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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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命猎手
    “就在那儿,有个不小的岛屿,”怀特尼惊叫着,“真是太神秘了。”    “那是个什么岛?”夫德问道。    “在旧地图上的标识为‘迷船岛’,”怀特尼答道,“那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水手们一提到它便觉得毛骨惊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由于他们迷信的缘故吧……”“看不见哪!”雷夫德架起高倍望远镜试图去观察那个神秘的岛屿。    “哟,你眼力好像是不错呀!”怀特尼笑着说,“我仿佛已经看见在四百英尺之外正躺着你打倒的糜鹿呢,怎么这点儿夜色就连四码外的东西都看不到了吗?”    “哈哈,别逗了,确实连四码都看不见,这夜太黑了,整个天空就像是一道黑幕布。”雷夫德并不理睬怀特尼的玩笑。    “到了里约就差不多天亮了,”怀特尼似满有把握他说,“我们应该在几天内把打猎的用具都准备好,我想那种专门用来对付美洲虎的猎枪也应该有货了吧。到艾默顿我们将有一次十分尽兴的狩猎活动,狩猎这玩艺儿,可是不错。”    “对,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棒的运动。”雷夫德答道。    “哦,那只是对猎手而言,”怀特尼更正说,“对美洲虎而言可就情形大异了。”    “胡说什么呢?怀特尼,”雷夫德说,“你是个大猎手,但不是个哲学家,谁会在乎美洲虎的感觉?”    “也许美洲虎确实这样想。”怀特尼坚持说。    “哎,它们是没有思想的。”    “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它们至少懂得害怕,害怕痛苦,害怕死亡。”    “真荒唐,”雷夫德笑着说,“这种鬼天气,热得什么都不想干。    现实点吧,怀特尼,世界是由两个阶层组成的——猎手和猎物。幸运的是,你我都是猎人。——喂,你觉得咱们现在过了那个岛了吗?“    “天太黑了,我不敢保证,但愿我们已经过了。”    “你说什么?”雷夫德问道。“这地方名声不太好。”    “你是说有野人吗?”雷夫德满脸疑惑。    “不,连野人也不能在这个魔鬼之地生存,或许那只是老水手们的传闻掌故了,不过你不觉得今天整个船组都很紧张吗?”
    “亏你还提起,他们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就连船长尼尔森……,,”是的,就连那见多识广的老船长,一个身处险境也敢叫魔鬼滚开的老瑞典家伙也显得有点怪异,他那像淌血一样蓝色的眼睛满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我能从他那儿得知的便是‘这地方在那些远渡重洋的人们心中是个鬼地方’,接着他便严肃地问我‘难道你感觉不到异常吗?’——似乎我们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恶毒的因子……喂,你这家伙,我同你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请你不要嘻笑,我确实感到身上冷嗖嗖的。“    “可是并没有风啊,这海面就像玻璃一样平静。哦,那么我们一定是在向那个险恶的岛屿靠近,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可能是恐惧生寒意吧。”    “纯粹是胡思乱想,”雷夫德说,“一个迷信的水手总是可以把他的恐惧传染给整条船的人。”    “也许吧,但有时我认为水手们能在他们身处险境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预感,而且我觉得邪恶是可以感受到的东西。它在用波长传递信息,就像声音和光那样。
    不管怎样,我们将离开这个地区了,我很高兴。好吧,我想我该回去睡觉了,雷夫德。“”我可不困,“雷夫德说,”我要到后甲板上再抽支烟。“    “那好吧,雷夫德,明早见。”“晚安,怀特尼。”    雷夫德独坐在那里,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游艇的隆隆马达声和船桨哗哗的拨水声不断涌人耳鼓。    雷夫德靠在一张气垫椅上,悠然地品尝着他所钟爱的雪茄烟。    渐渐地,与恬静之夜相伴而生的困倦之意悄然袭来。“天这么暗,我可以睁着眼睡一觉了,那夜空就像是我的睫毛……”雷夫德心想着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声响惊醒了他,那声音就在右边,是不可能弄错的,他的耳朵可是精于此道的。他又听到了那阵声响,哦,又一次,在这黑暗深处的什么地方,有人放了三枪。    雷夫德一下子跳起身来,他尽力睁大眼睛,循着那怪异的枪声望去,但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也看不见。    他对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扭了扭身,并尽力让身体保持平衡。他掂起脚来,试图能望得远一些,却不料他嘴里叼着的烟斗触着了船上的一条绳子并掉了下来,他急忙探身去接那只烟斗。突然只听到一声尖叫,他失去了平衡,接着“砰”地一声,他只感觉到加勒比海那似温又凉的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并试图大声呼救,但那飞速前行的游艇掀起的波浪冲在他的脸上,苦咸的海水也趁势涌进他张开的嘴中。    游艇的后照灯闪亮地照在水面上,他拼命摇摆着身子,力图钻出水面,他奋力挥动双臂,追赶前行的游艇,忽然一个冷静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种情况也并不是第一次了,或许还有机会,或许船上的人会听见他的呼叫,他在水里慢慢甩掉他的衣服,并竭尽全力地大声叫喊着,但游艇在开足马力前行,想尽快离开这个诡异难测的地方,游艇的灯光变得越来越远,直至成了夜空中闪烁的萤火,船上的人完全被这深沉的夜所迷醉了。    希望由渺茫而破灭,雷夫德游了五十英尺之后便无奈地停下了,他被弃落在这险恶的深海里,这一望无垠的黑暗可是通向地狱大门的罪恶深渊?……一个浪头打在雷夫德脸上,他忽然想起了那枪声,有枪声,雷夫德又似乎看见了生的希望。对,在右边,那枪声来自右边,于是他在海浪中翻了个身,调头朝着男。