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情思万种续红楼27-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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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回  白辛苦为人做嫁衣 空筹谋终究一场空
    却说李纨笑道自己不如宝钗,疑虑王夫人为何让自己接管,凤姐笑道,“你真正是个糊涂人,可别冤枉了太太。你没听太太说,是老爷的吩咐?再说本来就该你当家,谁让你是大嫂子呢?我在这边胡闹了几年,怕是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我先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作势福了下去。李纨忙扶住,笑对紫鹃道,“正是她这张嘴,我是无论如何说不过的。”紫鹃也笑道,“二奶奶说的在理,才让人信服。大奶奶为长,本就该大奶奶来管,我不过是帮衬着,大奶奶要是怜恤我,我就多歇一歇,若是实在缺人使唤,我也只得跑腿传话,其它是万万不能的。”
    李纨叹气道,“看来妯娌当中,只有我是笨嘴拙舌的了,别说凤丫头,就是紫鹃,我也甘拜下风了。”紫鹃笑道,“大奶奶这话我可当不起,我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敢和奶奶们平起平坐?奶奶们玩笑,可别扯上我。”凤姐笑着扯了紫鹃道,“谁敢拿你当丫头?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从前倒和我们玩笑随意惯了的,如今身份变了,反倒生分起来。真正这张嘴想是得了你主子的真传,我都说不过了。”
    眼瞅见紫鹃脸上一僵,意识到说错了话,忙笑着道,“可是才宝姑娘来,咱们也该去老太太和太太那边了。”三人收齐了账目,来至上房,贾母笑道,“你们两个可仔细点,别叫凤丫头骗了东西走,亏空还要你们来填的。”李纨笑道,“才和紫鹃看了,账目都很清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可别冤枉了琏二奶奶。”说着,又笑道,“若是真有什么,怕我和紫鹃粗粗笨笨的,倒看不出来。老太太和太太若是得闲,可以找找凤丫头的鬼,免得叫她捉弄了我们去。”凤姐笑道,“老太太不过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才账目已经交给你们了,再有什么我可不认的。”贾母笑道,“偏你是个猴儿精,这么快就撇清了?便是一年后发现不对的,也找得到你。现你婆婆在这里,怕没地方找你去?”宝钗笑道,“凤丫头便是孙悟空,老太太就是如来佛,凭他孙猴子怎么刁钻,再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贾母笑道,“猴儿,你可听见没有,乖乖的把帐交清楚了,可别糊弄你大嫂子和紫鹃,都是老实人。”凤姐双手合十,笑道,“是,领法旨。”众人便都笑开了。
   一连三天,荣禧堂每日里排开盛席,凤姐推辞不过,只得领了,碍着邢夫人在场,且不同往日,也不敢放肆说笑,只得做出规矩安静的模样儿来。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倒是和气说话儿。用完饭,众人都在贾母上房斗牌说话,或是请安了就散去,凤姐便和李纨紫鹃盘点账目,一项一项交割清楚。宝钗自第一天来瞧过,后也没露面,倒是王夫人和贾母常遣了玉钏和鸳鸯送了点心果品来。
一晃到了初六,凤姐儿跨院里的东西是早已着人送到那边去了,余下的皆是这边的陈设。邢夫人一早坐了车过来,先到贾母上房,见贾母精神略好些,着了紫红洒金棉褛,雪青马面裙,头上带了赤金点翠凤头钗,簪了两朵红绒宫花,耳朵上也戴着红色玛瑙耳坠,额上勒着金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正歪在榻上,鸳鸯捧着燕窝粥,正服侍着用早饭。看见邢夫人来请安,道,“你倒是来的早。早饭吃了不曾?”邢夫人赔笑道,“略用了些。今日琏儿媳妇回来,媳妇特地来接。怎么是鸳鸯伺候用饭?”贾母道,“你们如今年纪大了,我就说不用你弟媳妇立规矩了。珠儿媳妇要照顾兰小子,紫鹃有了身孕,凤哥儿眼看要到你那边去,我说蠲了这规矩吧,横竖有人服侍,都拘在我这里也不必。你来的早,想来也未吃好。琥珀,将粥和饽饽拿来,设了座位,让大太太再用些。”琥珀忙取了来,邢夫人只得谢了,用了些,方撤下去,王夫人带着众人也来了,独缺了凤姐。王夫人便差了丫头去请,果见凤姐随了丫头过来,平儿和丰儿捧了盒子跟在后头。
    众人看时,见凤姐穿着大红绣金牡丹团花对襟大褂,深紫云纹百褶裙,头上戴着点翠赤金凤凰展翅金步摇,赤金琉璃钗,点翠凤头插梳,翡翠珠帘抹额,耳上悬着金丝祖母绿耳环,随着莲步轻移亦是摇摆不定,婀娜多姿。除了邢夫人王夫人,众人都站了起来。凤姐儿端庄行了大礼参拜了贾母和二位夫人,又与众人见礼。宝钗只留心宝玉的神色,但见宝玉似喜似悲,却不是自己料想中的痛哭胡闹,不由得感到诧异。众人都感凤姐辛苦多年,照顾小姑子良多,也是不舍得,惟有惜春无悲无喜,不过礼节而已,众人也不以为异,因她向来冷情。
