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血与自由的献祭(一)--赵启强的BLOG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5:04:57

赵启强

 

  中国知识分子在“反右”和“文革”中遭遇,曾经是许多文学和历史文化作品的主题。这类作品数量不少,但真正要对这两段几乎可以连成一线的历史有更深的挖掘,还需要我们的作家和历史学家有更深刻的体制追问。不过,这不是本文的任务。我们只摘取其中的两个片段,只表现两位女性知识分子为坚持真理而焕发出来的人性光芒以及她俩所遭受到的惨绝人寰的悲剧。

    这两位女性知识分子是林昭和张志新。

    我们没有妄图用这么简短的章节去塑造两位普罗米修斯式的女英雄,也不准备以她俩所经历的人间地狱般的苦难去控诉权力对知识分子的戕害!不,在她们的苦难面前,任何文字的表述和控诉都是苍白无力的!我们只希望以她们经历苦难的万一,来彰扬中国知识分子坚持真理的不屈不挠,并以此证明,即使有过胡风式的文字狱,即使有过比“胡风反革命集团”更甚的惊天动地的苦难,也无法使知识分子屈服、无法使知识分子忘却自己的职责和良知;我们还希望通过这两位优秀女性的苦难,给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整体性堕落的悲剧一个历史的注脚——权力无法靠铁血来彻底绞杀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和精神……

    林昭,江苏苏州人。1954年,22岁的林昭以江苏省第一名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林昭美丽、才华出众,当学生期间担任《北大诗刊》、及北大综合性学生文艺刊物《红楼》编委。被称为“红楼里的林姑娘。”

    1957年,23岁的林昭打成右派,1960年10月因参与 “反党反革命小集团”入狱,1962年初被“保外候审”,同年12月再度被捕入狱,被判有期徒刑20年,1968年4月29日被枪杀。终年36岁;1980年平反。

    林昭的冤案,从铸成到平反,都没有引起国人太大的注意,在中国,被划成右派的有55多万,最后属于错划平反的也有50多万(除了罗隆基、章伯钧这两个大右派,好像没有听说过还有不是错划的!像北大被划为右派的师生是800多人,最后全部属于错划、全部平反了!)所以林昭1957年被打成右派和1980年彻底平反都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关注。

    林昭所经受过的非人间的苦难是她被枪杀30年后的1998年,由中国很有影响的报纸《南方周末》连续五次刊登有关林昭的纪念文章而被世人所关注的。作家摩罗因此写道:“在林昭殉身30年之后,世人终于从历史的黑暗天幕中发现了一丝曦光,隐隐约约看见了林昭的鲜血,这丝曦光就是从《南方周末》的文字缝隙里透露出来的。”

    ——1998年5月29日,《南方周末》发表《没有哀荣——林昭》。当时正值北大百年校庆的高潮。文章询问道:“正在欢庆北大百年校庆的北大人,不知是否还记得他们的优秀女儿——林昭罹难的日子?”在赞颂了林昭的献身精神之后,作者呼吁:“1981年,林昭冤案平反,但她没有获得如张志新般的哀荣。让我们记住林昭!” 
    ——1998年7月10日,《南方周末》发表吴浪文章《被埋葬的诗章——追忆林昭》。 
    ——1998年9月4日的《南方周末》发表了邱隐帆《狱中日记:林昭最后的日子——纪念林昭这位令人尊敬的自由战士》。

    邱隐帆公布了丁芸女士的狱中日记,称丁芸与林昭囚禁在同一间囚室,与林昭一起经历了那段阴暗的日子。

——1998年12月11日,《南方周末》发表记者徐列的专访《张元勋:从绚烂回归平淡》。张元勋回忆了她与林昭的交往和以未婚夫身份去监狱探望林昭的经过。张元勋说:“直到我被捕前,林昭是平安的。她如果一直保持她的审慎,她完全可以度过那个风狂雨骤的年代而走到今天。但她在一批北大人相继入狱,全国景象一片肃杀的情况下,竟不可自已地按着自己的良心走了下去。在五七年的北大人中,能够合乎鲁迅先生所界定的人格标准的,恐怕只有林昭一人。林昭的事未能家喻户晓,是我们活着人的悲哀,也是我们负疚之极的事。”

——1998年12月25日,《南方周末》发表编辑小巴子《高贵的林昭》一文,称赞林昭“是我们民族半个世纪以来知识分子精神独立的一根孤独的标竿。即使像我这样麻木已久的心,今年以来也不能不为林昭而一次次地震动。她使我看到,我们活得多么渺小和萎缩。”并质询道:“为什么没有一个刽子手良心发现,说一声是我杀死了张志新,是我杀死了林昭?真的,我一直在等这样一个声音,像等待世纪末应运而生的民族英雄。但是,仍然没有见到忏悔,没见到良心发现……因此我深深地忧虑着:一个隐恶的民族心理,会不会是反复作恶的心理基础?” (摩罗:《圣女林昭复活记》)

      在遇难30年之后,林昭的名字终于引起了身处盛世的中国人的高度关注。许多著名作家、学者、记者——摩罗、余杰、钱理群、秦晖、章立凡、江菲、徐列、林斤澜、方方、范泓、丁子霖、彭令范、张元勋、张玲,和更多不著名的亲友、同学、大学生、网友纷纷寻找着林昭殉难的荆棘路,寻找林昭的灵魂……

这段尘封了30年的苦难记忆终于重见天日,终于让莺歌燕舞声中的中国人感到了些许痛楚。

其中,林昭的北大校友张元勋的回忆文章,更是深深地震撼了无数中国人。

张元勋是林昭苦难的当事人、目击者、见证人……

1957年,在“向党提意见”的号召声中,怀着追求真理、鞭笞丑恶的激情,北大中文系学生张元勋写下一首小诗《是时候了》—— 

我含着愤怒的泪,

向我辈呼唤,

歌唱真理的弟兄们,

快将火炬举起,

火葬阳光下的一切黑暗!!!

