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9-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17.哀莫

出乎王夫人的意料，病歪歪的贾母竟应了，“既是妙丫头有心，就让她们做个伴。”王夫人又趁机提出，如今园子去的去，空的空，宝玉和惜春不如也挪出来，也好照料。贾母一阵咳嗽，却没吭声，半晌，方道：“眼下虽紧些，终不至于如此，这园子乃是娘娘凤驾所至，万不可肆意作弄了。她们姐妹住在那里，也好添些人气，终是好的。”

王夫人瞧贾母脸色，不敢多言，只低头去了。心下想至贾母答应黛玉搬移，欣喜起来，这下，妙玉手里的那些东西，终能落到自己这里了。哼，没了这些，看她还要如何矫情，终是年轻了些，没了钱财傍身，哪里来的傲气呢？

得知黛玉要来，妙玉一阵欣喜，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犹记幼时与姐姐携手游园，这种姐妹情，在此时更要珍贵。黛玉一进门，便是两包眼泪，断了线似的，打在青石地上。“好姐姐，是我连累你！”妙玉抚着她，“傻丫头，非是你叨扰我，倒是你在，我倒觉得咱们方是血亲呢。”

一语让黛玉释然，却又是另一番愁思，许是到了愁苦之极便亦想通，黛玉今时今日竟比往日刚强了些，“老太太让我出来，必有她的意思，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到了这里，反比在外头强些。”

妙玉听了，只喜着拉着黛玉，瞧着她苍白的面容，想至眼下，心下不觉冒出一念，却猛然苦上心头，不！不！他是她的记忆，怎能与她分享？妙玉摇摇头，招呼黛玉吃些熬好的燕窝粥。

“好姐姐，适才我吃了些，嘴里觉得淡淡的，现下里倒想吃些油浸浸的呢。”黛玉推着；

妙玉瞧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亦是安心，忽想至昔日宝钗曾送黛玉的几包燕窝，抬头吩咐紫鹃，“把原来的都扔了吧，没这劳什子，妹妹这病必会好得快些。”

一丝疑虑闪过黛玉心头，“姐姐这话是？”妙玉长叹，“原本你好意使紫鹃送了些与我，却想不到姐姐竟是个挑嘴的，见那燕窝成色看着极好，竟熬出些黑汁来，吓得我不敢声张，故才使人与你送了些新的去，千吩咐万嘱咐不让紫鹃拿这些，偏又带了来。”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皆是一唬，“莫非是宝姑娘的意思？”紫鹃忙忙地拿了，欲埋到后院。黛玉先是摇头，后却冷笑着，“是她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左不过是要我难过罢了。”紫鹃悄悄抹泪，都觉林姑娘这般的人物，那些人怎下得去手？紫鹃心又憨得很，想至如今到了这里，虽外头说头不好，有了妙玉照料，黛玉的身子岂不要大好？故心下里亦喜起来，出门忙活去了。妙玉瞧她面色，知其心思，亦有所感，日后少不了要依托于她一些大事。

是夜，王夫人果然使人来取了东西，沉甸甸的包袱和着来人重重的脚步，砸在妙玉心头，唯有多念几遍经文，以此告慰老父。

身子好转的黛玉，依然惦记着宝玉和他的玉。妙玉暗叹，她对他的心思竟如此沉重！使人打听了去，竟是雪化了，玉也找着了。王夫人以为吉兆，早使宝玉搬离园子，过几日与宝钗成大婚之礼。

丫头粗粗回了，黛玉却滴泪未落，只细细地问了宝玉的气色身子，问罢眼神方一亮，转头看向妙玉，“姐姐，你听听，二哥哥玉也有了，身子也好了，好事也来了。”

妙玉忧心地瞧着黛玉，听这话音，有些不对。“好妹妹，事已至此，须得想开才是。”

黛玉竟笑了，抓住妙玉的手，“我想得极开！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如今到了这里，咱们姐妹同诵经文，同修佛根，岂不极好？”

哀莫大于心死！妙玉轻叹，两串清泪滑落玉面，“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俯身搂住黛玉，却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栗。林妹妹，你终于学会了在心里落泪！