    凤姐命平儿和丰儿捧了盒子上前,道,“虽说日后也要过来请安见面,到底不如从前在一个院子里。且这些年承老太太和太太包容,众姐妹看顾,如今我要搬过那边去,这些小东西就是我的孝敬了,望老太太和太太,姐妹们别笑话。”说着打开了盒子,给贾母的是羊脂白玉福寿如意簪环一对,给王夫人的是金镶玉福寿连绵簪环一套,惜春的是点翠步摇,李纨的是翡翠钗,紫鹃和宝钗的是累丝玛瑙手镯一对,尤氏的是万福喜字钿一对,其余鸳鸯等俱是金戒指一对。贾母道,“你在这儿辛苦了几年,饶叫你送东西给我们,只怕他们脸皮薄,不好意思收呢。”凤姐笑道,“不值什么,都是些小玩意儿,老祖宗不嫌弃就行。”贾母笑道,“怎么没有你婆婆的?”邢夫人笑道,“这是她的孝心,老太太倒是成全了她才是。”凤姐笑道,“今日过去拜见婆婆,礼已备好了,何劳婆婆辛苦拿回去?自然该我捧了去孝敬才是。”贾母笑道,“我也给你备了小玩艺儿,就不叫人送过去了,你自己带着吧。”
    琥珀捧上来一个小箱子,打开看时,是一些头面,款式有些过时,却都是上好的材质,价值不菲。贾母笑道,“我前儿看他们收拾箱子,翻了出来,还是当日宫里赏下来的,虽说旧了些,都是好的,你拿去或叫人改了样子,或是收着。”凤姐忙拜谢了,暗忖此物合计怕是比自己当掉的还要贵重几分,满心欢喜的收下了。王夫人以下也都各自备了礼物相送,无非是金玉簪环首饰和绸缎之类的,凤姐命平儿一一收了,谢了众姐妹。贾琏昨日已和凤姐一起拜别过贾母王夫人,因还要协助这边府里的事情,故此,今日就不进来和女眷道别了,只在外头看着收拾箱笼物件。辰时三刻是吉时,李纨等送了邢夫人和凤姐等到了垂花门外,瞧见凤姐上了车方回来。不提各人心中的感慨。
    王夫人瞧见贾母面色不豫,揣摩着赔笑道,“虽说凤丫头到了那边,到底也是每日过来请安的,老太太要是想她了,派人过去传话,不过一会儿功夫也就过来了。” 贾母看看王夫人,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王夫人恐贾母闷得慌,让宝钗、鸳鸯等凑了一桌陪贾母斗牌,贾母见她孝心,也只得勉强提了精神。紫鹃每日午后是要歇息的,请了安就和宝玉回去了。
紫鹃回房歇息了起来,见宝玉正坐在炕上喝茶,便道,“前儿琏二奶奶跟我说,她房里的小红原是你的丫头,要了去,也没有给你补上这个缺。如今她到那边去,这边的人倒不好带了去的,其它的人也已经还给太太了。琏二奶奶的意思小红还归到咱们这边。”宝玉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一起还给太太发落就是了,有什么要紧?你也别总琏二奶奶的叫,听着生分。横竖和我也是表姐妹,叫她凤姐姐就好。”紫鹃笑道,“虽如此,我可不敢,到底素日叫惯了的,也没什么。这小红有个缘故,一则,咱们这边使唤的人也没有加,如今又多了宝姑娘,人手不够使唤,只怕过两日,太太还要拨人来使唤。二则,后廊上的芸哥儿求了你凤姐姐,想要了小红做屋里人,据二奶奶说,小红也是愿意的。只最近事情多,也没顾上回太太,如今若直接给了太太,恐芸哥儿难开口,不如到咱们这边,你允了,不过得空回太太一声。你若是不愿意,咱们或是不要,或是留下自己使唤都可。”
    紫鹃笑道,“遵命。宝姑娘到底是你两姨姐妹,看着太太的分上,也得客套些。我岂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爷只管放心就是了。”说着自己也吃茶,忽而想起来,叫了雪雁道,“二爷的大毛衣服也该熨熨了,不定哪天冷了就得穿。你找出来,烧了熨斗,等会儿我来熨。”雪雁道,“姐姐歇着,我来罢。”紫鹃笑道,“做惯了的,到底是奴才命,竟改不了这个习惯。”正说着,素月进来道,“大奶奶那边正在备后儿舅奶奶那边的寿礼,请紫鹃姨娘过去。”紫鹃答应着就来,雪雁笑道,“姐姐且去吧,还是我来熨。如今可不比从前,再没人说你是奴才命了。”紫鹃笑骂了一句,恐李纨等的着急,忙收拾了,带了小丫头去。
    宝玉看雪雁翻检衣服,道,“你来这边也好多年了,如今你们姑娘不在了,你可想家不想?”雪雁道,“想家自然是想的。姑娘没了,越发连个说说家乡故事儿的人都没了。”宝玉道,“如此,我跟太太说,送了你回去吧。若有父母兄弟,将来聘个好人家,我也就对得起林妹妹了。”雪雁道,“我家里没有人了,是当日老爷救了我,就服侍了姑娘。如今回去,也没有人可投奔。我现在等着看紫鹃姐姐的孩子,等来日扶姑娘灵柩回南时,我跟着去,就给姑娘看墓,我也是情愿的。”宝玉道,“虽如此,到底你也要有个归宿,我才放心。你若是有什么想法,跟我不便说,可以跟你紫鹃姐姐说,我们总尽力的。这也是实话。我素来对你们是不打诳语的。”
    雪雁笑道,“我倒没有什么想法。只有一句话告诉二爷,紫鹃姐姐不便说,我也没告诉她。咱们屋里的人眼红紫鹃姐姐的多,有人也想跟了二爷呢。我只求二爷待紫鹃姐姐好,就如对姑娘好一样了。换了别人,我是不愿意的。”宝玉笑道,“我怎么竟不知道?”雪雁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都是天天见的人,即便有什么,也不容易看出来。那日中午,紫鹃姐姐让我送点心给宝姑娘,因是歇中觉的时候,想是丫头们都打盹去了。我走到宝姑娘窗外,听宝姑娘正说,‘你也是跟久了二爷的,二爷待你们的情份你们自然心里有数。不怕你笑话,如今因二奶奶的一年孝期未满,我也不得圆房,紫鹃又有身孕,鸳鸯和玉钏常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再者我瞧二爷待她们的情份也淡,到底不如你们朝夕处久了的。我的意思是回了太太,你们也大了,若配了小厮,岂不委屈了你们?倒不如跟了二爷,比外头买的强,早晚饮食冷暖,又都是知道的。只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若是不情愿,我也就不去回了。我也是一片好心,瞧这些人里头就你伶俐些。’我忙住了脚,悄悄的听,好半天才听到一句话,‘全靠宝姑娘抬举。’我也唬了一跳,悄悄回来,幸好没人看见,后来又送了去的。二爷可猜出来是谁呢?”
