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有爱（十）

作者: 罗大周　 发表时间 2006-02-06 19:03:01 人气：815     四六、军宣队长也奈何我不得

    杜丽飞虽被我轰走，但我的思想并不安宁。我是一个为当今社会不容的右派份子。虽然社会已有所变化，中苏在珍宝岛打了一仗（我的右派言论有反苏言论），俗话说：“官不认错”，打压右派的政策并未改变。漫长的见不得天日的右派生涯，使我的青、壮年过得好窝囊，我的青春被糟蹋，我的前程被断送，我的理想被破灭。我产生了要与杜丽飞之流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苏户籍带了五个陌生人来到我家。我向全身的每个细胞发出了准备战斗的命令。待他们相继坐定之后。我大声地说：“苏户籍！又是什么好事找我？除你之外，其他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请自我介绍一下，否则不好谈话。”苏户籍忙着介绍，我马上制止，一定要他们自我介绍。一个中年男子说：“好吧！我首先介绍吧！我姓张名志勇，市房地管理局房管科负责人，现为驻本街道办事处军宣队副队长。”此人带头自我介绍后，其他的人也一一介绍了。一个是本街道办事处党支部副书记，一个是负责治安的治保主任，还有两个是某军工厂的工人。待他们介绍完了。我说：“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呀？”张志勇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学习班是一个好办法，本街道办了一个学习班，我们今天特来请你明天到学习班学习。”

    “是的，毛主席说过，办学习班是一个好办法，但毛主席没有说，我陈青山一定要进你们办的学习班。”我这一句话弄得对方哑口无言。办事处副书记忽然起身走了。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我对张志勇说：“张科长，我听你谈话，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去学习班学习就免了吧！有什么问题，我们能否单独谈。”

    忽然，办事处副书记带了两个拿着绳子的大汉站在我家门口，等副书记进房坐定之后，我冷笑着对他说：“准备用绳子捆我去学习？哈哈！上一次你们将我关在图书馆十天，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你们捆我去，我不说话，也不动笔，你们也奈何我不得。你们这种态度，我偏不去。”

    张志勇终于说：“好吧！今天晚上八点钟，你到派出所楼上找我，我们单独谈。”。

    四七、派出所楼上闹翻了天

    军宣队究竟要干什么？学习班究竟学习什么？我想去摸摸底，母亲与小敏也主张去与张副队长单独谈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吃过晚饭，洗了澡（三伏天，热得很）。换了一件唯一的没有补钉的衬衣。来到派出所楼上军宣队办公室。找到了军宣队张志勇副队长。将我父亲以及我自己的历史过细地讲给他听。我希望他能听出我是一个拥护毛主席的人。我没反党。我没有工作是因为生产队长欺侮我老婆，我与他斗，他利用我老婆是地主子女，说我没有正确的阶级立场，以贫下中农的名义联名写信向教育科反映，将我的教书工作搞悼……

    正说间，一个穿着军装的高个子走了过来对张副队长说：“老张，你还没洗澡吧！水快没了，你快洗澡去吧，让我来与他谈。”

    这人是军宣队正队长，等副队长走后。他大声地对我说：“陈青山，我没工夫与你谈，要谈，到学习班去谈。”我说：“我又没有找你谈，你没工夫，我更没工夫，我这就回家去，或许等老张洗完澡，我再与他谈。”这正队长向桌上猛击一掌骂道：“陈青山！你这个臭小子！本市八十万人口，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小子，你到底是去不去学习班？”

    我站起来，猛然也向桌上击了一掌大声吼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凭你这恶劣的态度，我就是不去学习班，不去！不去！不去！你敢把我怎么样？”忽然进来三个军宣队员，二男一女，女的就是杜丽飞，我的怒火猛地燃烧，大声地吼叫：“杜丽飞！你们软的不行来硬的了，我没有工作，我没有做反革命的事，你们凭什么要我到你们办的学习班去学习？建国前我就参加了革命，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我背得出来，我到你们办的学习班去学习什么？一百个不去你们办的学习班！我不与你们再谈什么了，你们去请派出所周所长来……”

    派出所的楼上闹翻了天，周所长从楼梯口出见了。他向我招手：“来！我们谈谈！”我向这些军宣队员怒目而视，大摇大摆地跟着周所长下了楼，来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没有亮，周所长打开了电灯，客气地对我说：“请坐！”又从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请我喝。还递给我一支香烟。替我点燃之后，也点燃了自己衔在嘴唇中的香烟。

    我冷静地看他怎样？他一边吸烟一边翻看桌上的一份材料，笑着问我：“你为什么对军宣队发这样大的脾气？”我说：“他们把我当敌人看待，那么，他们就是我的敌人，对待敌人有什么好说的，拼个他死我活，或许是他活我死。”周说：“不会把你当敌人看待的，还是内部矛盾，你的情况我知道。”我直率地问周：“你看过我的档案吗？”他也很直率：“早就看过了。”“既然看过我的档案，你应该知道我是没有问题的人，为什么军宣队老是缠着我。我不信你看过我的档案，你能点一下我的经历中的内容吗？”周说：“你在大学读书时，反右时，你有两个同学与你同观点，一个姓陆，一个姓胡，对吗？”我马上说：“对！看来所长的确看过我的档案。那么，我请问所长，我究竟是不是右派？”周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你自认没问题，为什么怕进学习班呢？反而让军宣队怀疑你有大问题。听说你曾到北京上访，还到过中南海，你到学习班将此事交待清楚不就完了。”

    第二天，当我到学习班报到时，意外的看见壁上贴了一张通知：奉上级指示：军宣队已撤回，学习班停办。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久，军宣队撤走及学习班停办的原因明白了。原来发生了9.13事件，军宣队的总头头林彪叛逃，死在蒙古温都尔汗。

