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7-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13.突变

一场提亲没能让忠顺王妃如愿，反倒使宝玉和黛玉之心越发赤诚。眼见着王夫人不时进宫，妙玉的一颗心亦悬了起来，贾母的一番话反倒让她加紧，只是不知为何，宫里的讯却迟迟未传出来。宝钗薛姨妈按兵不动，照旧往老太太太太屋里跑，说说笑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妙玉暗暗佩服宝钗的定力，对丫头婆子密密麻麻的言语充耳不闻，对宝玉黛玉一如往昔，往栊翠庵的脚步亦多了许多。妙玉瞧着周旋在她身边的宝钗，不由苦笑，心比天高，却把名利看得太重；明明一身才气，何苦要作为直上青云的筹码。

“姐姐，你瞧我今日所奏，可还过得去？”宝钗笑着，一身大红的新衣在冬日的日光里越发鲜艳。

妙玉未开言，只低头瞧着琴谱，却听宝钗琴声忽断，一根弦子直直断开，二人相视，皆心下一凛，一股不祥之感开始弥漫。

黛玉几日没来抚琴，必是还揪心那忠顺府提亲，妙玉心下轻叹，起了身来，往那潇湘馆而去，聪颖的宝钗，浅浅地笑着，“也好，我正要去瞧林妹妹呢，真真咱们姐妹同心。”妙玉笑笑，自顾让宝钗携了自己的手，出了庵门。

黛玉果在发呆，宝玉靠在一边，低低说着笑话，希翼黛玉心宽。宝钗见此，顿了顿，方上前搂着黛玉道：“好妹妹，姐姐庵里的梅花开了，好看得紧，你该去瞧瞧才是。”宝玉听了亦笑道：“明儿咱们同去。”

妙玉径直坐在黛玉身边，抓起她冰凉的手，只叹了一句，“万事皆有因，自个儿身子要紧。”黛玉无言，两行清泪潸然。她越来越明白妙玉所言，寄人篱下，有时候连命都不是自个儿的，何苦这婚姻呢？亏得老祖母，寥寥数言救得自己，只是祖母所言，是宝玉吗？若是另有他人，又该如何呢？

黛玉的心纠结着，妙玉的心亦纠结着，但愿王夫人能从了贾母，但愿元妃勿只听一家之言。
入夜，竟异常地冷，鹅毛大的雪厚厚地压在松树上，沉闷得紧。三更时分，突然云板儿山响，妙玉被一阵马蹄声惊醒，披起衫子，开了屋门，竟是一阵震天的哭声传来，抬头望去，是贾母荣禧堂的方向，妙玉心下一紧，不知会是什么大事，闹得如此。

远远地，一个丫头匆匆跑来，“元妃娘娘二更没了，这可如何是好？”妙玉瞧着她惊恐的神情，不由一叹，何苦满府之荣辱都要系于一个女子之身？她去了，必是有后来人来继。府里灯火如昼，却没了当日省亲时的热闹与骄傲，星空正暗，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妙玉默然，合掌默念。

元妃的突然逝去，让王夫人萎靡了几日，事先无因无果，正当好年华却没了，怎不教她痛甚？原本尚指望能有恩旨，圆了她的心事，不想却……王夫人跪在佛龛前，默念着金刚经，她与妙玉不同，每日的念经是她静心想些事情的最好时机，无人打扰，只有佛的声音。

突然屋门顿开，外头忽吵嚷起来，是宝玉的声音，王夫人掷下佛珠，见宝玉满面泪痕扑了上来，“太太，大姐姐去得不明不白，咱们为何不去弄个明白？”王夫人大骇，忙捂住宝玉的嘴，一把将他拖起，“宝玉，此话你听谁说的？”

宝玉终究是宝玉，实心眼的他不过是在外头听闻了一些公子哥的闲言碎语，亦觉此事蹊跷，欲回得府来，却听见忠顺世子得意洋洋的声音，“他们贾府还想与我们家争，真真自不量力，他们素日仰仗的不过是元妃，如今没了，真真是天意。”