枪声传来的方向挥臂游去,为了节省体力他游得很慢很慢,舒展的双臂轻轻地击打着水面,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他开始为自己的划动次数计数,一,二……十次,四十次……他能划上几百次或更多……雷夫德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一种在极度恐慌和绝望时动物发出的无奈的吼声,那凄厉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那黑暗的深处传来他并没有意识到那发出声音的究竟是何种野兽,他也并不想去弄清楚。只是那声音又一次激起他对生的渴求,就在前方,就在前方,他重新振奋起精神向那声音游去。哦,他又听到了,先前的那种声音很快又被另一种嘈杂纷乱、断断续续的声响所打断。    “是枪声。”雷夫德暗想着,仍继续向前游。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雷夫德那敏感的听觉又告诉他,那又是另一种声音。哦,那是海浪拍击岩石的狂啸和怒吼,在他听来,那无疑是此生所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他精神为之一振,倾听着这欢快的迎宾曲,奋力游啊,游碍…当他从那激情的陶醉中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已在岸边的岩石上了。这是个多么不平静的夜晚‘阿,他居然挣脱了那黑暗中魔鬼的罪恶的手,从地狱的深渊中登上了诺亚方舟,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在离岸边不远的草丛中躺下,不久便沉浸在此生最甜美的梦乡之中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温暖的阳光正柔和地照在他的身上。    从太阳的位置来看好似已经接近黄昏了,一大的睡眠又给了他新的力量,他的全身心都充满了一种再获新生的兴奋之感,他爬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便开始四处观望,忽地一种强烈的饥饿之感油然袭来——“有枪声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可以充饥之物。”他思忖着,但那——会是什么种族的人呢?在这样天荒地远的地方,没有港湾,没有船舶,只有那满目的茂密丛林在海岸线上延伸。    在密密麻麻编织如网的草木之间,并没有任何道路的痕迹。    也许沿着海岸线走并不算困难,雷夫德一边揣测着一边向前走。    就在距离他昨天上岸不远的地方,他忽然站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受伤了,四周草丛杂乱无章东倒西歪地躺倒在地上,边上绿树的枝叉也三三两两折断在地上,可能是头大的猛兽吧,循着踩倒的草印,隐约有一条小路伸向密林深处,忽然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映入雷夫德眼帘,他弯腰捡起一春,原来是个空的子弹筒。    “二十二颗,”他嘀咕着,“真奇怪,这头野兽有这么大,那猎人肯定是小心翼翼地循着那条路追过来的,很显然和那大家伙在这里有过一场恶仗。哦,明白了,我起初听到的那三声枪响一定是那猎人发现了这头野兽并开枪使它受了伤,这最后一枪是他追赶到这里并开枪打死了那家伙……”他仔细地检查着地面,终于发现了他最想发现的东西——猎人的脚樱那行脚印正是通向他上岸的那个石崖的方向,他沿着那脚印焦急而满心激动地向前奔行,脚下都是些腐烂了的枝叶和疏松的石子、夜幕正渐渐笼罩了小岛……当他终于发现灯光的时候,他不禁满心欢喜,差点儿要跳了起来。身后是浩瀚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大海,吞噬了丛林,也几乎吞噬了他;而眼前是星星点点摇曳闪烁的灯火,那是希望的灯火,他不禁眼前一亮,来不及多想便朝着那灯光奔去。在他刚转过一个弯的时候,他还以为他遇上了一个村庄,因为那儿有那么多的灯。    但当他狂奔至跟前的时候,才惊异地发现那是一座气势磅磅的古堡,恢宏壮观的高塔式结构,高耸入云的塔尖,在灯光的掩映之下,整个古堡的轮廓清晰可辨。
    这个古堡建在高高的山脊之上,古堡之外三面都是悬崖,借着堡内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崖下肆虐的海水翻吐着浪花,俨如一个罪恶之渊,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是海市蜃楼?”雷夫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当他伸手推开那高大森严的铁门的时候,他发现那并不是海市蜃楼,这石阶是真的,他在上面跺了三跺,那严实的大门和那硕大的门环也是真的,他在上面摸了又摸,确实是真的,但这仍像是一幅悬挂在半空中的幻景。    他拉起门环,门环吱吱地响着,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他松开手让门环落下,门环扣在门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他似乎觉得已经听见里边的脚步声了,但那门仍然紧紧地关着。雷夫德再次拉起刀。沉重的门环,来叩击铁门,门吱的一声开了,一道光柱从门内流泻出来,将雷夫德笼罩在这令人温暖的金色沐浴之中。    首先印入雷夫德眼帘的是那个大家伙,平生所见过的最健壮的彪形大汉——结实的肌肉,浑圆的臂膀,拖至脖颈的络腮胡须,一把长筒的手枪紧紧地握在手里——而那枪口就正对着雷夫德的心口。两只小眼睛正隐藏在杂乱的长发之后恶狠狠地盯视着雷夫德。    “别紧张,朋友。”雷夫德满脸堆笑以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我可不是强盗,我从游船上落水了,我叫圣哥·雷夫德,从纽约来。”    那家伙像个石雕似的依然用枪指着雷夫德,目光中威吓的神情并没有消失,仿佛他根本听不懂雷夫德在说什么,或者他压根儿就什么都没听,他穿着一种黑色的制服,镶着银灰色的衣边。    “我是纽约的圣哥·雷夫德,”雷夫德又重复着,“我从游艇上落水了,我很饿!”    那壮汉唯一的反应便是用手指举起枪托,然后两脚咋地一声侧转立正,举起另一只手敬了一个军礼,紧接着一个清瘦高大的男子从台阶上走下来,到了雷夫德跟前,并伸出了手。    他以一种轻柔优雅彬彬有礼的语调说:“非常荣幸能欢迎杰出的猎手圣哥·雷夫德先生的到来,我很高兴。”    自然而然地雷夫德和他握了手。    “你要知道,我可是读过关于你在西藏猎捕雪豹的书,”那男子解释道,“我是亚拉夫中将。”    