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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番外
    带着荷儿匆匆赶往袭人房间，听说她又病了，我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当时她叫珍珠，一起服侍老太太，后来她给了云姑娘，再后来又被老太太指给了宝玉，算来是当时小姐妹中运气好的了，从小就在宝玉身边，后来的晴雯虽说也是老太太所给，毕竟比起袭人低了一等。
    宝玉喜欢珍珠，因她姓花，古诗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便将珍珠改名为袭人，袭人自然高兴，为这我和平儿金钏等不知道取笑了她多少回，私下里叫她花姨娘，她脸上飞红，看得出心里是高兴的。她是因为家里穷被卖进府里的，过几年老子娘有钱了就可以赎出去，比不得我是家生子，平儿是陪嫁丫头，终身是要在府里的，主子抬举可以给爷们做姨娘或是外聘给平常人家当正房，运气不好只能到了年岁配给小厮，依旧是奴才，比现在还不如。但是袭人私下里和我们说过，她是绝对不会出这个门的，宝玉待她好，再说出去了即便是平常人家的奶奶也比不得这里的丫头，何况她是极有希望成为姨娘的。平儿和我祝福她，希望她能美梦成真。
    常常我在夜晚吹灭蜡烛，站在窗口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听说天上有多少颗星，地上就有多少个人，人死了，天上的星就落了，在天空划过一道光芒后消失了。不知道我是天上的哪一颗？我运气好，服侍了老太太，这府里最有权威的人。我服侍老太太尽心尽力，很得老太太喜欢，连带着各房主子奶奶姑娘们对我都很客气，除了二位太太，其他的从琏二奶奶起都称呼我一声“鸳鸯姐姐”。当然，我清醒的知道他们对我的尊重无非是我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贾府的规矩，长辈身边的人，哪怕是狗，小辈也得尊重。我的日子是好过的，每日里照顾老太太的衣食住行，做做针线活计，闲了到园子里逛逛，和姐妹们聊聊天，或者在姑娘们的聚会上凑凑热闹，说笑几句。
    女孩子在一起，总会讨论起终身。平儿是不消说的，已经没有选择了，她性格极好，也不像别人家的姨娘争风吃醋，一心只想着琏二奶奶。袭人也是铁定了心思要跟着宝二爷，为此，她处处展示着端庄温和，在太太那里很是有脸。丫头们最好的出路莫过于给爷们当姨娘，若运气好生了儿子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日后成家分府，也能跟着享福。这府里爷们儿很多，大老爷和二老爷太老了。珠大爷人品俊秀，才学出众，早早中举了，珠大奶奶贤惠知礼，不知道多少姐妹等着攀上这门好亲事，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离开人世了，很多姐妹私下里洒泪哀叹。琏二爷倒是俊俏风流，可惜处处留情，太过花心，琏二奶奶又是很厉害的角色，别说成亲前屋里的人，便是自己陪嫁的四个丫头，也打发的只剩了平儿一个，一年半载的还不得在一起一次，阖府的丫头没有敢打琏二爷的主意的。东府里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仗着没有人管，通宵达旦，莺歌燕舞，那大奶奶根本管不着，也不敢管。环三爷还小，且赵姨娘稀里糊涂。算下来只有老太太的命根子，阖府的宝贝，宝玉宝二爷是个堪托终身的人了，现在的丫头没有多少不盯着这个姨娘位子的。袭人是毋庸置疑的，且二太太喜欢。晴雯自小跟了宝玉，宝玉也是很喜欢，应该也没有问题。怡红院的大丫头很多，总不能都跟了宝玉吧？府里人人都说我心气高，老太太又疼我，将来肯定是要做主子的。袭人和平儿也私下里劝我多找机会和宝玉亲近，日后也指望老太太把我给了宝玉做姨娘，也省得配了小厮。我一笑置之。
金钏为着说了两句玩笑话，被太太赶出去，羞愤投井而死。其实太太是杀鸡敬猴，断了府里丫头对宝玉的心。宝玉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肝宝贝，元妃娘娘最疼爱的弟弟，怎容得丫头们胡闹。随着渐渐长大，袭人的危机感越来越重，虽说宝玉和她好，又有太太的认可，她还是不放心，毕竟怡红院里的丫头个个貌美如花，言辞爽利，尤其是晴雯，体态袅娜，言语风流，很得宝玉欢心。袭人紧张的防范，亲自服侍宝玉的所有饮食衣物，不假手于他人。
    老太太喜欢我，总想为我安排一个好的归宿，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把我给了宝玉，因为在老太太看来，给了宝玉是我最好的出路了。我同样是沉默，每日里依旧是尽心服侍老太太，传达老太太的指示，偶尔协助琏二奶奶做些事情。不想那大老爷怎的瞧上了我，竟然让大太太亲自来说媒。我的容貌不算丫头中最漂亮的，但那大老爷是略有个平头正脸就不放过，他又是世袭的荣国公，府里的大老爷，除了老太太，没有别人能帮我。大老爷找了我的哥哥嫂子，在被我拒绝后，居然说我念着宝玉，或是外聘作正房，还说我不管给了谁，日后都逃不过他的手心。我几乎绝望，老太太怎么会为了我而拒绝自己的大儿子呢。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出用激烈的法子来了结此事。
