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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噩梦成真祖孙对泣 无计可施主仆相叹
    贾母看着王夫人，黛玉更是止不住心里发颤，祈愿王夫人嘴里不要说出那个让自己提心吊胆了多少年的人。王夫人却管不了这许多，依旧缓缓说来，“媳妇想着，固然林丫头贤慧，同意宝玉再娶一个以后嗣计，也不可随意找了一个人，模样倒在其次，性格是顶顶重要的。日后过了门，自然要以林丫头为首，不能僭越了去。还要能处事大方，凤丫头迟早要过大太太那边去，林丫头身子弱，禁不起烦杂事务折腾，倒是时时照管着些儿怕还使得。媳妇想着，宝丫头自小和宝玉，林丫头一起在园子里长大，模样性格儿都是好的，难得的是处事井井有条，前年家里有事，托了她照管几天，据说很是勤谨，每日里会同了珠儿媳妇和三丫头，料理得比凤丫头还好呢。况且她来了这些年，上上下下都赞不绝口。更难得的是，宝丫头和林丫头情同姐妹，比别人更为亲近，便是薛姨妈，林丫头也以妈妈呼之。想来日后两姐妹相处也较别人亲厚些，免了别人家里的争风吃醋。媳妇想，这样，林丫头便是身子弱些，宝丫头也能照顾些。一则，宝丫头身子强健些，能料理家务，二则，宝丫头和林丫头感情不比旁人，日后定能和睦相处，三则，有了宝丫头分劳，老太太和我放心些，林丫头也得空保养身子，也不枉了姑太太把林丫头托付给我们的一番苦心。老太太想，媳妇这样可是么？”
    贾母听王夫人说的头头是道，竟有些王熙凤平日里的感觉，竟让人觉得无懈可击，待到说到黛玉之母，年迈之人竟忍不住，几乎落下泪来。看那黛玉，已是无声抽泣起来了，只不敢发出声来，那哽咽最是伤人。贾母定了定神，顿了会儿，道，“你考虑的自然周全，黛丫头的娘九泉之下也感激你这舅母，不枉了你们姑嫂一场。只是宝丫头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娇生惯养的，平常人家的公子想八抬大轿还求不到，怎会愿意屈居林丫头之下呢？便是姨太太那里，又怎么舍得宝丫头如此这般，日后相间，情何以堪呢？”王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也料到了这一层。老太太也知道的，宝丫头的金锁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有玉的方是姻缘，可巧宝玉胎里带来一块玉，这可不是上天注定吗？十成中成了一半。宝丫头和林丫头自幼感情极好，倒是这些嫡亲的姑表姐妹退后了，这也是上天的缘分，林丫头的姻缘是娘娘所赐，自然是谁也不能僭越的。若是宝丫头也是正配，不过是座次上在林丫头之后，想来姨妈那边也能委屈点。这倒是要看林丫头的意思了。”黛玉如何能说话，只是低头道，“但凭老太太和太太吩咐，媳妇万不敢推辞。”贾母道，“这事儿成不成不是咱们这边说了算，你还是先想法探探你妹妹的口气吧，有的希望了，咱们再商量，不然也是白忙活一场。”王夫人答应了，告退。黛玉也一并告退，送了王夫人，王夫人到了门外，道，“你累了这半日，且回去歇息，下面还有很多事情要你操劳的。你自过门来，上上下下没有不称赞你贤惠知礼的，不管怎样，这个家总要由你来当，得空儿还是多操心些，有什么只管来回我。”黛玉应了，目送王夫人离去，紫鹃一脸诧异的看着，刚准备搀扶黛玉回去，鸳鸯在后面赶了来，“二奶奶，老太太请你来说话儿。”黛玉看看紫鹃，强自支撑着，跟随鸳鸯进去。
