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敏:三峡移民“后”(南方都市报 2010-3-1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5:27:41

三峡移民“后”

“后三峡”1239亿规划亮相两会,求解移民安置等困局

类别:深度调查 作者:杨传敏 原创 浏览量:49  发布时间:2010-03-10 手机看新闻编辑此文
版次:AT01 版名:深度周刊 封面 稿源:南方都市报 全国订报  

    2010年3月7日,重庆市云阳新城,42岁的王平站在长江边眺望故土。2002年,他随同乡移民至江西峡江县;2003年三峡蓄水,老家云阳桐村乡沉入水底;2004年他带着全家6口回到云阳新城,做了“棒棒”。没有房子、没有户口,一根棒棒挑着全家人的生活。

    ■ 重磅AⅢ01-03·AⅢ08

    后三峡时代即将开启。

    3月4日,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的重庆代表团讨论并通过了全团建议,呼吁国家尽快开展三峡后续工作。分管移民工作的人大代表、重庆市副市长还向媒体透露,三峡库区在生态保护和移民安置上均存在重大问题,希望在后续工作中一一得到解决。

    云阳新硐村一户农家大院的几户村民,在外迁江西赣江的一座小城后,又纷纷回到故乡,但故乡却不同以往,他们在去留间徘徊;留守库区的罗兴安,从奉节搬迁到万州,虽说进了城,但却无法在城市里生存下去,只能整日在乡镇间游荡寻找卖苦力的机会……他们的故事是三峡百万移民的缩影和样本,他们的命运将是“后三峡”时代重点关注的对象。

    如果说当年兴建大坝、百万移民是三峡工程,那么如何解决地质、环境问题,如何让移民变成居民,“安稳致富”,就是规模毫不逊于三峡工程本身的“后三峡工程”。如果说三峡工程体现的是效率和技术,而后三峡工程则更多地需要科学态度和人文关怀。

    http://gcontent.nddaily.com/4/65/465636eb4a7ff4b2/Blog/9a6/f2a72d.html

外迁移民:归去来兮空徘徊

类别:深度调查 作者:杨传敏 原创 浏览量:40  发布时间:2010-03-10 手机看新闻编辑此文
版次:AT03 版名:深度周刊 重磅 稿源:南方都市报 全国订报  

    重庆市万州区。移民冉崇刚与妻子向存秀借款在精辉花园买下门市,两口子自己装修。

    移民江西的钟厚运又回到云阳,却无法获得故乡的“身份”。

    云阳老县城码头。清晨,宝塔乡的农民挑着青菜乘船登岸。

    云阳老城的一家理发店,洗头理发刮脸只要2元5角。

    1239亿“钱景”

    开启后三峡时代

    这是筹划已近一年的三峡后续工作规划,首次在公开场合被提及。3月4日,正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的重庆代表团举行第二次全体会议,讨论并通过了代表团全团建议———呼吁国家尽快开展三峡工程后续工作。

    重庆市副市长谭栖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三峡后续工作规划还在等待国务院最后批复,其三大重点将分别是移民安稳致富、库区生态保护以及地质灾害防治。

    他同时透露,三峡库区在生态保护和移民安置上均存在重大问题,虽然,三峡移民搬迁安置任务圆满完成。但库区距离“安得稳,逐步能致富”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一项工作比前期的百万移民任务更重。

    重庆代表团此次提出的全团建议里还包括,规划投资总额不调整,按照在2020年前投资1238.9亿元的方案安排资金。

    在三峡工程建设基本完工后,更具挑战性的后三峡时代即将来临。

    “瘦身”后的1300亿

    旨在解决三峡遗留问题、引导库区可持续发展的“三峡后续工作”规划,由国务院三峡办牵头,组织长江水利委员会、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水利部、国土资源部等相关单位编制,库区各地市则参与了当地的规划编制。

