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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刁奴欺主挑拨离间 佳人软语滴水不漏

    黛玉知道袭人也是今儿生日，黛玉有贾母疼爱，众人庆生，袭人却孤苦伶仃，还要强作笑脸给黛玉磕头贺寿。宝钗早和黛玉说了送了袭人一对玛瑙戒指。黛玉想着袭人从前是何等的风光，如今这样也着实让人心寒。故此托了凤姐要了一桌席面送到房里。晚上请了宝钗，探春，惜春，李纨，平儿，加上房里的鸳鸯、玉钏、紫鹃和雪雁，宝黛作主人。袭人如何当得起，给黛玉磕头，不敢入座。宝钗道，“早几年就说要给你庆生。难为林妹妹想到了，你就不要推辞了，辜负了你奶奶一片心。” 探春和李纨也附和。让了宝钗、探春、惜春、李纨、黛玉上座，袭人、平儿和宝玉对面坐下，鸳鸯、玉钏、紫鹃和雪雁打横相陪，热闹吃喝了一回，把个袭人感动的又羞又愧又惊又喜。各位姑娘本以为是黛玉请客，贺礼早已送过。如今忙命丫头回去取贺礼送与袭人，袭人脸上很有光彩。席散了袭人带着丫头收拾好，茉儿扶着回房道，“姨奶奶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脸上真好看。”袭人揽镜自照，镜中人面若春花，双目含春。转眼想起宝玉今日自然在黛玉房中安歇，心下不由微微惆怅。
    因今年四月是三年一度选秀。薛姨妈为宝钗准备各色衣服首饰簪环等。虽然元春之死是一个意外打击，但是凭借宝钗的姿色才华要入选自是不成问题。王夫人因元春薨逝，也希望宝钗入选能在宫里晋升，也是一个倚靠，故此常常约了薛姨妈和宝钗来闲话，讲了宫里的事情给她们听。宝钗虽说没了元妃的照应，但如今身负家族重任，且也自诩才貌世间有一无二，便是黛玉也要三分相让，对入选自是不担心，为了保险起见，也希望多了解皇帝的喜好和宫里的状况。如今王夫人如此热心，宝钗自是虚心听取，自己回去仔细揣摩。那薛蟠自香菱死后深恶金桂和宝蟾，自己在外花天酒地，不着家。夏金桂为此不知闹了多少回。薛姨妈素来倚重宝钗处理家事，如今宝钗一旦入选，家里就没有得力的人帮忙，心里想着要早早娶了岫烟过来，可以帮着处理家事。可巧梅翰林家三月十五过来娶宝琴进门。薛姨妈这日早上过来给贾母请安，便委婉说出也想同日娶岫烟进门，一起办喜事。贾母很是高兴，当即命人请了邢夫人来，邢夫人是个极小气的人，娘家人住在那里白吃白喝，她心里很是不情愿，如今薛姨妈要娶岫烟，她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了。回去给岫烟料理嫁妆，无非是些绣品衣服，薛府早已送过来的定金和衣料，岫烟在闲时已经绣好。金珠玉器之类的也是薛家送了来。宝钗为着岫烟贫苦，不肯叫别人笑话，凡事想得周到。岫烟心里很是感激。邢夫人自是不舍得拿出自己的钱给岫烟添妆。
    因忙着这两件喜事，李纨带着探春等给岫烟道喜，又给宝琴道喜。湘云和宝琴曾伴宝钗一起住在蘅芜院，关系不同别人，宝玉禀了贾母接了湘云来，要好的姐妹们隔三差五的去看岫烟和宝琴，倒是岫烟和宝琴不便再见面了。这日早上，众人在贾母上房请安，闲话。说起岫烟和宝琴害羞，贾母笑的很开心。突然皱眉道，“这些日子迎丫头怎生不回来请安了？你们有没有派人去接？”王夫人忙站起来回道，“孙姑爷升了侍郎，这边送了贺礼去也没见到二姑娘。后来凤丫头几次派人去接，都被孙姑爷推说忙辞掉了。”贾母寻思了一回道，“是了，孙姑爷升了，自然有很多待人接物的事情要迎丫头处理。也罢，过些日子想着接她回来住住。”又对邢夫人说道，“你这做母亲的也该遣人去看看，虽说出嫁了，到底是咱们家的人。”邢夫人也答应了。湘云眉头一扬想说些什么，宝钗拉了她一下，便住了嘴。
