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圣经》与基督教的产生/系列（14）：耶稣生平

      　每年圣诞节，西方的学校会组织演出，演出的题材多半是《圣经》中的故事。这其中，最经常演出的，是根据《圣经》新约的福音书而编写的基督降临的故事。
　　
　　故事并不复杂，却很感人。说的是公元前4年，罗马皇帝Augustus下令进行人口登记，要求所有人都要回到他们的出身地。耶稣的父亲Joseph，带着怀着孩子已近临盆的妻子Mary，从北边他的工作地Nazareth，回到他的出生地，耶路撒冷附近的Bethlehem。十二月底的天气，已经是寒气逼人。Joseph在天色已晚的时候才找到一家小旅店。问店主人还有没有房间。店主人说，没有了，都租出去了，要住就只能住马棚。无奈之下，Joseph只好带着Mary在马棚先住下。当天晚上，耶稣就在马棚里降临人世。这样一位伟大的救世主，却卑谦地出生在草堆里。如此的反差，造就了一个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感人故事。
　　
　　笔者曾以家长的身份，在幼儿园、小学里看过几次这样的演出。演Joseph与Mary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阿拉伯人式的打扮。演天使的孩子要么背上翅膀，要么头上顶着一个环。基督出生的时候，抱一个洋娃娃出来就有了。老师把故事一句句念出来，念到哪里，相应的角色就走到台前，说一句简单的台词。各小段场景之间，穿插着一段合唱，大人小孩，台上台下，大家一起张口，来一段赞美诗。那些曲调在洋人来说，不管信教不信教，至少都是从小就听过唱过的。不会唱的人，像那些从中国来的已经当上家长的留学生，嘴巴动一动也就乎悠过去了。一场下来，倒是有点感人的一个场面。每年圣诞之前，不少幼儿园、小学都有这样的演出活动，还要邀请家长们、兄弟姐妹们一起观看。
　　
　　

　　
　　图十二：圣诞节前，某幼儿园演出耶稣出生的故事之后，小演员们在一起合影。最前边的三个孩子，扮演的是马棚里的羊与马。第二排，手中抱着洋娃娃的女孩演Mary，她身旁的男孩演Joseph，都是阿拉伯式的打扮。第三排最左与最右的两个孩子，头上都顶着一个环，是两个送信的天使。老师还花了些精力，找了几个草堆来作布景。
　　
　　
　　然而在历史学家看来，这一小段故事之中，已经有了好几处不大合理的地方。其一，Nazareth离Bethlehem约为一百公里，在两千年前基本以步行为主的交通条件，大冷的天，一位已近临盆的产妇不大可能走上这么远的路。其二，所谓人口登记，为的是罗马可以计算税收。耶稣出生时，巴勒斯坦并不处于罗马直接统治，而是处于代理国Herod王朝的统治之下，根本就不应该在统计范围之内。其三，历史记载中巴勒斯坦有一次人口统计发生在公元后六年。那时候Herod王已经死了，犹太已经立省。而那次统计意味着犹太人要直接向罗马纳税，曾经引发骚乱，在史料上有明确记载，却在时间上与耶稣的出生差了十年。其四，罗马的人口统计方法也有明确的记载，根本就没有要求居民返回出身地。登记的时候，让大家往出生地跑，于统计没有任何帮助，于管理反而是忙中添乱。所以罗马在发布人口统计命令的时候，通常也要求居民呆在自己的常驻地，别到处乱跑。
　　
　　但是从确立弥赛亚/救世主的身世来看，这样一个故事却不难理解。因为大家都认为救世主，应该是在以色列最先建立王朝的David王的直系后代，而Bethlehem正是David的老家。为了让新约记载中藉贯属于Nazareth的耶稣与David王朝扯上关系，他的出生地点当然要移到一百公里之外的Bethlehem。
　　
