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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与中国古代文学
鲁迅曾指出:“倘要弄中国上古文学史,不是还得看《易经》和《书经》吗?”①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中,也曾主张“揭去后人所加上的一切神秘的衣裳,”呼吁“从《易经》中寻出当时的艺术。”显然,中国文学的研究者们已经注意到《周易》与中国古代文学早已结下的不解之缘。事实正是如此,研究中国上古文学史,不能不认真研究《周易》,《周易》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四个方面:
(1)《周易》的文学思想是后世文学批评理论的滥觞
《周易》作为一部特殊的哲学著作,是通过“形象”来说明哲理的,这类“形象”以两种方式体现:一是依赖于卦形符号的暗示,二是借助于卦爻辞文字的描述,二者体现了早期的文学象征意义。
由于卦爻辞摄取了各种人所熟知的象征物,创造了生动而具典型性的象征形象,兼之卦爻辞富于哲理色彩的暗示性,使其象征意义鲜明化、深刻化、含蓄化——这就是卦爻辞象征艺术的三大特点。
①  鲁迅:《鲁迅全集》第五卷,第 23 页。
卦爻辞摄取了人们所熟知的象征物,使幽隐的象征意义鲜明化。
在四百四十八则卦爻辞中,作者摄取了人们生活环境中的种种事物或现象作为象征的客体,这些象征物包括十一类,一、人物:加王、公、夫、妇,二、人体:如耳、鼻、股、趾,三、飞禽:如隼、鸿、鹤、雉,四、走兽:如虎、豹、马、鹿,五、水族:如龙、鱼、龟、鲋,六、植物:如杨、杞、葛,七、器物:如车、舆、瓶、瓮,八、食物:如酒、肉、膏、■,九、建筑物:如宫、庙、屋、庐,十、山川原野:如陵、陆、渊、谷,十一、气候现象:如履霜、日中、不明晦、密云不雨……等等。
《周易》作者之所以取用如此广泛而且为人们所熟知的象征物,目的当然是力图使卦形所寓含的幽隐的象征意义得以鲜明地体现。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如《乾》卦以龙的运动变化来象征事物发展的过程和规律:
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潜龙、见龙、跃龙、飞龙、亢龙既说明了龙在不同环境下的各种运动变化状态,又表示了事物在发展中不同阶段的不同情况,从而比喻了人事。
初九爻辞说,龙处在潜伏阶段,还没有发挥作用,表示事物处于隐微状态,比喻人隐居不出。九二爻辞说龙已经显露头角,表示事物发展变化已显现可见,比喻有才德之人能出来活动,可以大有作为。九三爻辞说有才德的人要真正能做出成就,必须兢兢业业;九四爻辞说龙在渊中自由活动,为龙腾飞准备了条件,比喻人处于有利环境,发展事业会顺利。九五爻辞说龙跃起而飞升到了天上,表示事物发展到了鼎盛时期,比喻有才德之人到了登上高位大有作为的好时机。上九爻辞说龙已飞到了天空极高处,脱离云层,必有过悔,表示事物发展到顶点,就要走下坡路,进入衰落阶段,比喻人居极高之位后,骄傲自满,脱离臣民,必被臣民推翻,用九爻辞说,六爻的龙象征万事万物生生不已,事物无终止地生成。
《乾》卦通篇使用象征手法,通过人们熟知的象征物龙的潜、见、跃、飞、亢这些运动变化形态,表达了事物由隐到显,由低到高,由小到大的发生、发展和衰落的过程及其规律,更主要的是说明人事。试想此卦如果不用人们熟知的象征物,而是以抽象的语言析抽象的寓意,那么这一爻隐而未显的象征意义就很难被人们所知晓了。
卦爻辞创造了象征形象,使鲜明的象征意义深刻化。
我们仍以《乾》卦为例。《乾》卦中六爻都取用同一种象征物——龙,其象征物在各爻中已是具有不同生动而初具典型性的象征形象。同样是“龙”,在各条系辞中却各有不同的个性气质,“潜龙”,隐伏水底,待时而动;“见龙”,初露头角,跃跃欲试;“跃龙”,条件具备,有待成功;飞龙,大功告成,前景辉煌;“亢龙”,冒进取咎,悔之莫及。
《乾》卦爻辞分别塑造了不同环境中各具特性的“龙”的形象,使爻辞的象征意义显著地深化,从而使读者更深切地了解、体会作者的用意,这便是文学的功能。读者阅至“潜龙”一爻,便会产生人隐居不出,静处不动,修身蓄德的感受,甚至可能产生洁身归隐的想法;阅至“跃龙”,便会感到条件已备,要大干一场,可望成功;阅至“飞龙”,会振奋精神,大有作为;阅至“亢龙”,会产生戒骄勿躁,谨防冒进的体会。我们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感受,正是卦爻辞的象征意义因象征形象而深刻化的原因。
卦爻辞的暗示性,使其象征意义含蓄化。