    出来后，众姐妹往黛玉房里来，紫鹃等忙奉上茶留她们姐妹在房里说体己话。湘云道，“宝姐姐，在老太太房里你为何拉住不让我说话？”宝钗道，“你可是想告诉老太太二丫头在孙家遭虐待的事情吗？咱们只是听了，你又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是下人回来说给凤丫头的。若这样冒冒失失告诉了老太太，本来身子不好，刚好些了，岂不又要烦心。”湘云吐吐舌头。宝钗又笑道，“你这么大人了，眼看要出嫁，怎么还不学些这些方面呢，以后可怎么当家理事？”湘云羞红了脸道，“稀罕你这老学究教导？你进宫，怕不是事情更多，你自己留神就是。”众姐妹嘻嘻哈哈一回，也就散了。宝玉看着众人说话，满堂绣衣彩带，莺声燕语，只顾傻乐。一回子众人走了，黛玉带了紫鹃送到门口回来房里看着宝玉在流泪，不禁诧异，“刚才还好好的，可是谁惹你了？”宝玉摇头，只是流泪。黛玉着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出来啊？”问紫鹃道，“才刚可是谁和二爷说了什么了？”紫鹃道，“不曾有。”宝玉见黛玉着急，方拿着帕子擦了眼泪，道，“我看着姐姐妹妹在一起心里很乐。又想到二姐姐出嫁后遭罪，心里难过。眼看邢大妹妹和琴妹妹也要出嫁，又是几个丫头跟着，世上又要少了几个清静女儿了，心里难过，一时情不自禁就哭了。”
黛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依你说，女儿家不出嫁就是好的，出嫁了就不好了吗？”宝玉道，“女儿家出嫁前就是珍珠，光润玉滑，嫁人了就渐渐失了光彩。”黛玉道，“既如此说，你为何娶了我呢？岂不是留着我在潇湘馆落得干净，以免日后慢慢变成鱼眼珠子，惹你讨嫌？”宝玉见黛玉有生气的光景，忙站起身说道，“好妹妹，原是我的一点傻想头，你不要恼我。女孩儿没出嫁，干干净净，是一件无价之宝，没有些俗事玷污。若出嫁遇了良人，才子佳人也是一段佳话，花前月下，朝朝暮暮，如此这般，出嫁了也是好的。若是遇到了恶人，设如香菱姐姐遇到薛大哥，二姐姐遇到孙姐夫，岂不是糟蹋了，白白的受了恶气，好好的一朵花给摧残了？这样说来，岂不是在家做姑娘的好吗？妹妹和我情深意重，缘定三生，我虽是个浊物，也万万不敢对妹妹高声说话，妹妹自然还是嫁给我的好呀。”黛玉起先还呆呆的听着，到后来听得宝玉嬉皮笑脸的调笑，脸上羞红了，啐了宝玉一口道，“我道你只喜欢女孩儿呢，若那样，我就带了紫鹃鸳鸯和玉钏走，单留下你那袭人姐姐伺候你。”紫鹃在旁吃吃的笑。宝玉瞧见没有别的人，便涎了脸，凑到黛玉脸上要去吃胭脂，紫鹃便打帘子出去在门口看着，随他们在房里胡闹。
    岫烟一应出嫁事情都是凤姐在操办，这对凤姐来说容易得很。邢夫人只看紧自己的钱袋子，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随了凤姐处理。岫烟本是借住在贾府，但人品高洁，为人谦和，故此上上下下从贾母起都很喜欢，如今要出嫁，又是嫁到薛家，故此各人都很看重，纷纷送了些衣服首饰来给岫烟添妆。凤姐受了宝钗所托，也着意办的好些，薛家有的是银子，事情办起来容易的多。岫烟自是心里感激。这日，凤姐遣了平儿来看岫烟的箱笼物件准备的如何。平儿领命到邢夫人的院子里来。因平儿素日来惯了的，径直往岫烟房里来。绕过邢夫人上房时，听得房里有声音，仿佛说道二奶奶，便蹑手蹑脚的走到窗下，却是邢夫人在和王善保家的在说话。只听得邢夫人道，“可是真的？”