      鸳鸯拉住紫鹃，坐在外面等候，看着门不让别人进来。黛玉进得门，贾母正靠在里边墙上，歪着头拭泪，黛玉见了如此情景，如何能止得主，一边叫着“老祖宗”，一边扑到贾母怀里痛哭失声，贾母也只得陪着掉了几滴眼泪。祖孙俩半晌无言，还是贾母强笑道，“丫头，好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这样揉搓。”黛玉慌忙坐了起来道，“老祖宗身子不好，我原不该哭的。只是想着，从小儿没了爹娘，蒙老太太眷顾，接过来住了几年，幸得老太太疼爱，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原指望着一家人好好儿的这样过，好好侍奉老太太和太太，也不枉了老太太疼了我这些年。不想到如今这般模样，倒不如老太太当初不接了我来，强如如今受这般羞辱。”贾母耐不住，眼圈儿又红了。默然半晌道，“你从小儿被接了来，吃穿用度都和宝玉一样，探丫头她们都靠后，有人说我偏心，我只当作不知道。拢共你娘一个女儿，偏生又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不疼你疼谁去。宝丫头他们的金啊玉啊，我也知道些儿，只是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宝玉待你的情分确实不浅，你待他也同样儿，便是宝丫头不进宫，我也定会成全你们两个。可巧宝丫头要进宫，倒省了我和你太太一场饥荒。不想阴差阳错，宝丫头偏又进不了宫，你太太心心念念的好儿媳，自然不肯放过，正好又是亲上加亲的巧宗儿。你太太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只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凤丫头病着，不知道谁这么心思缜密，教了她一番话，连我这做婆婆的都无言驳回。唉！”
黛玉心头一亮，咬牙道，“定是她，果然素日小瞧了她！”贾母凝神道，“谁？”黛玉恨声道，“袭人！她从前儿就喜欢宝姐姐，常在宝玉跟前劝着宝姐姐多好，林姑娘心眼儿小，云云。自我过来后，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比鸳鸯她们不同，只是她见了我总是带着点儿疏远的感觉，再加上出了那两件事，怕不是对我积怨已深？袭人素日心思缜密，惯会像宝姐姐一样讲些大道理，太太这些话，可不是和她一个口气么？我听说这些日子她去太太那边请安异常勤快，原来如此。只是我未曾得罪过她，何苦这般害我？”贾母道，“是了，想必想着宝丫头过来了，她就好跟着宝丫头，总比在你这边好过些的缘故吧，也是个糊涂脂油蒙了心的，作为奴才敢算计主子，就该拉出去乱棍打死才是。难怪你太太疼她，原来是一伙儿的。”
    黛玉道，“老祖宗，如今可怎么办？”贾母道，“你也别着急，虽然你太太这么说了，我料想宝丫头素日心高气傲，如何肯答应？况且如今去提亲的也多，都是京里显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没有个正房不做屈居人下的，传出去也必被别人笑话，宝丫头是个明白人，万万不会答应的。即便是她待宝玉的情分和你仿佛，答应了这件事，也是个傻丫头。若那样，我劝你也想开些儿，听你太太的口气总是要娶一个过来的。与其从不认识的人家娶个过来，模样儿性格儿都不知道，怕不是更有的麻烦？倒是娶了宝丫头来好些儿。”黛玉听了，竟不明白此刻是盼望宝钗过来好，还是不要过来好，一时没有话说。贾母道，“你只回去养好身子，但凡身子好些，何至于如此？你太太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有数，不是你说的。我能为你做主的地方自然会作主，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我这个老太婆是不中用的了。”黛玉忙宽慰道，“怎么会？老太太是这个家里的老祖宗，太太不是和您商量来了吗？我也不是说怎么样，只是太突然了些儿。老太太且用药，好生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请安。”贾母道，“也好，你去吧。”