    宝玉思虑道,“服侍久了的?自然不是莺儿。这人就多了,麝月、秋纹、春燕、碧痕,如今还是天天见的,也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对?”雪雁笑道,“这可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了。你没瞧见这些天跟在宝姑娘后头服侍的都是秋纹吗?莺儿倒靠后了。我瞧见秋纹这些日子穿着打扮也很用心,宝姑娘常使唤她送茶水点心给你呢。”宝玉道,“原来这样,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别告诉你紫鹃姐姐,省得她劳心。”雪雁笑道,“我可不傻了?二爷瞧瞧这些衣服,要穿哪些,我熨了就好挂起来,看这天阴阴的,若是下雪就要穿的。”宝玉道,“有什么要紧,你看着拿出来就是了。我去老太太那边,瞧他们可都散了。”
到了上房,瞧见只王夫人在,正和贾母说话,原来保龄侯史鼎外省任期将满,年后就回京,闻说圣恩颇隆,又要升迁,先遣人回来报信,给贾母请安。王夫人正说不知道补了什么缺,见宝玉进来,笑道,“快来坐下。这早晚你来做什么?宝丫头和鸳鸯他们才回去了,可碰见了没有?”宝玉道,“我从凤姐姐原来的院子那边绕了一圈,瞧瞧可有什么忘了的,想是错过了。太太才说云妹妹,云妹妹怎么了?”王夫人道,“你云妹妹的叔叔年后就回京了。可怜你云妹妹,也是个苦命的,听说卫家公子得了不治之症了,今儿打发人去瞧了,这怕就这几天。可怜娘家也没有人在。”宝玉听了道,“若说娘家,老祖宗就是姑祖母,咱们也算得上娘家人了。不知道可要做什么,若真不行了,我和琏二哥去就是了。”王夫人点头。
    宝玉道,“我正有事情和太太商议。我房里的丫头们有些也大了,因今年事情多,竟没顾上。当日太太允过我房里的丫头都发给本家自行聘嫁的,咱们倒不要扣住了,叫下人说误了女孩子的终身。不如都打发回去给老子娘聘嫁,若是嫁到外头的,就脱了籍吧,也是积德的事情。”一语触动了贾母的心肠,道,“难为你说出这些话来,咱们府里是该做些善事,强如吃斋念佛。看看各房里丫头,有大了的,都叫老子娘领回去,小厮们到婚嫁年纪的,也开了单子来,若是有配的还可,不够的,到外头再买些来。人丁兴旺也是发旺之兆。”
    宝玉道,“老祖宗说的是。我房里的秋纹、春燕、碧痕、麝月都该打发了,他们跟了我这些年,也辛苦的很。不如太太恩典,连身价银子都免了。”贾母笑道,“宝玉眼看着一天天不一样,这如今也会理些家务了。就这样好,打发了他们,也该补些人上来使唤,若是不够的,只管到我这里来领银子,挑家世清白、模样儿性格好,不狐媚子的买了来使唤。”
    王夫人想起昨天宝钗和自己说想把秋纹给了宝玉,借此和睦亲近,也显了贤德之名的事情,自己还没顾上和宝玉说,如今宝玉先说了要打发掉老人儿,倒不知道该如何留下秋纹,寻思着说道,“虽说是府里恩典,若这些人都打发了,新来的人恐不知道如何服侍你。依我说留下一两个使惯了的,待新来的丫头会服侍了再打发也不迟。这些丫头服侍了你这么多年,若是有你中意的,或是有一两个通房的,也只管留了下来,日后给个名分就是。我瞧秋纹、麝月从小服侍你,甚是周到,若是乍换了他人,老太太和我也不放心。其他房里的人只管打发。”
第一二七回  帕惹相思终成眷属 香致猜疑仍须提防
    却说王夫人借口旧人服侍周全为名,欲让宝玉留下秋纹。宝玉笑道,“太太说的是,老人儿服侍自然周到些。只这一年多来,倒是紫鹃和雪雁服侍我多些,也习惯了。秋纹他们久不在房里,倒不如雪雁明白。再补了人,有雪雁带着也就够了。按说莺儿也大了,只她是宝姐姐的人,我也不好说些什么。”贾母道,“什么你的人,她的人?既到了这屋里,自然都是你的人。我听你说的倒也在理,横竖有人服侍,倒别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大事。都是父母生养的,若咱们只管用主子的派头留住了,以后岂有不愿恨咱们的道理。他们的父母也都是家里的老人儿,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到底也埋怨主子不通人情。”王夫人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丫头们到了年纪就该放出去的。只是媳妇到底有些不放心。虽说宝玉如今成家是大人了,在我心里,总是怕他冷暖不知,。若是病了,老太太岂不心疼?俗话说的,养儿方知报娘恩,想来老太太对老爷的心思也一样。”说着拿了帕子出来拭了眼角。
    贾母点头道,“你说的是。宝玉啊,你娘也是好心,还是留了一个吧,也省得你娘不放心。”宝玉站起来作揖道,“儿子不好,让太太操心了。既如此,留下麝月吧,她针线上也好,人又老实,近来都是她服侍,儿子觉得还顺眼。”贾母点头道,“倒是低眉顺目,是个实诚孩子。我瞧宝玉房里的姑娘也大了,想来也有些自己的心思了。今儿跟着宝丫头来的,不是宝玉房里旧日的丫头吗?叫什么名字,我倒想不起来了。瞧她那打扮,轻浮的很。那年查抄大观园撵了司棋的事情可还记得?倒是赶紧打发了要紧。如今住在外面,不像园子里还勤谨些,更难管了。别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话说到这里,王夫人倒不好多说了,忙站起来道,“老太太说的是。那丫头仿佛叫秋纹,倒是也不肯定,回头我问一下宝丫头。我这就回去叫珠儿媳妇列了单子,该配小厮的或是该打发的,赶紧办了才是。”宝玉道,“还有件事情,要回太太。后廊上五嫂子的芸哥儿也大了,前几日来请安,跟我说想要个丫头放房里,过几年再娶个正室。我房里的小红在凤姐姐身边服侍了几年,又是林之孝的女儿,出挑的还好,也能干。如今我也不想使唤她,倒不如给了芸儿,太太看可使得?”王夫人道,“芸儿也办了不少差事,小红也可帮衬着点,给了他倒好。让紫鹃跟那丫头说吧,我是不好说的。”贾母点头道,“芸儿是你的孙子呢,让宝玉他们去办就是了。你也去歇着吧。四丫头在收拾东西,说是后日搬到栊翠庵,宝玉去瞧瞧,也解劝一番。”宝玉答应着去了,果见惜春正收拾东西。见宝玉来了,忙让坐。
