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红楼书话6-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11.合奏

少了探春的大观园，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宝玉和黛玉的几声叹息，夹杂着妙玉的木鱼，在这样的秋日，越发在落叶中透着丝丝凉意。那重重心事，终是让黛玉那单薄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住，寒气袭来，一声声咳嗽揪着宝玉和妙玉的心。

入夜，秋雨越发浓重，妙玉踩着青苔进了潇湘馆，黛玉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前，妙玉心下一紧，搂住她，“何苦来着，你竟还看不透？”黛玉埋进妙玉的怀里，淡淡的佛前香，“好姐姐，纵是我心再高，又能如何呢？必是哪一世我欠了他的，这才在这里劳心。”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好妹妹，我却不愿见你终日自苦下去，落日黄花，没有人愿意去做。”妙玉低低地说着，感觉到黛玉的身子一震，眼神亮了亮却又随即黯淡，“靠心机争来的，又有何意义？”黛玉的清高，黛玉的孤傲，一如她的心事，容不得半点参杂。

妙玉长叹，母亲的嘱托，贾敏的遗言，回荡在面前，她能做的，不过是尽力维护黛玉周全罢了，只是那样的儿女大事，她却无能为力。妙玉出了潇湘馆，顶着秋雨，却推开了婆子的油纸伞，这雨竟凉得紧，也罢就让它冲掉自己的希翼，将那刻在心底的名字洗去就是。

养了数日，黛玉身子终于大好，宝玉雀跃的身影出现在栊翠庵，妙玉见他如此，便知情形，心略略放下，却想起那日宝钗的一番言语，“娘娘又赐了东西出来，我素来用不了许多，这些个布料，就与姐姐做些新衣吧。”淡淡的衣料，是妙玉昔日所好。妙玉扫了一眼，却不知何故她竟突然亲密起来。

“姐姐若有闲暇，我倒是想时常来听姐姐抚琴，亦好习得一二。”宝钗温和的声音。又是琴！妙玉眉头一紧，莫非她另有所图？忽想至那假山，那水溶，那言语，又想至那日宝钗的身影。原来如此，原来她并不甘于只守住一个宝玉。这样也好，若她得偿所愿，于黛玉岂不是一种别样的成全？只是为何我的心却在痛？妙玉摇摇头，急急走至禅房，拿起木鱼，急急敲起。
“姐姐，何故你竟教她？”黛玉心下泛酸，不知为何妙玉竟要教宝钗抚琴。

“你先坐下，我今儿可是有好茶吃。”妙玉拉着黛玉坐下，“她平白上门来求了几回，我再不教，恐在这园里就住不下了。”黛玉低了头，忽抬头笑道：“好姐姐，你放心，若然哪一天你去了，我亦要跟着的。”

妙玉抚着她的发髻，“傻丫头，若真有那日，你必然已是走不得了。不过这话却听着贴心之极。”黛玉浅笑着，在日光下越发眉目如画，拽着妙玉的衣襟，扭身娇声着，“如此，我也要学。”

“你原本就有此造诣，我不过是多弹了几日，也罢，咱们姐妹一起抚琴，倒亦是极好，免得你整日里胡思。”妙玉宠溺的笑着，黛玉的率真她极为喜欢，这样的她，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

水溶又来访宝玉，这让整个贾府都倍感荣耀，贾政亦少有的赞许宝玉，王夫人容光焕发，一个劲儿的使人好生伺候。水溶却婉拒了所有礼仪，只道：“听说你们府上的园子极好，想来逛逛，却恐不便。”一心要巴结的贾府又哪里来的不便，自然让宝玉陪着进了园子。

水溶却不走那亭阁楼宇，只往那角落里的假山而去。隐隐的传来琴声，水溶面上涌上笑意，她果然在那里！脚步加快，行至山下，却听那琴声多了几分厚重，虽试图轻灵，终因抚琴之人心境，欲罢不能。水溶眉头一紧，身边的宝玉身子一晃，那亭中的三人，正是妙玉黛玉与宝钗。

