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7

                 7    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陷入了沉思，她望着屋外的那片枝繁叶茂的竹林，以及更远处的并不浓密的山林，那里自己家里的林子，一年的柴火就从那里出，也习惯了在那片山林里劳作。也许那里是她一生最好的乐园，劳动是艰辛的，劳动也是快乐的，汗水洒过地方，快乐就像种在田里的禾苗蓬地长着，也像早晨天空里的太阳，迅的把阳光酒向了大地，万物都享受了它的恩惠。有钱人享受着高尔夫球，那片林子也是她的高尔夫球场。这有什么不对呢？我们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观察世界，别人看到的只是他应当看到了那一片天，一片云，呼吸的也是他自己的那一隅空气，不管好与不好，对与不对，独特的，且是他自己的。他从这个范围出发去思考世界，思考其它人。母亲，也是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思考着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世界。    母亲还没有习惯于去思考，因此思考对于她总是相当陌生的，相当别扭的，就像是自己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总是扭来扭去的，似乎扭那么几下子，鞋子就合脚了。脸上的皱纹分明的标示在额头上，由于长年累月的被阳光晒着，黑黝中散着光亮。人们说：“思考是快乐的！”，可是在她手托着腮的时候，可见的只是思考的艰辛，甚至于是痛苦的，额上的皱纹便是明证。她心里是高兴的，同里又是矛盾的，人为什么总是生活在矛盾之中呢？让自己的快乐也显得不那么畅快淋漓。她心里想着：终于盼到童儿他们要生小孩了呀。我也是早就想抱孙孙儿了，到了我这个年龄，村里的那些人不都抱孙孙儿了吗？唉，以前，叫他结婚，他说还早。早什么呀，与他年龄差不多的早就有小孩了。不是说，早栽秧子早挞谷，早生儿女儿早享福嘛！我还能盼着什么呢？只希望，他们一个个都早点结婚，早点生小孩，我就高兴了。琴儿一个女娃儿到是很好办的，嫁出去就行了。不知道忠什么时候能够结婚，终要有个定心的时候吧？年龄大了，到时候心是定了，讨不到老婆怎么办呢？人家会说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本事！这个忠不把我们折磨死不算完！给他介绍的时候，他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到最后还是别人会嫌他不好，年龄大了，还嫌谁呀？也怪死老头子，忠要做上门女婿，要到那个城效去上门，又有什么不好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城边边儿，交道又好，又平，又好挣钱，那像我们这个山旮旮儿。上门女婿有什么呢？那么多人，都是没有出息的吗？都是受人欺侮吗？总比现在老不落屋好吧。我要是去给童儿带娃儿去了，老头子一个人在屋里，也就半个家了，今后忠回来了又怎么办呢？我又晕车，去了老火，到时候回来也老火。一个人去那儿，人生地不熟悉的，要是儿媳妇对我不好，我是叫地地不灵，叫天天不应。儿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越想着越不能往下想，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    父亲见了，也不好说什么。“让她想什么就去想吧，如果是我，也许也会想起很多感伤的事吧，”父亲这样想。“她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远门呢，这回算是要出远门了。带小孩也不是很轻松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晓得呢？”但是事情的根本不在这里。    我们总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是自己熟悉的世界，一个是自己并不熟悉的世界，也许是向往的世界，也许是推拒的世界，或许还有第三个世界......我们游离的世界吧？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得太久了，生活得无比的习惯，就像是在黑夜里，我们闭着眼睛也能从屋外的院子里摸索着走进屋内，然后摸索着走到自己想要去的角落，摸索着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像是我们的亲人在自己的心里的，不用看，听声便可辩识，听着脚步声，听着那一声声的呼吸，听着那一声声的脚步，也许什么也不需要听，只要用鼻子闻闻弥漫在空中的味道也便知道。我们有时靠的是感觉也能辩别出来，这个我们熟悉的世界，我们长年累月生活的世界。我们将我们的精神也蕴含在其中了，我们已与它融为一体，不知道谁在谁的内里了。我们活着在这个熟悉的世界里，可是我们的心里却是牢牢的把这个世界装下了，甚至还有容可盛。母亲在她自己的熟悉的世界里生活了几十年，离不开它了。她不像做离开蛋壳的小鸡，也不想再做一次离开母腹的婴儿，因为那意味着她要远离一个熟悉的世界，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内心里，她对那个陌生的世界是抗拒的，不管那个陌生的世界有多么好，多么值得她去热爱。就像是人们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就是喜欢自己的狗窝的世界。母亲过惯了朴实的生活，看惯了乡村草野，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草一木自己是了然于胸的，一把柴禾也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井然有序的生活。现在要离开这个地方，去给儿子带小孩，不管是离开几年，好像是离开自己的妈妈，被人把自己和母体相连的脐带剪断了，被放在一个盆子里，漂流在无边的大河里，想要抓住一根稻草都是觉得艰难的，因为那里只有自己的认识的童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也许还有未出生的孙儿或孙女儿！    生活是种你无法推脱的责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它有巨大的惯性，生活就是个漩涡流，把你席卷而去，把你卷到你毫无所知的另一个鸿流里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母亲还是觉得自己是非去不可，非如此不可，这里她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如果不这样做，她就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做这件事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是春天里要花开，秋天里要结果实，自己每天必须去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