恢复如初的宝玉瞅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雪雁，只以为过几日娶的是心下默念了几年的林妹妹，故眉飞色舞，越发没个正事，欲往潇湘馆去，却被王夫人劝住，“祖宗规矩，此时万万见不得，过了大日子就是了。”

也是，改日等林妹妹过了来，再与她陪不是就是。宝玉心想着，又拉着雪雁问这问那。他却不知，被王夫人又唬又吓又拿银子拉过来的雪雁，此时的心里有多么恐惧、愧疚和悔意！她竟也逃不过一个利字！不，是她太过自私，太为自己打算所故。雪雁愤愤，不自觉竟将手中的青花瓷杯摔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宝玉脸上，袭人忙忙过来，立眉竖起，竟是一番刻薄之语。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素来憨厚的她竟也说出这种话！

为恐夜长梦多，王夫人没等着贾母大安，便订了日子。这一天，宝钗盛装，红衣妖娆，如花盛开，依照规矩，脂粉施得极浓，看不到她真正的表情。必是喜多过于悲吧，即便不能嫁入王府，好歹贾家亦是富贵的，好歹宝玉是个万里挑一的。昨夜薛姨妈劝她的话在耳边响起。林妹妹，妙姐姐，不要怪我！若有他路，我亦不会尊从。

宝钗轻叹着，拉起那厚厚的红绸，另一头是欣喜的宝玉。瞧着他的笑意，宝钗越发心酸，这笑却不属于她！也罢也罢，待到明日，必然是一番新的天地。宝钗咬紧牙根，拾阶而上，与宝玉同跪在贾母面前。

贾母的笑有些勉强，却因着宝玉，硬是笑出声来，“都快起来，今儿是个好日子，且好好拜了天地去。”喜娘们过来拥着二人去了。贾母却在叹息，不知两个玉儿，在那冷冷的庵里，可过得好吗？眼前忽然浮现出贾敏的脸，敏儿，你也怪我没有护住玉儿吗？于是你也来了。我就知道，兰儿昨夜刚来，今儿你定是要来的。

众人只见贾母的嘴张了张，手伸向前方，却无语无声，在一片锣鼓喧天中，竟渐渐地歪在了榻上。
18.新枝

“本是旧病，又因心结迟迟未散，方厥了过去。”贾政使人送了大夫，方对王夫人道：“老太太定是连日劳累所故，日后一干琐事，少说与她就是。”王夫人自是乐意，又道：“如今咱们媳妇儿也进了门，又是个极伶俐的，家里这点事，有她打理，自会妥当。”贾政歪头瞧了瞧一身红衣的宝钗，大喜之日依然卸了钗环，急急过来亦是难得。敏妹，莫要怪我，府里现下如此，唯有靠着薛家的金山银山，方能回复从前之荣光。可叹这贾政，平日里以读书论才高，此时竟也不得不有此心思！

贾母恹恹地靠着，只觉眼前人来人往，半晌方散去。不知玉儿怎么样了，这样的事，她怎能受得住？妙儿倒是个极聪明、极开阔的，诸事交给她，或能安心些。

“老太太，妙师父和林姑娘来了。”鸳鸯低低的声音，接着是黛玉捂着帕子低泣，妙玉柔声询问。

贾母睁开眼拉着她们，“傻丫头，我的身子我知道，享了大半辈子福，这会子算什么？”

黛玉的泪落在贾母身上，声音却定定，“老太太，您放心，玉儿再也不是从前的玉儿，玉儿会遵从您老人家的意思，好好活着。”

贾母笑着，“这就好，这就好。”又拉着妙玉，“恐要托赖你了，你们两个千万要好好的，不管这府里日子过得如何，只管过你们的就是。”她素来知道贾赦贾珍等做下的一些糊涂事，只不去也不能管罢了。人常说富贵不能百年，难道这府也是如此吗？

天色渐晚，妙玉和黛玉相携而去。红绸绕枝，灯火通明，那院的热闹映着这里的冷清，二人默默走着，黛玉忽冷笑一声，“这下恐都随了心意了。”

妙玉捏紧黛玉的手，传递着丝丝暖意，“佛家常说因果，凡事必有因果，舍了心性，追名逐利，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得享终身？”