    趁着姑娘们都在老太太跟前，我进去跪下，把大老爷逼迫我的话说了一遍，对天赌咒，我谁也不嫁，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皇，宝皇帝，我横竖不嫁，便是老太太逼我，我也不能从命，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若是老太太要我服侍，日后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跟了去。如此一段话，断了所有后路，老太太也不能答应把我给了大老爷那个色鬼，我也指天发誓我不嫁人，所有人都不好再为难我，只是我知道，若不这样，我恐怕难逃大老爷的魔爪。从那以后，我见着爷们儿远远躲开，包括宝玉，不再有任何纠葛，死心塌地服侍老太太。大老爷很尴尬，买了一个丫头。袭人私下里问我为何那样说，我反问她，你有好办法吗？她无语。
    抄检大观园，撵了司棋。怡红院中丫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剩了袭人和她调教出来的一干人，不禁感叹于袭人的果断，只是觉得太心狠了点。晴雯出去后没两天就没了，哀莫大于心死，何况在病中！心里想着我不适合这种生活，若像袭人那样忙于捍卫自己，对付姐妹，我是万万做不来的。袭人对我倒是很亲近，大概认为我肯定不会去宝玉身边吧。昔日数十人的姐妹之群，如今她能交心的也只有我和平儿这两个不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了。言语间袭人总是隐约带出害怕林姑娘成为宝二奶奶的心思，经常赞叹宝姑娘为人好，会做人，云云。
    林姑娘自小接过来老太太就存了做亲的心事，不想又来了宝姑娘，言谈举止，无不胜于林姑娘。二太太每日里闲话，总不经意带出“金玉良缘”，又夸宝姑娘身子好，知书达理，能料理家务等等。老太太也夸宝姑娘，但是心里疼爱的是林姑娘，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况且林姑娘除了和宝玉会闹脾气，与其他人相处也是极懂礼数，从未错过什么。
元妃娘娘省亲见到了这两位姑表姐妹和姨表姐妹，但是端午节赐礼时，却是宝玉和宝姑娘的一般相同，这个暗示林姑娘自然不高兴，便是老太太也不乐意，闷了好几日才照常玩笑。后来宝玉被打，老太太在怡红院时公开夸赞宝姑娘比家里的几个姑娘都好，亲疏立现。宝玉毫不避嫌的夸赞黛玉，让老太太很是高兴。老太太不管什么时候说话，总是两个玉儿一齐说，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也是送给宝玉和林丫头一起。后来琴姑娘他们来了，老太太委婉询问琴姑娘的生辰八字，似乎要为宝玉求亲，才彻底断了薛姨太太匹配“金玉良缘”的心思，后来传来宝姑娘要进宫选秀的消息，老太太方才放下心来。
    元妃娘娘有孕，阖府欣喜。为了喜上加喜，娘娘赐婚宝玉和林姑娘，除了二太太似乎有些不情愿，所有人都为他们高兴。按着府里惯例，宝玉成婚前房里要放几个人，袭人自然不用说，有太太做主，肯定是一个了。老太太心疼宝玉，也心疼林姑娘，不愿意放太多人，况且林姑娘肯定要带几个陪嫁丫头，现有紫鹃和雪雁，还需要再找两个。我置身事外，想着不知道是哪两个丫头有这样的福气。
    不想隔天老太太晚间安寝时，拉我坐在床沿上，道，“丫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能一直耽误你，你日后打算怎么办哪？”我一愣，答道，“老太太怎么说这样的话，您要活到一百岁才成仙呢。”老太太没有笑，道，“那我一百岁以后你怎么办？”我说，“老太太归西去做菩萨，我就跟了去做龙女，给您捧净瓶。”老太太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我一直留着你别人会说闲话的。这些年跟了我，一直忙忙碌碌，也没过两天好日子。我想着还是要配了人才好，姑娘总要经人事的。”我一惊，抬头道，“老太太，您要打发我出去？”老太太笑了，道，“你放心，我怎么舍得把你配了小厮呢，况且谁配得上咱们鸳鸯啊。”看我呆呆的表情，老太太道，“你从小和袭人亲密。我把你给了宝玉和袭人作伴怎么样？”我急忙跪下道，“老太太，鸳鸯此生服侍您，绝不嫁人。”老太太扶我起来道，“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的，难不成真要当姑子去？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你发誓赌咒不嫁宝玉的，如今是我的命令，谁敢说什么呢。便是大老爷，难道和侄儿去理论不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凡事都想得周到，我离了你也不行，虽说是个丫头，也就像亲孙女一样。你只放宽了心过去，日后过了门还照旧伺候我就成，别光想过自己的日子。过个两年，有了一儿半女的，也有了依靠，我也就放心的闭眼睛喽。”我忙道，“老太太……”老太太不高兴了，“好了，别辜负了我的好意。”我心里寻思，若我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终有一日要走，我便如何交待，怕是寻死也没个好下场。不若依了老太太的吩咐嫁了宝玉，横竖他的心在林姑娘身上，我只占个名儿，依旧服侍老太太，别人也奈何我不得。日后若老太太走了，我再作打算。想到这儿，我跪下磕头，“但凭老太太做主。”老太太以为我想通了，说，“你好生歇着吧，收拾好东西，明儿先去林丫头那边住一阵子，随她一起嫁过来。”