雷夫德的第一印象便是觉得这男子非常英俊,接着便又感到他脸上有一种奇异古怪的神情,他身材高大,已过中年,头发有点儿花白,但他那浓密的眉毛和军人式的大胡子却黑亮无比,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透而又不可捉摸的目光,高颧骨,大鼻梁,一张黝黑的脸上充满了矜持和威严。中将转过身去,打了个手势,那个大家伙才把枪移开,敬了个军礼退到后边。    “伊万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壮的家伙,”中将说,“但他不幸天生是个聋哑人,哦,可怜的家伙,恐怕像他这样的只能做奴隶了。”“他是俄国人吗?”    “他是哥萨克人,”将军微笑着说,浓密的胡须丛中露出了鲜红的嘴唇,“我也是哥萨克人。”    “来吧,”他说,“我们别在这儿聊天了,我们可以进屋谈得更晚些,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衣服、食物,还有休息,你都会有的,这可是个很舒适的地方。”    伊万又出现了,中将嘴唇翁动着在和他进行着无声的交谈。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随伊万去换换衣服,雷夫德先生,”中将说,“你来的时候,我正准备晚饭呢,——哦,我会等你的,晚饭会很丰盛,——哦,你先去吧,你会发现我的衣服会很合你体。”    雷夫德跟随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家伙来到一间宽敞的卧室,里边灯火通明,一张大床足以睡得下六个人。这时伊万从壁柜里取出一件睡衣,雷夫德接过穿上,上好的质地,典雅的款式。雷夫德忽然在衣角发现一个圆体的字母“K”字,那是出自伦敦的一个有名的裁缝之手,这个裁缝是专为伯爵以上的贵族做衣服的。    伊万又领着雷夫德到了一个餐厅,这个餐厅充满了中世纪的恢宏高雅之气,橡木的方格地板,高旷威严的脊式屋顶,足以容纳二十个人用餐的宽大的长形餐桌,俨然是封建帝王的皇宫一般,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大堂四周依次摆放着很多的动物头颅,狮子、老虎、大象、鹿、熊,还有很多是雷夫德从未见过的。屋内灯光灿烂夺目,而在餐桌的顶端中将正独自端坐在那里。    “雷夫德先生,你喝点鸡尾酒吧。”他建议说。哦,当然,鸡尾酒是再好不过的了,雷夫德注意到桌上的餐具竟是如此精致美妙,而且全部是上好的银器和瓷器。    饭菜样式各异,非常丰盛。亚拉夫中将吃了一半说:“我们尽力来保持这种文明祥和的气氛吧,请原谅我的失礼,——当然,我们离那些猎物很远,——哦,你不介意这远涉重洋而来的香摈酒吧。”    “不,一点也不!”雷夫德应答着。他觉得中将真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考虑周详。但有一点,或者仅是那么一点点儿使雷夫德有些不自在的地方便是——每次当他吃完东西抬起头来的时候,都会发现中将在目不转睛地专注地盯视着他,似乎是在鉴定一件文物,又仿佛是在审视一个囚犯。    “也许,”亚拉夫中将说,“也许你很奇怪我居然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你要知道,我读过关于打猎的所有的书,不管是英国出版的,还是法国、俄国出版的。在我的生活中我只有一个喜好,那就是打猎。“    “怪不得这儿有这么多的奇妙的猎物,”雷夫德咽下一块嫩香酥软的牛排,又接着说,“那头大野牛是我见过的最大的。”    “哦,你是说那只吗?那可是个大家伙。”亚拉夫中将指着那只野牛的头颅标本不无得意他说。“它用角抵了你吗?”    “在一棵大树下它撞倒了我,”中将说,“它用角戳伤了我的颅骨,但是——我却要了它的命。”    “我一直觉得——”雷夫德面露敬佩之情,“大野牛是所有狩猎活动中最危险的家伙。”    中将半天没有答话,他矜骄地微笑着,拉长了声调说:“不,先生,你错了,大野牛可不是最危险的,”他呷了一口酒,“在我所保留的这个岛上,”他以一种异样的语调接着说,“我的狩猎活动更加危险……”雷夫德惊奇地问:“在这个岛上还有狩猎活动吗?”    中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最大最危险的狩猎活动。”“真的吗?”    “哦,那当然不是这儿本来就有的,是我——保存在这个岛上的!”    “中将先生,你引进的是什么?”雷夫德接着探问,“是老虎吗?”    中将哈哈一笑说:“不,猎杀老虎在多年以前就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了,我已经厌倦了,打老虎没有丝毫的激动和兴奋,也没有丝毫的真正的危险。可是为危险而存在的,雷夫德先生。”    中将从他口袋里取出一个金的雪前盒,递给他的客人一支,那是一支带银边的黑色的长雪茄,它被香料熏过,因此发出阵阵的幽香。    “我们将进行一次大型的狩猎活动,你和我一块儿参加,”中将说,“我非常高兴能和你互相切磋狩猎的技艺。”    “但那是什么狩猎呢?”雷夫德问。    “哦,让我来慢慢告诉你,”中将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被陶醉的,我想我可以宣布我的确做了一件世上少有的事,我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感受,蔼—雷夫德先生,我可以给你再倒杯酒吗?”“非常感谢,中将先生。”    中将又倒了两杯酒,接着说:“上帝使一些人成为诗人,一些人成为国王,而另一些成为乞丐。而我,他让我成了一个猎手,我父亲说我的手是生来拨弄扳机用的。哦,我父亲是个富翁,他在克什米尔有二十五万英亩土地,他还是个热情的运动健将。在我五岁的时候,他就给了我一支小枪,这支小枪是在莫斯科为我专门订做的,是用来发射短箭的,有一次我用枪射中了他的一块金质奖牌,他却并没有惩罚我,而是为我这种男子汉的勇气表扬了我。我十岁的时候便在高加索杀了一头熊,我的整个生命都是狩猎的延伸。    后来,我参了军,——那可是被认为属于贵族子弟最大的荣耀,可是哥萨克骑兵队却发生了分裂,但我真正的兴趣仍然是狩猎。我已在所有的土地上进行过各种形式的狩猎,我无法告诉你我所猎杀的动物的数目,简直是不计其数了。“    中将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烟,又陷入回忆之中。    “在俄国大政变以后,我离开了祖国——因为对任何一个哥萨克军官来说,那都是一种极大的羞辱,很多俄国贵族刹那之间丧失了一切,幸运的是,我在美国安全部投了巨资一笔,因此我可以不必在开罗开个茶叶店或在巴黎为人开出租车了。
