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11-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21.双惜

“多谢王爷一番美意。只是我乃出家之人，此生已许身佛门，断然不会更改。”妙玉紧咬银牙，她生怕自己一丝心软，会把那埋在心底的话儿给说了出来。“只求王爷一件，我去后，若能替我看护好林妹妹，妙玉将终生感怀。”扭了身，不敢去看他那震惊、失落的神情。

“一直以为你与我有着同样的心意，一直以为这唯一一次的心动会长长久久，一直以为朝思暮想原是空言，却在遇到你之后而改变，我费尽心思求得母妃的成全，只为给你一个名分，虽然它不足一提；我挖空心思想着见你一面，只为看你是否气色依然，三十年第一次为一个女子不思茶饭，却想不到今日竟得了如此一句！”水溶哀叹！不愿相信适才那冷似寒剑的决绝之言出自妙玉。

背过身去的妙玉泪如雨下，却硬是哽住音色，“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冷冷清清，孤身一人，过此一生，已是福分。此番一见，就算是永别吧！”心却在滴血。

水溶定定地瞧着妙玉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那冰冷的声音此时宛如把把利剑刺在心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一个女子，第一次为她日夜难眠，第一次听那天籁般的琴声，听到了她的情、她的诉，他以为他是对的，如今看来却是空梦一场。水溶无言，亦背转身，顿了顿，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长叹一声，方留下一句，“姑娘保重！我去了！”

回首见妙玉身子定定，神情必也是冷冷的吧，水溶心痛，我又何苦如此？再回首将那身影印在心里，狠下心扭身而去。

妙玉却摇摇欲坠，扶住廊柱，泪水早把手绢打湿。

一双手扶在了妙玉的肩头，是黛玉！“姐姐，你这是何苦！为我累得如此，我不要！你若去，我必然要跟着，谁又稀罕那些个王府贵胄？”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昔日读这首诗时，只觉心酸，不想今日却是真真正正的心痛。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妙玉喃喃自语，却又惊觉黛玉就在身边。

凄然一笑，握紧黛玉的手，“好妹妹，那七律定是你做的手脚。唉！傻丫头，如今咱们朝不保夕，姐姐一心想让你有个好的归宿，你这般的人物，不要像我一样守在空门。”

“不！我的归宿换来你的心碎，我不要！你说过，咱们姐妹一体，今儿偏自己来拆开我们！”率真如黛玉，好不容易有个亲人，哪里舍得分开？妙玉言行，她早放在心上。没了宝玉，她会心痛，没了妙玉，她却会心碎！向来不愿见外男的她亦心知肚明，水溶要强宝玉千倍，就连那日的弘爷似乎亦要强些，昔日只见宝玉一人，自然满心满眼唯他一人，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黛玉突然惊觉，自己对宝玉或许兄妹情分要居多吧。

只是一心将妙玉放在心坎上的人，她不要！即便是王爷！伤人伤己，更何况伤的还是妙玉！黛玉抽泣着将心底的言语说出，泪水涟涟，只抓紧妙玉的手，“姐姐，要去咱们一同去，要留一起留，我想娘她们亦愿意见到我们如此。”

经宝玉一事，玉儿真真明白许多事理。妙玉拭去眼泪，笑看向黛玉，“妹妹说得是，是姐姐错了。也罢也罢！那北府侧妃原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做得来的，即便我把你送到富贵荣华之地，你又哪里来的心机应付那是是非非呢？况他……”不自觉又提到他，妙玉啊妙玉，你始终放不下！

黛玉心知她的苦处，昔日宝玉舍她而去，那样的心痛，与此无二；不，怕是妙姐姐更痛吧，硬生生地将他推出，只想着为她打算。黛玉长叹，忍住泪水，使紫鹃取来琴香。

清音抚琴，妙玉顿时释然，黛玉合奏，油然姐妹同音。栊翠庵内，阵阵琴音，在那一池春水中撒下点点冷意。入夜，竟越发凉了起来，黛玉原本体弱，受了点寒气，次日便有些咳嗽气喘，好在妙玉向来存些温养药丸，服下总算有些效果。只是那脸烧得如桃花般，让妙玉和紫鹃都焦急不已。