妙玉见那熟悉的身影隐隐上来，心头一热，他又来了！他为谁而来呢？妙玉此时方觉她内心的期盼。三人向水溶盈盈见礼，水溶却只盯着妙玉，“却想不到多日不见，姑娘的琴技竟有些许改变。”妙玉欲言，却听宝钗朗声回道：“适才不过是我的拙技罢了。”水溶第一次正面看向宝钗，端庄大方，生的出众，只那双眸子透着的精光，如同宫内的妃嫔一样，终究是个平常人罢了。

看向妙玉，一如往日的清灵，一身淡淡的蓝色，缁衣下掩不住的清秀；再看向另一位，水溶不觉一惊，天下竟有如此的标致人物！娇弱中透着傲气，清雅中透着不俗，站在妙玉身边，竟是一样的气质，只是妙玉是刚，她是柔罢了。宝玉见到水溶的目光，不觉身子挡在黛玉前，“竟不知她们在此，扰了王爷了。”好一个宝玉，总算不枉黛玉知己，妙玉笑眼瞧着宝玉，透着一分欣赏。

这样的目光却被水溶捕捉了去，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在乎的是他吗？水溶一敛，决意离去，却听宝钗的声音响起，“王爷若然有幸，可否听我们姐妹共奏一曲？”大胆地迎着他，宝钗的笑意满满。倒真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水溶轻甩长衫，“如此劳烦几位了。”

妙玉黛玉纵然不愿，却只好如此，一时丫头们送了琴来，四面的亭子，三架古琴，宝钗刻意居中，直对水溶，黛玉却选了紧靠着宝玉的一边，妙玉瞧着宝钗，心下暗暗佩服她的心机，水溶热烈的目光直觉射来，妙玉却冷了脸，只低头抚琴。

一曲《阳关三叠》，虽为合奏，却能听出各自的心境，水溶直直地看着妙玉，却不见她的回应，心下一冷。一曲终了，水溶抚掌，“妙极！水溶有幸，得听天籁之音，若有机缘，改日请诸位府内小聚。”说罢匆匆离去。宝钗笑送，妙玉冷对，黛玉无言，宝玉悄拉黛玉衣袖，转身陪着而去。
12.拒亲


潇湘馆内，黛玉捏着帕子抽泣，宝玉在旁无所适从，只有赔罪的份儿，黛玉却扭了身，“青天白日的，管他是什么人，偏领进来，失了礼仪不说，倒教我们姐妹为他弹曲，真真你……”黛玉恨极，长长的指甲按在宝玉身上，却未舍得发狠。

“好妹妹，原是王爷的意思，老爷太太又是允了的，我哪敢不带进来，只是没想到你们三个在一起罢了。”宝玉笑脸陪着，黛玉的泪打在他的心头。

原本是恨他私自带人进来，闹得宝钗提议合奏，听了适才宝玉之言，黛玉亦罢了，毕竟是寄人篱下，舅舅舅妈允了的，她又能说什么呢？想至宝钗在那王爷面前的言语，不由一笑，聪颖如她，自然瞧得出宝钗的意愿。只是似乎那王爷的目光，似乎更多的落在别的地方。妙姐姐！黛玉身子一凛，若然如此，却不知是祸还是福了。

宝玉赖在这里陪她说笑，直至黛玉笑颜如花，这才去了。紫鹃进来，“姑娘，早些歇着吧，明儿不是还要去栊翠庵学琴吗？”黛玉苦笑，学琴，学琴，都是一个“琴”字惹来的事端！

妙玉瞧着摇摇进来的黛玉，心下暖意升起，若因此能成全于你，我心足矣，亦可告慰双亲。
“好妹妹，今儿想弹哪首曲子？”黛玉第一次细细瞧着妙玉，细眉粉面，削肩明眸，“姐姐真是好看之极。”妙玉见黛玉直直的看着自己，又说出此言，不由笑道：“我一个出家人，倒教你来取笑！”

黛玉环着她，“人人都道宝姐姐生的好，依我看，她竟比不得姐姐一分。”妙玉轻拍着她，“何苦与她比？咱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妙玉暗叹这心结在黛玉心中由来已久，又岂是几句话便可解得？金玉之缘，压在黛玉心头，于她单薄的身子而言太过沉重。

宝钗今日却未来，妙玉只身抚琴，并不等她。山门声响起，黛玉道：“必是宝姐姐来了。”却是一个婆子急急进来，“林姑娘，教奴才们好找，快些去吧，内务府掌事夫人来了，要见你呢。”

