主要问题。
探春之敏，首先表现在对自己的出生上。大家知道，探春出生庶族，是赵姨娘之女。而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和大权在握的当家人王夫人都很不待见赵姨娘，并由此及彼的也不待见赵姨娘之子贾环。虽说贾母、王夫人没明显表现出对探春的歧视，探春与迎春、惜春同一个层次，待遇相等，但迎春是贾赦姨娘所生，也是庶族；惜春姑且不说是不是嫡系，她与探春是同五代祖的远房姐妹，血缘上就隔得很远。而宝玉是探春同父异母的嫡生哥哥，黛玉是贾母的嫡系外孙女，宝、黛二人在贾母的心中和家府的地位就明显高出了迎、探、惜，你看吃饭时经常是宝黛随贾母一桌，就连宝钗、湘云有时也随贾母一桌，平时也是贾母身边宝黛不离，却从未见过迎探惜同贾母一桌吃过饭，也没见过迎探惜有谁在贾母怀里放过滚撒过娇。在探春的内心深处，她不可能不想：我就是长房庶族和隔房姐妹的地位，连宝钗湘云都不如，更不用说宝玉黛玉了！幸好没把我视为象贾环一样的异类就已经不错了。要达到宝黛一样的地位是永远不可能。而要保着自己目前的地位，不至于因母亲的原因被视为贾环一类，还必须搞好与贾母、尤其与王夫人的关系，同时也必须搞好与贾母的心肝肉儿宝玉黛玉和王夫人心中的大红人薛宝钗的关系。所以探春宁愿违心地远亲生母亲赵姨娘，远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贾环，也要近名义母亲王夫人，也要近同父异母的弟兄贾宝玉和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外姓姐妹林黛玉薛宝钗，唉，谁叫俺一生下来就是半奴半主的呢！贾探春半奴半主的身分地位，决定了她对人、对事、对社会特别敏感的特质。探春的“敏”是与生俱来的！
探春不但对人对事敏感，对自己在生活环境中如何表现自己也十分敏感。举三个小例：她给宝玉做鞋而不给贾环做鞋，还把这个告诉了宝玉；首先倡导开办诗社，展现大家闺秀和儒雅高贵的气派；最为耀眼和突出的是，当贾赦想娶鸳鸯为妾，贾母把怒火发泄到王夫人身上时，其时众人都不敢则声，唯有探春挺身而出，理直气壮地为王夫人喊冤，不但得到贾母的赞许，也在众人眼中提升了形象，尤其是在王夫人心目中，肯定是对探春另眼相看了。这是探春凭自己的敏感，敏锐地抓住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敏捷地取得了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大成果！
由于探春在贾母面前当着众人为王夫人申了冤，王夫人在觉得很有面子，对探春另眼相看的同时，也感到这丫头有胆有识，不如把她拉到自己这方来，对赵姨娘又是个沉重的打击。怎样才能让探春死心踏地倾向自己呢？有权的人办法多，随便让她管点事不就得了？于是就趁凤姐“小月”期间，让探春主管家政，让李纨和宝钗当帮手（实际是监督探春）。探春一上任就遭火烤，自己的舅舅赵国基死了，按旧规是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而事前袭人的母亲去逝，是给的四十两（王夫人笼络袭人的手段之一），问管账的婆子，她又支支吾吾想看探春的笑话，母亲赵姨娘又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来大吵大闹。如是凤姐或王夫人处理，前面已有先例，未必就不给四十两。但探春不但坚持只给二十两，还当众说自己眼中只有“太太”，自己的舅舅是九省检点（指王子腾），一副公事公办大义灭亲占高枝的嘴脸，公开表明自己弃亲就势的政治立场。实际在这场闹剧中，探春确有自己的苦衷，自己新上任，规定不能违，至于袭人母亲的四十两，她也敏感到是王夫人拉拢袭人的特殊情况，并想通过自己的手对自己的亲戚把这个规定坚持下来，以取得贾母王夫人的进一步信任，并通过自己的不断努力，逐步改善赵姨娘和贾环的处境。有点曲线救国的意思。谁知赵姨娘不理解，认为探春变了心，拣高枝占，踩了她，逼得探春为了巩固和加强贾府对自己的信任，不得不说出舅舅在朝中当官的话。这是探春在火中烤着的敏锐，难得！