    自然,我也就可以继续我的狩猎爱好了,我在岩石区猎捕大灰熊,在刚果猎捕鳄鱼,在东非猎捕犀牛,哦,我就是在非洲猎捕大野牛的时候受伤挂了彩,我也因此在床上躺了六个多月。等到我身体一恢复就出发到艾墨顿打美洲虎,因为我老早就听说它们是很难捕猎的,于是我就慕名前往,可是事实也并非如此。“那满是传奇色彩的哥萨克人说,”对于一个猎手来说,以他的思维,以他的猎枪,那些野兽根本是无法可比的。我非常失望,我曾为此而彻夜难眠,直到一个美妙的念头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出现,打猎才又开始让我兴奋不已。别忘了,打猎是我的生命所在,我曾听说过美国商人一旦离开生意场就会逐渐精神崩溃——因为那是他们的生命。“    “不错,确实是这样的。”雷夫德说。    中将笑着说:“我还不想精神崩溃,我必须做点什么。要知道,我的头脑是极富逻辑思维的,非常善于分析。很显然,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狩猎活动的真正原因。”    “没错,亚拉夫中将。”    “因此,”中将继续道,“我问自己为什么狩猎游戏不再吸引我……雷夫德先生,你比我年轻,也许并没有像我打过这么多的猎,但是或许你已经猜着答案了。”    “那是什么?”    “很简单,打猎已经不能叫做刺激性的运动了,它已经变得太简单了,我经常可以猎取猎物,却只是不费吹灰之力地猎拳……”中将又点燃了一支新雪茄。    “我所到之处,猎物无不丧生,那可不是自吹自擂,那肯定是必然结果。动物除了它们的腿脚和本能之外一无所有,本能这玩艺凡可是不能用来思维的。哦,每当我想到这个美妙的时刻就异常激动……别着急,听我说。”    雷夫德斜靠在椅子上,听着主人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    “究竟我该怎么办?突然一个灵感来了。”将军继续卖弄着玄虚。    “那是——”    中将笑了,仿佛在面对自己创造的奇迹之时能感受到无尽的满足,“我必须创造一种新的动物来供我狩猎。”“新的动物,你在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中将说,“关于打猎我从来不开玩笑。我需要一种新动物,而我找着了。因此我买下了这个岛,并在这里修了这间宅院,在这里我可以继续我的打猎嗜好。对于打猎来说,这个岛屿真是无与伦比,有丛林,有小山,有泥淖,还有迷宫一般的小道”可是那是什么动物呢?亚拉夫中将。“雷夫德打断中将的话。    “哦,”中将说,“那可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激动的狩猎游戏,目前还没有什么能和它相比。每天我都去打猎,但我至今还没有感到厌烦,因为我的猎物非常狡黠,它们很有头脑。” 雷夫德露出满脸的疑惑。    “我的狩猎需要一种十分理想的动物,”中将解释说,“因此,这种理想的猎物有何特征呢?答案当然是它必须有胆量、有智慧——一句话,它必须能够思维。”    “没有动物能思维。”雷夫德反驳着。    “我亲爱的朋友,”中将以一种非常诡秘的声调说,“有一种动物可以……”
    “难道你是在说——”雷夫德惊讶地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认为你并非在郑重其事,亚拉夫中将,你一定是在讲笑话吧。”    “为何我不可以郑重其事,要知道我是在谈论打猎。”    “打猎,上帝,亚拉夫中将,你所说的一切简直是在屠杀。”    中将朗声大笑,他得意地审视着雷夫德,“我可不相信像你这样有知有识的现代青年在这区区人命上还有这样陈旧浪漫的想法,相信你一定经历过战争吧!”中将打住了话语。    “我可不会宽恕那些凶残的刽子手的!”雷夫德显得有点义愤。    “哈哈哈,”中将一阵狂笑,“你是多么顽固不化啊!当今世界即使是在美国也没有人能指望那些富有阶层中会有一个年轻人还有你这样纯真美好的观点,那就像是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发现了一个鼻烟壶。哦,很显然你是个清教徒、就和很多美国人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但我相信,在你和我一同狩猎的时候,你会忘掉你那幼稚的想法的,雷夫德先生,那时你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灵魂的快感的。”    “非常感谢,亚拉夫中将先生,我是个猎手,却不是个凶手。”    “哦,亲爱的,”中将面露不快之色,“别再用这个难听的字眼了,我想我会让你明白这种想法是多么错误。”“是吗?”    “生命是为强者而准备的,也是为强者而延续和升华的,如果需要的话,也是要被强者而独占的。弱者是为了给强者创造欢乐而作为上帝赐予强者的礼物降临于世的。我既然是强者,为何我不能使用我的天赐之物呢?那么如果我愿意去打猎,为什么我不能使用他们呢?我猎杀的只是这人世间的沉渣浮滓——游船上的水手、那些卑贱的黑鬼、支那人和蒙古人——就连一匹喂饱了的猎马或一只猎犬部胜过他们百倍。”“但他们是人!”雷夫德激动地叫嚷着。    “准确他说,”中将不动声色他说,“那正是我使用他们的原因,他们给了我快乐,他们能像我一样思考,因此他们很危险,但非常刺激。”    “但是你从哪里抓获他们呢?”    中将的左眉得意地挑了几挑,眨了一下眼睛说,“这个岛叫做迷船岛,有时候愤怒的海神把他们给我送来,有时候当海神不是这么仁慈的时候,我就给海神帮个小忙。来,到窗户边来。”雷夫德来到窗边放眼向外望去。    “看,就在那边。”中将手指着那黑暗深处解释道。雷夫德只能看见黑黑的一片,这时,中将按了一个按钮,雷夫德立刻在远处的海面上看见了一道光柱。    中将发出嘿嘿的冷笑,“那表示那是一条通道,可事实上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嶙峋尖利的岩石礁,就像一只张开大嘴的海兽,它会轻而易举地将船只击成碎片。”中将用手狠狠地捏碎了一颗花生,扔在地上又重重地踩了几脚。“哦,是的,”他漫不经心他说,“我们有的是电,我们在尽力使这地方变得文明起来。”    “文明?是你在袭击那些人吗?”    一缕恼怒的神情划过中将的脸庞,但又转瞬即逝了,他仍以一种快乐的语调说,“亲爱的,你是个多么正直的年轻人啊,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干你所说的那种事,那可太野蛮了。我对这些客人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会得到很多的食物和训练,他们会恢复强健的身体素质。明天打猎时你就会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    “我们将参观一下我的训练营,”中将笑着说,“在地窖里,我已经有大约十二个人了,他们从西班牙来,很不幸撞到了礁石上,我很遗憾,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只习惯了在甲板上生活,却不适应于丛林生活。”    