    黛玉出门唤了鸳鸯进来服侍，自己扶了紫鹃的肩膀慢慢往回走。紫鹃见黛玉脸色苍白，有泪痕，且神思恍惚，因黛玉没说话，自己也不敢多问，只得扶着，不时关照黛玉走稳些，心下只是诧异。因宝黛的房子在王夫人跨院的南边，渐渐到了门口时，远远看见薛姨妈带了小丫头往王夫人院子里去了，黛玉站着看了半日，只是发呆。紫鹃道，“姑娘，日头晒着，怎的不进去？”黛玉道，“心里凉得很，倒是晒晒暖和。”紫鹃试探着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吗？”黛玉摇了摇头道，“可有哪一日是没什么事儿的？成天家算计来算计去，幸好是有这个运气，不然老早呕死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如此迫不及待了，真的想逼死我么？”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好搀了黛玉进去。雪雁见黛玉回来，忙迎上来请安，道，“二爷打发人回来说与三姑娘在琏二奶奶那里吃饭了，让奶奶自己吃。二爷吃了饭后往老太太和太太处请安就回来。奶奶累了半日，就早些儿歇着，不用等了。”黛玉一边听，一边往里走。到了二进堂里坐下，道，“咱们吃饭吧，今日没有其他人，你们两个跟着我吃。”
    雪雁看见黛玉神色不好，又看见紫鹃使眼色让别问，也不敢多言，出去叫小丫头子吩咐摆饭，二人在炕上半坐着相陪，黛玉顿了半天，也没有动筷子，紫鹃搛了些老鸡汤闷的笋，劝道，“姑娘还是吃点儿吧，等会子冷了。”黛玉看了笋，无故又落下几滴泪来，道，“如今这笋还是咱们院子里的吗？”紫鹃道，“是的，向年定了例，管潇湘馆的老嬷嬷包了内外厨房用的笋。”黛玉道，“可怜这笋，若是没有长出来也罢了，偏生长了出来，遭受风吹雨淋的。却又不容它长大，又成了果腹的东西，那存留下来的修篁百尺不知是它的亲人还是朋友，抑或父母，看见孩子被挖走吃掉，该多伤心啊，那竹上的斑斑血泪许是为此而流呢。可怜啊可叹！”紫鹃心下惶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黛玉道，“没什么，你们吃吧，我走了这半日，乏了，先歇着了。”说完径自下炕进了里屋，紫鹃吩咐雪雁，“你只管吃完了，将那点心留下备着姑娘起来饿了吃，其他撤了吧。”一面自己进了里屋，把门关上。
黛玉正靠在床上抹泪，见紫鹃进来，把脸扭到里面。紫鹃坐到床上道，“姑娘，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黛玉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好半天方哽咽着缓缓告诉了紫鹃，紫鹃惊的脸色煞白，道“怎么会这样？曼说姑娘还年轻，这才成婚不到一年，就要再娶一个，也太欺负姑娘娘家没人了吧？老太太也不做主么？”黛玉道，“老太太倒是可怜我，只是又隔了一层，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现有老爷太太在，老太太如何能多说什么呢？况且太太所言，句句无懈可击，老太太心里再着急，也耐不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帽子啊。若不是娘娘赐婚，只怕我只能拿到一纸休书回老家去了。”紫鹃道，“即便如此，宝姑娘如何会愿意？”黛玉道，“你莫不是糊涂了？宝姐姐原本就对‘宝兄弟’不一般，你可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她给宝玉赶蚊子的事情儿？若不是她家里要送她进宫，只怕这宝二奶奶的宝座早就是她了，我倒得承她情分呢。”紫鹃道，“姑娘也不必着急。老太太说的也没有错，一则，于身份上她永远也越不过你去。