妙玉索性将那纠结放下，一心扑在黛玉病上，使人请了那大夫来，看过诊，请过脉，开过药，黛玉在昏睡，紫鹃自去后头煎药，妙玉悄然与大夫出来。

“姑娘，贾府的人没几日就要判了，如今看来，状况不妙。你与林姑娘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妙玉点头，“这我知道，只是眼下妹妹尚在病中，等她好些，自然要走。”

大夫躬身，“姑娘订了日子，使人说与我，一切行囊细软，自会妥当。”

“多谢。你也要保重。”妙玉的声音透着一丝温暖。

大夫刚去，栊翠庵的门忽然被拍得山响，会是谁如此没有教养？妙玉使婆子开了门，竟瞧见掌事夫人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进来。昔日在斋宴上，妙玉曾见过她，声音尖而锐利，是个心硬的主儿，巴结在忠顺王府身上，只求保得自身多享几日繁华。听说就是她，替忠顺府来求亲，老太太婉拒了，莫非至今仍然怀恨在心？

妙玉如此想着，却不作言，只看向走过来的掌事夫人。那夫人却堆起满脸笑意，“给姑娘们道喜了，听说林姑娘住在这里，我们王妃巴巴地使我来瞧瞧。”

你们王妃？对了，必是忠顺府了。妙玉挑起眉毛，心下涌起一股不详之感，难道又要来打黛玉的主意？

见妙玉丝毫没有请她入内的意思，掌事夫人有些不悦，不过是从南边来的一个出家人，摆得哪门子的款？鼻子哼了一声，却招呼后头的人将一干缀着大红绸子的礼担送了进来，乌压压地将甬道堆满。

这是何意？妙玉依然冰冷，衣角未动，心却在打鼓，阿弥驼佛，菩萨保佑……
22.变故

依附在忠顺府的掌事夫人带着人汹汹而来，却送上诸多礼品，妙玉冷冷的瞧着，心却忐忑，这里头，必是有什么事了。

果然，掌事夫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横竖林姑娘在这儿，我索性就把话说明了，忠顺府早就瞧上了这林姑娘，欲给世子纳了侧室，那日珍大爷过生日，世子也从旁悄悄的瞅过姑娘，当下就失了魂魄，后来我们王妃托赖我来求亲，偏老太君不卖我这个脸面，你们太太可是早就应了的。如今倒好，剩了姑娘一人，又落得如此，人家府上仍不嫌弃，使我送来彩礼，过几日，便亲来迎林姑娘进门呢。”一番啰里啰嗦，让听着的妙玉越发心颤。怪不得当日太太苦劝姑娘们去给贾珍做寿，原来早就有些算盘。唉！真真算计之深！

掌事夫人的一番劳舌，却未得到妙玉的丝毫回应，见话已说明，便带人悻悻的去了。临走丢下一句，“如此不识抬举，摆的哪门子奶奶的款？”

妙玉却不理，她尚沉浸在这猛然而来的打击中。本想彻底忘了水溶，本想带着林妹妹悄然回南，本想与这里彻彻底底做个了断，本想着既是无缘不再强求，本想着索性守空门一生，却未料到，走的日子尚未定，祸事却抢先来了。

那忠顺世子的德行，京里无人不知，忠顺府的钻营，更属各府第一，他们在各个阿哥之间游刃有余。人常说，凡是他们府要定的人，怕是逃到天边也逃不出去。世子侧妃！换作旁人，怕是早欢天喜地的去了，但这是妙玉和黛玉，妙玉外冷内热，对水溶的情意让她甘愿屈居；黛玉向来视名利为草芥，万不会因眼下境地凄苦而攀附于上。

只是，这世事无常，来求的，被拒了；不去求的，偏来了！妙玉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来来回回地在廊下踱步，怎么办？怎么办？林妹妹若去，自然是羊入虎口，万万不可行；不如现下速速去了，趁着他们尚无防备，回到南边的庵里去，总算是一块清静之地。