    在奉节采访时,一位参与了当地规划编制的官员曾告诉南都记者,他们的规划预算投资几乎被砍了一半。

    长江委给这个清单作了第一次“瘦身”,比如涉及到生态移民的部分,据说就派了几百个人下去,深入到每个村,调查了几个月,看哪些是需要再移的。

    “你要看砍去的是什么”,长江委某专家向记者解释说,如果把各地报的加在一起,有4000个亿,“一些城市光是长江大桥就规划了好几座”。

    最终,不到1300亿,低于三峡工程建设的动态投资,被确定为大家都可以接受的一个数字。

    移民“安稳致富”该谁管

    在后续工作规划中,用于移民安置的投资可能占到总投资的一半以上,还有100多亿用于后期地质灾害治理,剩余资金用于三峡生态环境保护以及兼顾对下游的影响。

    其中,涉及到地质灾害治理的100多亿最早通过审批。最终,确定了在三峡已经投入120亿资金治理地质灾害的基础上,再投入100多亿资金。

    而涉及到生态移民的部分,以及让移民“稳得住,能致富”的部分,意见则不太统一。有人认为这是重庆自身发展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叫个别的名字,是否要归到三峡后续工作名下。

    “说实话如果这些都要算进去,三峡就不是过去的那个预算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家如此评价。

    而作为三峡库区主要所在地的重庆,显然不会赞同类似“让移民安稳致富是城市自身发展”这样的看法。谭栖伟副市长透露给媒体,“库区的现实问题,仅靠重庆一市之力,难以完成”。

    记者在采访两院院士潘家铮等三峡工程建设主要参与者时,他们也表示不反对以三峡后续工作来解决移民遗留问题,帮助库区经济发展。潘家铮还特别提出,“这是国家应该做的事情”。

    “至少几十万人”再移民

    在后续工作规划中,特别令人关注的是可能涉及到生态屏障区的移民再搬迁。

    对于很多原地后靠的移民而言,这将是他们第二次搬迁。

    生态屏障区的人口减裁原则,将遵循“统一规划、政府引导、群众自愿”的思路,而搬迁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将是那些正在逐渐扩张的库区新城。

    一位长江委的专家提醒记者注意,这个可能涉及到至少几十万人再搬迁的规划,不仅有保护库区生态环境的考虑,也有重庆市城乡统筹的考虑。

    毫无疑问,后续工作超过一半的投资将用于移民,长江科学院院长陈进告诉南都记者,不过,虽然是用于移民,大头还是城市建设,比如兴建交通线路、土地平整,大部分投资还是政府在花,属于对移民的间接投资。

    而这些投资是否能让移民“稳得住,能致富”,则还需要时间的考验。

    张丽从没去过江西,但她身份证上的户口所在地是江西峡江县,这让她非常焦虑。

    她是一个三峡移民,现在上海务工,每次电视上放三峡移民的时候,她都会偷偷回避,说到自己也是移民的时候,她会哭,这是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感情。虽然在搬离云阳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现在也不过20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但她已下定决心,要回到云阳。

    她的姐姐不久前刚做了“云阳人”的媳妇,但还是没有办法做回一个真正的云阳人。云阳民政部门告诉她,户口从江西迁不回来了,凡是外迁移民,户口都不能迁返。

    她的“二爸”钟厚运,1974年出生,不久前也私下托人问过,户口能否迁返。他从江西回来后,2007年用开车积攒下来的8万块钱,在云阳买了一套二手的商品房。他在云阳不缺吃穿,不缺工作,不缺朋友,唯一缺的是身份认同。虽然他是云阳人,但他又不是户籍意义上的云阳人。

    这是云阳县一个农村大院几户村民在三峡移民之后的不同人生轨迹。他们并不代表三峡移民的全貌,而只代表了三峡移民中的一个群体,和“稳得住,能致富”不同,因为各种原因,这个群体仍然没能安定下来。

    令人深思的是,他们为什么仍徘徊在去留之间。

    又要走了

    陈朝志夫妇的房子依山而建,老房子在长江边上,早已被水淹没,每年夏天水库水线消退,他们能远远望见老房子的废墟,连屋顶都没剩下。

    他们在坡上起了一栋100多平方米的新屋子,靠近马路的方向做了个门面,卷帘门的灰尘很厚实,似乎从来没打开过,因为没有商业需求,这条马路通向江岸,沿路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平时一般也没什么人走这条道。

    在云阳县有很多像陈朝志夫妇一样后靠的移民,他们的房子和土地都被升起来的长江水淹没。他们在山坡上盖起了新房子,守着几分土地,在每年水位消退到145米的时候用消落带的坡地种菜,虽然专家们说用坡地种菜并不好,会造成污染,或者水土流失。但江岸边的土地已经非常有限,每户人农田加坡地也只能凑够一亩,农业收入很少。除了年轻人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几乎没有别的生活来源。