他举起了手,作为侍者的伊万端来了一壶醇厚浓香的咖啡。而雷夫德在力图保持镇静。    “你要知道,那只是一场游戏,”中将继续说道,“我建议咱们挑选一个人去狩猎,我会给他充足的食物和锋利的猎刀,我会给他三个小时的出发时间,然后我去追捕,只带一把最小口径的手枪,如果我的猎物可以躲藏三天而不让我发现,那么这游戏他就赢了,如果我不幸找着了他——”中将冷笑着又说,“那么他就输了……”“如果他拒绝作为猎物被追捕呢?”    “哦,”中将说,“我当然会给他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他不必去玩这场游戏,如果他不想去狩猎,我就把他交给伊万,伊万是强悍的白哥萨克的上尉,获过战功,他会有他自己的游戏偏好,但毫无例外的是,他们全都选择狩猎这种方式,雷夫德先生。”“如果他们赢了呢?”    中将掩饰不住一脸的自得之情,“至今我还没有失误过。”他说。    接着他又急忙补充道:“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个吹牛的家伙,他们很多人给我出的题目都过于简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有一次,我遇上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差点就赢了我,最后我不得不动用了我的猎狗。”“猎狗?”    “在这儿,我指给你。”    中将让雷夫德来到窗前,房屋里的灯光飞泻在飘摇斑驳的夜色中,在后院草木摇曳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十几条来回穿梭游动的巨大的黑影。    “多棒的伙计啊!”中将观察着,“它们每天晚上七点才放出来,如果有什么人想进我的房间,或者想从我的房间跑出去,我可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现在,”中将说,“我要给你展示一下我近期的新收获,你愿意跟我来资料室吗?”    “哦,不,”雷夫德说,“希望你能原谅我,亚拉夫中将,我真的感觉不太好。”    “真的吗?”中将狐疑地询问道,“哦,我想那只是因为你长时间的游泳之后有些不舒服吧,你需要一个宁谧安静的夜晚和一个甜美的睡眠,明天你就会精神焕发了,然后我们一块去打猎,我肯定会有新的收获的——”雷夫德匆忙向刚才那间卧室走去。    “很遗憾,今晚我们只能谈到这里了,我可是正期待着那场非常公平的狩猎游戏呢——一个体形高大、身体健壮的黑家伙,他看上去非常愚蛮——好吧,晚安,雷夫德先生,祝你做个好梦。”    那张大床很是宽敞,身上的睡衣也非常的柔软舒适。雷夫德可是累坏了,每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但他却久久不能平静。他仰面躺着,睁大了眼睛,心里像一团麻一样乱糟糟的。一听到房间外的走廊里来来回回间续不断的脚步声,他就睡意全无。他跃起身子想把门打开,但房门已在外面被上了锁。他回转身来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的房间是在古堡的一个塔尖上,古堡里闪耀着的灯光掩映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俨然是只怪兽的眼睛。周围万籁无声,只有一弯残碎的冷月躲在乌云之后隐约地泛着黯淡的光芒,灯光辉映之下,透过窗户他可以看见十几只猎狗正仰头望着这边,眼睛里闪着绿色的荧光,像幽灵一般来回游戈着。    雷夫德回到床上躺下,他尽力迫使自己能够入睡,但似乎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紧紧地撕扯他的心……当天已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觉得困倦了,他隐约听见在很远的丛林里,传来一阵模糊的枪声……亚拉夫中将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出现,他穿着一套乡绅的花呢套装,面露疲惫,但他似乎更加关切雷夫德的健康状况。    “于我而言,我可是感觉并不大好,我有点担心,雷夫德先生,昨晚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中将伸了个懒腰。    看着雷夫德依旧是满脸疑惑的神情,中将又说了一句:“真是太无聊了。”    接着中将坐下来解释说:“昨晚的狩猎可是一点也没意思,那家伙丢了脑袋。
    他直接沿着小道儿跑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难题。    哦,这些水手可是麻烦大了,他们的脑子一点儿也不开窍,居然不懂得钻进丛林,他们的所作所为真是愚蠢之极,无聊透顶。雷夫德先生,你愿再来一杯凯利斯酒吗?“    “中将先生,”雷夫德一字一顿他说,“我希望能马上离开这个岛屿!”    中将皱起眉头,一副受了羞辱的样子,“可是,亲爱的朋友,你才刚来不久,你还没有尝试一下打猎的滋味呢……”“我希望今天就能走!”雷夫德斩钉截铁他说,他的目光与中将那深不可测的眼神相遇在一起的时候,中将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拿起一只尘封了许久的酒瓶又给雷夫德倒了一杯凯利斯酒。    “今天晚上,”中将以一种异常冷峻的声调说,“我们就开始狩猎——你和我。”    雷夫德坚决地摇着头说:“不,中将,我不会去狩猎的。”    中将耸了耸肩,夹了一块热火腿放在嘴里,“如你所愿,我的朋友,你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但也许我可以提醒你,你会发现我的游戏要比伊万的游戏好得多……”他朝着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大家伙点了点头,那家伙凶狠狠地走了过来,双臂弯起交叉放在胸前。“你要干吗?”雷夫德惊叫着。    “我亲爱的朋友,难道我没告诉你我所说的狩猎是怎么一回事吗?这可真是个天才的创造,我终于能和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在狩猎之前喝杯酒了。”    中将举起了酒杯向雷夫德示意,但雷夫德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愤怒地注视着亚拉夫中将。    “你会发现这场狩猎游戏是值得你去认真对待的,”中将以一种满含着兴奋激情的口气说,“用你的头脑来对付我的头脑,用你的猎刀来对付我的猎刀,用你的力量来对付我的力量,来吧,朋友,天下是没有无价值的赌注的,对吗?”    “如果我赢了……”雷夫德开始有点急促不安起来。    “如果在第三天午夜、我还没有发现你,我会很愉快地宣布我输了,”亚拉夫中将说,“我会派船把你送到一个附近的小镇上的。”    中将注视着雷夫德,似乎在揣摩对方的内心世界。    “哦,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以一个绅士和运动家的身份来向你保证。当然,你必须同意对你的此岛之行保持缄默。”    “别做梦了,我不会答应的!”雷夫德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    “是吗?”中将说,“如果是这样——但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就讨论这个问题呢?还为时过早吧,还是三天以后我们边喝麦利酒边讨论它吧,除非——”中将呷了一口酒,似乎充满了必胜的把握。    接着他似乎突然又来了精神。“伊万,”他对雷夫德说,“伊万将会给你准备好猎装、食物和猎刀,我建议你最好穿上鹿皮鞋,那样你会少留下一丝痕迹,另外我还得提醒你要绕开这个岛屿东南角上的泥淖地,那里我们可是称之为‘死亡之淖’啊,晤,一个愚蠢的家伙曾经尝试过,不幸的是,‘乞丐’很快就发现了他。雷夫德先生,你要知道我非常喜欢‘乞丐’,它是我那一群中最好的猎狗。    哦,请你原谅我在午饭之后总要午睡一会儿,但恐怕你没时间打盹了。毫无疑问,你就要准备出发了,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会去追赶你的,在晚上狩猎可是要比白天刺激得多。哦,雷夫德先生,祝你好运!“    亚拉夫中将礼貌地一鞠躬,便上楼去了。    伊万从另一个门进来,腋下夹着一套猎装,手里拎着一袋食物和一把长刃的猎刀,但他的右手一直把在腰间的枪柄上。    雷夫德已在杂草丛生的林木中拼命地向前奔逃已近两个钟头了,“我必须振作精神,我必须振作精神,要振作!”他咬紧牙关,不断地自我勉励着。    当古堡的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头脑中一片模糊,唯一的念头只是远离古堡,远离那个丧心病狂的亚拉夫中将。恐惧,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已深深地浸透了他,他已经没有了冷静的思维,只有一条,逃命,发疯似地逃命。    他奔跑着,一头不回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当迎面吹来一股冷风的时候,他似乎醒悟过来,从恐惧的状况中醒悟过来,他停住了脚,任由心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他开始集中起思维。可是他猛然发现他这样一直奔逃下去是徒劳无用的,很显然那只会跑到海边。    而这个岛是个孤岛,四面环水,看来他只能在岛上寻求藏匿了,于是他就开始检查他的贮备和周围的环境。    “我不能给他留下明显的痕迹。”雷夫德暗想着,他把裸露在那条小路上的脚印一一清除掉,然后转身走进了浓密杂乱的草丛。    他竭力回想着当年猎捕狐狸时用过的各种招式以及狐狸给他所留下的种种伪装,他把他那能够回想起来的狡黠和智慧全部施展出来,他设计了一系列的天衣无缝的圈套,他反复斟酌着每一个细节,反复论证着每一个标记。当夜色落下帷幕的时候,他已是身困力乏、手上脸上被树枝多处划伤,他已经到了密林的深处,他意识到即便他有精力可以继续前行也是不妥当的了,因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是极不安全的,而且他确实需要休息了,那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我已经扮演了一只狐狸,这次我可是要扮演一只狸猫了。”他边想边来到近前一棵躯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下,他回头望了望,在确信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树,躲在一个枝叶重叠、纵横交错的枝叉上。片刻的休息使他恢复了自信,严然又增添了一种安全的力量,即便是像亚拉夫中将这样老奸巨猾的猎手也不会追踪至此的,他告慰着自己,或许只有魔鬼才能在这茫茫黑暗中跟踪至此,但也许,亚拉夫就是个万恶的魔鬼。    这阴森恐怖的夜晚就像一条受了伤的毒蛇正慢慢爬上树梢,在侍机准备着进攻。尽管丛林中已暗如地狱,但雷夫德仍不敢有半点睡意。当天空又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不远处的丛林中忽然惊起一群鸟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穿过那条丛草杂生的小路,慢慢吞吞小心翼翼地朝着雷夫德的方向过来。雷夫德心里一紧,急忙掂起身子,透过遮挡的层层枝叶间的缝隙,他辨认出那正向这边移动的是个人影。    是亚拉夫中将!他两眼紧紧盯着地面,不停地又抬起头来向四处望望,越来越近,他正沿着雷夫德走过来的小路一点点地跟踪·2R1过来。他站住了,几乎就是在雷夫德的树下,他弯着腰蹲下身去仔细地端详着地面,苦思着这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辨的丝缕线索。    雷夫德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天而降像杀死山豹一样杀死这个罪恶的家伙,但他突然看见亚拉夫的右手正紧握着一把小型的自动手枪,并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意外。    亚拉夫中将几次摇着头,似乎显得非常迷惑,接着他直起身子并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黑色的雪茄烟,很快雪茄的浓烟飘上树梢,直扑雷夫德的鼻窍,雷夫德赶紧屏住呼吸。那中将的目光已经离开地面,开始仰起头来一点一点地搜寻树上,雷夫德紧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当那狡猾的猎手的目光停留在雷夫德藏身的那片树叉时,喜悦的笑容绽开在古铜色的脸上,他故意朝空中吐了个烟圈,而后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漫不经心地去了,那猎靴踩在草丛上的吱吱声越来越远。    一触即发的紧张的空气在雷夫德四周松弛下来,一个念头忽地涌入大脑,他是多么愚蠢无知而又自命不凡,亚拉夫那家伙竟然能在黑暗中穿过丛林,竟然能跟踪着这样扑朔迷离的线索追猎至此,这万恶的哥萨克人,居然连星点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忽然雷夫德想起刚才的一幕,他不禁全身一颤,为何亚拉夫会有那样的笑容?
