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有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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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有爱(七)

作者: 罗大周  发表时间 2006-02-06 19:02:54 人气:470     三一、失望(在中南海)

    一天下午,狂飙纵队队长宣布:今夜十二时有一位首长在中南海接见我们。有汽车来接我们去。中南海是毛主席办公的地方,我们就要进去了,大家都很兴奋。

    晚上约十一点钟,接我们的大卡车来了,我们从车后爬上汽车。北京冬天的夜晚,气温是够低的了,我们又是站在敞棚汽车中,但没有人感到冷,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到中国的政治中心,中南海了!心情激动极了。

    当时北京的夜晚是黑暗的,大街小巷一片黑暗,街灯依稀。黑暗的夜晚应该是宁静的,美好的。然而当时的北京,无论是白天和黑夜都不宁静,政客们正在政治舞台上各显神通,充满着激情和幻想,也充满着杀气和邪恶。中南海里更是不平静,国家主席刘少奇和他的家人正被毛主席的红卫兵斗得死去活来。

    车行了一阵,我们终于到了中南海的大门前,门前已聚集了一片人,但并不喧闹。各造反组织都排成队伍,有秩序地进入了中南海。中南海的景物,我没法看清楚。但在路的两旁,站立着持枪的士兵,两士兵的距离大约五米。

    我们的队伍走进了一个大礼堂,礼堂里灯火辉煌。队伍入座完毕,主持大会的,穿着军装的人宣布首长正在开会,开完会即来会见大家。

    大约等了一刻钟,一个穿着军装的人笑容满面地从台右的幕布中走了出来。我们立刻起立鼓掌。那人喊了一声:同志们!辛苦了!我们大声喊道:陶铸同志辛苦了!

    陶铸说:“同志们!你们千里迢迢来北京反映情况,辛苦了!送来的材料我已经看了,至于×××,我看他还是一个毛主席的好干部嘛!在延安时,我就知道他的,工作能力差一点……”

    这样的接见,这样的谈话,对于我来讲是没有一点实际意义的。我只关心我被划为右派而受着各种政治迫害的事。

    三二、你们今晚早点睡吧

    北京的各个部门都去过了,中南海也进去了,但一无所获。每日从食堂领了馒头流浪北京街头,从中南海回来的第二天,我在中宣部的门前就看见要打倒昨晚在中南海接见过我们的陶铸的大字报。文化大革命究竟要干什么?我实在想不透。到北京已有一个多月了,我感到茫然,我受的冤枉和迫害到哪里去申诉?

    队长宣布:到北京的任务已完成,返回家乡的集体票已领到,明天乘车杀回家乡去打倒家乡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满怀痴情和希望到北京上访,一事无成而归。母亲抱着陈曼(我的次女),陈兰(我的长女)站在她奶奶旁。母亲对陈兰说:“快叫爸爸!”陈兰叫了一声爸爸,忽然哭了起来。我猛地将陈兰抱起来说:“别哭!别哭!爸爸回来了!”,陈兰娇声说:“我好想爸爸啊!”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将陈兰放下来后,她马上跑了,边跑边说:“我到队上去叫妈妈回来”。

    当我见到小敏时,我有些陌生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旧衣裳,那是母亲早年穿过的衣服。脚上踏着一双烂胶鞋。头发凌乱,脸色黄而黑,明显地瘦了。她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农妇。

    晚餐是欢乐的,因为我从北京带回来我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三十个大馒头,使我的亲人饱食了一餐。晚餐后,当小敏将碗筷洗净,母亲就抱着陈曼牵着陈兰到她的房中去,同时对小敏说:“你们今晚早些睡吧!”。

    三三、扯下臂章脱离狂飙纵队

    回到家乡,狂飙纵队进驻了一家大宾馆。每天我都要到那里去报到,听候组织的差遣。有一天,头头与那个剧团编导对我说:“明天晚上九时半,在816房间中斗王某某,分配你的任务是当记录,要早点来。”

    第二天晚餐后,小敏身体不舒服。当我匆匆地赶到宾馆狂飙纵队队部时,已迟到一小时。队长扳着面孔狠狠地批评我,说我违犯了军纪。我解释说我爱人病了,因此迟到。然而,这年轻人对我不尊重。他大声地说:我不管,军纪高于一切。我心中很不高兴。正准备与队长对立之际,那个剧团编导说:王某某(省委常委)不开口说话,审讯还没开始,陈青山同志虽然迟到,爱人病了,迟到可以理解的,队长的批评是他的职责所在。青山同志,你就莫见怪了。

    我跟着队长与剧团编导走进电梯间,上了第八层,进了816房间。王某某(走资派)显然挨过打,躺在靠椅上,很虚弱。忽然有人来叫队长回队部有事。队长走了。

    编导在袋中拿出一叠材料翻阅。我走到“走资派”王某某(省委常委,河北人,在街上已见过揭露他曾经自首叛党过的大字报,载高帽游街示众好几次)面前问他:“你好些吗?有人打过你吗?有没有内伤?”王轻声地告诉我说,昨天有人打过他,接着他又说:“你们是革命小将嘛!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为。”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可怜呀!挨了打,还说打得对。我对王说:“今夜我们不会打你的,希望你将叛党的全过程及有关人员交代清楚。”

    审讯非常顺利,我记录了谈话内容,交王签字后,与编导一同回到一楼队本部。队长正在布置明天的战斗任务…… 到离城三十公里的军火库搞枪。开完会后,我与编导走到食堂去吃免费夜餐。吃完夜餐后,我站起来,将左臂上的臂章扯下来,交给编导说:“请你替我交还队长,我不干了!”