    宝玉道,“四妹妹,紫鹃都和我说了。”惜春道,“二哥哥来是要劝我吗?那就不必了。”宝玉道,“实不瞒你,我以前曾梦过去了一个仙境,看了些册子,后来也不记得。林妹妹死了后,我又梦见过一回,虽未参透,倒好像也有些明白。我今日来不是劝你,离了这是是非非未尝不是好事。我想说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住到庵里并不是万全之策,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你自己细想去。”惜春低头寻思了一回道,“谢谢二哥哥,我明白了。”
    宝玉叹气道,“我倒羡慕你,来去无牵挂。当日林妹妹在的时候,我说如果她死了,我做和尚去。如今她死了,我却还不得不在这里熬煎。”惜春道,“你若是有心,谁又能拦阻你?”宝玉道,“上有老爷太太,下还有未出世的孩子。我怎么走得了?”惜春哼了一声道,“佛云,四大皆空。老爷太太于你何干?你便是在这尘世里,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你不在尘世里,他们又如何?未出世的孩子,自有疼他的人去疼,若你果真舍了,与你又何干?你既不能舍,何必说这些?”
宝玉听了,道,“老爷太太有兰哥儿,我也不惧。只是孩子给了林妹妹为继,若无照应,我心里终究不忍。”惜春道,“你终究有舍不下的东西,你自走你的路。” 宝玉道,“我若出家也是为了林妹妹,在红尘也是为了林妹妹。出家与否,心总是一样的。佛说,普渡众生,并不是要众生出家。四妹妹也有执念,你若果真四大皆空,何在乎他人如何?”惜春站起身来恭谨道,“受教。二哥哥待林姐姐如此情深,苍天也必为之感动。我也会朝夕诵经,为林姐姐超度。”宝玉道,“如此,多谢了。只怕妹妹悟了,日后若有烦恼,还要靠妹妹点醒。”惜春道,“二哥哥,你我之间的事除了紫鹃,再莫让第四人知晓。”宝玉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
    宝玉回房只告诉紫鹃小红的事情,让她去和小红说,自己派人找了芸哥儿,两人自然愿意,林之孝家的也没有意见,到底跟了爷儿,且又是侧室,也算半个主子了。紫鹃便让小红回家住几天,又送了好些东西,姐妹们也恭喜小红,倒把小红怪不好意思的。择了吉日,贾芸接了小红进门,也送了彩礼,派了轿子,林之孝家的脸上也风光。第二日,两人来给宝玉和紫鹃磕头,小红已是焕然一新。
    王夫人那日告诉李纨要发放丫头,李纨和紫鹃拟了单子,各屋里都有丫头要放出去,将单子给王夫人瞧了,多是粗使丫头,又将小厮要婚嫁的单子列了出来,配了几对,宝玉房里的丫头是发还本家自行聘嫁的。那秋纹自宝钗说了要将她给了宝玉,心里自以为也是有望了,每日里调脂抹粉的,也有些拿腔拿调的。忽闻自己被发还本家自行聘嫁,不异于平地惊雷,霎时灰了脸色,来到宝钗面前哭诉,宝钗也无奈,秋纹哭哭啼啼的去找宝玉和紫鹃,求着留下来服侍二爷,宝玉和紫鹃只推说是太太的意思,秋纹无奈,只得掩了脸面,收拾了衣物随管家出去了。虽是家生子,父母早已没了,又无兄弟,一个女儿家如何自行聘嫁?只得依府里配了小厮,宝玉念及旧情,可巧茗烟亦在娶妻之列,便将秋纹配了茗烟,也算是人品模样儿都好。
    春燕和碧痕自知无望,并未存了异样心思。如今发还本家,都高兴收拾了出去,暗笑秋纹竹篮打水一场空,乔模乔样了些日子,终究还是配了小厮。李纨房里的素月是早已禀明不去的,贾母房里的琥珀也是如此。因宝钗尚未圆房,故此留着莺儿,行事方便些。其余房里都发放了粗使丫头,李纨等赶着又买了一批丫头,分到了各处使唤,宝玉房里也分了四个,填补了空缺。
    这日宝玉回房,见紫鹃正低头做针线,便道,“叫他们做就是了,何必自己辛苦?”紫鹃笑道,“习惯了,闲着也是闲着。”宝玉看紫鹃作的是小孩儿的衣裳,笑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太太说我从小儿老太太疼爱,衣服也没有送人或是赏人,都收着呢。到时候拿了过来岂不便宜?自己作也罢了,少作几件。有空找姐妹们说说话儿也是好的。”紫鹃道,“宝姑娘也做了送来,我反倒偷懒不成?”宝玉瞧她努嘴,看向榻上,果见放着几件,皆是鲜艳明媚,花色精巧,一件绣了富贵牡丹,一件绣了童子扑蝶,一件绣了龙凤呈祥,看毕笑道,“倒是绣得快,看这针线,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呢。且留着吧。”说毕,拿了富贵牡丹那件闻了闻,道,“这是什么味道,熟悉的很,且不是寻常香饼子香袋的味道。”紫鹃接过去,正要闻,宝玉一把抢了回来道,“且住。你仔细些,忘了元妃姐姐的事情了吗?”