《周易》的最初功用是占筮,为了使这种推测有较宽余的回旋余地,卦爻辞往往建立在富有哲理性的暗示的基础上,这就造成其象征意义的含蓄性。正如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所说“象征在本质上是双关的或是模棱两可的。”前人说“《易》难看,不比他书,……如说龙非真龙”(《朱子语类?读易》),正因为“龙”是用作暗示的象征物。
我们仍以《乾》卦为例。
《乾》卦的象征物是“龙”,而作者的本意“说龙非真龙”,是以龙的运动变化来象征事物发展的过程和规律,其终极目的,是以“龙”来说人,以事物的发展过程暗示人的行为,二者事实上又内在地融合为一体,象征着奋发向上有所作为的精神,这种精神同时依存于不断变化发展的各种环境中。其六爻分别暗示了这种变化的复杂过程,旨在告诫君子如何审时度势,奋发有为。显然,卦爻辞的这种暗示性,使其内寓的哲理颇为丰富,使象征意义耐人寻味,启人深思。所以朱熹说:“盖《易》不比《诗》、《书》,它是说尽天下后世无穷无尽底事理,只一两字便是一个道理。又人须是经历天下许多事变,读《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密端正”。①对于这个特点,《系辞传》说:“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所谓“其旨远”,即《周易》的哲理意味深远;“其辞文”,即卦爻辞富有文彩;“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正是说卦爻辞的暗示性导致其象征意义的含蓄化。
《周易》卦爻辞的象征艺术,对后世文学表现手法产生了极大影响。这里,我们就卦爻辞的“象征”同《诗经》的“比”、“兴”作一比较分析。
比:象征艺术本来就含有浓厚的比喻因素,因此,卦爻辞创造的所有的象征形象,也可以说都是通过特殊的“比喻”来显示一定的哲理意义。卦爻辞象征的“比喻”性,类似“暗喻”,即所喻指的对象在爻辞中一般不出现,其义复杂含蓄,而《诗经》的“比”,大部分是明喻,如《诗经?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士,爰得我所。
作品以硕鼠贪婪无厌的丑恶形象,来比喻靠剥削为生的贵族,表现人民的反抗。
无论暗喻,或是明喻,就其实质而言,《诗经》的比喻手法与卦爻辞象征的“比喻”性,无疑是一脉相承的。
兴:《周易》的取象,是拟取人所熟知的各种物象来象征其哲理意义;《诗经》的“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两者在借助外物以创造形象,寓托内情这一基本方式上是颇为相似的,故清章学诚言:“《易》之象也,《诗》之兴也,变化而不可方物矣。”①
如《周易?大过卦?九二》爻辞“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其意是枯老的杨树重新发芽长叶,反枯为荣,老头子娶得少女为妻,转向年轻,所以无不利。
①  《朱子语类?易纲领》。
①  章学诚:《文史通义?易教下》。
爻辞中“枯杨生稊”是起兴,引起下文,并比喻老头子娶了年轻女子为妻。作品的鲜明的形象,铿锵的韵调,触景生情的比、兴手法,写出了老人寻得青年配偶,呈现着枯木逢春的生机。
再如《诗经?周南?关睢》:“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作品以洲中嘻戏的关睢鸟起兴,引起男女相爱的正文。
通过对《周易》及《诗经》作品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周易》卦爻辞的象征艺术与《诗经》比兴手法的联系。《周易》卦爻辞取“象”以寓“意”的象征艺术,对其后的文学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诸如先秦诸子文中突出显示的运用寓言阐理的特色,如《孟子》的“揠苗助长”,“奕秋诲奕”;《庄子》的“疱丁解牛”,《韩非子》的“滥竽充数”,“郑人买履”;《吕氏春秋》的“刻舟求剑”;《列子》的“杞人忧天”;《战国策》的“南辕北辙”等等,以及屈原作品高度发挥的“兴寄”手法,都显示着《周易》象征艺术的深远影响。
此外,《易传》的哲学思想也包含了某些文学观念,或者为某种文学观念提供了解释的依据,对此,过去的一些文学批评都曾有所提及,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易传》的文学思想及其对后世的影响。
《易传》文学思想中十分重要的观点之一是“象”这一观念。《系辞》说:“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这是以事物的形象解释易。于是,便“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产生八卦,又以八种卦体和阴阳二爻的变化,比附万事万物。