那王善保家的道，“哎唷，大太太，可不是真的嘛！虽说邢姑娘是咱们这边的人，到底是要嫁到薛家去。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的箱笼物件都要带到薛家去的呀。嫁妆本是太太您为姑娘准备的，如何要二奶奶操那么多心？若说看着您的面子好看些也可以，但二奶奶素日里何曾孝敬过您什么好东西呀，都是赶着热灶，奉承老太太和太太，正经的婆婆都不管。况且她哪里有那些钱，若不是素日里克扣下人，如何有这些钱？或者是拿了官中的钱搬到薛家去，横竖也是她亲戚。如今她做好人，岂不是陷太太于不义？”邢夫人恨声道，“我邢家的女儿要她操什么心，不过给她脸让她操办。有什么事情也不来回我，只管跟着自己的姑妈。我看她日后可是不要回我这边来了！”
    平儿听得心惊，赶忙悄悄离开，去岫烟房里。岫烟正在整理衣物，看见平儿来了，赶忙笑着让座，让小丫头奉茶。平儿强笑着应付，问岫烟可是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岫烟红着脸微微点头。看着平儿脸色不太好，忙问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平儿含糊说道，“才刚走的急了，有点气喘。”岫烟道，“真不好意思，每日麻烦你过来看我，其实我这边也没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要日日过来了，走的也怪累的。”平儿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倒是宝姑娘每日里絮聒我，问姑娘这边可还缺什么。姑娘真是好福气，有宝姑娘如此和厚的姑子，尚未过门就这样亲密，日后自然好相处的。姑娘可是没什么担心了。”岫烟笑着低下了头，心里原是先取宝钗，后取薛蝌，如今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怕嫁过去日子还好过些，嘴里却不能说出来。平儿又笑道，“姑娘可是和琴姑娘真是有缘分，两人一天的生日，又同一天出嫁，不过是一嫁一娶，见不到，可惜了的。”岫烟道，“和你也是有缘分啊，咱们同一天生日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关照我，你和凤姐姐并其他姐妹的情意我日后一定报答。”平儿道，“姑娘说这些话岂不是生分了。”岫烟滴泪道，“平姐姐，我的境况你是知道的。家里贫寒方才投奔了姑妈，在这里被人瞧不起，行事万分小心，幸得凤姐姐和宝姐姐并众姐妹不弃，方才过了一段舒心日子。如今在这边也是不敢错说一句话，难为宝姐姐和凤姐姐为我着想，处处想的周到，免了日后被人小瞧，我日夜想着你们的情分不知何日才能报答。”平儿听她说的动情，也不禁洒下泪来。正准备劝慰她，却听得门口丫环给邢夫人请安的声音。两人忙擦干眼泪迎接。
邢夫人带了王善保家的进来，岫烟忙起身迎接，平儿给邢夫人请安。邢夫人道，“平儿也在啊。我来看看姑娘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可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我岂有坐视不理，任由别的不相干的人来瞎折腾呢。”岫烟道，“多谢姑妈，没什么缺的了。”平儿屈膝道，“因太太吩咐，二奶奶不敢疏忽，每日里都遣我过来看看姑娘可有什么需求，免得累了太太。”邢夫人道，“你奶奶操心了，我当不起。自己的侄女若是劳动别人来撑面子，我的名声不就被你们毁了？