    紫鹃当然知道元春当日落胎薨逝一案,闻言一愣,虽松了手,却笑道,“宝姑娘为人和厚,怎会?你也别冤枉了她。”宝玉道,“我失去了一个姐姐,若还不长些见识,岂不是傻子?我去问个明白。”紫鹃忙拉住道,“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给人感觉是兴师问罪。倘或不是,你叫宝姑娘脸上如何过得去?太太脸上如何过得去?”宝玉听说有理,方停了。紫鹃凑到宝玉耳边说了两句,宝玉点头,坐下。
用晚饭时,宝玉道,“今日瞧见姐姐的活计,姐姐的针线越发巧了。”宝钗难得见宝玉主动说话,当下含笑道,“闲来无事,做了一些。妹妹不嫌弃就好了。”宝玉笑道,“她该谢谢姐姐才对。对了,姐姐的心思也越发灵巧了,那一朵牡丹绣得栩栩如生,怎么竟有香味儿在上头经久不散?我闻了,好闻的很,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识过。姐姐可教教我?赶明儿我衣服也熏这种香。”宝钗不禁笑道,“二爷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这香么,二爷原是闻过,只是日子久了,记不起来也是应该的。”莺儿上前给宝玉布菜,笑道,“那是冷香丸的香气。本来姑娘在找其它的香,总不满意,想起来冷香丸,说横竖也是白搁着,不如拿了一颗出来,蒸了衣服。这些年总没犯病,也没吃过,二爷还是几年前姑娘犯病的时候吃了丸药,去探病的时候闻过这种味道,如今能记得,可见记忆力非凡了。二爷喜欢,我们姑娘也算没糟蹋了好东西。”
    宝玉方放了心,瞧见紫鹃看自己笑了一下,自己也笑道,“我说这么好闻,原来是冷香丸。那是娇贵东西,自然不能给我熏衣服的。姐姐还是收好,别糟蹋了。到哪里再配一副去。”宝钗温和笑道,“也不值什么,不过费些功夫。”宝玉想起当日黛玉打趣自己没有暖香来配宝钗的冷香,被自己挠痒求饶,正是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自己打趣黛玉是香玉,如今冷香犹在,香玉却已芳踪难觅,阴阳相隔了。心痛难忍,道,“我出去走走,你们继续吃。”
    出去瞧见一轮明月东升,在冬日晴朗的天气里,越发显得皎洁。忽而想起当时扮嫦娥的一个戏子,酷似黛玉。只可惜都被王夫人发落了出去,也不知道芳官她们如今命运如何。自己喜欢的人一个一个都离自己而去,只剩如今孤独一人。当初所求不过用众人的眼泪来葬了自己,化飞化烟,直至消散无踪。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的眼泪葬了众人,独留一块浊玉在世间。
    回头看麝月静静站在身后,也恐紫鹃她们久等担心,便回屋洗了手,又坐下来,众人已经用完饭,宝玉略吃了一点,便命撤了。丫头捧上茶来,众人吃茶。宝玉道, “找一下素净些的衣裳明日穿。今日老爷说,顺陵已经完工,钦天监择了日期,将贞惠皇后的灵柩和先皇后的灵柩一起送入地宫。明日忠顺王会带太监来栊翠庵请皇后灵位回去,一起送入陵寝。阖府都要恭送娘娘的灵位。太太早已派人和庵里说了。”
    鸳鸯道,“老太太身子最近总是不好,怕是禁不住劳累。”宝玉道,“老爷太太也料到了,明日命人抬着老太太,鸳鸯姐姐就随着老太太身边服侍吧。若有什么,赶紧禀报老爷太太。”宝钗道,“老爷、太太考虑的周全,就这样好。二爷如今跟着琏二爷,也虑的仔细了,将来老爷也放心交给二爷。”宝玉皱眉道,“我不过是老爷吩咐跟着瞧瞧,谁耐烦管那些俗事。明日早起,都回去歇着吧。”说着自己先起身出去了。
当着紫鹃等的面,宝钗未免脸上下不来,讪讪笑道,“总是这个脾气不改。如今眼看有孩子了,也该想想日后了。”紫鹃笑道,“可不是。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倒是姐姐还好劝说两句,时间长了,只怕也就改过来了。”玉钏笑道,“可不是。宝姑娘讲话最有道理的,连太太也时常夸赞呢。哪像我们本来是丫头,又不会说话。以后宝姑娘讲道理的时候,让我们也听听,学着点儿。”宝钗笑笑,起身告辞。
    鸳鸯一边喝茶,一边笑道,“才二爷说宝姑娘手巧,送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见识一下。”紫鹃含笑让了她们进屋,吩咐只留了雪雁在门口,其余人都下去了。鸳鸯笑道,“你们两个小蹄子越发会说话了,撺掇着她不讨二爷喜欢。”紫鹃笑道,“偏你会说话?我说的何尝有错,是你敢劝二爷入仕上进,还是玉钏敢?我总是不敢的。”玉钏笑道,“她比我们身份高,自然敢。谁让她是姑娘呢。”鸳鸯道,“悄声些儿,太太知道了,不揭了你的皮?”几个人悄悄笑了一团。