《易传》中象的观念的形成、阐释和提倡,推动了从具体事物出发的思维方式,因此,易象便与文学形象具有某些共同之处,清代学者章学诚曾说:“易象通于《诗》之比兴”,指出“易”与文学的关系。他同时认为“象”包括“人心营构之象”,这即是通过想象创造构成的形象,他用比兴解释易象,又强调创造的形象与自然之象的关系,认为易学能起到传情达意的作用,这就把《易传》的“象”及其对文学的关系作了很好的说明。
易象模拟自然,《易传》将“易”解释为对客观事物的模拟,这一思想反映在文学上即是要求文章也源于自然。文源于自然说给予后世文论的影响,包括两种理论,一种是强调师法自然,反对人工雕琢,以苏洵、苏轼为代表;另一种则认为文章应象自然界那样变化多姿,以皇甫湜、田锡为代表。
《易传》文学思想中的另一个观念是“变”。《系辞》说:“生生之谓易”,生生即是不绝之辞,指变化不绝,万物恒生。因此,《周易》的每一爻都反映着客观事物的变化,而卦爻辞则是带有主观感情的对种种变化的描述。《易传》的“变”的观念,为文学形象的复杂性、生动性提供了解释的基础,为文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变化提供了哲学的说明。
《易传》“变”的观念,影响后世文论极大。刘勰《文心雕龙》便有“通变”一篇,专讲文学的继承与革新,指出“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文律运周,日新其业”,意思是说文学必须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有新的创造。显然,这种理论的基础是受《易传》“变”的观念的影响。在我国文学批评史上,凡主张文学应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者,无不称引《易传》而加以发挥。如袁枚认为“文章之道,如夏、殷、周之立法,穷则变,变则通。”(《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九)清代叶燮论诗,强调发展变化,认为“但就一时而论,有盛必有衰;综千古而论,则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复盛。”又说“盖自有天地以来,古今世运气数,递变迁以相禅。古云天道十年一变。此理也,亦势也,无事无物不然,宁独诗之一道胶固而不变乎?”(均见《原诗内篇》)认为万事万物皆变,这正是《易传》的主导思想。
《易传》的“穷、变、通、久”的有关“变”的说法是后世文学变化创新学说的基础。受这种“变”的影响在文学上便出现了“变”的理论,“变”的现实,一种文体或一种风格,发展到了末流,写到了穷尽处,不变是不可能的,只有变才能拓展局面,扩大范围,文学才能更真实地反映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及人生,才能保持其永久的生命力。这当然要归功于《易传》“变”的观念的影响。
《周易》中的“变”的观念还包括阴阳组合及物极必反的思想。这两个基本思想对于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也极大,仅以小说为例,《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张飞,《水浒传》中的宋江、李逵,《西游记》中的唐僧、孙悟空,都是阴阳两极性格的最佳组合,而这些作品的情节发展,又无不是遵循着“物极必反”的原则进行的。
(2)《周易》文学现象中的美学意蕴
其一,“观物取象”与“立象尽意”——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滥觞。
文艺的流派主要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二者都扎根于现实生活,都具有现实性,但又有区别,前者偏重现实本身,后者偏重生活理想;前者强调写实,后者强调写意;前者所创作的审美形象往往是现实中存在的,后者所创作的审美形象多带有假想的特点。究其实,这后世形成的两种不同的创作倾向早在《周易》中的“观物取象”和“立象尽意”中见端倪。
所谓“观物取象”,正如《易经?系辞》所言,观夫自然、社会生活中客观存在的具体事物,再模拟这些具体事物,使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易象”。正因为这样,《周易》中出现的具体形象,即“易象”并非凭空杜撰,而是作者“观物取象”的产物,因此,它们与大自然、社会生活中实际存在的事物相象。当然这种相象是经过作者的选择、加工,概括和重新组织的。