二则娶了宝姑娘倒强如娶了别人家里不知根底的，若是像薛大奶奶那般家宅反乱的，还不如宝姑娘呢。况且二爷待姑娘情分重，也不见得同意这件事情啊。”黛玉叹道，“傻丫头，你当宝姐姐是个省油的灯么？在园子里几年，你可曾见过谁的嘴皮子胜过了她？人人都说我口齿伶俐，素不知宝姐姐更为利害呢，只不过打着大方温柔的幌子，骗了人去。他们家大奶奶那么厉害的角色，唯独不敢惹宝姐姐，咱们如何是她的对手？”紫鹃道，“那可怎么办？”黛玉道，“且这样看吧，等二爷回来，万不可说我哭过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态度。”
    却说薛姨妈和宝钗的话尚未说完，王夫人派小丫头子来相请说话。进得房里，见王夫人面带喜色，道，“姨太太来了，坐，玉钏儿回去吧，有事情我让小丫头子去叫你。”彩云奉上茶来，王夫人命所有人退下，对薛姨妈道，“我今日已同老太太讲过了，只推说是宝玉媳妇的主意，老太太也没有驳回，这件事情量来是准信的了。便是宝玉媳妇那里，我也和她说了，断然不会委屈宝丫头的。只是有娘娘的赐婚，宝丫头也只能屈居林丫头之下了。有我在，林丫头不会给宝丫头脸色看，况且她也就只会和宝玉哭哭啼啼的妆狐媚子，惹得宝玉摔了多少回玉了。我这个做娘的说话他都不听，林丫头哼哼一声他就紧张成那个样子，我就是看不惯。日后宝丫头过来了，不过名分上差些，这些当家理事的事情都由宝丫头做，林丫头只是名分上的二奶奶，家里大大小小必然明白宝丫头才是我心中的儿媳妇！”薛姨妈听了，道“有姐姐在，这我倒不担心。况且宝丫头素日也不是个计较名分的人，我看她也惯会忍让。只是不知道愿不愿意在林丫头之下，我倒是还得探探口气。姐姐知道么，今儿早上，忠顺王府派了人提亲了，说王爷世子续弦，非宝丫头不娶。”
第一百回  瞒天过海再施奸计 肝肠寸断悲掩真情
    上文说到薛姨妈告诉王夫人忠顺王府今儿早上前来提亲，王夫人尚未听完，大惊道，“这可怎么办？王府提亲谁敢不允，况且是忠顺王府。妹妹知道吗，我虽是妇道人家，不管外面的朝政与党派，却也知道忠顺王爷如今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人。娘娘在时，就叮嘱过勿与忠顺王府起争执冲突。忠顺王爷与北静王素来政见相左，如今北静王爷被派往边疆代天巡狩，朝里更是没有人敢与忠顺王爷说不了。既是忠顺王府提亲，也是莫大的荣幸，妹妹可曾答应了？”薛姨妈苦笑道，“前儿刚与姐姐商量过宝丫头和宝玉的事情，我怎么会擅自主张答应了呢。姐姐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回绝吧。”王夫人道，“论家世，咱们家万比不上王府的荣耀，论身份，在这里宝丫头只能为林丫头之副，姐姐怎么会拦了妹妹的好亲家呢？妹妹只管放心，咱们是至亲，犯不着为着这些生分了。只是宝丫头若做不了我的媳妇，我心里总是不足。可是咱们两府都没有能力与忠顺王府相抗啊，况且忠顺王世子将来是要袭了王爵的，宝丫头可不就是王妃了么，这等好的亲事，如何有理由回绝？妹妹还是允了吧？也好为薛家光耀门楣啊。”
    薛姨妈本来是想让王夫人着急，好为了宝钗将来多些好处，不想王夫人城府更深，丝毫不接茬儿。宝钗已经名言拒绝了忠顺王府，宁死不从，薛姨妈是万万不可能也不敢答应了忠顺王府的亲事，故此言语试探王夫人。王夫人在贾府管事，什么样的人儿没有见过？看见薛姨妈的神态及说话的脸色就已经知道了，宝钗定是拒绝了王府亲事，故此故意大度同意薛姨妈答应王府的亲事，果然薛姨妈沉不住气道，“姐姐，一则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二则宝丫头死活不愿意答应忠顺王府的亲事，所以还求姐姐教我一套说法，好去回绝了忠顺王爷。”王夫人道，“闻说忠顺王世子品貌出众，风流倜傥，况又家世非凡，宝丫头为何看不上眼？