    紫鹃拿了宝钗送来的衣服,鸳鸯和玉钏也不禁赞叹宝钗的活计好,心思巧。紫鹃说了宝玉原先的担心,鸳鸯道,“虽说是冷香丸的香气,二爷虑的也没错。我劝你把它收起来罢,倘或有别的什么东西,那香味也越不过冷香丸,总是不能察知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府里这些事儿多了去了,那些姨娘的孩子总留不住,便是奶奶们的,你瞧二奶奶,怎么也总小月呢。那两件也一并收起来,拿了油纸裹住,放到箱子里,等孩子生出来后,再拿出来穿,也不算不给她面子。没有问题最好,若真有鬼,也只能怨她运气不好了。”玉钏点头称赞。紫鹃服侍黛玉久了,并不曾知道这些事情,惊了一身冷汗,忙亲自取了油纸,鸳鸯裹了几层,放到了一个空箱子最里面,方才放心.
    鸳鸯道,“你这屋里不要有眼生的东西,也别轻易让人进来。保得住谁是好心的?”紫鹃点头,深以为然。玉钏道,“鸳鸯姐姐好像有什么心事?”鸳鸯道,“也不瞒你们,老太太这身子怕是不行了。昨儿说梦见老太爷了,说了很多话,醒来记不真了。我听老人说过,年纪大的人身子不好,若是梦到过世了的人,只怕就不行了。老太太梦到了老太爷,可不就是祖宗来接老太太了吗?我这心里发愁的什么似的,又不敢和别人说。”
    紫鹃闻言愁道,“这可怎么好?明日索性就称病不出来了吧?这天冷风大,哪禁得住折腾?”鸳鸯道,“礼数在这里,怎么行?也只好留意了。”忽听雪雁道,“二爷回来了,几位姨娘都在里面说话儿呢。”帘子一掀,宝玉走了进来。
第一二八回  念旧情公子伴玉人 起嫌念恶子谋亲母
说宝玉进来,见几人和气说话,喜道,“正应该在一起热闹些。你们才说什么,怎么我进来却不说了?”鸳鸯笑道,“女人家的话,二爷也要听么?”宝玉笑笑道, “无非说些衣服吃食之类的罢了。明日还要劳累,早些回去歇着吧。”紫鹃道,“正是呢,我也要歇了。才玉钏说了些旧时的花样儿,都是他们姐妹素日喜欢的,我明儿去拿了来瞧瞧,总找不出新鲜的花样来。”宝玉听得姐妹一字,心早呆了,瞧瞧玉钏儿,又想起金钏儿,自觉这些时日冷落了玉钏,忙笑道,“既如此,我替你去拿了来可好。”紫鹃笑道,“那就有劳二爷了。姐姐们恕罪,我懒怠送了。”鸳鸯笑道,“便是你要送也不敢劳动,歇着吧。”宝玉随了玉钏去,自是不回来的,倒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日早起,虽是晴天,冬日里,北风吹在脸上尤是刮得生疼,众人略用了早饭,便相聚在栊翠庵,依次叩拜了元春的灵位,焚化了纸马香烛。贾母戴了观音兜,裹了灰鼠大毛披风,拢着手炉,几个丫头用轿子抬到了庵里,叩拜了后且坐着等候。不过辰时二刻的功夫,掌宫太监和忠顺王并钦定送灵的钦差已到了府门口,贾赦贾政等带了男丁在府门口跪接圣旨,贾珍在前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栊翠庵而来。邢夫人和凤姐扶着贾母,李纨宝钗扶着王夫人,后面女眷依次排班,齐整整跪下,待太监宣读了圣旨后,忠顺王上前,捧起元春灵位,不经意瞟见在灵前诵经敲打木鱼的妙玉,暗叹贾府连一女尼都如此出众。礼仪攸关,众人不敢马虎,三跪九叩送了元春灵位。因着宫里早传了规矩,元春此次法身入地宫,乃是喜事,不准哭泣,贾母和王夫人等强忍悲痛,哽咽着不敢出声。此刻瞧见忠顺王等走得不见了身影,贾母头一歪,已然晕了过去。王夫人瞧见,也顾不得自己哭,忙上前照料,揉了胸口顺气,好办天贾母才缓过气来,看看四周道,“是该走了,这里留不得了。”
