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3-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5.初遇

栊翠庵后的假山，是妙玉常去之处，那里幽静又别有一番景致，弹得一手好琴的她，常常独自在那焚香抚琴。这一日，她却因漫漫走来的二人而停了下来，那白玉额冠的男子，面容一如那白色衣衫一样清秀，步态神气，就连那身边的宝玉亦是相形见绌。

他是谁？何故竟在这园里出现？除了宝玉，这里绝不许任何一个外男出现。影影绰绰地，只听见宝玉躬身称“王爷”。王爷？难怪！妙玉不自觉地扫他两眼，却见那人正往这边瞧来，妙玉忙往那树后隐去。

“这竟有一张琴？却不知是哪一位的。”水溶笑着看向宝玉，眼角的余光却在四顾，希翼能看见适才那一双清亮的眸子。

“恐是谁落在这里的。王爷还请这边，我那院内已准备妥当。”宝玉唯恐抚琴之人出现。

水溶却不听言，他早看见隐在树后的那淡淡衣角。妙玉只觉身后有人，转过身去，那男子已在面前，俊眉修冠，妙玉面上一红，行礼道：“槛外人拜见王爷。”果然是她！也只有整日念经诵佛之人，方能出脱出如此清亮无邪的眼眸。

今儿水溶进来，是应宝玉之请，去看那副难得的吴道子真迹，向来视政事俗礼无物的宝玉，对这位王爷颇为敬重；水溶与宝玉交好，多是看在世交之谊，亦是因他口衔通灵宝玉而诞的神奇。

在怡红院品评完那副吴道子真迹，水溶却无意间瞧见了案上的诗词，“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水溶轻念出声，抚掌称妙！“世兄果然精进，这番巧思竟不知哪里得来！”

宝玉面红耳赤，站在旁边，欲说些什么，终未开口。悄立在门口的袭人却若有所思，明明是昨儿写的林姑娘的诗，怎就成二爷的了？

这一段被看似无心的袭人在宝钗屋子闲聊时说了出来，宝钗依然面似桃花，“宝兄弟也不论个里外，凭他是什么身分，偏带进来，却是不妥。”

“可不是这话？只二爷什么脾气，姑娘是知道的，凭谁说亦是不听的。”袭人巴结的语气让旁边的莺儿听了亦有些不自在。宝钗却浅浅地笑着，拐弯抹角地问了好些水溶的言语举止。

残灯伴晓霜，人约黄昏后。青灯之下，妙玉不自觉地竟想起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或是那王爷闹得，这心绪竟如此不宁。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爷，身上竟全然不带一丝俗气，或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华服下该掩了多少才气。妙玉不觉面上火辣，伸手摸了摸，竟是滚烫。忽想起父亲临去前的一句，要为她好好挑个夫婿。

一颗沸腾的心渐渐沉去，毕竟她只能隐姓埋名，毕竟在那贵戚名册上，早已没了她的一席之地。妙玉不由苦笑，当初父亲费尽心机将她送入庵中，不过是为了逃脱秀女之选，今自己竟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王爷，竟在这胡思，却是不该了。

听说新的选秀又要开始，却不知哪一家的女儿能中雀屏。想起那日宝钗落选郁郁寡欢的情形，她竟不知这入了宫门的苦处吗？想起她与宝玉黛玉间的隐隐情愫，妙玉忽盼那日她若中选，一切问题皆不存在。只可惜上天弄人，不会让人人都称心如意。

至晚间，趁着关了园门，这片刻的清静妙玉竟不能得，黛玉带着紫鹃扭身进来，水葱绿披风映着那张脸越发宜人。小儿女似的拽着妙玉的衣襟，笑意里带着少有的欢欣，这样的黛玉，紫鹃在栊翠庵外从未见过。

“姐姐，今儿我兴致高得很。若你这儿有酒，咱们一定喝上两杯。”黛玉歪头笑着，亲昵地扳住妙玉的双肩。

“这有何难！从南边带过来的一坛女儿红，还埋在后院梅树下呢。”妙玉喜欢黛玉的这种依赖，喜欢她到了这里便有的随意，这让她找到家的感觉。在这庵外，她们都披上厚厚的盔甲，应付着明枪暗箭，又如同两只忐忑的小鹿，四处寻找着避风的港湾。老太君说得对，她们是一样的。
6.丢玉
北静王府的太妃张罗着办了全素宴，听说他们府里住了一位极通佛法的修行人，下帖来请。王夫人颇为不悦，却是无法，在庵外的亭上嘱咐了妙玉一番，这才放行。不料妙玉却道：“既是素宴，太太何不同去？往日您吃斋念佛，最是慈悲不过。”一言说得王夫人笑逐颜开，深深地瞅着妙玉，“想不到你一出家人，竟生得如此伶俐。”妙玉只低低一笑，便别开双眼，看向远方。