妹妹可曾和宝丫头说了咱们商量的事情？”薛姨妈道，“我还不曾说得。却是奇怪，宝丫头宁愿嫁个穷书生，也不愿意嫁给王府，说什么忠顺王府百般阻挠，才未能进宫，不能认贼作父，啰里啰唆说了一通，若是答应了王府求亲，就碰死在我面前。姐姐想，若是王爷恼了，岂不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求姐姐教我如何说法才能回绝。”王夫人沉吟道，“若是拒绝了王府的提亲，谁家敢娶宝丫头？那不是明了和王爷府上作对么？况且没有什么理由好回绝亲事啊，这事情确实棘手，得好好想想。”薛姨妈道，“姐姐，怕是除了这府里也没有人敢揽下这事儿了。况且忠顺王爷本就是冲着咱们两府里的关系才阻了宝丫头进宫的事情，不管怎样，你我都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
     王夫人道，“这话说得对。若是宝丫头嫁到了忠顺王府，想来也不会好过。宝丫头自小出生，一个和尚给了金锁，说是遇着有玉的方是婚姻。况且咱们俩姐妹情深，从小儿就对宝玉和宝钗指腹为婚，当成了一对儿，虽没有媒人下聘，可是父母之言也是定了的。不过为着后来娘娘赐婚，指了林姑娘，咱们又不好抗旨，方才耽搁了这门婚事，只不好明说，故此大家不知道。如今还是要履行婚约，怎敢许配别家？王爷的好意和抬举，只怕没有福气消受了。妹妹说是不是？”薛姨妈道，“可不是嘛，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一女怎能许配两家？倒是姐姐明白。只是宝丫头那里我还得去说，如今可是容易多了。姐姐也别委屈了宝丫头才是。”王夫人道，“这个妹妹放心，宝丫头过门我疼还来不及，怎舍得委屈她呢。不过，忠顺王府提亲的事情，妹妹还是不要告诉了别人才好，这府里爱嚼舌的人多，恐生事端。”薛姨妈答应了，饭也未吃，即便告辞回去。
     这里王夫人用了饭，派小丫头子去请宝玉和黛玉过来。黛玉听说王夫人有吩咐，忙整妆过来，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王夫人见了黛玉脸色苍白，心下不喜，却做出一副笑脸来，问了吃饭没有，黛玉怎敢说没有，低头答应了。刚寒暄了两句，外面玉钏报道“二爷过来了。”黛玉忙站起身来迎接，宝玉见黛玉在此，心下纳闷，道， “妹妹怎么不歇息？”王夫人笑道，“你既知道心疼媳妇儿，就该让她坐下，来，坐过来说话。”拉了黛玉和宝玉分坐两旁。这里玉钏关了门，王夫人笑对宝玉说， “你媳妇儿真是大家子的千金，不枉了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又知礼，又贤惠。你可知道，她早上过来请安说身子不好，要再给你娶一个二房，好早日生个儿子，也帮着管理家务呢。为着怕不知根底，不如把宝丫头娶了过来，你说，这可不是贤惠的很么，我心里很是欢喜，你觉得怎样？”宝玉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黛玉怎会愿意自己再娶，而且是宝钗；喜的是若是能娶了宝钗，那真是平生憾事皆无，春花秋月兼得，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心下疑惑，不敢表现出来，看着王夫人和黛玉。王夫人笑道，“怎么，不愿意么，这可是你媳妇儿的一番好意。老太太和我都已经允了，你可要好生谢谢你媳妇儿，大方的让你再娶一个。”宝玉惊喜莫名，看着黛玉，黛玉早听了王夫人的话，震惊万分，却不敢指正，心里只是叫苦，王夫人把一切都说成是黛玉的主意，让黛玉百口莫辩，且日后也不好反对或是争吵，真是姜是老的辣。眼泪在眼里打转，因王夫人在侧，只不敢落下来。听得王夫人如此说，又感觉宝玉在等自己的意思，咬咬牙笑道，“二爷是什么意思，只管不作声做什么？”宝玉却转头对王夫人道，“太太，我与妹妹成婚不足一年，为何着急娶二房呢？”