    为何他又转身离去呢?    也许雷夫德并不愿相信他的理智所告诉他的那样,但是事实已无可辩驳,显而易见,所有的迷惑都已如同那初升的太阳扫除了所有的雾霆而变得一清二楚。亚拉夫中将是在玩弄他,是要留他活命到第二天新的游戏,那凶残的哥萨克杂种是只贪婪无比的猫,而他只是一只听天由命的小老鼠。雷夫德终于领悟了那冷笑背后深藏的全部含义,也终于明白了这全身心的恐惧的原因。    “我不会失去信心的,我绝不会!”    他迅速爬下树,又纵身跳进丛林之中,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以便让他那自命不凡的头脑发挥点功效。就在离他藏身之处三百码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一棵巨大的枯树斜靠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于是他灵机一动,扔掉他的食品袋,掏出那柄猎刀,迫不及待地卖力干了起来……艰难的工作终于完成了,他蟋缩着身子藏在百码以外的一棵圆树后边,没等多久,那只恶毒的猫便又来戏弄这只可怜的小老鼠了。    顺着先前的足迹,亚拉夫中将带着一只棕色的猎狗又赶来了。    也许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亚拉夫那锐利的双眼的,草丛没有被压弯的痕迹,苔薛也没有触碰过的迹象……这个哥萨克魔鬼观察得是那样仔细,那样认真,生怕遗漏一丝一毫的异常。忽然他的脚碰着了伸出来的一根树枝,就在这刹那之间,亚拉夫似乎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于是便急忙向后跳去,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那斜靠在小树身上的枯木重重地砸下来,亚拉夫闪身一躲,一根树权在肩上擦了一道。
    天啊,要不是他的警觉,他一定已被压倒在树下了,他左右摇晃了一下,却并没有摔倒,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手枪,慢慢稳住了脚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擦破的伤口。雷夫德为自己的计谋失败而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身边响起了那哥萨克人恶魔般的笑声。    “雷夫德,”中将嚷道,“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想你肯定在附近,请允许我向你祝贺,并不是所有充当猎物的人都懂得用暗器伤人的,我非常幸运,就像我在马尼拉时也是如此幸运一样。雷夫德先生,你很有趣,我要回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只是一点轻伤。我会回来的,我很快就回来——”……当亚拉夫中将回去料理伤口的时候,雷夫德继续向前奔逃,绝望和沮丧再一次涌上心头。黄昏的太阳疲惫而无力地向西滑行逐渐落入大海,于是天边很快又挂上了夜幕,雷夫德仍在气喘吁吁地奔逃,脚下变得松软起来,层层叠叠的植被斑驳陆离,似隐忽现,飞虫肆无忌惮地扑在脸上手上来吮吸他的鲜血。他已经顾及不上这所有的一切了,只是一味地往前奔逃,忽然他的脚陷进了泥淖,他试图用尽全力往外拔腿,但那像胶一样的泥好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汗水早已湿透了全身,经过好大一番周折,他才把脚松动出来,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地方,就是亚拉夫中将提起过的那个“死亡之淖”。    他紧攥着双拳,闭上无奈的眼睛似乎在等待这黑暗中渐近的死亡将他片片撕碎……忽然这松软的泥淖给了他一个绝好的主意,他向后退了大约十二码左右,开始像一只大海狸一样,在地上拼命挖起来。    每一秒钟的拖延都意味着死亡的逼近。雷夫德曾在法国打猎时干过这活计,但和现在相比,那只是小孩儿的游戏,雷夫德的大坑挖得越来越深了,当它高过肩膀的时候,他从坑里爬出来,从附近的树上折下几枝质地坚硬的枝叉,而后用猎刀把它们削尖,然后将这些大木撅倒插在坑底,让尖头朝上,接着他又飞快地用树枝和草茎编成一个草垫子,盖在了这个大坑的口上,又检查了一下四周,做了些伪装,这才拖着又困又累的身子到不远处的一个大树桩后缩身躲下。    他倏地明白他的追猎者又在近前了,因为他听见了那踩在泥巴上的脚步声。晚风吹来,夹带着那哥萨克人雪茄的香味,这回那恶魔来得如此迅速,看起来他并没有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访查追踪过来。雷夫德卷缩在那里,既看不见亚拉夫中将,也看不见设置好的那个陷饼,心中似打鼓一般焦躁不安。正在雷夫德烦躁之际,他忽然听到一阵似树枝折断的咔嚓声,雷夫德差点要高兴地叫出声儿来了,而后便是几声痛苦的凄厉的惨叫声,他从树桩后探出头来,又赶紧缩进去,就在离陷饼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一个电筒。    “干得好极了,雷夫德先生,”中将大叫着,“你布下的陷阱夺去了我最好的猎狗,你又赢了,但那只是一只,我要看看你怎样对付那一群。好了,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愉快的夜晚。”    雷夫德迷迷糊糊地躺在泥淖附近,直到被一阵喧闹的声音所吵醒,他才意识到他又有新的危险了,那声音由远而近,那是一群猎狗的狂吠。    雷夫德知道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他呆在这里——那等于自杀;另一条是赶快离开这里——那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他站在那里,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一个主意突然冲进脑海——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系紧腰带,飞快地从泥淖之地向前奔去。    猎大的群吠近了,近了,更近了,在一个山脊上雷夫德爬上了一棵树,顺着小溪望去,就在不远处,他看到草木在晃动,当他睁大眼睛极力远望时,终于看见了那个恶棍哥萨克人,在他前边还有个熊腰虎背的家伙,那是伊万,伊万手里好像牵着什么,那一定是伊万牵着那群该死的猎狗在前边开道。    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他在紧张地思索着,突然想起了他在乌干达学过的一招。他爬下树来,他挑了一棵很有韧性的小树,把猎刀紧紧地绑在齐人高的树梢上,然后用一些野葡萄藤一头系着被拉得弯倒在地上的小树顶端,另一头铺设在杂草丛中,而后故意在前后踏上一串脚樱做完这一切,他就又开始疯狂逃命了,忽然身后的犬吠声变得嘈杂起来,是那些猎狗闻着了生疏的气味,雷夫德便知道他的命运只在这瞬间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犬吠声突然停止了,雷夫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一定是到了那猎刀附近。    他急忙爬上一棵树,透过枝叶向后面望去,他的追逐者们已经就在眼前了,但是雷夫德的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他看见了那条浅谷里亚拉夫又在向前追赶,但伊万却不见了。雷夫德舒了一口气,看来用小树做成的弓的上面那把猎刀并没有完全失效。那群犬吠声又喧嚷起来,雷夫德跳下来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振作,振作,要振作!”他边跑边给自己打着气,忽然一道沟壑出现在眼前,猎狗的狂吠声更近了,雷夫德强迫自己去面对眼前的这个深渊,这就是海岸了,穿过这个小海湾便可以看见那个古堡的灰色的石墙,在他脚下大约有二十英尺深,海水在狂啸奔涌着,雷夫德犹豫了,但那犬吠声已在耳边了,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那汹涌的波涛之中。    当中将和他的猎狗来到海边的这个石崖的时候,这个残忍的哥萨克人站住了,他注视着那幽暗翻涌的海平面好久,他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然后盘腿坐下,取出一瓶白兰地,满满地倒了一银杯,接着又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哼唱起了快乐的小曲……那天晚上,亚拉夫中将在他的餐厅吃了一顿非常美妙可口的晚餐,他喝了整整一瓶保罗酒,又饮了几大杯香槟。