    他们很可能会被第二次搬迁。“已经登记过了”,陈朝志说,言谈中充满了期待和向往。政府派人在这一带逐户登记,征求大家的意愿,可选名单里有新县城、老县城、或者外城、外省,这位老人填的意愿是新县城,如果一定要搬,他想搬到新县城去,而不愿意去已经被遗弃的老城,他更不愿意再搬到别的地方。

    迁往他乡的经历,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他的哥哥陈朝庭,当过10年兵,之前和他一起开面坊,2002年异常积极地响应号召,户口迁往江西,奔往新生活,4个月后,却和老伴雷明英、大女婿一起举家回迁。

    蓄水前最后一批移民

    2002年,三峡蓄水前,陈朝志所在的新硐村第一组,175米蓄水线之下,已经有几百人通过投亲靠友、自谋生路等办法,搬离库岸,当时的情况,蓄水线下还剩118人没有着落。

    最初定的计划,是这118位村民全部原地后靠,在更高的山坡上修筑房屋,谋求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当时,外迁的机会也是村民自己争取来的。

    陈朝志当时直接参与了改变这个村庄命运的过程,作为这个自然村的会计,他和组长花了一周时间去丈量175米白线以上剩下的土地,发现还剩下29.8亩,但要养活100多人,人均只有两分地。

    土地显然不够,村干部跑到重庆市去反映情况,据说当时一个市委秘书长亲自到新硐村考察,和县领导一起,确定了新硐村的外迁计划。

    计划外迁点,正是江西峡江县周边的几个村落,峡江县是赣江边上的一座小城市。当年外迁时,新硐村曾举村考察,一家派出一个代表去探情况。和新硐村相比,峡江县的土地更多,而且看似更平整。但当地人告诉他们,这些田几年就会被赣江水淹没一次。当地人的叙述引起了新硐村村民的警惕,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说法并非是拒绝外来者的托辞。

    “当时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上了”,陈朝志说,“隔壁茅坝村乡党委书记也去峡江看了,那个书记就没看上”。

    但新硐村的搬迁仍然势不可挡,陈朝志的哥哥陈朝庭,就这样成为了三峡蓄水前新硐村外迁的最后一批移民,和陈朝庭同一个院子的钟裕根、明平秀两位老人,连同二儿子夫妇,也是和他同一批户口迁往峡江。

    这个院子一共有6户人家,都是三世同堂甚至四世同堂的家庭,甚至在移民前还有的家庭没分家,兄弟几人共同侍奉双亲,一个家庭往往能达到十多人的规模,比如陈朝志,移民之前,他家共有13口人,和亲戚朋友相互交通往来。

    这种院子在川江地区还有很多,往往是同一个村民小组,一家挨着一家的墙搭建起来,在农村,人际关系并未退化得如同城市那样简单,社区居民互通有无、守望相助。同一个院子的关系非常好,邻家小孩往往叫隔壁叔叔“二爸”、“三爸”,是模仿亲戚的喊法。

    断裂的社会关系

    这种于农村而言非常重要的社会关系,很快在搬迁的过程中断裂了。最后一批去峡江县的新硐村移民有112人,陈朝志曾经计算过,有68人来自新硐村一组。这68人曾经希望能聚居在一起,但这个要求很难得到满足。他们被分散在三个不同的乡。

    有的村民虽然在销户合同上面签了字,但并不愿意离开,比如钟裕根、明平秀夫妇,他们心里想的,还是留在原来的地方,和没有外迁的女儿住在一起。钟裕根曾经去过一次江西,办理残疾证,结果发现在当地喝水也要拉肚子,蚊子太多,水土不服,他便不愿意再走。

    而他的小儿子钟厚运夫妇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举家迁往江西。钟厚运1974年出生,是很典型的川江人,善于言谈且吃苦耐劳。他在2003年和妻子一起把所有重要的家具搬上了乡政府欢送移民的卡车,虽然有搬运物品体积的限制,他们还是把几个泡菜坛子搬上了车。泡菜坛子是巴蜀人几乎每家一个的物件,于每天的饮食非常重要,而且盐水越陈越香。钟厚运搬上泡菜坛子,是想踏实在江西过日子的。