不劳你奶奶了。”王善保家的道，“平姑娘，二奶奶每日里处理老太太和那边二太太的事情够累的了，咱们太太可不敢耽搁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事情，还请二奶奶照顾好那边就好了，这是太太体恤二奶奶呢。”平儿心里生气王善保家的挑拨是非，却不敢说什么，道，“二奶奶虽然管着那边的事情，但毕竟是这房的人，太太的事情二奶奶理当分劳，怎敢推辞。若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太太责罚，我们奶奶万万不敢有一点疏忽的。”邢夫人道，“平儿果然伶俐，不枉了你奶奶素日疼你。你奶奶待我自然是好的，老太太都很满意，我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去回你奶奶，就说我心领了。把老太太伺候好，就是替我尽孝心了，日后我自然感激她。回去吧。”平儿磕了头方退出，一路走，一路生气。
    可巧刚进这边府里遇到了宝钗，宝钗站住等她，问从哪里来。平儿说刚去看了邢姑娘。宝钗问道，“劳烦你了。邢妹妹的东西准备好了么？”平儿道，“都准备齐了，姑娘放心吧。”宝钗道，“真是难为你每天都去看视。待忙完了这阵子，我好好谢凤丫头和你两个。”平儿道，“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奶奶和姨太太和姑娘是至亲，怎么如此客套。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况且邢姑娘素日又和我们要好，如今又成了咱们家的人，我们奶奶和我做这些都是分内的。”宝钗笑道，“平儿这张嘴越发巧了，我说了一句，你倒是说了一箩筐，跟着凤丫头耳濡目染的，如今可不一模一样了。”平儿也笑道，“奶奶不嫌我笨，带着我是我的福气。”宝钗道，“好丫头，不枉凤丫头疼你。”平儿再听见此话，突然想起刚才邢夫人也说了这句话，总觉得心里不对，有点发怔。宝钗道，“你怎么了，才刚看着气色不好，如今又发呆，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平儿忙道，“没有，我才想着有事情要回奶奶，生怕忘了。我赶着去回奶奶，就不送姑娘了。”宝钗点头，平儿忙告退。宝钗看着平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平儿赶着回去，碰巧凤姐不在房里，贾琏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见平儿匆匆走进来，脸上红红的，很是可爱，笑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脸上急匆匆的？”平儿道，“我才从邢姑娘那边来。奶奶呢？”贾琏道，“你眼里只有奶奶，可有我这个爷呢？”说着上来抱平儿。平儿忙挣开了，道，“爷的眼里尚且没有奶奶，何况我呢？每日里有秋桐伺候爷，爷还不知足么？何曾想起奶奶和我？”贾琏听见这半抱怨半吃醋的话语，心里痒痒的，又上来抱住道，“我何曾不想你？你奶奶身子不好，你每日里陪她，我怎么得空呢？今日正好，爷好好的想你！”平儿正待调笑两句，听得凤姐的声音叫小红，“去找找太太要的那个花样子，一会儿我带过去。” 平儿忙挣脱贾琏迎了出来。贾琏悻悻然，只得继续翻箱倒柜。