    三四、大学生们横尸街头

    自我被挤出了我自己办的学校后,失业没有收入。当时的中国社会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小敏在生产队出工,任她如何的卖力,收入还是最少。我家快要断炊了。

    为了能生存,我想回到土方队工作。当我走进劳动服务大队办公室,使我惊喜的是昔日与我一道创办学校的毛明正是劳动服务大队的负责人。原来他参军已转业回乡,因为他参的是铁道兵,修筑铁道,转业之后就业劳动服务大队当队长。他知我的来意后说:“教书没什么搞头,别去受那份罪了,你来得正好,我队正准备接收东区××街道办的汽车修配厂,我派你去将它拿过来。”

    该厂名义上是街道办事处所办,因文化大革命,政府基层组织已经瘫痪,该厂的会计是一个中央已经点名为反动组织的小头头,被军区逮捕。毛明乘机要我去接任会计将小厂的财权拿过来。

    毛明带我到了该厂,该厂坐落在市中心一条小街中,出了街口,就是市的最宽的一条大道,离街口约二百米之处,有一座大厦,那是建国初,我国与苏联度蜜月时建造的,取名叫‘中苏友好馆’。不久,中苏关系恶化,除了阿尔巴利亚以外的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都跟着苏联走,所以就将这‘中苏友好馆’改为‘中阿友好馆’了。

    其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已进入两派(造反派、保皇派)武斗阶段,我市各保皇阵地已被造反派攻下。不甘失去权力的当权者带着支持他们的保皇派和公、检、法逃往农村。

    唯有这‘中阿友好馆’,保皇派大学生们仍盘据在那里。那屋顶上的高音喇叭仍与造反派唱反调。造反派恨之入骨,正在围攻这座保皇派死守的阵地。

    我与毛明办完接收汽车修配厂之后走出街口。大道上已少有行人。只见‘中阿友好馆’有黑烟升起。呀!造反派用火攻了。不一会儿,‘中阿友好馆’的大学生们突围冲了出来。向河边跑去。忽然从小巷中冲出十几个头载面罩,手拿锄头柄的人追上大学生,用锄头把猛击大学生的头部。一刹那间,击倒八、九个,还一阵毒打,横尸街头,扬长而去。

    逐渐有人走向尸体,我与毛明也走过去看。有一个胆大的人从各具尸体衣裳口袋中搜出学生证,全部是某大学土木系的。

    回家的路上,我默默地想着:我也是一个大学生啊!十年前,在那场反右派斗争中,我差一点命丧黄泉,是母亲救了我,再一次生育了我,是岳之海教授教导及鼓励我,是岳小敏的爱使我能活到今天。

    三五、厂长盗卖材料

    我接任汽车修配厂的会计后,该厂的全部资产由我管理。银行支票没有我的印章,任何人休想取出分文。我将仓库中的修车工具及汽车配件一一清理后,建立了明细账。

    厂里的所有支出,依靠的是客户来修车时的预付款。我在该厂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感到修车速度太慢。而用料太多。厂长每日喝酒,不抓生产。我还发见仓库中的东西有丢失现象。

    有一天,天尚未大亮,我跑步到厂上班。到厂门前不远的地方时,我看见厂长与一个人谈话。我快步跑过去,原来那个与厂长谈话的人是一个收破铜烂铁的小贩。厂长见我到来,马上示意小贩快走。我问厂长干什么?他神秘地笑着说:“仓库中一点废料,留着没用,变点钱。”我明白了,他是在盗窃公物。在这兵荒马乱,无政府状况下,我奈何他不得。我装着无所谓的态度与厂长一同走进办公室。

    厂长殷勤地对我说:“吃过早餐了吗?”。我回答说:“吃过了”。“那么,就到我家去喝杯酒吧!”厂长说。“别客气,我不会喝酒。”我拒绝了。停了一会,厂长从他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一条大前门及一包白面点心丢过来说:“点心带给孩子吃吧!香烟给你洽谈业务。”

    回忆起我建国前就到革命大学学习,参加人类最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运粮支援前线,与抢粮土匪打仗,任务结束后,被分配到地方粮食部门工作。当时我只有十八岁,虽未入党,但已是共青团员,而且是团委委员之一。后来分配去私营米厂调查大米出米率及加工成本,以便政府订出回收大米数量及付给米厂老板的加工费价格。

    我这个差事,对于米厂老板来说,是一个关系米厂老板利益的大事。当我走到米厂工作时,米厂老板将我看成是钦差大臣。百般巴结我,送钱送物,有的还让自己的女儿百般挑逗诱惑,只求我少报出米率,多报加工成本。这些情况,我都向组织详细汇报,害得这些老板们一一挨批。

    唉!想不到共产党建国将近二十年了,我变成了反党反人民的右派,还有厂长之流之人向我行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