    但两周后,他就和同一个院子的张家一起回了云阳。钟厚运回家,倒不是因为水土不服,或者单纯的思乡心切。他当时花钱从当地村民那里买了两亩田,但后来发现都是最差的田,收购的旧房也不过50多平方米。

    在当地语言不通,原有的朋友又很难联络。比如钟厚运要去找年龄相仿,同个院子长大的李大新兄弟,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可能就要坐上两三个小时的车。

    更现实的是,钟厚运发现附近没地方打工挣钱。而之前他们所在的新硐村靠近云阳老县城,找工比较容易。

    几乎是事事不顺心,所以在孩子要开学之前,钟厚运两口子便急匆匆赶回了云阳。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但试验几乎是溃不成军,除了水土不服带来的异乡人感觉,家乡也似乎有更多发展机会在召唤着他。他回到云阳,就赶上这个新的移民城市建设得热火朝天,他和也从海南迁回的哥哥一起跑起了运输。

    回迁的选择

    钟厚运走了不到4个月,一个院子的陈朝庭、雷明英夫妇也走了。

    这个村小组留在峡江县的人,只剩下李大新两兄弟。旁人都说他们是为照顾孩子读书。

    虽然在长三角一带有很多成功的移民安置范例,但新硐村的移民安置显然并不能算作成功。在村民的考察和适应过程中,这个新的居住地被遗弃,人们纷纷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有的人则根本没离开过——— 亲人去打了头阵,回来诉说异乡生活之苦,他们便打消了搬迁的念头。

    对大多数人而言,回迁并非是情感的牵绊,而是一种理性选择。如果迁入地的条件好,还是能够留下,雷明英说。她是住了4个月才离开,很不方便,买药坐车要1个多小时,一天进城还只有两班车,而她的老伴陈朝庭,又是常年疾病缠身。之前他们住的地方,走半小时就能找到买药的小商店。

    移民款跟着移民走,在安置过程中,一部分用来购买当地的田土,还有一部分用来买房屋。最后每个人领到的只有8000多元。

    和别的回迁移民一样,钟厚运带着一家三口的钱,回到云阳,重新白手起家。现在他和哥哥合伙开一辆面包车。他买了自己的房子,孩子读上了当地的小学,和返乡的哥哥共同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

    回迁群体的思虑

    虽然从表面上看,钟厚运的家

    庭和别的云阳家庭没什么区别,两兄弟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每隔一周去看看住在新硐村的父母,送瓜果补品。

    回迁移民在云阳形成了一个特殊群体,相互保持着往来,邻居之间互通电话,互相串门。

    这些都是最真实的生活,但钟厚运觉得这种生活中也有某种欠真实的成分。比如他就不能购买当地人都能买的养老保险,针对移民的养老保险,当地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比如可以免缴之前的余额,每个老人只需要花1万多块钱就能办好,可以在60岁之后开始拿“工资”。之前哥哥钟厚生拿出一万多块钱,让弟弟去江西给父母办养老保险,但发现根本办不了,他们被告知不同地方政策不同。

    这个时候钟厚运就想不通了,他不明白有什么不同。

    不久前,钟厚运又托人去问,户口能不能迁回来,他在云阳已有房产,房产证上也是自己的名字。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又失望了一次。孩子和他一样是江西户口,将来读中学,会多交一笔为数不少的补充学费,麻烦的事还很多,比如孩子将来高考是不是还要去江西找个中学。

    经济上,重庆市政府出台的针对移民的优惠政策,钟厚运的家庭户口既然已经外迁到江西,自然一条都享受不到。

    虽然同样是移民,但他的所有户籍关系已经离开重庆。而事实上,他的所有社会关系还在云阳。

    钟厚运时常忧虑,自己的未来怎么办。他研究了劳动法,发现外出打工企业可以帮忙缴纳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能不能十多年都在外面打工,退休了就能拿退休金,不成为儿子的负担。

    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并和妻子讨论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他又思考,户籍制度将来有没有废除或者改变的可能。

    妻子没有考虑这些看起来异想天开的问题,她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把他们遣送回江西去。

    在云阳县,类似新硐村这个院子这样的回迁村民,正在逐渐形成一个群体,缺乏归属感成为这个群体普遍面临的问题。还有的从江西或者海南返回的移民,在新县城买了房子,却不敢用自己的名字登记。另一个买了几套房子的回迁移民则反复询问记者,未来是否有可能把户口迁回来。