    平儿打起帘子，凤姐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平儿，“邢姑娘的东西可准备齐全了？”抬眼看见贾琏在翻东西，哼了一声道，“我这屋子里都是破烂不值钱的，二爷在找什么？”贾琏道，“那边太太今日找了我去，说要点好香给邢姑娘薰衣服，我想着娘娘原先赐给林妹妹的百合桂花香可不是好的嘛，当时林妹妹送了一点给你，拿了过去，岂不比买的强些。”凤姐听了生气，道，“娘娘赐给林妹妹，林妹妹送了我一点，我都舍不得用，也不敢用。你还想拿去送给邢妹妹，你倒真是大方。”贾琏嗫嚅道，“是太太要的。”凤姐道，“用完了，早想着早来要啊。林妹妹那儿兴许还有，你回了太太去找林妹妹要吧。”平儿也道，“二爷怎么这么糊涂。娘娘赐下来的东西岂能随便送人，便是奶奶也不敢常用。”贾琏道，“也罢，我去回了太太，就说用完了。”平儿忙拦住道，“二爷，你回大太太，就说二奶奶没有百合桂花香。那香是娘娘赐下来的，宝二奶奶怎会随便送人，想是太太记错了。这儿是些上好的麝香，预备给老太太的，如今先给邢姑娘用吧。”贾琏听了自拿了盒子出去不提。凤姐纳闷，道，“你这蹄子，捣什么鬼？”
第九十二回 旁敲侧击借刀杀人 用心太过自作自受
 
    却说凤姐奇怪平儿为何如此说，平儿见贾琏出去，方掩上门一五一十的将邢夫人说的话告诉凤姐，凤姐气得满面通红，对平儿道，“那个混帐婆子，不是看在太太的份上，我非叫她死在我手里不可，三番四次挑拨是非。太太也糊涂，我如何有钱赔进去，不过是姨太太和宝姑娘托了我做的好看些，为的也是大家脸上好看，如何到她嘴里变成陷害太太于不义。”平儿道，“大太太素日对奶奶不和，都是那起子小人惹的。上次为着绣春囊的事情惹了那么大的风波，结果算到自己的外孙女头上了。如今又不知要找寻什么事端，总不盼着二太太这边省心。奶奶想，先头娘娘在世时赐给宝二奶奶的香，不过为着奶奶喜欢，宝二奶奶私下里悄悄送了那么一点子，便是这样，奶奶也不敢用在外面。不知那边大太太如何打听到的，要是惹起什么麻烦，岂不是带累了宝二奶奶。我便教二爷说了这些话，奶奶道可是不是呢。” 凤姐沉吟了一回，道，“你想的是。如今娘娘没了，老太太身子看着不好，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哪天老太太走了，怕是我就得回那边去了。这些年为着我在这府里管事，多少人乌眼鸡似的等着我呢，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也不能指望我们那糊涂爷。平儿，你心思细，凡事多想着些，如今我身子总是不方便，你多留心些二爷，少让他到秋桐房里去，只怕我还多活些日子。”平儿听她说的伤感，忙劝道，“奶奶也不用伤心。老太太是有福的人。即便哪天去了，还有这边太太呢。再说，奶奶虽说不管那边的事情，对大太太也是没少了礼数。”凤姐叹道，“傻丫头，老太太再有福，也是八十三的人了，只怕今年是个坎儿啊。这边太太倒好，却不是亲婆婆，大太太又是正经婆婆，又是长房媳妇，这边太太如何会去争论呢。唉，又没了先皇后娘娘，怕是这府里风光快完了。到时候你我都日子难过啊。你可千万小心，莫要得罪那边的人，宁可咱们自己让些个，也不要去再结仇怨了。”平儿答应了，也自伤感。凤姐又笑骂道，“这蹄子，有我在一天，总是跟着我。你也别白难受了，多想想怎么把二爷的心笼络住才是正经的。”平儿啐了一口，自己低头红了脸。