    李纨命人取了红绸被来,将贾母围在竹轿上,依旧抬了回上房,这边早请了太医来,诊断后,言贾母大悲之下精神不支,但因身子病了多日,且年岁已高,又早起受了风寒入侵,竟是大凶之兆,原不肯开方子,经不住再三恳求,方开了温养的方子,道尽人事,听天命,告辞而去。贾赦等也已经赶了回来,忙过来看视。贾母秉退了众人,单留了贾赦和贾政,道,“我这一辈子虽养了不少儿子女儿,存活下来的也只有你们兄妹三个。敏儿不必说,是个没福的,早已舍我而去。如今我也要走了,有几句话嘱咐你们。”贾赦贾政只管磕头。贾母道,“你们也不用忌讳,我活了这些年也够了,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见过,什么大的场面都经历过,儿子孙子也都孝顺,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只是为你们担心。你们袭的祖荫,每代降爵,也不过几十年的工夫,儿孙是没有什么好沾光的了。便是你们自己,娘娘没了,宫里没有人,圣眷如今又不甚隆,行事务必谨慎,莫叫人抓了错处,保自己一生安乐自是没有问题。珍儿虽说贪玩些,到底也没大的错处,只你们做叔叔的提醒着点,王孙公子相与自然好,也要小心别得罪了人。咱家百年的架子,如今也禁不起大风大浪了。”贾赦自来觉得贾母偏心,如今听了贾母的话,竟是处处替自己打算,心里又愧又悔,忙磕头道,“老太太说的道理儿子都明白。求老太太莫要再说,好生养好身子,待身子大安了,儿子再来聆听教诲。”
    贾母笑道,“不过白嘱咐你几句,做这模样儿做什么?我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敏儿和你们自小兄妹情深,你们两个当哥哥的也太惯了妹子,福气享多了,就过早被老天爷带走了。留了你们的外甥女,也是个福浅的,早早死了。如今紫鹃怀孕,生了孩子算是黛玉的,我若是不在了,你们须要记得,这孩子只当黛玉亲生,也算是敏儿有后了。若宝玉将来另有了儿子,这孩子不管男女,让他承了林府之祧,我也对敏儿有个交代。若宝玉只得这个儿子,兼承两府吧。总不成敏儿没有了祭祀的后人吧?逢年过节,也得有人烧个纸钱什么的。”
贾政和贾赦道,“老太太放心,儿子定然照办。”贾母道,“其余也没什么嘱咐你的。我的体己,办了我的丧事之后,留五千两给黛玉的孩子,你明日就去存了银票,或是买了庄子,单独留好。其余的,衣服首饰让女眷分了,金银器皿你们和珍哥儿分了吧,我有一个箱子,是留给宝玉的,早已贴好签子。”贾政再三跪拜求贾母养神,贾母道,“你们去吧。我还要和他们说说话儿呢。”二人退出,女眷进来问候。
    贾母将方才意思略说了一遍,王夫人心里也顾不上揣摩,虽心里不忿贾母偏心,仿佛又觉得少了什么顾虑,看贾母劲精神不支,也不敢多说什么。贾母用了一番心思,说了一番话,又耗尽了气力,邢夫人和鸳鸯喂了些水,便歪头沉沉睡去。邢夫人和王夫人、凤姐、尤氏等忙在外厅里商议,眼看贾母这次着实撑不过去了,如何料理后事要紧。
    邢夫人道,“老太太如今这样,也只好预备着。”王夫人道,“这些物件早些年就备下了,和老太爷当日的材一起叫工匠做了,如今寄存在铁槛寺里,待事情出来,叫家人拉了回来即可。其它的孝布棚帐一应俱全,备齐了也快。”因邢夫人是续弦,荣国公仙逝时尚未进门,如今听王夫人这样讲,脸上有些下不来,道“既如此,二太太辛苦了,倒省了我好些事情,心里真过意不去。既然都是二太太府里齐备了的,那就劳二太太多操心了。”
    王夫人淡淡笑道,“身为子女,有什么操心的,都是份内事情。只是大太太和我为孝媳,怕是半刻不得离了灵前,这里外的事大太太倒要指定了人才好。”邢夫人道,“二太太看谁好,就是谁了。”王夫人笑道,“大太太是长媳,自然是你作主。我这边的人也是跟着帮忙或是传话,免得下人不懂礼数。”邢夫人自觉得意,思虑了一回道,“既是二太太如此说了,我想珍哥儿媳妇也料理过白事,又是一族之长,迎来送往的也不失了面子,不如倒委了珍哥儿媳妇吧。珠儿媳妇是长孙媳,也不得离了灵前。咱们两府就是琏儿媳妇和宝玉媳妇帮衬着,自然紫鹃如今身子重,可也推托不开去,只看她妯娌们照应她了,能着少辛苦些,传话领对牌,都是可以的。”
尤氏忙道,“侄儿媳妇哪有这样的能耐,求太太再委别人吧。”邢夫人笑道,“你公公的事情你做的就很好,谁人不夸赞?再说你到底身份高些,也好看些。就不要推辞了吧。”王夫人也道,“大太太说的是,珍哥媳妇就不用再推辞了,你的能耐咱们都知道的。若是有人不服,只管来回我。凤哥儿和紫鹃帮衬些,也料理得过来了。”尤氏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答应了。
   紫鹃笑道,“我也没经历过大事,人又粗笨,不若我去守灵,让宝姑娘料理吧,定能妥贴周全的。”宝钗忙推辞,邢夫人笑道,“紫鹃真是个实心孩子,这哪里是什么好事,比守灵要苦很多呢,你们姐妹情深,也不是这般推让的。你若是不当家,自然不用你,既是你和珠儿媳妇一起管家,她没功夫,不找你可找谁呢?”