    走和留的矛盾

    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孩,焦虑在这个群体中普遍存在。

    张丽也在云阳的这个院子里出生,说到自己的未来,她眼圈突然红了。其实她才20岁,无论年龄还是穿着打扮都像个女学生,应该还不到为归属感焦虑的年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但每次电视上放三峡移民的时候,她都会偷偷回避,她会哭,这是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感情。虽然在搬离云阳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但她已下定决心,要回到云阳。

    她在上海务工,她会有机会遇到很多别的三峡移民。每次和别人谈这个话题,都会增加她的挫折感。比如迁到上海松江和崇明的移民,一般在当地就能找到工作,生活状态也更好,对迁入地比较有归属感。

    而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户口上标注的那个地名,峡江对她而言仍然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想回到云阳,但不知道如何回去。

    她的姐姐不久前刚做了“云阳人”的媳妇,但还是没有办法做回一个真正的云阳人。云阳民政部门告诉她,户口从江西迁不回来了,凡是外迁移民,户口都不能迁返。

    钟厚生钟厚运兄弟出钱,在新硐村山坡上为父母钟裕根、明平秀修的房子,已经成了无主房,原来是用他姐姐的宅基地修的,但现在姐姐户口也去了海南。老人住在里面,用儿子买的手机和外界保持联系。

    虽然搬迁已经八年,新硐村一组几十位移民仍没有真正安定下来。回迁造成了身份认同上的错位,而原地后靠的移民,则等待着新一轮以生态避让为主旨的搬迁。虽然何时搬迁、往何处搬迁还不确定,但在新硐村,已经有人来挨家挨户了解,登记村民意愿。

    对这样的登记,村民往往抱有矛盾的态度,未来充满了不可知性,但同时又是一种改变生活的机遇,比如陈朝庭的弟弟、老人陈朝志,他再也不愿意守着一亩地,每年在江水消退的库岸边上种菜。

    老云阳,放弃和留守

    有的人想回来,又有人想走出去。城市的历史不会因为废弃而荒芜,人们总是在寻找或者坚守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即使这里已不复当日风光。

    新硐村一组距离老城不过两三里路,曾经享受过老城带来的方便。但现在,云阳老城已经成为历史,或者说是废墟。坐在快艇上路过老城,那景象就像看到地震之后的遗址,你以为没有人居住了,但似乎还有车子在废墟中穿行。终于走到废墟了,才看清老城,废品被堆成一座小山,触目惊心地堆积在路旁,似乎这座城市昨天才萎缩。

    比库区里别的老县城幸运的是,云阳老城还有最顶上的一条街没被淹没,它现在变成了一个镇,其实还不如镇,没有专门的公共汽车到这里,只有在岔路口拦截经过别处的车子。有两三个小面馆,一个规模已不算小的农贸市场,一个派出所,承担着云硐乡的经济和政治中心功能。

    老城已经被抛弃。如果问云阳人老城好还是新城好,大部分人会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包括为移民身份发愁的钟厚运,因为答案实在太过明显。老城很狭小,云阳人夸张地说,抽根烟就能从城头走到城尾。

    而新城蔓延在长江边上,一眼望不到边,拥有最繁华的中环路,上面还有重百,有大型连锁家电超市,新房子,“随便哪一栋,最差的,也比老城好”。从雕花的路灯到宽阔的岸堤,一切都是按照一个中型城市的气派和档次来建设的。

    但老城还在,虽然只留下了冒在水面上的一段,仍然在忠实地履行它的社会功能。甚至它已经被废弃的老码头,也在发挥作用。虽然大段向水的阶梯已沉入水底,露出水面的部分,被瓦砾覆盖,令人很难想象当时的盛景。

    现在它显然退却了,人们却没有忘记它。还是在这里搭船,慢船在这里会停,从云阳老城到新城,足足要走三四个小时,船夫沿途带人装货,船装得很满,在从前,长江还是一条湍急滚动的河流时,这是不可想象的。