    贾琏果照平儿所教之语回了邢夫人，邢夫人本是个软耳根子，听着贾琏讲的也有理，便没多说什么。王善保家的也很是诧异，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此事撂过不提。平儿虽不是每天去，也会隔两三天去看岫烟一次，带些东西。也吩咐厨房做些精巧点心常带了去给邢夫人说是凤姐孝敬的。邢夫人倒是不好发作什么。平儿本不是调三窝四之人，因怕凤姐不高兴，半年一年的与贾琏有两次在一起。如今凤姐有命，少不得与贾琏亲近些，喜的贾琏天天回房等凤姐吃饭，奉承凤姐。那凤姐虽吃醋，却觉得平儿总是自己人，比那秋桐抢风头好得多。故此对贾琏笑脸相迎，总是让平儿去伺候贾琏。贾琏对平儿却是如胶似漆，喜爱她娇俏温柔，敬重她善良和厚，感叹她真诚体贴，竟似超过了对凤姐的感情，直追当初尤二姐，秋桐对她是望尘莫及。平儿却不似二姐那般粘缠贾琏，总是在凤姐房里伺候，晚间方回房去，贾琏自然跟了来。那秋桐仗着是大老爷所赐身份贵重，从未将平儿放在眼里，加之凤姐身子不好，贾琏总是在自己房里歇，气焰渐渐嚣张，便不按时给凤姐请安，每日里缠着贾琏撒娇撒痴，乔模做样，贾琏倒也服气。如今有了平儿，美貌善良温柔体贴，一朝得手，早把秋桐忘到爪哇国去了。
    秋桐起先并不在意，不过为着贾琏风流花心，三两日的新鲜过后仍旧回来的。见着平儿仍是那幅嘴脸，平儿素日不和她计较，不过一笑走开。凤姐却借机给秋桐立规矩，训斥她不懂礼数，秋桐自是不服气。凤姐便冷笑道，“素日二爷歇在你房里，我体谅你服侍二爷辛苦，偶尔错了礼数也罢了。如今你这么清闲，每日里还这么懒散，眼里是没有主子，是吗？”秋桐无理，只有恨恨的压下心头的气，指望贾琏给她作主。贾琏也在为着岫烟出嫁的事情每日忙着，这日偶然中午回房吃饭，凤姐与贾琏对坐，平儿立在炕下相陪，秋桐闻得贾琏回来，赶忙打扮得花红柳绿过来请安。见贾琏并不似往日多情，她平日里随意惯了，便依偎到贾琏身边道，“好些时候没见到二爷了，爷怎么这么忙，都不陪我吃饭了？”凤姐刚喝了一碗燕窝粥，搛了一块鸭子蘸了醋，闻了闻，对平儿道，“这醋怎么这么酸，别是时间放长了，坏了吧？你尝尝？”平儿接过，抿嘴笑了笑，道，“奶奶说笑了，醋本来就是酸的呀。”贾琏埋头吃饭，也不看秋桐，道，“最近忙得很，等会儿还要出去。你自己吃饭吧。”凤姐对平儿道，“宝二奶奶这些日子身子怎么样？”平儿道，“我今日去请安，看着宝二奶奶身子好多了，依旧撵了鸳鸯和玉钏去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只留了袭人和紫鹃伺候。”凤姐道，“那就好，也免得老太太和太太担心。要说宝兄弟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好的，在老太太、太太和林妹妹面前从没失了礼数，也不仗着老太太和太太疼爱不把主子放眼里，真是好样的，和我们平儿不差什么。”平儿会意道，“当奴才的岂能违背主子，他们若打量宝二奶奶好心性敢疏忽了或是错了礼数，莫说老太太和太太不喜欢，便是宝二爷也不会轻易饶恕她们的。”凤姐接着道，“那倒是，尊卑有序嘛，二爷，你说是不是？”贾琏听着她们讲话边吃饭，这会子赶忙道，“那当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秋桐，你进来一会儿，怎么没给奶奶请安，伺候用饭？”秋桐委屈的扁了嘴道，“人家好些日子没见到二爷，一时情急忘了，还请奶奶恕罪。”凤姐道，“罢了，若不是二爷在，我也难受你的礼，有没有都一样。伺候就免了，我有平儿就够了，你服侍二爷用饭就行。”秋桐赶忙拿了筷子给贾琏布菜，平儿正挟了一块鱼要放到凤姐碗里，半空被贾琏劫了去，恼怒的看着贾琏，贾琏笑嘻嘻的道，“我吃完了，还要去太太那边。”凤姐看着秋桐挟着菜手举在半空很是尴尬，心里得意，微笑着道，“早些回来。我叫平儿吩咐了厨房炸鹌鹑给你晚上下酒。”贾琏答应了，等着平儿给他穿上外衣，整理一下赶紧忙忙的去了。秋桐恨恨的看着贾琏走了，自己也回房生气不提。平儿倒没什么，凤姐心里着实解气。
