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2-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3.进京

过了数日，果然贾府派人来接，却是送上一个请帖，妙玉翻看，竟是极为正统的帖子，不过是赦造大观园，凤驾鸾过，欲请仙姑尊驾移往栊翠庵等等。仙姑？妙玉不由冷笑，暗叹这世事竟是如此虚无，若无当日的古玩奉上，只怕今日亦连帖子皆无。父亲啊父亲，何苦非要让我去那府上？妙玉依然不解。

临行前，静痴大师相送至庵外，合掌念道：“珍重！若能避见外男，则此生无恙！”妙玉道：“师父此言何意？”静痴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自保重吧。”

带着满腹的疑惑而去，聪颖如她，进了那曾接驾贵妃的大观园。在贾府的正堂内，她见到了已满头银丝的贾母，记得幼时母亲曾携她来拜见，她只记得贾母那和蔼的笑与温和的手。如今再见，竟觉她老迈许多，只那手的温暖依然。

在别院，她拜见了王夫人，冷冷的音调与做样的话语，让妙玉暗自苦笑，是谁收了那几件宝贝，偏还在这儿遮遮掩掩。

妙玉环顾这大观园内，阔门高院中，亦透着几分精致的江南山水，那栊翠庵的几株红梅，妙玉深爱，掩着那院落幽静得很。她既是应父亲而来，却不愿与这府中人深交，只求平淡度日，诵文念经。父亲诸多欲书未解的念头，此时却是不便去解，只静待时机就是。

只是那个“敏”字始终绕在心头，一只和田玉镯将一个婆子的嘴撬开，原来这府的千金小姐嫁去扬州多年，前些年已去，剩下个纸糊似的女儿被老太君接了来，如今正与潇湘馆住着呢。那婆子两只眼睛放光似的瞅着那玉镯，心下却道这一个出家人，竟有如此好货！怪道都说她是公侯小姐出身了。

那个月夜，一阵低低的叩门之声将妙玉惊醒。丫头悄开了门，竟站着一个宛如神仙般的女子，素日打扫庭院的婆子赶着叫“林姑娘”！原来她就是贾敏的女儿，妙玉冲她浅浅笑着，初次谋面的两个人竟携手进来。

“我听说过你。”

“我也知晓你。”

妙玉拿出那副书画，黛玉跪下喊“娘”！妙玉忽然冷冷地指着那个“勋”字，“这是我爹的名讳。”

黛玉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帕，那熟悉的绣法让妙玉惊呆。“这是只有我娘才能绣出来的千针银丝绣，你怎么会有？”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这是一个故人多年前送过来的旧物，我娘说，她对不起她，若我能遇见一位乳名妙儿的女子，必然要待之以亲生姐妹。”黛玉的清泪大滴大滴地润湿那锦帕。

“我娘也说过，若遇见一个名唤黛玉的女子，亦要以姐妹待之。”妙玉定定地看着黛玉，原本该有的疑惑不解甚至恨意，竟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

“我比你大两岁，你就唤我姐姐吧。”妙玉替黛玉拭了泪，忽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意。
黛玉掷下头上的一根金钗，轻巧一拧，里面竟是卷起来的一封书信，“娘说，只有遇到你，才能打开。”

昔日在京，我、兰儿、南勋义结金兰。
我和兰儿曾私下商议，要一起嫁与南勋，做娥皇女英。
女儿家原该有的嫉妒与狭隘，在我们之间全然皆无。
却不料适逢家族不幸，我被推上花轿，进入林府，只为弥补那几十万两白银的亏空；
兰儿如愿与南勋结秦晋之好，却使我心中一生悲痛，故愤而私赠南勋书画，却伤兰儿更深；
终在前年病重之时，心结解开；我却无多少时日，又素知这盐政、织造之位，皆如火盆，况眼下形势已至紧急，恐累及儿女，故与兰儿南勋私下相约，你们皆是孤身一人，若万一有个好歹，万能互相照应，以聊无亲之寞。
又若日后长居京城，幸能一府，切勿以名利论之婚嫁，切勿以清白之身入得宫门，府内人多嘴杂，对事对人皆要小心为上。
妙儿、黛儿谨记。