在北静王府长长的廊上，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中，独一袭缁衣的妙玉格格不入，替几位太妃王妃讲完佛理，妙玉就从那嘤嘤之声中抽出身来，静静地坐在那廊口，看水中红鱼嬉戏。
不知何时，那水中的倒影竟多了一人，妙玉回首，竟是那位王爷，妙玉一怔，遂起身行礼，却被他以折扇拦住，一股沉香的味道，妙玉见他的折扇竟极为素雅，只细细地勾勒了几笔山水，倒是极为少见。

“竟是你吗？母亲口中那位晓佛之人。”温软的声音，似乎看透了她心下的不安。

“人人皆晓佛，不过是我读得多了些。”他热烈的目光让妙玉有些不知所措。

“适才你在想什么？我在你身后站了好大一会。”

“只是看这红鱼嬉戏，甚为羡慕罢了。”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妙玉起身，“王爷恕罪。”
水溶看着她的身影没入那莺莺燕燕中，若有所思，踱步转身，地上竟躺着一块温玉，凉意直入手心，透过日光，一个隐隐的“妙”字缀着，一根脱线的流苏，一个江南的同心结。如此精致的一个女子，那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必出自她的手中，记得那假山的庵后，正是一大片梅林。

王夫人阴沉着回至府中，瞧着妙玉自去的身影，甩出一句，“一个出家人，动得哪门子凡心？”隐隐地传至妙玉耳中，妙玉不由冷笑，一介凡人自是凡心，出家人若然无心，又如何拜佛呢。顺手摸去，腰上那块和田玉却不知去向，从小带到大，带着母亲的手温，必是落在那府了，真真有些心疼，却无从寻去。

妙玉默坐佛前，静静地想着心事。该有此心吗？不，会害了他；为何不能，她人虽出家，心却在。忽想起师父“勿见外男”之言，可是他吗？若然是他，又该如何呢？妙玉摇头，急急敲起木鱼，驱散自己胡乱的思绪。

那日，她仍带了琴去那假山之上，却遇宝钗和她的丫头莺儿，一件撒花双蝶裙将宝钗的艳丽彰显无疑，妙玉略略皱眉，这宝钗素来只穿旧衣，今儿不知何故竟打扮得如此簇新华丽。

“我知你总来这里抚琴，今儿特冒昧地来讨教。”宝钗脸上立时涌出亲和的笑意；妙玉低头笑笑，放下琴架，丫头过来焚香。

“听说前些日子北静王府的全素宴，姐姐也去了，真真好大的场面，我却是想不来的。”
姐姐？妙玉苦笑，她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妹妹。

“过几天老太太的寿诞，太妃王妃们要来，恐又要偏劳姐姐了。”宝钗今日的话似乎特别多，全然不似往日的沉稳寡言。

妙玉只调着琴音，听宝钗絮絮叨叨说完，方道：“听琴吧，你想听什么？”

宝钗一怔，却笑道：“姐姐随意。”妙玉十指轻弹，琴音缓缓流出，竟是《阳春白雪》。宝钗又一怔，却不知妙玉竟有如此琴技。“白雪阳春，一曲西风几断肠。”宝钗轻叹。

妙玉闻言回首，见宝钗眺望远方，心下似有无限惆怅，不由心叹，她终究不是一个被名利熏到骨子里的女子。只是不该视宝玉为云梯，不该视黛玉的情意于虚无。她，或许亦有她的无奈吧。

回至庵里，却见贾母坐在一边，妙玉忙行礼，贾母眼中的柔和让妙玉心头一热，这府里上上下下，唯有在见到贾母时，妙玉才会有一丝不是孤女的错觉。“妙丫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贾母抚着她的手，“她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天天和敏儿腻在一起，想起来就好像是没几年的事。”

上了年纪常喜欢回忆往昔，贾母看着妙玉，常能想起那时的敏儿、那时的兰儿。她对黛玉的疼惜，是在骨子里，若无她的母亲，只怕贾府早已遭祸；她对妙玉，亦有着一份形同骨肉的情意，当日若无她的首肯，纵使王夫人再把那些古玩看在眼里，亦是不敢把这样一个隐姓埋名之人留在家里。只是，敏儿，兰儿，你们给我出了一道多大的难题，要护住两个玉儿，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