妙玉黛玉身子均是一晃，黛玉抓住妙玉的手，“姐姐，她却为何见我？”妙玉心下不安，却硬装作镇定，安抚着黛玉，“必是还有四姑娘和宝钗，必是没什么事的，你且好生去吧。”黛玉泪眼回眸，妙玉扶着山门，定定地瞧着她的背影，心下猜测着何故。

黛玉换了衣裳，进了荣禧堂，偷眼四看，宝钗与薛姨妈在右下陪着，面上却淡淡，惜春宝玉靠在贾母身边，左侧一位丰腴的妇人，正是那日亦跟着太妃来贺寿的掌事夫人。黛玉行礼，尖尖的声音响起，“真真是个标致的人物！今儿我来，倒是带了一桩喜事，要求求老太君呢。”掌事夫人笑看向贾母，眼却掠向黛玉。

贾母心下一颤，莫非是为玉儿而来？“从您大寿到东府大爷过生日，我看了这些日子，倒就是你们家的姑娘着实好的很。老太太、太太，如今一门现成的好亲摆在眼前，托了我来说，倒不知你们应不应。”

“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有话但说无妨。”贾母老练的沉稳，心却在打鼓。

“这不是大选过了，各个王府的王爷世子该结亲的也不少，可巧了，忠顺府的太妃听说咱们家姑娘好，故使了我来，想与世子纳个侧室，他们那世子妃这么些年也没个一儿半女，焉能不急？只说与我模样好、家世好就行。”掌事夫人絮絮叨叨，说到此，却顿住了，盯着黛玉。

黛玉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宝玉听到此，亦站起身来，拉着黛玉径直坐在贾母身边，贾母见此，微微一笑；王夫人见此却面上一冷，薛姨妈宝钗无言，只静等着掌事夫人的下文。“可不知忠顺府看上的是我们家哪一个？”王夫人的笑意带着一种畅快。

“自然是林姑娘，太妃因想着她可怜得紧，生的又好，已经说了，只要林姑娘过门，就是侧妃，若然生下个一儿半女，就破例与世子妃平起平坐呢，这却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分！”掌事夫人放肆的笑着，她因顾着北府太妃，当日不敢提，如今那边既连宝钗都不要，忠顺府自然不会甘居其下，盘算来盘算去，独这林姑娘清清白白，只听北府人说诗写得不好，忠顺太妃向来不喜这些，如此竟是极好的了！这样一个拉拢的机缘，她自然不会放过。可叹的是，这样的世俗妇人，竟拿别人家的儿女来大做文章，真真可恨之极！

她却不知，此番言语已让黛玉心血俱失，面色惨白，只偎向贾母。宝玉更甚，只慌里慌张，欲语还休。宝钗却是一脸惊异，这样的好事却轮不到她的头上，当日寿诞表现，她自认不凡，却未料到会有如此差失。

“夫人的一番美意，我心领了，替我多谢太妃。只是有一件事，如今不得不说出去，我这外甥早就订了亲，只因一个癞头和尚说了不宜早提，这才罢了。倒是着实辜负太妃和夫人了。”贾母稳稳的声音，笑看向掌事夫人，带着一种别样的威严。

掌事夫人悻悻的去了。在这深秋，贾府却因贾母的一席言语越发添了许多风雨。林姑娘早就订亲？必是老太太要与宝二爷成婚了！不是都说金玉良缘吗？看姨太太似乎有意让宝姑娘进门，如此一来，倒要看太太如何说与老太太了。这私底下的议论纷纷，猜测疑云，亦毫不例外地灌向栊翠庵里。

妙玉暗暗感怀贾母之心，暗暗庆幸黛玉免此不幸，只恐日后必有隐忧。妙玉默念着经文，菩萨显真灵，保佑痴众生。这一夜，不知为何，竟下了一夜的雨，风亦不止，妙玉只披着单衣，提了灯笼，往那潇湘馆而去，此时的黛玉，必是泡在泪里，此时的宝玉，必也在那里，此时的园里，风声雨声和着嘈杂之声，却无从寻得清静。妙玉急急走着，一身缁衣掩在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