“世子所言甚是，倒是那点子鹤顶红，尚值些银子，世子赏了咱们，奴才们多谢了。”尖尖的声音，自是内宫内监。

宝玉骇然，失魂落魄回来，欲问个明白，却被王夫人安抚半日，又吓唬半日，方不敢言语，自去潇湘馆找黛玉消散。黛玉却不在，雪雁沏来茶，“姑娘带着紫鹃去栊翠庵了。”宝玉放下茶杯，就要起身，却泼了自个儿一身，雪雁忙来拭，宝玉却道：“什么大不了的，罢了罢了。”一脸落寞，一脸的愤意。

栊翠庵中，黛玉心绪好些，元妃一去，似解了她半个心结，毕竟当日数次三番下赐，似乎有元妃的意思。特别是那麝香串，不知闹了她多少泪去。如今虽替元妃而痛，隐隐地，心下里却有一丝松快。

“妹妹，该你了。”妙玉掷棋有声，却见黛玉出神。

黛玉回神，瞧见棋盘，苦笑，“又是一番残局，真真我命如棋。”

“不可胡说。好妹妹，你总说这些丧气之话，终是不好。”妙玉止住黛玉，心下里却忽忐忑起来。败势已露，这样的日子不知尚能维持多久。元妃此去，终贾府今年不能大办喜事，宝玉与黛玉，似乎又得熬些日子。而我呢？终还是要屈身在这庵里，过着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妙玉长叹，不由自主看向腰间，那玉去了哪里？那人今在何处？
14.易玉

转眼冬至，雪意日深，妙玉使人回了话，说要去城外的庵里念上几天经文，王夫人在此焦头烂额之际，又哪能顾得上她？自然无话。一早，妙玉便悄悄出了山门，一顶青衣小轿，遮住她青衣下的单薄，回首看向那昔日元妃所题之“省亲别墅”，不觉物是人非。

远远地雪雁踏雪而来，气喘吁吁，“这是我们姑娘使我送来的。”一个银灰色的包袱，妙玉轻轻打开，却是一只银丝线绣成的荷包。知我者黛玉也，今儿是母亲的忌日，唯她明了，送上这样的荷包，必是托她祭奠。耳边响起那日黛玉的言语，“好姐姐，我娘和你娘有缘，咱们如今又遇上，真真是天意。”

无力将母亲的坟移至京城，唯有替她多念几天经文，方算告慰。妙玉一身白衣，青丝挽起，脂粉未施，端坐在佛前。三日不出庵门，经文烂熟于心，妙玉缓缓地烧着黄纸，一并将黛玉所做的银丝荷包送与母亲。娘，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姐妹；娘，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助我们脱离这苦尘旧世。

庵里的主持合掌而来，妙玉递上一包银子，说声有劳，欲起身而去。却被主持唤住，“妙玉，有一故人在后院。”

故人？妙玉疑虑，她这样一个隐性埋名之人，哪里来的什么故人？后院的古槐下，一抹挺拔的身影，是他！妙玉的心忽然火热，欲抽身而去，脚步却不由自主。“见过王爷！”妙玉压住内心的火热，行了礼。

水溶见她越发消瘦，一袭白衣衬得她肤色越发如雪，一缕淡淡的香扑鼻而来，竟不是脂粉香。难怪她能写出那样的诗句！

“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香。今日难得一见，姑娘的巧思，我至今萦绕在心。”水溶热切的目光。

妙玉的胸口却有如被撞击一般，黛玉的句子，萦绕他心！原来这从始至终的一切，不过是他找错了人，而自己，不过是一替身而已。黛玉啊黛玉，你一语成真，难道咱们姐妹竟要与母亲们一样吗？