王夫人笑道，“这是你媳妇的主意。你们成婚这些日子，总没个喜信，她心里过意不去，况且你凤姐姐身子弱，咱家的家务总得有人来管啊，你媳妇的意思是娶了宝丫头既为了子嗣计，也能分劳些家务。”宝玉道，“若是为了子嗣计，我和妹妹还年轻，房里也还有袭人她们几个，也不急一时。至于家务，大嫂子也是可以管的，妹妹在旁协助，总还料理的过来。还有三妹妹，也是能干的。”王夫人脸色不悦道，“你大嫂子有兰哥儿，又是孤儿寡母的，何曾忍心去劳累她？只要把兰哥儿管好了，日后象他父亲般有出息就是对得起我了。你三妹妹总要出阁的，看着也就快定亲了。你房里虽有几个，只没有动静，老太太和我都年纪大了，不过想抱孙子，难道养了你这些年，这点儿想头还不能成全我们吗？”宝玉道，“太太，不是…” 黛玉忙道，“这是我的主意，太太为咱们操了这些年，也该把家务分劳，让太太歇息，抱抱孙子。”宝玉见黛玉如此说，方站起身来道，“多谢太太和妹妹好意，只是听说去给宝姐姐提亲的甚多，都是京里王公贵族的公子，宝姐姐怎会委屈自己嫁到咱们家当二房呢？”王夫人一愣，笑道，“得亏你这个好媳妇儿啊，不然怎么求得那么好的姑娘呢？林丫头，你说呢？”黛玉强笑道，“宝姐姐那么好的人，嫁到咱们家是咱们的福气，怎能委屈了她。可惜娘娘不在了，不然便做了娥皇女英，我还觉得是高攀了宝姐姐呢。如今只得委屈宝姐姐了，名分上差些，吃穿用度都是和我一般，自然比袭人她们做姨娘的不同。况且过来了，我还是得叫她做姐姐，还按姐妹称呼吧，不知太太看可使得。”王夫人笑道，“我早说过，你的心思极好，人又大方知礼，比凤丫头强多着呢，日后有了宝丫头帮你，必能管好这个家，我也就放心了。你们且回去歇息，我也乏了，且歇会儿，去给老太太请安说说话儿。”
    黛玉站起身来刚准备走，又回头问道“太太，媳妇有一事情请太太示下。”王夫人道，“什么事？”黛玉道，“二爷现在房里有三个姨娘，袭人，鸳鸯和玉钏。宝姐姐既然不是姨娘，也不能委屈了她，倒是看看如何分个人去服侍她，也才称她的身份。太太看呢？”王夫人想了会儿道，“倒是你想的周全。如今鸳鸯服侍老太太，玉钏白日里跟着我，不如把袭人派了服侍宝丫头，紫鹃开了脸服侍你，多个人，也周到些，你觉得怎么样？”黛玉笑道，“这样极好，多谢太太周全。”
   宝黛二人告退，出了门，黛玉强撑了半天，终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往前走，宝玉见黛玉总不搭理自己，问道，“好妹妹，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不理我？” 黛玉道，“你自然高兴，果然庵里的签是准的，很快就要洞房花烛夜了，我恭喜二爷，贺喜二爷。宝姐姐如此佳人，又是金玉良缘，二爷心急的很吧？”宝玉急道， “妹妹今天怎么了？自你过来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不是你合太太商量的么，我何曾说过什么？”黛玉哑然，心里真是百口莫辩。若是不承认自己说的，那么宝玉会有何反应，自己本就淡漠的婆媳关系势必雪上加霜。若是承认了是自己提议娶宝钗，就再不能有任何不满，只能尽心尽力将此事办好。黛玉真是柔肠百转，无计可施。只得强笑道，“我逗你呢。今儿站了半日，身子不好，乏了。”宝玉忙说，“我出门时关照让你早些歇着，偏生太太找了来。这事儿也没那么急，何苦挑了你歇息的时间？回去歪会儿养养神吧。”