    留守移民:困窘谋生致富难

    罗兴安是这个世纪初,从奉节搬迁到万州的三峡移民,他用补助的移民款在移民安置区买了套房子,户口挪到万州,就这样进了城。但他却无法在城市里生存下去,城市不需要像他这样的人,除了种田之外,没有其他技能,又年届不惑,罗兴安很难找到工作。他不得已又和妻子一起回到了奉节,在农村租了间小房子,整日在奉节和云阳之间的乡镇游荡寻找卖苦力的机会。

    三峡移民中,只有十万去了外省市,还有近百万留在了库区。走出去的十多万移民,背井离乡,经历社会关系网络的断裂,自然痛苦,但更困难的,恐怕还是某些留下来的移民。通常,人们会更关注背井离乡的外迁移民状况,对库区内安置移民的关注则相对较少。

    南都记者在万州、奉节、云阳等地采访时,发现留守库区的移民返贫现象较为突出,其中部分移民难以适应城市生存环境,只能进入城市生活的最底层。

    移民之城万州

    “重庆三峡移民搬迁安置任务已全面完成”,今年1月,重庆市市长黄奇帆在重庆两会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三峡移民累计完成移民投资540多亿元,搬迁安置移民113万人。他同时暗示了重庆的下一个目标,他说———“搬得出”已经实现,但“留得住,能致富”还没有全部实现,仍有超过两成的城镇移民要吃低保。

    在重庆,万州是最大的移民区,迁入移民26.3万人,三峡库区有1/5移民迁移到万州。在万州城区,五桥和龙宝是当地两个主要的移民聚居地。上世纪初,万州就是长江上的重要口岸,有“成渝万”的说法,万州紧随在成都和重庆之后。

    三峡移民搬迁以来,万州又因成为三峡移民的主要迁入地,规模急剧扩大,变成重庆第二大城。

    和同样沿江但空前局促狭长逼仄的奉节、云阳、巴东相比,万州地势更为开阔,更有发展和建设空间。在过去十年,随着移民的陆续迁入,大规模的安置房和商品房建设令万州日新月异,现在这座城市有机场,有几家四星级酒店,有宽阔的马路和优美的城市绿化。

    生活在夹缝里

    然而,这座库区城市的快速发展并未覆盖所有问题,虽然移民小区通常修得光鲜漂亮,却无法掩盖一些住户的困窘现状。

    周长兰就住在位于万州五桥的江东厂宿舍区,她来自奉节,40来岁,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只能帮人扫地,每个月可挣得200多元,她的丈夫外出打工,帮人弹棉花。按照万州区区长李世奎报告的人均G D P3000美元的成绩单,他们的收入实在是不足一提,还要供养父母,送孩子上学。周长兰也住在移民小区,踏进门便可看到暴露在外的水泥墙壁,没有任何装修,破布遮着窗子,没有什么成型的家具,是彻底的家徒四壁。

    虽然,作为户籍在城镇的低收入家庭,他们可以部分纳入城市的低保体系。但仍然难以满足家庭最基本的发展需要,比如孩子的教育就是个难题。同一个小区的杨仁礼情况和周长兰相似,最近他17岁的儿子也找不到了,家里太穷,小孩无法安心读书,最近一次联系上,杨仁礼才隐约知道他是在外面打工。

    40岁以上的移民,社会适应能力普遍不如年轻人,却有最重的家庭负担,上有老下有小,库区剩下为数不多的厂矿,一般都不招收40岁以上的工人。他们只能零散地寻找小工,当“棒棒”,生活在城市的夹缝中,或者像罗兴安一样,在别处找生计。

    流离的生活,更令年轻一代无力照顾双亲。罗兴安的父亲罗必贵,同样是从奉节移到万州,他住在移民小区一户非常狭窄的居室里,生活过得很艰难。老人身体不太好,难以吞咽食物,一天只吃两顿稀粥。

    产业空心化挑战

    75岁的罗必贵平时没什么消遣,他最喜欢去逛的地方是附近的富民花园。这是一个较大的移民小区,有中心花园,附近的老人都喜欢到那里晒太阳、聚集在一起闲聊。

    老人们聚集在一起,念念不忘的总是家乡的脐橙树,广柑树;不太满意的是,用移民款买安置房,不够还要倒贴钱;患得患失的则是,进城后,儿女能不能找到满意的工作。

    普遍的常识是,进城意味着更多发展的机会,不必固守一亩半分田靠天吃饭。但实际的情况是,在缺乏就业机会的城市里,若缺乏技术,除非有亲戚朋友照顾,否则很难在城市里寻找到生存空间。虽然针对移民的培训从未间断,但城市里厂矿很少,能够提供的就业机会相当有限,况且若没有政策补贴,工厂一般也不愿意招收大龄工人。