    我心里是拿了主意，收拾好携了东西过来，看到玉钏也来了，心下明白，倒是讶异林姑娘怎会如此大方，怕是袭人没有想到吧。玉钏喜欢宝玉我是知道的，但是为着金钏的事情心里总有疙瘩，见着宝玉爱理不理的，见不着又盼望。如今这样秉了太太的吩咐过来，只当作太太给了林姑娘做了陪嫁的，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想必心里也好过了许多。林姑娘待我们很客气，她依旧是每日吟诗作画，似乎未想过日后如何当家理事。宝姑娘常来伴她说话，我有次拿东西偶然听见宝姑娘在教林姑娘如何孝顺老太太和太太，林姑娘虚心受教，丝毫没有往日清高的样子。不禁感叹宝姑娘到底思虑周到，想着林姑娘幼年丧亲，自然没有人教她这些。紫鹃每日里忙着收拾东西，也不大要我和玉钏帮忙，她跟了林姑娘这些年，越发能干了，只怕日后像平儿一样也未可知。
自从与我和玉钏圆房之后，宝玉依旧是大部分时间陪在二奶奶房里，不过偶尔来我和玉钏和袭人的房间，总是来我这边多一点，大概是我的淡然和我的理解吧，他在我这边很随意，可以舒服的睡觉。我本不在意这些，只是每日里打理着老太太的一应事宜。想必二奶奶也知道了我并不争宠，言语间对我也很亲密，虽然不太明显，但是从眼神能看出来。我微笑，知道二奶奶并不如她表现的那般大度和宽容。
    这日，袭人突然吐了，说是怀孕了，二奶奶赶紧命人请太医，玉钏脸上很震惊，大概心里翻倒了醋瓶子吧。我看二奶奶和紫鹃也很紧张，这事的冲击太大。二爷脸上倒是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我也没有仔细琢磨。平儿赶来，悄悄和我说袭人告诉她怀孕了，不想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若袭人真有了身孕，只怕二奶奶的贤良，维持到如今的和睦就要被打破。谁料太医诊断结果是假孕，累得老太太和太太白喜欢一场，老太太很生气，太太也无法回护。宝玉虽心疼袭人生病，待她的感情却比从前又淡漠了几分，大概是听太医说袭人忧思过度，想必是对二奶奶不满吧。素日要强的袭人，如今也无脸见人，每日里托病在屋里不出门，二奶奶倒也理解，也免了她的日常伺候。元妃娘娘薨逝，阖府震动。老太太病倒了，二奶奶也病倒了，大奶奶一人忙不过来，把二奶奶挪到老太太屋里一起照顾。宝玉连日进宫守灵，回来也只在书房歇息，或来我这边，我给他捏捏肩膀，讲些二奶奶的事情，让他放心，好好休息。为这，袭人和玉钏背地里说我，我也知道，不过笑笑而已。府里有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们还顾得上争风吃醋。二奶奶好了后依旧搬回来，二爷自然陪着，不过偶尔来我们房间。袭人的癸水不太准时，她有时候偷偷买药吃，我知道她不敢惊动二奶奶，生怕再惹是非，我也懒怠说。今儿一早，她又病了，这次却是真病，冷汗直流，太医说是吃药的缘故滑了胎。我知道因为二爷到她房里次数少，不过一两次，她不敢再以为有孕，没成想这次却是真怀孕了。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杀死了日夜盼望的孩子。袭人的脸色苍白，冷汗不断往下滚，她已经顾不上疼了，两眼空洞洞的，我知道，袭人这次彻底消沉了。二爷和二奶奶自然伤心，尤其是二爷，毕竟是自己的子嗣。老太太伤心哀叹，太太也说袭人不是个有福的孩子。袭人素日所仗不过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抬举，如今失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心，又不得二爷的喜欢，她日后只怕日子难过了。
    我横竖是心里有数，不过为着二奶奶的名声和我自己的名声，我现在才跟了二爷。二爷的感情原本只在二奶奶一人身上，别人想求也求不来的，我只像服侍老太太一般服侍爷和奶奶，诸事随缘，有了我就珍惜，没有我也绝不强求。尘世间的日子并不是你争我抢，拼死拼活的，只要愿意，潇洒一点，超脱一点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微笑，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干，我的每一天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