下头的落款竟是敏、兰、勋。

“我娘的字！”黛玉又泣。妙玉拥住她，“我终于懂了，懂了爹的严厉，娘的落寞，还有姐姐的仙逝。”目光甚是坚定。或许这是非之地，亦是天下最安全的容身之处。
4.暗流

人人皆说大观园内有三玉，一玉痴；一玉弱；一玉冷，自然是指宝玉、黛玉与妙玉。那一心在黛玉身上的宝玉，见黛玉常与妙玉谈经说文，亦觉她这般冷清的人，怕只有林妹妹方能看在眼里。他硬着头皮蹭上去，偷眼瞧妙玉，妙玉竟然不恼，反投来一丝淡淡的笑意。

只那日三人坐在庵中石凳品茗，偏宝钗笑着进来，黛玉面色一顿，宝玉笑着起身，妙玉却仍以待客之道以待。宝钗的端庄沉稳，亦让妙玉心下一叹，只她能从那园内偏角的衡芜院追到这里来，足见其心思。

“你这镶兰青花瓷杯，倒比我家的那个好上百倍。所谓人如其物，正是如此了。”宝钗端着那茶笑着。

“这不值什么，不过是一些粗制俗器罢了。宝姑娘究是谬赞了。”妙玉淡淡地说了一句，却让宝钗适才的笑意有些略减。她自恃薛家富足，自恃见过不少珍品古玩，单属如此上品，却是少见。但在妙玉口中，这不过是“俗器”。

“宝姐姐怎寻到这里来了？可有什么事不成？”稚嫩耿直如宝玉，竟问出这样的话来。妙玉看向宝钗，却依旧沉稳，“我适才去与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说过几日来栊翠庵坐坐，我因想着她是出家人，总有一些避忌，故才上来说一声。”

“如此倒要多谢你。”妙玉笑着替她续茶。却听黛玉冷笑的声音，“宝姐姐历来对别人的事最为上心，今儿偏劳你跑一趟。”妙玉不由苦笑，一只手貌似不经意般扶住黛玉的削肩，“恕我不留你们，该去诵经文了。”一个小丫头出来收走了茶盘茶杯，宝钗剩的半杯茶被泼在了那花架下。

聪颖如妙玉，又岂会不知这三人之间的心思？只可惜那宝玉懵懵懂懂，整日里姐姐妹妹的叫，却不知自己已成为攀附权势的筹码。痴痴如黛玉，心眼里只有一个宝玉，偏来一个宝钗，千人夸，万人赞，又岂能不做“既生瑜，何生亮”之叹？精明如宝钗，自然把落选之后的希望放在了这贾府命根身上，言语行为间无不透着似有似无的心思。

木鱼声从佛堂传来，竟渐渐缓了下来，妙玉起身叩向菩萨，请恕弟子不敬之罪。佛前思凡世，最是不该，只犹记母亲托嘱，断不能容她如此受欺。只眼下尚有贾老太君做主，料那些人亦不会胡乱行事。

入夜月凉如水，沉闷的丧声却传来，小丫头跑进来，“姑娘，东府的蓉大奶奶适才没了。”妙玉坐起身，登上禅鞋，看着那鬼魅的树影婆娑，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这里也经不得风雨吗？
那如火烹油的好事却在此时降临贾府，元春获封贵妃，贾府上下欢腾，元宵佳节龙舟游园，数不尽的繁华风流。这种喜事，妙玉却是不去的，也无人请她去。妙玉站在那高处，看着那流光闪烁，鼓乐齐鸣，想起幼时府中接驾，比此时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转眼间，已是一片凄草与废墟。

远远地，黛玉单薄的身子隐在众人中，妙玉不觉一叹。

端午节元妃赐物，宝钗腕上的红麝串子让黛玉处处提防和谛听设立起来的防线崩塌。“妙姐姐，终是我心空交付。”黛玉的泪打在廊下的芭蕉上。

“不过是几件玩物，妹妹过虑了。我屡屡劝你，保重身子要紧，你一日日瘦下去，我却无法向爹娘交待的。”妙玉与她拭了泪，看着黛玉苍白的面容，不由心痛。忽想起那日老太君来时留下的言语。你和你林妹妹都是一样的命，唉，我只求上天保佑，两个玉儿早日成亲，亦不枉她娘临终托付一场。

她有她娘的托付，我呢？我娘却把她托付于我，该怨吗？不！妙玉犹记当日母亲所讲，犹记贾敏信上所言，这世上唯我二人相互扶助，方能在这浊浊尘世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