    四八、两杯水的威力

    林彪是在中国宪法上被定为毛主席的接班人，在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大陆中国人在喊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同时，也要喊林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林彪叛逃，这真是一个天大的事件，每个懂事的中国人心中都会有各种疑惑和想法。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全家有救了。我要去力争恢复工作。首先争取生存的物质条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到六年前通知我不要去上班的丁校长家，要求丁恢复我的工作。丁说她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向区教育科反映。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音讯，我只好到丁校长那里去问讯，她说：“你的事，我早已经向上面反映了，上面正在研究。”。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得到的回答仍然叫人失望。

    春节过后，趁新学期的人事尚未确定之前，我就开始了申请复职。丁校长说：“现在还是寒假期间，没人上班，开了学再说吧！”。

    一拖几个月，六一儿童节都快要到了，这学期都快要完了，我的工作还是遥遥无期，怎不令人勘忧与气愤。

    回忆我第一次被迫离开自己创办的学校时，正值四清运动。当时学区党支部书记是一个叫杨安尼的女人。她是掌握民办教员去留权力的人。她为什么要乘清理阶级队伍之机，迫我离职回家呢？原来她丈夫一个同事的老婆请她安排一个教员工作，她为了要安排这人来我校工作，搞到一个空缺，莫须有地将我踢出学校。“冤有头，债有主。明天与我一同去找杨安尼算账。”我对小敏说。

    为了能容易找到杨安尼，我们决定晚上到杨的家中去找她。晚上约八点钟，我们敲开了杨的家门。杨安尼开了门，我已经有六年未见过她了，昔日的官架子小了一些，因为她也曾被造反派整过。她让我与小敏进客厅坐下，倒了两杯开水给我们之后，就到另一间房去了。开始，我以为她会很快出来与我们谈话。十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

    莫名的怒火，烧得我发了狂。我大声地叫唤：“杨安尼！你出来！老子今天要找你算账！”。杨安尼出来了，我两手端起茶案上的两杯水，走到她的卧室，不由自主地向她的床上泼去。

    杨安尼叫了起来：“唉呀！你怎么泼水在我的床上，来人呀，来人呀，他们泼水在我的床上了啊！”一个男人出来了，是杨的丈夫。我大声地说：“泼点水在你们的床上，你就急得这样，不好受？杨安尼！六年前，你下令搞悼了我的工作，使我全家饥寒交迫。我好受吗？我今天要找你算总账。你明天八点钟到教育科等我，我们当着科长的面来评理，你为什么要害我一家人？如若你不等我来说理，我明天全家就住进你家吃饭。”

    第二天早餐时，居民组长笑嘻嘻地通知我：“陈老师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你的工作解决了，办事处要我通知你，今天上午八点钟到教育科报到。”两杯水竟有如此的威力。

    四九、沉沦有爱

    一九七九年的一天，区教育科科长罗丹打电话叫我去。进入他的办公室，他微笑着对我说：“请坐！”罗丹是中师毕业后，老老实实当了十几年的教员后，因成绩优异，才升任科长的。他待人诚恳平和，口碑很好。他能体会教员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艰难。他曾公开在大会上表扬过我。说我博学多能，是教学的多面手，是搞勤工俭学的能手（工与农的动手能力强）。而且为人老实……春节时，他还与学校领导一同来我家看望过我，并送些补助金给我。

    待我坐在办公室的木沙发上，他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陈老师呀！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老实人，我真看错人了。你原来是一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

    我已猜想到他说我不老实是怎么一回事，我装糊涂说：“科长，你没看错人。我的确是一个老实人，一贯讲老实话，反右时，我讲老实话，文化大革命时，我讲老实话……”

    罗丹大笑起来：“你说你老实，我现在问你，你是不是右派份子？”我笑而不答。罗丹要管人事的干事黄安迪老师将一份公函给我看。

    公函这样写道：“贵区老师陈青山，原系我院无线电工程系自动控制专业学生，五八年被划为右派份子，该生已向我院提出申诉，要求将他在反右派斗争中的问题进行复查，请贵区教育科将其档案寄来我院，我院将根据中共中央（1978年）55号文件精神及本人的申诉进行复查。”

    罗科长说：“陈老师，你真不简单呀！你的右派问题能瞒到今天，是瞒到底了，逃过了公安机关的公开管制，因为你还是民办老师，我们未掌握你的档案，你的档案你知道在哪里？”我说：“在文化大革命时，我与林彪的军宣队斗争，派出所的周所长曾说看过我的档案，我想，我的档案在公安局。”

    学校开始放暑假时，黄安迪老师通知我到教育科去。我领到了为我改正右派的文件，全文如下：

    关于错划陈青山同志为右派分子予以改正的决定

    根据中共中央（1978）55号文件的精神和1957年中央《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以及本人的申诉，对陈青山同志在反右斗争中被划为右派分子的问题进行了复查。复查结果，划陈青山同志为右派分子属于错划，应予以改正。

    经研究决定：

    撤消一九五八年划陈青山同志为右派分子的决定，恢复其政治名誉。

    中共 ×× 工学院委员会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二十二年的右派生涯终于结束了！党的老前辈薄一波同志在《若干重大政策与事件的回顾》中写道：“……许多政治上热情但不成熟的学生，由于他们被错划为右派，使他们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损失和不幸，也是党和国家的损失和不幸……”

    中国的右派何其多也！可歌可泣的故事何其多也！家破人亡的何其多也！我在沉沦为右派分子之后，也曾轻生而自杀过。是我的母亲、我的岳父、我的妻子和一切有良知的人们用爱挽回了我的生命。我的这些故事如有人写成书就取书名为《沉沦有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