《周易》的“观物取象“始终是以客观存在的现实为中心的,强调现实本身,它所创作出的审美形象,是描摹现实的“写境”。尽管《周易》作者不会意识到他在用现实主义方法进行创作,但“观物取象”的实质已构成现实主义的主要因素。
与此相反,所谓“立象尽意”,则是与“观物取象”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创作精神和表现手法。《易传?系辞》言:“圣人立象以尽意”,亦即王弼《易?略例?明象》所言“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
《周易》的作者正是要通过立象以尽意,所谓尽意即是要对天下之道上下求索。《易传?系辞》说:“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揭开事物的真相)成务(明确成就事业的方法),冒天下之道(总括天下事物不断变化的规律),如斯而已者也。”
《周易》作者为了“尽意”,为了实现宏伟理想,使《周易》中不少卦爻辞的含义往往超越了它简短的语句所能概括的范围,由有限转入无限,转向大千世界、浩渺宇宙、茫茫人海。为了尽意,作者有时通过想象、幻想,虚构了一些带有假设性的奇象。如前所述《泰》卦(  )的地(  )在上,天(  )在下的奇象,以此显示阳气上升,阴气下降,二气相交,象征着天地交感,意味着变化发展。从而万物生生不息。所以,《泰》卦象征吉利,因为它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周易》作者通过想象、幻想、虚构的这一奇象,便将《泰》卦的深意尽情表述出来。
为了“尽意”,《周易》的作者有时驰骋想象,到远古的神话传说中去取象,比如《乾》卦,摄取古代传说中龙的各种不同形象,表现事物发展的过程,同时尽量表现多方面的人生哲理,龙的形象当然是假想的形象。
《周易》的立象尽意偏重于生活理想,其所立之象,主要是写意,其中呈现的审美境界,是寄托理想的“造境”。这些又无意中构成浪漫主义的主要因素。
因此,我们可以说中国文学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道洪流的源头是《周易》中的“观物取象”与“立象尽意”。
其二,“以象喻理”——文学形象思维的第一步。
在《周易》的创作过程中,“观物取象”或“立象尽意”,都坚持了“以象喻理”的表现方法,《周易》的大部分内容不是抽象的说教,而是“以象喻理”。通过比喻,以具体生动、可感的形象去表现一定的生活哲理,这一点使《周易》这部哲学著作同时兼有文学特征。这种表现方法,可以说贯穿在《周易》全部内容之中。《周易》中一些卦爻辞既是喻理之象,也是形象鲜明的文学作品:如“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这些卦爻辞,实际上已与民歌区别不大。
《周易》的“以象喻理”,正是文学艺术区别于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以象喻理”的过程正是形象思维的过程,始终伴随着具体的形象。《周易》的作者虽然不会自觉地认识文艺的这一规律,但是他们已经用形象和图景来思考,坚持了“以象喻理”的表现方法,表明上古人们已不自觉地迈出了艺术思维的第一步,掌握了文艺的特征。
《周易》“以象喻理”的表现方法,启示历代文艺家充分重视文艺的特征——形象性,以增强作品的感染力。陆机的《文赋》进一步从理论上谈到这个问题,所谓“期穷形而尽相”正是文艺的形象性的要求。刘勰的《文心雕龙》强调文艺作者要“神与物游”,“物以貌求”,都是强调文艺作者要进行形象思维,要以形象说话。
其三,意在言外——诗词寄托说的先声。
为了“以象喻理”,《周易》常用一些生动的比喻,这些比喻往往不让特定的被比喻的主体事物直接出现于文中,仅仅描述取作比喻的客体事物,这一特点,使《周易》具有寄微于显,意内言外的特点。
《周易》中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以《坤》卦为例: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五:黄裳,元吉。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用六:利永贞。
此卦中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外在的字面意思是二龙在野地搏斗,流血染泥土,成黑红黄混合的颜色。其隐微之意是用以比喻人间之战,双方不免俱有牺牲。因此,要谨慎从事。此爻所象征的这种意义,在爻辞字面上并没有任何表现。
这种意在言外的表现方法,是要求读者通过表面浅显的事物,领会其中寄托的深刻含义。这内在的含义,往往还要读者凭着各自的生活体验去作补充,去再创造,才能心领神会。
