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1

 一

    在2001年即将过春节的时候，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从此开始了她的一生。也是上天给予我与妻梅的新年礼物，这个礼物未免太厚重了些，这个礼物的到来，我与妻梅便开始与她同呼吸共命运，是我们的幸福的开始，也许是痛苦的开始，或者是兼而有之。在当时，我们无暇思考这些，谁能思考很久以后的事情呢？1     二零零一年一月四日晚，我和妻吃了晚饭就在宿宿舍里看电视。因为电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边看电视边聊天。梅早就请假在休息了，怕到时候突然生小孩没有人照顾，请假在我这儿休养。我住的是单位的宿舍，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生小孩还得要到城里去。后来我们就躺在床上聊天。     梅对我说：“要做妈妈了，心里还有点紧张。以前别人对我说，做妈妈了会如何，我倒不相信，现在相信了。”     我说：“我做爸爸的也紧张呢！不信你摸摸我的胸口，是不是这样的？”      “做爸爸了，你有心理准备没有？”     “什么心理准备呀，我倒是觉得要生小孩了，是一件让我手足无措的事情，不知道做什么好，不知道怎么做好。其实我也没有怎么去想过这些事情，你们做妈的可能想得多一些吧？”      “其它人我不知道，大姐和二姐都生过小孩了，我也没有去问过。就是怕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痛苦，生不下来。”       “这不会吧？我常听别人说生小孩很容易呢！我三姑的一个什么亲戚，走娘家回来的路上，因为是一个人，突然就发作了，要生小孩了。那有什么办法呢?就在路上生下来了，脐带没有办法处理，就用身上带的一把刀子割断，用自己的件衣服包好，走了回去，母子平安。近的吧，我妈生我妹妹琴儿的时候，上午还在坡上割草，下午就生了，没有什么痛苦哟！”     “我就是怕嘛！”     “那说点别的什么吧，不要越说越怕。”      然后，我与梅就转到了其它的话题上去了，东拉西扯的，想起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们一般没有这么多话的，并且是找话说，今晚却说到十二点多钟还有说不完的话，大家都不想睡觉。    有人说，要发生一件大事之前都是有兆示的。那几天，我们总也是想着可能要生小孩的事情，但是又一想，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呢，不会这么快吧。大约到了晚上十二点四十分吧，梅就觉得肚子有点痛，有下坠感。我们都不知道，是因为要生小孩了呢，还是可能这几天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也并非要生小孩了。我就对她说：“梅，再等等看吧，如果还这样，我就打电话找车去医院，好不好？”她点着头。     “喂，痛得厉害了呢，好像有水流出来，是不是要生了？”我们都听别人说过，要生小孩之前都要破羊水的，并且破了羊水就快了。我起床去问睡在另一屋的妈，妈说可能是要生了吧。我就急着打电话找车，因为还要坐近一小时的车，路又特别不好。     我就给教导员打电话，对他说：“教导，我老婆可能要生小孩了，能不能找个车子送我们下去一下？我也请个假。”     他说：“没有问题，我马上安排车子，你先准备好，等着吧。”     接着就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到医院去。还好有妈在这里帮忙，她是过来人，知道生小孩的时候要用些什么，将小孩生出来后要用的衣物和尿片，包裹等用的一股脑儿收好，等着车来。最后领导派了一辆北京吉普二一二，因为妈不能坐车，坐车就晕车，所以，就只好我和梅两人坐车去了。     因为路很烂，所以颠簸得十分厉害，看着梅因肚子痛而痛苦的样子，不时的因忍不住痛而呻呤，我看着，听着，心里一阵阵的紧张。我想，要是我能帮她痛就好了。我极其担心，要是在路上就开始生了那怎么办呢？心里老是悬着的，自己也是手心出汗，我只好紧紧的抱着梅，不时的对她说：“没有关系，一会就到了，没有关系，一会就到了，没有事的，没有事的......”张师傅也不停的问：“抖不抖？我开慢点吗？”路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说：“没有事的。”我心里老是想着又快，又不颠簸。明知是不可能的，却老是这样去想。用了大约五十分钟就到了医院。我给了张师傅五十元钱，因为是单位的车，他不好意思要。我知道，如果是因为其它的事是不用给钱的，但是，送生小孩的，人们都是有讲究的，所以对他说：“要给的，这是喜呢，不收不行的。”他只好收下。     还好，到了医院就有床铺，住下观察，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虽然时时有点痛，医生说，没事，这是正常的。只要到了医院，我们就不紧张了，有什么事情有医生，不用我们自己瞎着急。因为单位指定的妇幼保健站去生小孩才能报帐，其它医院生小孩是报不了帐的。这家医院因为不是很大的医院，但是是专业的接生的医院，所以住的人都是生小孩的，人还是很多。条件一般，服务态度也是一般。但是，我还是感觉很不错的，主要是因为在路上太担心，如果在路上生小孩怎么办呢？如果出现生命危险怎么办呢？所有这些问题自己都是解决不了的。现在，有医生来解决这些问题，我便一身轻松，必竟她们是专业，不相信他们又想信谁呢？何况当时也无暇想这些。