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8-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15.花招

下了一夜的雪，次日竟是一个大晴天。贾府内因元妃逝去沉沉了数日，今儿似乎也因这日头普照而活分了许多。王夫人蜡黄的脸亦多了几分血色，骨肉连心，元春终是她的支柱，一路由玉钏扶着而来，与贾母请安。

贾母见她如此，亦是心下不忍，“你身子刚好些，倒是养病要紧。”王夫人却挤出一丝笑意，“原该遵从老太太的吩咐，只如今有一件大事迫在眉睫，不办倒是不成了。”说着竟指着薛姨妈道：“正好今儿姨太太也在，我索性就把娘娘的旨意说了。”

娘娘的旨意？众人皆惊，竟不知元妃尚有旨意留下。贾母听了目光一凛，该来的总是会来。
“老太太，娘娘早有此意，想把宝钗定给咱们宝玉，只因想着老太太说不宜早娶，这才罢了，如今娘娘虽去了，却是与我留了话，想着让宝玉早日成了亲，也好奔个前程。”说着竟又呜咽起来。

薛姨妈听了一顿，上前劝着。贾母却长叹一声，看向薛姨妈，“姨太太的意思呢？”薛姨妈面色不改，只劝着王夫人，“这原是一门求都求不来的好亲，只是宝丫头是落选的人，恐配不上宝玉。”

王夫人哭声又起，“好妹妹，什么般配不般配，这满园子的人，除了宝丫头心性和顺，知道疼人，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林丫头虽好，终是老太太给订了亲的。”一副歪在薛姨妈身上欲倒的架势，薛姨妈不再多言，她原本亦中意宝玉，只恐宝钗另有打算。

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就在王夫人的哭闹中敲定了，贾母心下千言却不言语，王夫人藉着元妃逝去使出的这一招，是她所未料到的。悔当初，若早日说出黛玉订亲之人，岂不是好？只是现在已晚矣！敏儿，为娘的对不住你！竟连这点子血脉亦替你护不住。人人皆知若贾薛联姻，这府内钱库必能充盈些，日后尚有东山再起的机遇，故人人在前皆不做声，就连凤丫头亦是如此，她孤老一人，看似众人之上，却并不能把控众人。

晌午，贾母使人做了两盘子素菜，送去栊翠庵，只说让妙玉尝尝。一道白玉玉脂汤，如玉般的豆腐浇着高汤，那豌豆竟做成珍珠状，在汤里闪烁；一道雪意清玉兰，翠笋加玉兰，竟是一道极妙的菜式，诗意盎然，味道极佳。妙玉轻箸，感叹贾府根基，终是百十来年的富贵之家。只是何以贾母会突然送了菜来？

猛然，妙玉的镶金箸却落在桌下，玉碎成汤，脆（翠）断雪（薛）里，林妹妹的一番心事，竟真真断了吗？此时，必是风言风语四起，此时，必是众人皆知了。

潇湘馆却是门窗紧闭，看家的丫头却不知去了哪里。远远地一个踉跄的身影，竟是黛玉！妙玉赶上前去，竟见一缕血丝。“好妹妹！你这是何苦？”

“好姐姐！你也听说了，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是咎由自取了。”黛玉苦笑，那如花般的面容越发让人心疼。

妙玉搂紧她，“不！不！命由天定，却非一锤定音！我就不信，咱们姐妹命中注定都是孤身一人！”银牙紧咬，一脸的决绝。这样的妙玉，黛玉从未见过，一丝暖意传来，心痛似乎好了些。

远处的宝钗隐在树下，默默地看着抱头而泣的黛玉与妙玉，竟眼中含泪！莺儿悄悄地瞧着身边的主子，不明白一向刚强的她，为何会如此？嫁给宝二爷，那是府里多少丫头姑娘的梦想！姑娘拔了头筹，竟也伤心吗？她不懂宝钗的泪为谁而流。

或许就连宝钗也未必清楚，为终赢了黛玉而喜？为真正进入贾府而泣？还是为掩埋往日的心思而悲？一腔抱负无处诉，空留余恨意悠悠。黛玉啊黛玉，你自认命苦，岂知我命更甚？你尚有几人为你切心打算，我又有何人对我推心置腹？我所能拥有的，不过是穷其心力为己把握，一个宝玉于你不过是谈诗写意，于我却是身家今生！

宝钗猛然摇摇头，绣帕坠地，任泪儿自流，颦儿，请你谅解！玉阶之上我已不能再登，那北静王爷满心满眼里只一个妙玉，如今更是无力得见，唯有抓住这唯一的机遇，或许方能有出人头地那天。

在此时，怡红院里却是另一番惊天动地。宝玉的玉竟丢了，眨眼间惊动了上下，找玉的找玉，报讯的报讯，看热闹的看热闹，大呼小叫的大呼小叫，一番丢玉倒引出了一场大戏。宝玉呆呆地，让坐就坐，让吃就吃，让喝就喝，一言一行，皆失灵性。

黛玉闻此又是一场大哭大痛，被妙玉劝下去的一番心思又被勾了出来，这一来二去，身子亦渐渐受不住，亦躺了下去，急得紫鹃呜呜直哭，往上头说了，却半日不见回音，只好打发雪雁悄悄说与妙玉，她素来知道妙玉有些神通，恐能请到大夫亦说不定。