由《周易》始创的这种表现方法,在我国诗歌发展的漫长过程中越来越受到重视,并被广泛采用。
“意在言外”的表现方法在诗歌中使用相当多。历代诗论家都主张“人贵直,诗贵曲”,多强调“语不欲犯(语言不能直接说出题旨),思不欲痴(思维不能像伦理思辨那样痴滞呆板)。”李东阳在《怀麓堂诗话》中说:“盖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而难于感发。惟有所寓托,形容模写,反复讽咏,以俟人之自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则神爽飞动,手舞足蹈而不自觉,此诗之所以贵情思而轻事实也。”这段论述强调了诗的寄托说。
词较之诗,则偏重于抒情,它不着重再现外在的客观世界,而是着重表现人的内心活动,即人的思想、感情、心灵、意念的流动,因此,词比诗更要求“以少总多”,“语不欲犯,思不欲痴”。清代张惠言,将《易》学的论点运用到词论上,提出了“意内言外谓之词”的寄托说,强调词贵寄托,要词外求词。
《周易》所开创的“意在言外”的表现方法,成为我国文学的重要表现手法,被历代文人重视,因为这种写作方法将间接性(虚、隐的方面)寓于直接性(实、显的方面)之中,使直接性与间接性矛盾双方达到和谐统一。这种方法所创作的作品往往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效,十分耐人寻味。
其四,“杂”与“一”的统一——《周易》中的艺术辨证法。
《易传》:“君子豹变,其文蔚也”,意思是说君子的文章须如虎豹的斑文,灿烂而多变化,富于文采。对实现这个标准,《周易》提出了独到之见。
《易传?系辞》:“物相杂,故曰文。”意为必须让一些对立因素相杂相错,相反相成,才能斐然成章。并云:“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意为《周易》反映天下之事内容非常复杂,但却不离其主旨——事物变易之道,全文是统一体。
由此我们得出《周易》所谓的“君子之文”是“物相杂”与“贞夫一”的统一。如果只有杂,势必使文章杂乱无章;反之如果只有一,势必使文章单调乏味。只有将两者结合起来,处理得当,达到矛盾的对立统一,多样而和谐,才能言之有文。因此,《周易》较之同时代及以前的散文更富文采。
《周易》中蕴含的艺术辩证法思想,对后代艺术家颇有启示。他们能意识到在对立中求统一,在多样中求和谐的重要性,他们能将诸多矛盾方面辩证地统一起来,如取舍、详略、虚实、浓淡、平奇、抑扬、擒纵、巧拙等等。正因为历代文学艺术家能在艺术的矛盾对立中求得和谐的统一,才产生了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可以说,没有矛盾的统一,就不会有中国古老而精彩的文学艺术。这当然要得力于《周易》中“杂”与“一”的启示。
(3)《周易》与中国古代文学表现手法
《周易》卦爻辞在中国散文发展史上占有一定地位,较之甲骨卜辞、钟鼎铭文在散文方面跨进了一大步。甲骨卜辞、钟鼎铭文只是一种简单的散文的雏型,只是把占卜之辞,祭祀之事粗略地记下来,毫无雕饰,这类文字单调乏味,表现力相当幼稚。
《周易》卦爻辞的进步大致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散文与韵文相结合。
《周易》是一部散文,句式基本上是散行的,一些爻辞又穿插一些韵文,如“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坤》卦),这类句式都是散行的。爻辞中的韵文很多,有些用得相当精采,如:“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大过》卦),“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无咎无誉”,(《大过》卦)。这两爻辞音节和谐,有韵律,“稊”、“妻”、“利”、“誉”都是同韵字,而且“利”与“誉”都在句的末尾上,构成了“压脚韵”,读来琅琅上口。
由于《周易》散文之中又杂有韵文,使人读来于平淡无奇中有新颖之感,大大增强了卦爻辞的表现力、感染力。
其二,长短句和对偶句相结合。
《周易》卦爻辞主要是长短句组成,如“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离》卦);又如“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乾》卦)这种长短句式,使人感到有一种参差错落之美。