    因紫鹃和宝钗相处甚厚,闲暇时常一处喝茶说话儿,王夫人高兴,便对紫鹃也和气,只常劝着宝玉和宝钗亲厚些,奈何一年孝期未满,终究不能圆房。如今听了邢夫人的话俨然抬举紫鹃,压制宝钗,也无可辩解,可喜紫鹃不是个惹事的人,便道,“既然大太太吩咐了,就这样好,珍哥儿媳妇,凤哥儿,紫鹃都准备着些儿。”当下众人无话。外头就委了贾珍和贾琏。商议定了,众人又回到内房看贾母,仍旧在昏睡,也不敢惊动,只得邢夫人和王夫人轮流带人去吃饭,片刻不敢离了人,深恐赶不上送终。
    可笑那秋桐,自以为到了邢夫人那边有了靠山得了意,谁知贾琏并不十分看重她,不过也偶尔吃饭在一处,便心里不忿,去找邢夫人。谁知邢夫人也淡淡的,并不为她鸣不平,心里甚是怨恨。本想在旧日姐妹前显摆一番,如今倒怕人笑话,素日要强说嘴的,无事也不肯出门,又不愿意曲意俯就凤姐,深恨平儿夺了她的宠爱,常常闲言碎语,平儿也不理她。贾琏知道了,越发不喜。如今瞧见邢夫人又抬举凤姐,自己便改了,又来奉承凤姐,凤姐因两下积怨已深,也爱理不理的。如今邢夫人和凤姐因贾母的事情,整日在这边府里,那府里没了主子,邢夫人关照秋桐照应些,秋桐便有些得意,不知道和平儿斗了多少嘴皮子,平儿赶着这边来服侍凤姐,又要回去照料巧姐,哪里有工夫搭理她,这是后话不提。
这边紫鹃赶着命人收拾了屋子,给邢夫人、凤姐、尤氏安置,正是凤姐旧日的跨院,几间房舍,倒好做了下处。凤姐瞧见旧日自己为主,如今住了回来却是客。虽说如今邢夫人面子上待自己尚可,却总是不咸不淡的,想是惧着老太太和二太太。若是老太太西去了,两下里只怕连这面子上的都没有了。凤姐素日不信佛,此刻不知道如何才能求佛祖保佑贾母长命百岁才好。 
    这日夜里是贾赦和邢夫人夜里在床前挪了榻靠着,守着贾母,夜里贾母倒是醒了,只喝了两口水,便又睡过去,一夜安稳过去。白日里众人也围随着,只外头贾珍和贾琏吩咐人准备车马轿围,看着书房相公写帖子,内里尤氏凤姐等着人裁孝服,备纸马香烛。
    上午的时候,贾母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这边早已准备好的,忙换了寿服,挪了床,就停在荣禧堂正厅,拉了七根红线在贾母手腕上,拉到门外分在了用砖围了七处的圆圈,王夫人代贾敏,紫鹃代黛玉,惜春代姐妹四人,巧姐一个人,磕头化了纸钱,分七份用红布袋装了,挂在贾母腰间,南来的风俗谓之“炼纸”,用以仙逝时送了给鬼差,不受折磨,拣了好路走。与死后焚化的纸钱又不同,这单是女儿、孙女儿、外孙女儿的事情,故此人道有儿有女方是福。也有化了纸钱人又治活了的,这纸钱便照旧留着,十年内若死了照旧用得。若是过了十年,便要重新炼纸了。
    贾母呼吸渐又平稳,又睡了去。贾政和王夫人也安稳守了一夜。第二日早起用了饭,众人都在厅里坐着,尤氏笑道,“我听积了年的人说,有福气的人只怕到月末才会走,今儿十九,料着老太太至少还要撑个五天十天的。”贾珍道,“休要胡说,太太们不比你经事多,偏你在这卖弄。”邢夫人道,“我也仿佛听过,不过是世人口中的话,有什么?老太太若能就此好了,也是我们的福气。”
    谁知贾母虽日日惊吓了众人几次,到底真过了几日,依旧每日喝些水,只没闭了那口气,醒时只叫着喝水,内里烧干了,嘴上都起了皮。两府人天天在这里守着,个个熬得疲累不堪。贾赦私底下埋怨,贾母到死了依旧不让他过舒服日子。这日已是二十五的晚上,又该贾赦邢夫人守着,贾政和王夫人也在隔壁和衣而睡,随时准备起身。贾赦手撑着头困得不行,到五更天听贾母要喝水,便推了邢夫人,谁知邢夫人也已睡熟,自己只得起身,恶从心头来,也不倒水喂贾母,将贾母身上的被子掀掉吹风,自己心里言道,“既然热,也就不用盖了。”又恐人瞧见,自己站着,只作服侍的模样,难为他年纪大了,竟挨着料过了半个时辰,又照旧盖好,自己依旧歪到榻上看着。
    早起大家照旧赶过来,围在贾母周围说话儿,凤姐儿心细眼尖,瞧见贾母呼吸缓慢了,忙禀告邢夫人,众人都围过来叫老太太,贾母自然不能答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眼看鼻子也歪了。李纨忙点了香,邢夫人亲手拿着放到贾母鼻子下方,见那白烟缓缓动了几下,终究冉冉直上,正是二十六的辰时,荣国公夫人史氏享尽了世间荣华,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五岁。可喜子孙围绕,尽在膝下送终,也算是圆满走了一生。
    因贾母姓史,忠靖侯史家乃是丧主,偏史鼎年后才能回京,只得请了族中贾璜亲自登门去请史家在京中的族人前来代为丧主,未知史家如何答复,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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