妙玉下定决心，唤了丫头来，匆匆写了几笔，使她送了出去；又放慢脚步，悄悄来至黛玉屋里，不能让她瞧出来，不然这病岂不更重？屋里似乎静得很，紫鹃这丫头，必是还在后头煎药吧。妙玉自掀了帘子，映入眼前的却是让她大吃一惊的一幕。殷红的血丝缀在黛玉的嘴角，苍白的面庞缩在绣花枕头里，如一朵枯萎的花一般没有生气。

妙玉叫着黛玉的名字，上前抓住了她的柔荑。黛玉悠悠醒转，见是妙玉，苦笑一声，“好姐姐，倒是我去了，你这里就清静了。”眼内无神，玉儿必是听到了屋外的那番言语，旧伤刚愈，又添重击，柔弱的她，怎会受得住？

“你放心，姐姐已想好了，咱们今儿晚便动身，随姐姐回南边去，咱们回家，好吗？”妙玉贴着黛玉的脸，仔细替她擦去嘴角的血丝。好妹妹，从今以后，无论出了何事，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娘的影子，贾敏的画像，似乎在眼前闪过，是在召唤我们回去吗？

黛玉露出一丝笑意，“是该回去了。原本就不该来这里，不是吗？”妙玉安抚着黛玉，又使紫鹃来喂药，自己则抽身出来收拾着行囊。该扔的就扔下吧，该带的却不在了，那块玉，定是在他手里，苦楚又涌在心头，妙玉摇摇头，逼自己将他的影子除去，罢了罢了，不要也罢！

二更时分，庵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妙玉早就收拾妥当，院里的丫头婆子都与了一些碎银，只等着天明各自离开，紫鹃死活不去，带着她对林妹妹亦是好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是你？”紫鹃开门见来人竟是白日瞧病的大夫。那人却未进来，招手使两个小厮抬了一顶软轿，行至廊下，紫鹃知其意思，忙进屋搀起黛玉，扶着她坐入轿中。

“一切皆已妥当，姑娘快上路吧。”大夫的声音透着焦虑。

妙玉点头，携了包袱出了庵门，坐了后头的马车。门内昔日伺候她的丫头婆子影影绰绰地站着，这样的主子虽然冷些，却是知道疼人的，如今一走总有些舍不得。妙玉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深深瞧着这庵堂，低低叹了一会子，方道出一句：“走吧！”

车轿很快出了大观园的小门，连接着一条幽暗的胡同，青石砖上轿夫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交替着进入耳旁，明明清清白白之人，何苦深夜暗暗行事？妙玉暗叹。冗长的胡同，匆匆行着，被缁衣包裹着的妙玉，忧心如何出城的同时，又担忧着前面黛玉的身体。

车马猛然停下，妙玉身形一晃，接着便是那大夫的声音，“大姑娘，真真不好！车竟拔了销！咱们要在这儿等一会了。”

妙玉苦笑，真真祸不单行，下得车来，进得软轿，见黛玉在闭目养神，好在药有效用，咳嗽减轻，面色转好，只是身子尚虚，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越发疲累。

紫鹃拿出些奶子茶来，一杯分与妙玉，又掬了半杯，放在黛玉唇边，黛玉睁眼，自行端起杯子，“我好了许多，咱们倒是快些赶路要紧。”

妙玉摇头，“车拔了销子，得等一会子。妹妹觉得怎样？此处幽静偏僻，不如下来透透气吧。”二人携手下来，月明气清，连病中的黛玉亦觉清爽不少。抬头见月明星稀，又如此境地，不由悲从心来，妙玉无言，黛玉落泪。天下之大，哪里会有她们姐妹的立足之地呢？清静之地不可得，红尘祸事倒是一桩桩。

忽然乌云袭来，月光顿失，细细的雨丝竟落了下来，紫鹃撑来油纸伞，在二人后头站立，三人相对无言，隐隐传来的打更声，震得妙玉心里发慌，扰得黛玉心下惶惶，这样的境地，此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以往任谁又会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