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梅开始叫痛了，隔一会就喊痛，隔一会就喊痛。她是满脸满头的汗水，因为阵痛，而脸露出狰狞一样子，有时甚至是抽搐，嘴里大声地喊着：“妈呀！妈呀！我的妈呀！痛死了哇！妈呀......妈妈呀......”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听着她近乎凄呖的哭声，我的心都碎了，肝肠寸断，愁肠百结。我开始对她说：“都是这样的，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后来，就把手给她，把手放在她的嘴里，满含热泪的说：“梅，痛就咬我的手吧，我与你一起分担痛！”她是不忍心咬我的，但是还是咬得我的手腕处於血，甚至于有几处流血。我也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只是听到她的哭声，而心里抽搐，眼里流泪。我发誓，我今后一定要对她好，如捧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盛装在心里，一辈子对她好，永远永远，不背誓言。要当得起她今日所受的苦痛！这时我想起了徐志摩的散文诗《婴儿》：“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我们要守候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
    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
遍体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象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
里急泅似的，汗珠站在她的前额上象一颗弹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
屈着，奋挺着，纠旋着，仿佛她垫着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
成的；
    一个安详的，镇定的，端庄的，美丽的少妇，现在在绞痛的惨酷里变形成魔鬼似
的可怖：她的眼，一时紧紧的阖着，一时巨大的睁着，她那眼，原来象冬夜池潭里反映
着的明星，现在吐露着青黄色的凶焰，眼珠象是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
她的原来朱红色的口唇，现在象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着，撅着，扭着，死神的热烈
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安，她的发是散披着，横在口边，漫在胸前，象揪乱的麻丝，
她的手指间紧抓着几穗拧下来的乱发；    　　
    这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但她还不曾绝望，她的生命挣扎着血与肉与骨与肢体的纤微，在危崖的边沿上，抵
抗着，搏斗着，死神的逼迫；
    她还不曾放手，因为她知道（她的灵魂知道！）
    这苦痛不是无因的，因为她知道她的胎宫里孕育着一点比她自己更伟大的生命的种子，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
    因为她知道这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种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丽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时机；
    因为她知道这忍耐是有结果的，在她剧痛的昏瞀中她仿佛听着上帝准许人间祈祷的
声音，她仿佛听着天使们赞美未来的光明的声音；
    因此她忍耐着，抵抗着，奋斗着……她抵拼绷断她统体的纤微，她要赎出在她那胎
宫里动荡着的生命，在她一个完全，美丽的婴儿出世的盼望中，最锐利，最沉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锐利最沉酣的快感……”
        我每过一段时间就催问一次护士：“怎么还不生呀？还有好久？不会是难产吧？”每一次护士或医生都说：“很正常的，再等等，没有问题。生小孩都是这样的，那有不痛的？否则怎么叫受难日呢？”我无言以对，只能不断的问，却又不断的只得到这个回答。只要小孩没有生下来，任何回答对我来说都是失望，尤其是梅的痛苦加重了我的失望，憋屈在心里的失望。     十点多钟的时候，护士对我说：“你把她抱到楼下去照个CT，看胎位有没有问题。”我一听这话，紧张得不得了，魂都吓飞了，猜想有什么大问题。我那抱得起呀，试了几次都不行，越试越加重梅的痛苦。医生看我一米七几的个子，又非单薄之身，却是抱不起。我只好去请了一个也是来照顾生小孩的妻子的人来帮忙。在医院里的护理病人的人都是愿意帮忙，我也不认识，就那么一句话：“麻烦你一下好吗？我老婆要下楼去照CT，你看我也抱不起，能不能帮忙给我抬一下。”他立即表示同意。后来我定睛一看，却是个小个子，比我矮了很大一头，我当时还在想，你这个样子抬不抬得起哟。事已至此，也无暇他顾了。结果抬不起的居然是我，在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抬不起把梅摔下来。