秋桐不得贾母和王夫人喜欢，也很少上去伺候。这日去给邢夫人请安，便哭哭啼啼道，“太太，二爷如今只在平儿房里歇，都不去我那里。二奶奶也排揎我，太太要为我做主啊。”秋桐素日和贾赦胡闹，仗着贾赦宠爱，每日里装扮的鲜艳，与众不同，邢夫人为着贤惠的名声不好说什么，心里却不喜欢。为着压制凤姐，平日里也只好帮着秋桐。如今秋桐不得贾琏心来哭闹，心下厌烦，便冷冷道，“你自己没办法抓住二爷的心，我怎么做主？素日里凤丫头算计你欺压你，我可以做主，如今是爷不要你，我总不能叫他只到你房里去吧！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把二爷的心拉回来啊！”秋桐一吓，倒是不哭了，看着邢夫人发愣。邢夫人想着还要倚靠她，便和缓了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又糊涂了呢？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便是母亲，也不好插手啊。琏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自己揣摩，现有平儿在那里是样子，还不知道么？”秋桐领教，自回院子里来想办法。
    正是春深好光景，杨柳依依，百花齐放，将冬天的所有悲凉全部清除。岫烟和宝琴同日出嫁，薛家又要嫁女，又要娶媳，薛姨妈喜气洋洋，幸亏宝钗考虑周全，凡事安排的周到。
    贾琏和凤姐在邢夫人这边为岫烟出嫁料理一应事情，邢大舅虽是亲生父亲，奈何家世寒微，人又猥琐，故此邢夫人不让他出面，况且也没有什么亲朋来祝贺，不过是本家而已，都让贾琏代为招呼。女眷自有凤姐招呼，黛玉身体略好些，遣了紫鹃来送礼给岫烟，并给邢夫人道喜，自己遵了老太太命没有过来，只在房里将养身体。并宝琴那边也差了袭人去送礼，并给薛姨妈和宝钗道喜。宝玉横竖见不着两位佳人，在邢夫人那边请安过后又去薛姨妈府上请安道贺，与宝钗说笑一回，吃了饭才回来，一五一十讲给黛玉听。因薛蝌人品是见过的，那梅翰林的公子听说也是俊雅书生，黛玉听了也为岫烟和宝琴高兴。只是感叹日后姐妹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相聚赏花作诗欢度时光了，怕着惹起宝玉的呆性，不敢说出来，闲话带开不提。
    紫鹃回来告诉黛玉，邢姑娘脸色好极，对婚事也该是满意的，日后大太太和薛姨太太成了亲家了。黛玉问道，“二姐姐回来没？”紫鹃看看屋里没别人，悄声说道， “二姑娘没回来。听得家里人悄悄回禀琏二奶奶，说没见到二姑娘的面，孙姑爷就打发回来了。这几个月二姑娘就没回来过，家人也见不到，连绣橘都没见到，估计咱们家娘娘没了，孙姑爷也不会好好待二姑娘了，不知道二姑娘此刻是什么光景呢！”说着洒下泪来。黛玉忙问道，“大太太可知道？”紫鹃点头道，“我听说二奶奶禀过几回没接回二姑娘，大太太只说孙姑爷高升，二姑娘定是很忙也就算了。二奶奶也不好多说什么，姑娘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也不好上门去吵闹的。听平儿说二奶奶背地里哭过几回呢。”黛玉道，“你们看着凤丫头素日雷厉风行，素不知她极重感情的。这府里真为二姐姐担心的，除了我和宝玉，就要数凤丫头了。” 紫鹃不太明白，黛玉也不多说什么。袭人回来请安，转达薛姨太太和宝姑娘琴姑娘的谢意。又给黛玉讲道，“我给奶奶讲个笑话。听宝姑娘说，薛二爷早上收拾好便要来迎亲，坐席后到申时三刻才得娶邢姑娘回府，琴姑娘也是申时三刻的好时辰。