“姐姐说的是。倒是我不知怎么，竟不觉有多心酸了。原来没了宝玉，我也能活。”黛玉的声音，哀怨之气竟少了许多。

“为自己活着，岂不是更好？”妙玉替她高兴，若能走出这片阴霾，若能离了这是非之地，林妹妹必然有自己的一番新天地。只是何时离开？又作何解释呢？妙玉微微蹙眉，看向前方，忽然一阵嘈杂，竟闪出两个华服衣冠之人。

是他！妙玉欲急急而去，却见眼前只一座蜂桥，那边人已到了桥头，她和黛玉则在这头。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黛玉见妙玉脸色有变，又瞧见前边来了些人，“忘了这样的日子，咱们绕着回吧。”

妙玉应着，后头的紫鹃提着宫灯，跟上前去。

“日盼夜苦短，青丝雪意阑。”是水溶的声音。他显然看见了她。她真的是在避着我！水溶一番相思情不知如何诉，只藉着这两句，望能留住她的身影。

妙玉身形一顿，想至身边的黛玉，想至那日一闪而过的念头，回转身来，盈盈下拜，“槛内之人见过王爷。”黛玉亦跟着行礼，那日与宝钗三人抚琴，宝玉带进来的正是这位北静王爷。
“自庵外一别，姑娘越发清减，还请多多保重才是。”水溶见妙玉仍旧一身白衣，点缀着点点落梅，面色却有些苍白。

“多谢王爷挂记。这位是林姑娘，王爷可还记得？”妙玉的面上竟有一丝笑意。

水溶方才瞧见隐在妙玉身后的黛玉，与她不相上下，透着娇弱与才气。“怎会忘却？那日你们三人的琴音，现犹在耳。”水溶扫了黛玉一眼，仍深深的看向妙玉。

心如刀割，心竟在痛！妙玉淡淡地笑着，“王爷那日念的那句‘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香’，正是林妹妹所作。”

黛玉拽着妙玉的衣襟，低低地说了句，“姐姐，说这作甚？行礼咱们去吧。”

妙玉轻拍着她的手，心却苦得紧，罢了罢了，就将这一切舍掉又能如何？

妙玉一言却让水溶一惊，竟是她吗？当日在宝玉屋里读了，只觉清雅颇有新意，后见了妙玉，越觉唯有她方能有这番思绪，真真想不到竟另有其人。看向黛玉，见她气质与妙玉一般无二，嘴角不由绽出一丝笑意，也对，唯有这样的人，方能与她交心。她看在眼里的人，我自然要以礼相待。

水溶笑着向黛玉拱手，黛玉忙回礼，妙玉见此，强绽出一丝笑意，却依旧心痛，他在意的果然是一句诗词，他在意的果然是这诗词之人！只是痛彻心肺的妙玉，竟忽略了水溶那缕缕目光中的深意。

“大哥哥光顾着和姑娘说话，反忘了兄弟了。”站在水溶身边的一位华服之人，约莫二十多岁上下，面如冠玉，挺拔俊秀，气韵不亚于水溶。

水溶笑着，顿了顿，方道：“此乃家里的一位……一位远亲，单名一个弘字。”

三人见了礼，那人却盯着黛玉，说了句，“像是在哪儿见过。”水溶听他喃喃自语，却不理他，只看向妙玉。

妙玉却因黛玉拽了几次衣袖，知她素来不愿见外男，既是心意已达到，自己虽想多瞧他一会子，又有何意思？

“王爷，弘爷，容我们先行告退。”说着急急行了礼，与黛玉急急去了。

水溶尚未出言挽留，那主仆三人的身影已擦过桥头，何苦如此匆匆？何苦如此不肯相见？水溶定定地瞧着妙玉急急的身影，越发不舍。既便那诗句不是你所作，即便我相思心头唐突了你，为何不和我多说几句？

“我知你今日为何来了。”弘出声，又低叹，“人人都知贾府恐不能长久，今日来这喜宴的多非朝廷要人，偏你赶了来，必是有别的因由了。”

“偏被十五阿哥瞧了出来，本不该带你来的，又恐怠慢了你，这才……”水溶回过神来。

“你我情同手足，说这些岂不见外？倒是咱们离府过久，倒是该早些回了，免得太妃姨妈惦念。”

水溶点头，又看见那栊翠庵之处，幽深静寐，妙玉的身影却越发清晰，水溶长叹，这才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