足可见我之无用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梅抬到CT室，照远后又抬上去，累得我都快虚脱了，我真是不堪呀！却不料无堪还在后面。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医生终于叫推进生产室去了。我知道，终于快要生，梅的痛苦快到终点了，我长长了舒了口气。我独自一人面对紧紧关闭的产房的门，新的惧怕又来了。我想，要是生出来的孩子有残疾怎么办呢？比如手脚有问题，智力不正常，那如何是好？其实对于是男孩是女孩我倒是没有怎么去思考。我不断的祈求着，让小孩没有问题，让母子都好，我之大幸！下午3点十五分，终于生下了孩子，我忍不住眼泪迸发，当医生把糨褓中的十分丑陋的孩子抱给我看，并对说：“恭喜你，得了个千金！”我看了孩子，又看看仍然躺在产床上的梅，她已极度虚脱，眼睛闭着，我已见到渗出来的血。我喜极而泣，得了女儿，梅也走向了胜利，虽然她为这胜利负出了血与泪的代价。      我永远记住了这个时刻！我也将让我的女儿终生不忘！      她生下来后，便被放在童车里，母女分离而居，每当梅要给她喂奶的时候，便把她抱给梅，梅就开始给她喂奶。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一看那么丑呀？我以前没有看过刚出的小孩是什么样子的，我弟妹出生时我没有看过，别人出时我更没有机会看过，不知道小孩出生时是如此的丑恶不堪。头发黑黑，密密的，眼眉毛，眼睫毛长而黑，颇受医生护士和它人的褒奖，很像我，心里不住的窃喜。但是她的丑状，满脸的皮肤折皱，黄不拉几的，眼睛也似睁非睁，时不时的用小巧而细腻的舌尖舔着嘴辱皮。我不知道这一举动有何深意，只有那些专家才能解读。    女儿的第一声啼哭来得直接和干脆。她被梅生下来后便产生了第一声啼哭，“哇，哇......",她的第一声啼哭，告之我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以为也是让我虚以心以载她，让我作好心理上的准备。第一声啼哭对新生的婴儿是很重要的，必须要这第一声啼哭更快的发出。我特意查找过关天婴儿第一声啼哭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说：孩子一降临人间，天生所赋予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啼哭。婴儿室的婴儿生下来如果不哭，医生还要把他倒立起来，拍拍背部让他啼哭。啼哭是健康的表现，是一种生理机能，是一种很好的运动，它能促进婴儿肺部和胸廓的发育，增加肺活量。所以，婴儿适当的啼哭是有益的。还有人说：第一次啼哭是由于生产过程中婴儿体内积累了过量的二氧化碳，婴儿为了排出过量的二氧化碳而产生的第一次呼吸，是一种体液的调节作用。主要是和外界进行气体交换，吸收氧气，排除积累的CO2，标志着生命的开始。还有人这样说：人类心理学解释：婴儿的啼哭使人产生怜悯的心，更加痛爱它。    张晓风于夏在湖边对着几棵树“格物致知”，他说：“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子成了小树。至少，我知道有一颗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女儿的第一声啼哭不正是蕴含如此之意吗？      事有凑巧，女儿出生的时候，正是她祖祖，梅的外婆逝世。梅的外婆于2001年1月3日逝世，岳父与岳母前去奔丧，我母亲因为坐车要晕车，没有办法同去医院，梅的姐姐们又要上班，所以，照顾梅的重任且由我独立承担了。我原以为，照顾梅是很简单的事情，却事与愿违。    因为医院的床位紧张，一间房子里有两个床位，另一床位也被人住下了，也是生小孩的。我只能在凳子上坐，白天如此，晚上亦如此。因为事情很多，不能走远，所以，最多是抽点时间到医院门外去走走，透透气，然后急急的赶进病房，于梅处鞍前马后。晚上，就坐在凳子上，头靠在梅的床上，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打个盹，但是，一晚上事情是很多的，不可能安然睡着。    早上很早的时候，可能是八点钟左右吧，可能还要早一点，便要把小孩抱到护士那里，给小孩洗澡。刚生出来的小孩，肉肉的，抱在手里怕她从手里滑落出去，用手腕抱在胸前，也怕她从手腕臂与身体处滑落，所以，在抱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心里老是惴惴不安。仿佛地上或天山有第三只手，随时会把我手中的婴孩夺走，我为了防止这第三只手的得逞，总是圆睁着眼睛，随时凝聚力量，斩断那横空出世的第三只手，保护我的女儿，保护我的生命！但是，我眼见给小孩洗澡的护士，却不是如我般小心谨慎。她们三爪两手的就把她洗好了澡，然后麻溜地给她穿好了衣服。护士们一只手横空出世，从头到屁股，竖着托住她的脑袋也身子，用另一只手挥洒自如运手毛巾顺利的，极具效率的给她洗完了澡。我还正打算认真学学如何给小孩洗澡呢，却还没有聚集心思，护士们已功德圆满。我只好把学习的心思放在下次，可是下次依然如故，是我太笨了，连这个也未曾学会。他们穿衣服的速度，也是令人可叹的。回来到病房里，我学给梅看，梅说：“你真是傻呀，人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当然做得又快又好了。她们开始的时候，可能也和你一样吧？冷脚冷手的，这样也怕做，那样也怕做。”我无言以对，我总是猜测，因为小孩不是她们的，不知道做父母的心里的那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