在《周易》卦爻辞中也有不少对偶句,如“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屯》卦),此爻辞班、涟押韵,句末用助词如,而且上下两句结构相同,音节相等,意义相近,这是成功的对偶句。又如《大过》卦,不自觉地运用了对偶的修辞方法,爻辞除断占辞外,文句整齐,隔句或不隔句两两相对。初六爻辞与上六爻辞的“藉用白茅,无咎”;“过涉灭顶,凶,无咎”相对,九二爻辞与九五爻辞的“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无咎无誉。”相对,都是先说天道,再说人事。九三爻辞与九四爻辞的“栋桡,凶”;“栋隆,吉”相对,这种两两为偶的句式,是《易经》编者的艺术加工。
《周易》卦爻辞中的这种对偶句及对偶修辞方法,使爻辞出现一种平衡对称之美,大大增强了爻辞的表现能力和效果。
其三,叙述与描写相结合。
《周易》爻辞将静态的叙述与动态的描写相结合,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作为散文,《周易》主要是叙述,如《小蓄卦》是叙述先民从事农业生产的情形,其九五爻辞“有孚挛如,富以及邻”,意思是因为有邻居的帮助,才把抢粮食的人俘虏并捆了起来,保住了粮食,过上了富裕生活,这显然是使用了叙述的笔调。
《周易》在叙述的同时,还使用生动的描写的手法,从而,使其所表现的内容形象更生动感人。如《中孚》卦六三爻辞:“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这段描写生动表现了作战胜利后战士们的各自情态,有的击鼓乘胜追击,有的力已竭而疲倦,在休息;有的激动得流泪,有的欢快的歌唱,把胜利后参战者的表情、心态、行为描述得非常形象具体,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战后的鲜活动人场面。
《周易》叙述描写事物词汇相当丰富,语句简短、洗练、生动、形象。如描写震雷之下人的各种不同情态:“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七■”(《震》卦);描写敌人入侵,家园遭破坏后,人们的悲苦“出涕沱若,戚嗟若”(《离》卦);述说对家庭成员的行为规范要求,不能任凭“家人嗃嗃”、“妇子嘻嘻”(《家人》卦)等。
再如描写动物:写猛虎扑食曰“虎视眈眈,其欲逐逐”(《颐》卦);描写马的形色是“贲如皤如,白马翰如”(《贲》卦);讲龙在野地搏斗则“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卦)。
《周易》中的这类描写尚有很多,正因为《周易》使用了相当丰富的词汇,以完整而又洗练的语句,描绘出生动的事物形象,因之也取得了相当的文学价值。
其四,《周易》卦爻辞中的短歌采用了“赋、比、兴”的表现手法。
《周易》中有不少短歌,少者只有两句,多者不过六句,大都韵律和谐,句法整齐,可以咏唱。如:《屯》卦:“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归妹》卦:“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等,这些短歌言简而洗练,理玄而旨深,隽永、含蓄,前人陈骙《文则》曾云“易文似诗”。张蔚然《西园诗塵》则进一步指出“易象幽微,法邻比兴”。《周易》卦爻辞中采用赋的手法的短歌也很多,如:《中孚》卦:“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采用比的手法的短歌如:《否》卦:“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内容是说如果人们常常保持警惕,想着“我要灭亡!我要灭亡!”那么,这个人以及这个国家就不会灭亡,而且还会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桑树那样巩固。这里以苞桑来比喻国家的安固。《周易》卦爻辞采用兴的手法的短歌如:“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此歌以明夷鸟垂翅而飞起兴,写君子饿着肚皮走路,表现了行役人的艰苦。又如:《中孚》卦“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这里,上句说的是雄鹤唱,雌鹤和,鸣叫的鹤儿在树荫,它的对偶和之,以此兴起下句:“我有美酒在杯中,与你共饮之。”表达了彼此之间的愉快感情。
《周易》中出现不少生动的短歌,其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①受民歌影响,这部占筮书“观物取象”,所观之物都与人们生活、存在密切相关,这中间自然难免有普遍存在于民间的歌谣。②《周易》作为筮书,筮人需要背诵卦爻辞,只有短歌形式比较容易成诵。因此,其短歌之出现也就势在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