　　新约之中与耶稣出生相关的还有两段故事。其一是在这段故事之前，声称Mary怀上耶稣的时候，还是童贞女。是圣灵进入她的胎体，才产生了耶稣。当时Joseph与Mary只是订婚的关系，未婚先孕是丢面子的事。Joseph想退掉婚事，于是出现了一位天使，告诉Joseph，Mary怀的是上帝的儿子，让他把Mary娶下来。既然有天使相助，那问题自然是很容易的就解决了，Joseph也就成为耶稣的父亲。这种挑战生物学的说法，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耶稣的不寻常身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符合《圣经》旧约之中一位先知的预言（以赛亚书7:14），说“必有童女怀孕生子”，按照后来的解释，生下来的就应该是弥赛亚。“童女”这个词在希伯来语的《圣经》之中，用的是“’almah”，原本只是泛指“年轻女子”的意思。可是《圣经》翻译成希腊文的时候，却误译成“童女”，多加了一层童贞的意思。写新约的希腊作者，不明就理，于是就产生了所谓童贞女受孕产子这一奇迹。
　　
　　另一段故事，说的是耶稣出生后，天使向人间传送了信息，一位将要挽救犹太人的国王（“国王”在这里算是“救世主”的另一种称法）在Bethlehem出世了。消息传到王宫之中，Herod大为愤怒，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敢自称是犹太人的王？只有Herod才是犹太人的国王！于是，Herod派人追查Bethlehem的新生婴儿，全部抓来处决。不过，那时天使已经告知Joseph有危险，让他带着婴儿与Mary逃走了。这一则故事虽说离奇，倒是符合历史上Herod作为一位心胸狭窄，残忍无情的暴君形像。
　　
　　耶稣出生后没多久，Herod王去世，几个王子之间打了起来。罗马将Herod王朝统治的地盘进行重整，将耶路撒冷周边及北边的Samaria划入由罗马直接统治的犹太省。耶稣家人所在的村庄Nazareth，地处现今以色列北部靠近黎巴嫩的Galilee，在这时候则是划入另一个听命于罗马的小自治区，由已故的老Herod王的一个儿子，Herod Antipas，当首脑。Galilee原本不是犹太人的范围，只是在Hasmonean王朝时期为犹太人所征服，在强迫之下才改信犹太教。所以在耶路撒冷人看来，Galilee算是乡野，那里的人对犹太教的很多理解都是不对的。然而，偏偏是在信教时间短的地方，手里刚刚捧上了终极真理的人，对上帝最为狂热。罗马统治期间，Galilee是让当局头疼的宗教极端主义温床，单单是自称先知或是救世主的，就出过好几位。以后发动起义反抗罗马的Zealots，最先就是来自Galilee。而耶稣及其门徒，也基本来自同一地区。
　　
　　公元前28-29年前后，在Galilee与犹太省东边的约旦河附近，出现了一位传道者，名为约翰，向人宣扬上帝的天国将要到来，其前提是所有犹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罪恶，并诚心忏悔。这样一来，上帝就会宽恕犹太人，并带他们进入一个完美的天国。在种说法，不算是他的首创，以前也有人说过。前面我们已经讲到，自从Antiochus迫害犹太人以来，这一说法已经流传了相当一段时间。约翰有所创新的地方，是一个新仪式：洗礼。接受洗礼的人，通常是他的追随者，被带到约旦河边，走进齐腰般的河里，再把水泼在身上。这就洗净了身体与灵魂，作为人生新篇章的开始。洗礼仪式，以后要为各式基督教会所采纳。教徒家里的新生婴儿，要接受这样的洗礼。（当然，是在盆子里，不是在河里。）新入教门的教徒，也要在接受洗礼之后，才算正式加入教会。在基督教会里，创造洗礼的约翰，尊称为“圣若翰洗者”（天主教），或是“施洗圣约翰”（新教）。在伊斯兰教之中，约翰也被尊奉为先知。甚至连我们中文里，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有了“洗礼”这个词汇。比如说六十年代后期，中学里的广播站，播放学生们写的大批判文章，就常见这样的句子：“我们红卫兵小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坚定了革命意志，.......”这些见了封资修原本应该是吹鼻子瞪眼睛挽袖子的小将们，显然是没有弄清楚“洗礼”这两个字的来源。