这首响应号召的诗所表达的,不过是一个热血青年心中涌动的激情;在那个时代,哪一个青年知识分子没有过这样的激情?

然而,几天以后,张元勋的诗被当成右派分子的反革命煽动,他本人在北大某食堂受到了猛烈地批判,各种反革命帽子扣向了张元勋。

当左派的猛烈批判对张元勋的右派言行轮番讨伐之时,当张元勋难以招架而陷入沉默之时,“一个女学生在浓密的夜色中登上餐桌,她那夹杂着婀娜的苏州方言的普通话,音色浑厚,不似女孩惯有的娇柔,在震耳欲聋、声嘶力竭的此前的男声叫嚷的未绝余音之隙里忽然传来如此迷人的声音,颇有‘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新意’,当时沸腾喧闹的听众顿时化作悄然。 ”

跳上餐桌的那位学生就是林昭。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跳!林昭用自己那柔弱的身躯体现一个知识分子在捍卫真理、良知时所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

“我们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今晚在这儿群体讨伐的小分队个个我都认识!所以,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会遭到像今晚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

“你是谁?”一声怒吼从黑暗的人群中咆哮而出,打断了她的发言,这显然是一位陌生人,凡熟悉她的人凭着她的声音就勿庸再问。

“我是林昭!那么?你又是谁?竟是如此摆出一个审讯者的腔调!你记下来:双木三十六之‘林’、刀在口上之日的‘昭’。她稍停,又说:“告诉你:刀在口上也好,刀在头上也好,今天既然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去考虑那么多的事!你是谁?还是你们是谁?你怎么不敢也报报你的家门?”

 (《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最知情者的回忆》《中华文摘》2000年第4期)

好一个林昭,好一个巾帼英雄!

林昭的拍案而起,不是感情用事,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匹夫之勇;那一刻的她,已经对中国的政治形势有了清醒的认识,她是带着为真理而下地狱的勇气跳上那张桌子的。当晚,她就对张元勋说,“这或者是一个悲壮的祭坛!这或者是一个悲壮的牺牲!或者会流血!”

林昭的预感很快就成为现实,和800名北大师生一样,林昭被划为右派,并且从此开始了长达11年的人间地狱式的殉难之路。

林昭在北大的反右斗争中,经历了被批、被斗、被关押、被凌辱的全过程。但这都算不了什么,毕竟北大有800人、全国有55万人都经历过这一套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过程。

如果,林昭从此变得老实起来、变得现实起来,如果她懂得了中国人的处世哲学“好汉不吃眼前亏”并从此沉默起来;甚至从此麻木起来——对黑暗和罪恶不再仇恨、不再愤怒,对人民的苦难不再揪心、不再痛楚,更不再有知识分子大济天下的抱负和激情,那么,她的灾难也就到此为止,唯唯诺诺地挺过二十多年,她总会等到平反,等到解放啊!

如果林昭能背叛真理,背叛自己的人生理想,那么林昭就不会遭受让自己的青春热血洒向祭坛的悲剧!

可是,林昭没有沉默,也没有麻木——林昭的悲剧就在于她没有麻木,更没有背叛!——被打成右派后,她吞食大量安眠药,以死抗争,当被校方讲抢救来之后,她大声说:“我决不低头认罪!”又向北大当时的领导说:“蔡元培先生当年曾慨然向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你呢?”;

因为林昭的“态度恶劣”,对她的处分升级,宣布对她劳动教养三年。林昭不服,向团中央质问:“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任校长时,曾慨然到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现在他们(指北大领导)却把学生送进去,良知何在?”;

1960年,当中国因政治家的失误而忍受着空前的饥饿时,保外就医而刚刚走出监狱的林昭和几个热血青年,对仍在继续的极左路线表示了批判和抗议,并编写了一本名为《星火》的油印刊物,发表他们批判极左政策、针砭时弊的文章。林昭在刊物上写了长诗《海鸥之歌》和《普鲁米修斯受难之日》;

这帮热血青年,为政治热情驱使,学习国际共产运动,并从《南共纲领》中读到与中国的类似之处。他们参考借鉴南共的改革意见,写成一份建议书,准备寄给有关机关参阅,希望对某些错误的政策有所改正。当年林昭被捕,一直到1962年保释出狱;

1962年7月,林昭致信北大校长陆平,呼吁效仿蔡元培校长,主持公义,营救被迫害的学生;

1962年9月,在苏州与右派分子黄政、朱泓等人商量并起草了“中国自由青年战斗同盟”的纲领和章程。是月,在上海市淮海中路与无国籍侨民阿诺联系,要求阿诺将《我们是无罪的》、《给北大校长陆平的信》等带到海外发表……

1962年10月,林昭因涉嫌参与地下刊物《星火》的创办而再次在苏州被捕。她的父亲当时已被打为历史反革命,靠糊火柴盒为生。得知心爱的女儿入狱后,自杀身亡。 林昭——血与自由的献祭(二)林昭——血与自由的献祭(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