    知识的缺乏,则雪上加霜,令他们很难获得改变命运的途径。罗必贵说自己祖祖辈辈都穷,儿子稍微好些,自己则根本不识字。若是在农村,他们可以依靠土地生活下去,但在城市,他们就变成了需要依靠福利政策才能生存下去的人。

    产业空心化,几乎成为库区各城市面临的共同挑战。在三峡搬迁过程中,长期形成的大部分产业被消解。据统计,重庆库区在迁徙过程中共关破重组减少了千家企业。

    实际情况是,作为生态敏感区的三峡库区,以工业拉动G D P的传统方式,因为环境容量的限制,难以得到大规模发展,进一步拉低了新城的就业率。

    年轻人也很难找到工作,在当地,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除了外出务工,留在城里的,若没有一技之长,常见的工作便是开摩的,或者当保安,后者往往还需要依靠一些社会关系。

    遗留问题的诉求

    虽然三峡自古是贫穷地区,但在移民搬迁,新城市兴建之后,一些移民生活仍然没有得到改善。

    某些奉节的老城镇居民则向记者反映,搬到新城后,门面生意反而不如以前。

    重庆市政协曾在去年的一份报告中如此描述库区社会的潜在矛盾:失业问题堪忧,就业岗位远远不足。按照最新统计数字,包括万州、奉节在内的八个重点区县,城镇调查失业率约为9%,高出重庆市平均水平约五个百分点。

    虽然沿街都是铺面,但商业仍不景气。重庆大学的移民研究专家雷亨顺说,原来以为摆摊就可以解决生计,谁知最后变成了你卖给我、我卖给你。最后大家都卖不掉。

    记者获得的一份奉节县永安镇镇政府移民安置文件里,总结了近几年商业不景气的另一项原因:“移民搬迁后,可以说,绝大多数移民将原来的积蓄都用于购房、房屋装修和购买家具等,导致购买力普遍下降”。

    经济矛盾加上部分移民安置中的矛盾,造成移民信访率居高不下,移民要求解决遗留问题的诉求强烈。

    让移民尽快转化为居民

    “万州的主要矛盾是就业问题”,重庆大学教授、重庆市政府参事雷亨顺说,在三峡库区,拼命发展工业不行,不发展工业也不行,所以现在它是限制开发、点状发展。

    若今后不能寻找到可持续发展的模式,就业率低的情况可能继续延续。

    雷亨顺被媒体誉为三峡专家,他今年已经83岁,最近又出了一本讨论三峡如何可持续发展的书。他认为,要解决移民问题,大思路应该调整,要尽量淡化移民这个概念,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尽快让移民转化为安置地的居民。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思考三峡的历史定位,以及库区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他认为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在于非常理性地意识到,三峡库区存在的根本性约束。

    曾有学者提出能否在库区发展低污染的劳动密集型手工业,增加就业率。但这样的产业往往要依赖便捷的物流系统,在库区交通设施尚未发展好的情况下,这个建议很难实施。

    虽然按照三峡工程建设时的补偿标准,大多数移民人均拿到了2万-3万不等的补偿款,但这似乎仍并不足以支付他们的未来。

    “实际上未来的趋势,以后所有的水电开发,都要考虑到移民的长期生存,不能说一次补助就够了”,长江委水资源保护局原局长翁立达评价说,虽然我们国家从二滩、从小浪底开始,用世行贷款项目,给移民补助,但国内项目中,第一次把移民作为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也就是从三峡开始,三峡应该带个好头。

    数字

    重庆库区15个区县城镇调查失业率高达8.1%,有21.9%的城镇移民吃低保。涪陵及其以下8个重点区县城镇调查失业率为8.95%,人均GDP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50%,全面小康实现程度只有25%。

    三峡库区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354人,是全国平均数的2.1倍,是同类山地丘陵地区的4倍。后靠农业安置的15.57万移民中,有6.3万人均耕地不足0.5亩、2.8万人人均耕地不足0.3亩。

http://gcontent.nddaily.com/4/65/465636eb4a7ff4b2/Blog/ede/3d6f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