    紫鹃在门口接了宝黛，袭人和玉钏也过来请安，黛玉只留神看袭人如何反应，果见袭人满面红光，洋洋得意之状，隐藏的小心，黛玉也能看出，可巧袭人也在抬眼偷偷瞧黛玉，看见黛玉在看自己，忙低了头。黛玉坐在炕上，紫鹃捧了一钟新茶过来，黛玉抿了一口，道，“正巧你们都在，咱们屋里最近有一件大喜事，太太还在和老太太商量，想必也就准了。因我身子弱，你们几个也迟迟没有消息，故此求了薛府姨太太，想把宝姑娘娶了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老太太、太太都同意的，并咱们屋里的，”顿了一下，“咱们屋里的所有人都期盼的喜事。”袭人抬头看了看黛玉，拉了玉钏跪下道，“我们先给二爷和二奶奶贺喜了。”黛玉道，“贺喜倒不急。以宝姐姐的人品才貌，便是王公大臣的正房也堪配，如今只能屈居二房，我也不忍心。想来宝姐姐也不能答应。”看了看宝玉，宝玉正盯着黛玉的嘴，等着她说下去。黛玉苦笑一下，接着道，“宝姑娘和我从小儿亲厚，能在一起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若不是娘娘赐婚，我就提议太太让我们姐妹称呼了。如今，既有懿旨在先，宝姐姐也就只能委屈作二房了。只是我先给你们几个说清楚，若是宝姐姐不嫌弃嫁了过来，你们不可小瞧她，要把她当成正房奶奶看，我还要叫她姐姐的。” 宝玉听了一番话，暗暗呐喊，却止不住想起那雪白的臂膀终于给自己摸到了。黛玉接着道，“现在房里有你们三个人，我想着宝姐姐过门后，从你们中挑一个去服侍宝姐姐，面子上好看些，也不叫别人小瞧了去。你们谁愿意去？要不，玉钏从前在太太那边服侍，与宝姐姐熟些，你又是跟着太太的人，若跟了宝姐姐，越发显得宝姐姐身份贵重。”玉钏低头道，“奴才怎敢自己选择。但凭奶奶吩咐，总是奶奶的奴才。”
人道，“我倒是有个提议，请二爷和奶奶斟酌。”黛玉道，“你说来听听。”袭人道，“鸳鸯姐姐服侍老太太，玉钏姐姐服侍太太，这二人都是老太太和太太离不得的。我原粗粗笨笨，幸而奶奶不嫌弃，抬举我。如今又要添一个主子，若是二奶奶不嫌弃我笨，给主子丢脸，我愿意去服侍宝姑娘。请二奶奶恩准。”黛玉道， “这话且再说。漫说宝姐姐尚未答应，便是答应了，这些话你们也不能出去瞎嚼舌头。宝姐姐若真过来了，这事情再看。袭人你服侍了二爷这么多年，我都不好意思使唤你，怎么能让你去服侍宝姐姐呢，太委屈你了。你好生将养身子，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好让二爷给你请了封诰，强于一辈子做奴才。咱们这边人多得是，断不会委屈你的。”袭人还想说什么，黛玉道，“我也乏了，你们且回去歇着。”袭人和玉钏告退。
    鹃去铺床给黛玉歇息。宝玉半天没有说话，此刻方道，“妹妹，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突然就去找太太说这个？事先怎么没听你和我说过啊？”黛玉道，“这些事情做什么和你说？原是还没定，不过是给太太请安偶然说起来的。不想和太太想到一块儿去了。太太很喜欢，就催着去回禀老太太了。”宝玉道，“只是宝姐姐如此的人，怎么会愿意到咱家来呢？”黛玉冷笑道，“敢情你是怕求不到宝姐姐才娶的我？我是不是比宝姐姐差了许多你才将就了啊？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宝玉急了，道“我不过这么说说，何曾当真？宝姐姐如何能和你比？只是她若是嫁过来，终究不是正房，宝姐姐那么清高的人，如何能忍得这种委屈？”黛玉笑道，“你只管放心做你的新郎吧，你宝姐姐再清高，也会答应的。我不是说了么，除了名分上我不能让也无法让之外，其它的有我的就有宝姐姐的，还不行么？况且平日里，我还要叫她姐姐的，如何能委屈她？你若是不放心，可叫袭人得空儿去把这些话给宝姐姐说说，让她放心。”
    宝玉道，“你又说怪话了。这些话如何能让袭人去说？她不过是底下人，又不是做媒婆的。况且宝姐姐又是姑娘家的。”黛玉道，“这倒是，到底是你仔细。宝玉，我有一句话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宝玉问道，“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