“王爷错了，我亦大错特错。”妙玉努力掩藏住心下的失望，一片冰心，寄错他人，既是他心另有所寄，自个儿亦该知趣躲开。

水溶见她忽然面色苍白，那些许的红润转瞬皆无，又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言语，不由心下一紧，欲上前诉说一番，却见妙玉扭身匆匆而去。

她定是不愿见我，她定是烦了我！水溶痴痴地瞧着妙玉的影子隐入院门，心下大叹。只是风雨欲来，身在贾府的你，可否能全身而退？可惜可叹！身边的一颗梅树开得正酣，几朵梅花落在水溶的衣衫，轻轻拂去，那张脸却浮在眼前。妙玉啊妙玉，我该如何才能忘记你？妙玉啊妙玉，你该如何让我拥有你？

沉重的暮钟声传来，惊醒了发呆的水溶，想起出门前太妃的交待，正妃三年无所出，早该纳个偏房，你若有可心的人，只要人品门第过得去就好；你若没有，为娘就替你物色一两个。不知此时向母亲提她，能否过得去？元妃一去，朝内参奏贾府的流言飞语越来越多，背后大树已倒，再加上贾珍等人的胡闹，足以给早就有所微词的当今以充足的借口。只是，胡闹惯了的贾府人等，此时竟还浑然不觉吗？

妙玉坐在轿中，泪珠儿早就把手中的罗帕打湿，许是许久未泣的缘故，今儿这眼泪竟分外得多。身入空门，心却未，萌动一时，竟是空。也罢也罢，如今府内败势日深，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时，恐他此念亦能派上用场。只是一心在宝玉身上的黛玉，又会如何呢？

对镜理妆，似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妙玉悄悄从后门进了园子，默默回至栊翠庵，卸了宽大的白色缁衣，换上那身青绿的衣衫，在这里，她宁愿做个小女人，拿出压在箱底的脂粉，淡淡的施在眼角，一会子林妹妹要来，别让她瞧出来。

黛玉今儿亦是一身绿衣，别在发髻间的绿玉钗环，一如她如玉般的面容，“好姐姐，我不能陪你去烧柱香，真真我的不是了。”这偌大的园中，唯黛玉知晓她此去的目的。

妙玉浅笑着招呼她过来坐，黛玉靠在塌上，顿了顿，忽道：“姐姐，这几日听说东府的珍大爷被上头驳斥了，官儿亦降了一级。偏这府又出了一档子蹊跷事，原本二奶奶放在紫菱洲的东西，一夜之间全然不见，门锁却好好的。”

“元妃一去，早该有此预见。好妹妹，我且问你，老太太这几日可提起过你和宝玉的事？”妙玉正色。

黛玉红了脸，“姐姐又来取笑。这会子老太太哪有那个心思，倒是太太，昨儿去我那里坐坐，满屋子转了，倒也没说什么。”

妙玉瞧着黛玉，清灵飘逸，难怪！只是素日闺阁中的诗词，他怎会知呢？细细一想，定是宝玉了。“好妹妹，如今不同往日，若能圆了你的心事，倒是极好，只恐来势汹汹，唉！”

黛玉瞧见妙玉愁眉笼起，心下亦是一紧，想至宝玉，越发心如刀割，不由泪如雨下，妙玉暗悔自己私心，不该出此言语惹她多心，终究是多年的情分。只是这情意二字，神仙尚不能自已，何况一介凡人？妙玉轻叹，安抚黛玉一番，窗外却忽然风声萧瑟起来，卷着那尚未化的雪片，扑打着纱窗。

送走黛玉，妙玉站在那回廊下，越觉清冷起来，抬头向南，似是阴霾略淡。这会子南边，必是要暖和许多。师父必又在诵经，那燕儿必早埋头在屋檐下，那埋了三四年的雨水必是吸足了地气，若能煎来烹茶，比这儿的雪水定要极好。或许真到了回南的时候了。只是回得去吗？水溶的身影晃在眼前，黛玉的悲泣响在耳边，爹娘的嘱托，贾敏的寄信，抛不下，理还乱。我，终究要为谁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