为着亲兄弟送亲的规矩，薛二爷想早点娶回来邢姑娘，再去给琴姑娘送亲，宝姑娘把他好一顿说，莫说时辰不能拖，赶不上，即便能赶上，哪有新郎官再去给妹子送亲的道理，邢姑娘和谁拜堂成亲。薛二爷无奈，只得唯唯诺诺，千请万托了薛大爷好生送亲，不要多喝酒，为妹子争口气。薛大爷今日却也爽快，答应了不喝醉酒，早点回来。薛二爷方才放心去大老爷那边迎亲呢。难为宝姑娘，两件喜事办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一点不比琏二奶奶差呢。”黛玉笑笑道，“宝姐姐本来是极能干的，可惜要进宫，不然谁家娶了来，从主子到下人，怕是没有不喜欢的。”袭人猛醒说错了话，忙说，“是啊，为着宝姑娘要进宫，才赶着办两件喜事，日后只怕邢姑娘要管家了，不知道那薛大奶奶要惹多少是非呢。”黛玉道，“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如何去管，邢姑娘性格好，胸中有丘壑，定能协助姨太太的。你也乏了，去歇着吧。”袭人告退。
黛玉对紫鹃道，“何如。人心难测，不管对她多好，也是白费。可惜没福气跟了宝姐姐这个好主子。”紫鹃道，“姑娘，你身子不好的这些日子，二爷也很少去她房里。鸳鸯上次告诉我，袭人现在对谁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丝毫疏忽，上次的事情实在太出丑了。如今她也后悔的很。”黛玉点头道，“她如今身子可好了？”紫鹃道，“她现在还没全好呢，听得有时候准时，有时候不准时，有上次太医的药方，她不敢惊动二奶奶请太医，自己悄悄叫茉儿买药炖了吃，怕人说她轻狂。听说这两天也在吃呢。奶奶只当不知道吧。”黛玉点头。
   第二日清晨，宝黛方起来，小丫头茉儿匆匆跑过来跪下哭道，“二爷，奶奶，姨娘肚子疼得厉害，要请太医来瞧瞧。”黛玉忙叫雪雁去回禀凤姐请太医，自己和宝玉带了紫鹃急急赶往袭人房里，袭人脸色发白，豆大的冷汗往下流，看见宝玉和黛玉，竟不能挣扎起来请安，宝玉忙上前抱住道，“袭人姐姐，你怎么样？”茉儿回道，“姨娘身子没大好，上次太医的药方，姨娘叫我去买药，前两天就在吃药，共三帖，今儿早上月癸就来了，比往日多，但是肚子疼得厉害，从来没疼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宝玉端了热水喂袭人，袭人也不能喝，就这样折腾了一回，鸳鸯和玉钏也来了。大家束手无策，看着袭人难受。一会儿林之孝带着太医来了，黛玉带着众人回避在屏风后面，茉儿放下帐子请出袭人的手盖上丝帕，太医诊了一回，大惊失色，道，“这位奶奶可是吃了什么东西？”茉儿呈上药方，太医一看，请宝玉外间说话。宝玉让到外间厅里请坐，太医说，“二爷节哀，这位奶奶有孕不足一月，误用了这虎狼之药，如今胎已没了，元气大伤，怕是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好。”宝玉大惊，道，“这便怎生得好？如今要怎么办呢？”太医开了方子，道，“这止血安神的药方吃上两天，饮食照着小产好生调理，一月不能出门，以防落下病根。告辞了。”宝玉痛心疾首，拿了方子去袭人房里告诉黛玉，黛玉也是流泪感叹，她虽不喜袭人，却痛心于宝玉失去了一个孩子。袭人脸色煞白，不想自己用心太过，竟自己害死了朝思暮想盼着的孩子。
   宝玉一面差茉儿给袭人熬药，一面派丫头禀告老太太和太太，自己坐在床前陪袭人，攥住袭人的手道，“袭人姐姐，你怎么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