妙玉来瞧了黛玉，翻出一根簪子使门外的蒋妈外头请人，果然不消一刻功夫，那回春堂的当家便到了，诊来诊去，终是黛玉老病，体虚血弱再加上伤心过度之故。

“你可仔细着用药！若有一点子差池，小心我打发人去找你。”妙玉低低地叮咛着。

“大姑娘，瞧你说得，素日南公待我的恩德，我九辈子都报不完，如今他老人家去了，姑娘就是我的恩公，姑娘吩咐的，自会尽一百二十分的心力。”这大夫竟是昔日南公之属下。南公去后，亦有不少旧部跟随，奈何妙玉一介女流，无法为之，故多隐姓埋名在京守护这南家血脉。南公待人向来宽厚，又常以仁品教化下人，虽不幸获罪，却依有一些誓死效忠之人追随。可见这正是昔日有所出，今时方有所得。
16.伺机

黛玉卧病潇湘馆内，妙玉早晚皆来探望，又细细熬了滋补之汤来，黛玉吃了几口，闭眼微合，妙玉在侧见她苍白的面容，珠泪未干，恰如一朵梨花，心疼之余，眼前却浮现出水溶的脸，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是她！原来我和他终究有缘无分！也罢也罢，林妹妹如今如此，这情思昏昏不要也罢！

刚强的妙玉悄拭了泪，回至庵中，坐在佛前，却不念经文，只细细思虑这往后的日子。可亲的贾母，如今自然不能护她们，黛玉已然如此，她一个隐姓之人，又能如何呢？回南，如今看来倒是极好，只是她们会让她带着林妹妹一起吗？林妹妹又岂能抛下宝玉的情分？她已习惯了只身前行，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去往哪里又有何妨？

父亲啊父亲，你一番苦心送我至此，却未料到这里的水更深；那府里暗里做下的事，实是更为凶险。您老人家因卷人争位之斗而落得身败名裂，却不知这府的人早就在几位阿哥之间跳来跳去，如今大树轰倒，早有人想治治他们素日的张狂。妙玉长叹一声，悄拿出适才那大夫与她的书信，扔在火炉中，合掌默念起经文。

这满府上下，贾母被王夫人耍的花招着实闷了一口气，加上她年老体弱，身子亦渐不自在起来；宝玉照旧痴痴呆呆，那宝贝根子还在寻，却无人得见；宝钗却全无待嫁之女的喜气，整日闷在家里；黛玉的病气，早扰得众人无人敢去。这大观园内，早失了往日的莺莺燕燕，或许这深冬之时，雪亦萧条，风亦萧条，扰得人更为萧条吧。

独王夫人却是欣喜的，她自来要掌控这些，如今也不例外，装傻藏拙那么多年，如今再也不能让别人踩下去。如今宝钗宝玉大事已定，宝玉虽丢了那命根子，早有人说了早晚一冲喜必是好的。只是该如何处置那林黛玉呢？那妖媚的模样，那玲珑的身段，像极了当年的贾敏，和她娘一样，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这样的怨气和怒气，王夫人忍了数年，终是在黛玉身上发泄出来。贾母的心思，她早已知晓，却不动声色，本欲借元妃旨意破解，不料偏逢此事，好歹算她机敏，有此一招，让诸人皆无言以对。

忽想起那日掌事夫人替忠顺府的求亲，岂不是把黛玉推出门的一个好时机？岂不是把宝玉老老实实束在身边的好机遇？只是那日被拒，不知如今可否能成。王夫人手里捻着佛珠，心却不在佛经上。是啊，还有那个妙玉，也宛如她心上的一根刺，若不是看上她手里的那些个东西，岂能留她在此？

冷风又起，雪竟夹杂着水珠而下，砸得人脸上生疼，丫头婆子无不用纱包了脸，低着头在廊子内外穿梭。

“姑娘，太太来了。”妙玉正打坐佛前，却听丫头来回了一句。她怎会来？莫不是又要拿几件物件去？或是为林妹妹而来？妙玉猜度着，却把王夫人请进来。

“你倒是自在得紧。真真让人羡慕。”没想到她竟是一副笑脸。妙玉没有做声，只等下文，她知晓她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像惊雷突变，王夫人忽然泪水涟涟，絮絮叨叨地说着府里的窘境，“这可怎么是好？偏定下了这样的大事，偏又没银子张罗，岂不叫人笑话？原想着把这园子借给别府用用，又想着姑娘们都住在这里，你又是这头一份，好歹我与你爹娘都是认得的，哪能做那样的事？”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妙玉又岂会听不出那其中的弦外之音？“好歹我这儿还有点子东西，送与太太岂不是好？”妙玉冷冷地笑着，罢了罢了，这些子身外物，本就是父亲留与她免灾的。

王夫人听了眼神一亮，却随即被妙玉的又一番话打灭了。“只是有一件，太太须得应我。林妹妹如今病在塌上，府上大事小事皆忙，我与她素来投缘，不若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一来有个照料，二来我们姐妹也做个伴。”

“你这是一番好意，只是到这里来……恐得老太太做主。”这是什么地方？一介丫头出言不逊，竟要把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弄到庵堂里来，她虽情愿，却是万万不敢的。贾母若知晓，必然亦是不依的。只是妙玉手里的东西，确值些银子，唉！

王夫人悻悻地去了。妙玉却冷冷地掩了门，又拿出一包燕窝，使丫头送与黛玉，只吩咐了一句，“以往的不必吃了，先吃这就是。”丫头答应着去了。妙玉却在盘算自己适才这番念头，若她回了贾母，老太太会依吗？眼下老太太亦在病中，定会有打算的。只是委屈了林妹妹，闺阁之女，先入庵堂，你我姐妹，竟如此同命！

妙玉合掌默念，长长的经文，将心中的烦恼、痛苦与烦忧，慢慢消除开去。窗外依然冷风肆虐，已有盘算的妙玉，却藉着这场风雪找到了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