探春在管理家政的过程中，她敏锐地发现了贾府公子们的学钱和小姐们脂粉钱的敝端，及时进行了纠正。在宝钗的协助下，又对大观园竹木花草的管理和空闲土地的耕作进行了任务落实到人头的承包责任制改革，为贾府开源节流作出了重要贡献。这是探春在管理家政上的敏锐。当然，凭探春的敏锐，她在管理过程中多半还发现了贾府内部一些无以克服的敝病和一些核心人物不可告人的惊天密秘。书上没多说，我也不敢去多想，只是在她后来写的半首咏柳絮的《南柯子》中看出她无可奈何的心情：“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这也透出探春对贾府耽忧中的敏感。
绣春囊事件暴发，凤姐执行王夫人的命令，带着王夫人指派的王善保家的黑夜抄检大观园。被抄检的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说，就连被抄检者中的唯一外姓客人林黛玉都是配合抄检的，而独探春却大不以为然，不但不许抄检她的丫环们，还出手打了王夫人的使者王善保家的一巴掌，理直气壮地教训了一顿后说：你们去告吧，我到太太跟前去领罪。呵呵，这一巴掌哪是打的王善保家的？分明就是冲着王夫人去的！探春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举动？为什么她对王夫人是前恭后距？说穿了都是她一个敏字在作怪。贾府抄检自家人，她敏感到这样大的人家，如由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须得从内部杀起，才败得快；不让搜丫头们的东西，是她敏感到搜丫环就等于是搜她，“我原比众人歹毒”，要搜就搜我。“歹毒”这句话怎会从她的口里说得出来？难道没有征对性吗？征对谁呢？该不会是征对贾母和凤姐吧！当王善保家的摸她身上时，她又一次敏感到自己不是嫡生，奴才才这样放肆，但毕竟是主子一个，岂容奴才搜身！才打了王善保家的。此外，更主要的是她也敏感到王夫人从骨子里是不喜欢、不信任她的，前段时间让她管家，只不过是利用她来打压赵姨娘，突显宝钗才能而已；她之所以说出我打了人我到太太跟前领罪的话，很可能是因为她在当管家时敏锐地掌握了王夫人薛姨妈们药害黛玉一事的秘密，才敢说出“原比众人歹毒”和“领罪”的硬话，怎么？你王夫人也有重大短处在我手里！很明显，她就是要让前来抄检的人把这话带到王夫人耳里，她自信王夫人知道后不但不敢把她怎么样，还有可能让着她三分。
但是这回探春搞错了，由于探春的敏，把已经逐渐与王夫人搞好的关系又搞糟了。生姜还是老的辣，为何探春事后很快被远嫁？其实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探春在当家执政时掌握了那么多、那么重要、那么见不得人的机密，态度又是那样的强硬，王夫人怎么睡得着觉？哪一天这丫头一不留神说了出去，岂不是天大丑闻！所以急忙找来官媒婆与探春说婚事，又利用贾政的关系把探春嫁得远远的，所谓“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喜不喜欢、愿不愿意这门亲事我不知道，但若探春继续留在家里，王夫人就不继续打她的主意吗？王夫人毕竟是处于支配地位的当家人，继续下去，能有好果子吃吗？说不定自己的亲妈亲兄弟还因自己再遭打压呢，也说不定将来的归宿比这还不如呢，看看黛玉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所以探春敏感到与其留在家里看这些龌浊烦心的事，还不如早离开贾府去开创自己的新天地，既成全了王夫人和贾府，又符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教。机敏的贾探春，最终也成为了贾府巩固扩充社会地位和社会势力的资源和工具，这也是探春悲剧意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