　　
　　长大成人的耶稣，继承了父亲的职业，以木匠为生。约翰在约旦河边讲道的时候，已经年过三十的耶稣受他的吸引，成为他的跟随者，并接受了洗礼。从这个角度来说，约翰可以算得上是耶稣的师傅。约翰的背后，很快就聚集了几百位支持者，引起当局的注意。Herod Antipas怕他们会聚众闹事，于是将约翰关了起来。他的追随者，也因此而四下散去，各寻出路。由于约翰的影响比较大，他被捕遇害的事情倒是在《圣经》新约之外，也有历史记录。
　　
　　约翰被捕后，耶稣开始了他自己的布道，原先跟随约翰的一些信徒，这时转而跟随耶稣。耶稣所说的，最初与约翰所说的相似，但是有一点关键的不同。约翰及之前的布道者宣扬的是上帝的天国将要到来，耶稣却把它变成了现在进行时，宣称天国正在到来。接受洗礼之后的耶稣，有了某种灵异的感觉，觉得自己与上帝有某种常人没有的特别联系。天国的到来，正是在上帝直接命令之下，由耶稣他自己带来的。于是他有了特殊的身份，自认为是希伯来语所称的“弥赛亚”，也就是救世主，翻在希腊语里就成了“基督”。他的布道，他所宣扬的道德理念，他的思想言行，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自我定义与对正在到来的天国进行的准备之上。所以，犹太人不但要像约翰所说的那样，忏悔自己的罪恶，还应该接受耶稣的特殊身份。
　　
　　新约之中讲到耶稣所做的各类奇迹，比如说，他可以在水上行走，他可以让盲人重见光明，他可以让瘸腿扔掉捌杖，都是为了确立耶稣的基督身份。“一神论”之下，原本只有上帝本尊才可以宽恕一个人的罪恶。但是以耶稣的身份，耶稣就可以宽恕罪恶。这在很多犹太人看来，不单单是古怪得令人震惊，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由此也种下了耶稣与犹太教冲突的肇因。
　　
　　基督徒在谈到耶稣的时候，最常强调的是耶稣对所有人的同情与怜悯。在这一点上，耶稣的说教，与《圣经》旧约之中那个严厉要求犹太人服从于他的上帝耶和华，大为不同。按照现代评论者的说法，旧约之中的上帝是严厉的，新约之中的上帝却充满怜悯之心。这种怜悯是基于一种认定，因为上帝的天国正在到来，耶稣的精力就放在帮助所有的犹太人进入天国。（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些不信上帝的外邦人。）既然所有犹太人都要进入天国，耶稣对于那些“精神上最为贫乏”的穷人特别关照，因为他们一贫如洗，要想让他们进入天堂，更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同样，那些犯过罪恶的人，也受耶稣的欢迎，只要他们忏悔自己的罪恶。况且这样的社会底层人士，比那些自以为是、自认为品德高尚的人，更愿意接受耶稣的教诲。
　　
　　这种道德说教，其实也是一种“世界末日”教，既然世界末日就在眼前，天国正在到来，争端已经没有意义。应该放下你的敌意，放下你心中的恨，甚至去爱你的敌人。所以，耶稣说，要宽恕你的敌人，别人打你一巴掌之后，你就将脸的另一边露出来，让他接着打。这样的小恩小怨，在天国即将到来之际，在大家应该努力忏悔，以一起进入天国为当务之急的时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耶稣的跟随者之中，也欢迎妇女的参加。天国开始之后，不可能只有男性加入。在这一点上，耶稣的作法与传统犹太教那种父权社会对女性的不屑与歧视，大为不同。即使是那些见到犹太人就怒目而视、但却依然崇拜着上帝耶和华的Samaritan人，耶稣也同样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