他在获得前所未有的极大的快感之后,隐隐有两点遗憾,其一就是再没有人能替代伊万,像他那样忠诚;其二便是他竟让他的猎物从手心里逃脱了。当然那个美国佬是死定了,他品尝着饭后的果蔬,无不觉得快意无比。而后在他的资料室里,他仔细把玩着那些他猎捕而来的纪念物,一天的疲劳也似减轻了许多。十点钟的时候,他来到了卧室,他确实有些困倦了,他顺手把房门锁上,窗外淡淡的月光如银辉一般流泻进来,他走到窗边,望了望后院,他那群得意的高大的猎狗还在底下穿梭,他嚷着:“祝你们好运。”便顺势开了灯。    璀璨的灯光下,一个男子突然站在了他眼前。    “雷夫德,”亚拉夫惊叫着,“哦,上帝保佑,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游泳,”雷夫德平静他说,“我发现那比穿过丛林到这儿来要快得多!”    亚拉夫中将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猛然挂上了笑容,“祝贺你!    雷夫德先生,这场狩猎游戏,你赢了!“    雷夫德表情肃然,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调说,“来吧,亚拉夫中将,我现在可是困兽犹斗!”    中将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明白,今晚太精彩了,我们其中一个要去给猎狗们饱餐一顿了,而另外一个会在这张舒适的床上睡个好觉。雷夫德先生,来吧!”    雷夫德暗下决心,今晚这床是睡定了。  
    亲自动手    下班后的警官乔治,站在他邻居的家前,看着高低不平、蒲公英丛生的草坪,有条纹的落地窗,废纸扔了一地的走廊。他摇了摇头,悲伤能使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对此他感到吃惊。    过去迈尔斯修剪草坪的细心程度,其他任何一个街坊邻居都无法与之相比。邻居们一般在周未或假日的时候才整理一下草坪,避免它们长得太难看,而迈尔斯则蹲在那里,拿着小剪刀和铲子,除杂草、剪枝和剪草,天天早上如此。每年春天,他都要把房子重新漆一遍。车本来已经干净发亮,他照样要冲洗。邻居的女主人们常拿迈尔斯来教育她们的丈夫,责怪他们干活不卖力气。    情况的确改变了,乔治想。    三个月前迈尔斯的妻子被汽车撞死,肇事者逃之夭夭,从那之后,乔治就再也没看见迈尔斯在草坪上工作。不幸发生后,乔治和其他一些邻居都曾劝迈尔斯节哀,但是他很坚强,说,虽然他很悲伤,他会挺得过去的,大家不用为他担心。    周围的人都很佩服他。    迈尔斯和他的妻子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没有子女,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爱着对方。    乔治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他要做的事不太符合规定,但是从道义上说,他还是应该做。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迈尔斯的屋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回答。乔治又按了一下,比上次的时间要长,然后门慢慢地开了。乔治对着站在门边阴暗过道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心中怀疑,这人就是迈尔斯,他十三年的隔墙邻居。    “嘿,乔治,”那人面带倦容地寒暄,“你好吗?”草坪变了,更想不到的是人也变了。以前衣履整洁的人现在居然穿着污渍斑斑、宽大的裤子,脏兮兮的T恤衫。一头蓬乱、结在一起的灰白的头发盖住了前额,密密匝匝的胡子使脸看上去更黑了。    “我很好,迈尔斯,”乔治说,“你自己呢?我们最近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我想时间能冲淡一切,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聊天,我可以进来吗?”乔治说。迈尔斯耸了耸肩,“当然可以。”    当乔治进到屋里,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屋里的一切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迈尔斯大大生前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以前每次串门,家具总是发亮,各种小饰品都各就各位、并然有序、而如今屋里像野人住的一样,脏衣服、报纸、空啤酒罐扔得到处都是,地毯上油腻腻的,还有纸屑、面包屑,蜘蛛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屋角的电视正播放一场足球赛,声音刺耳。    迈尔斯调低了电视的音量,说道,“请坐。”把一堆报纸从沙发推到地板上,“来罐啤酒?”
    “不,谢谢。”乔治记不起何时见到过这位邻居喝带酒精的饮料。    迈尔斯在长沙发上斜躺下来,一只脚跷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谈点什么?”他问。    “今天上午,我们逮到了那位肇事的司机。”乔治脱口而出。    迈尔斯的双眉扬了一下,露出惊讶之色。“你们逮到他?”他轻轻他说。    乔治点了点头,“他还没有招供,不过他是肇事人是无疑的。    一个二十三岁的无赖,总是到处惹是生非,他的汽车和目击人的一模一样,车牌、车型、颜色都符合,而且前面的保险杠有些弯曲。那家伙那天晚上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他离过婚,现在单身,我们是接到他邻居的报告才抓住他的,因为过去三个月里他一直把车停在车库里。“”他现在在哪儿?“    乔治愤愤地说:“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个,不过,迈尔斯,他目前保释在外,这对您有点不公平,因为他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    不用担心——他无法逃脱,我们证据确凿。“”他叫什么名字?“    “嘿!迈尔斯,原则上我是不该告诉你我们已经逮住他的,但是我知道,自从那次车祸后,你的情绪很差。我想,你知道我们已抓住那肇事者,你也许会好过些。不过其余的让法律来处理吧!    你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是好奇,乔治。“迈尔斯有些焦急。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因为马上就在报纸登出。那家伙挺愚蠢的,我们去抓他时,他正在他那小木屋里赌博,和他的一些狐朋狗友。”    “他被保释在外?”迈尔斯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会儿才问。    “只是保释到开庭,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肯定会坐牢。”    迈尔斯从沙发的扶手上抓起一罐啤酒,一仰脖喝完了里面的酒,然后用手摸了摸嘴巴。“谢谢,乔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单是知道那可恶的家伙被抓,我就感觉好多了。”    “我想你会好过些,”乔治说,“所以我才过来告诉你,像这种不幸的事的确很折磨人。”迈尔斯凝望着手中的空啤酒罐,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苦够了,迈尔斯,我们都不能说你什么,但是未来的日子还长,你应该重新振作起来,你可以考虑回去工作或者外出散散心。不要忘了,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尽管说。”“当然,谢谢你,乔治。”    乔治一离开,迈尔斯就关掉电视,头部那股熟悉的悸动,像两根金属杆子钻进肉里一样。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差不多忘记了那种感觉,但是现在那种悸动的压迫感又回来了,而且更强烈,他猛地倒在沙发里,闭上双眼。    然而他刚进入自己熟悉的黑暗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立刻映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看见他的妻子手抱一个购物袋,从超级市场里走了出来。她是一个一向很谨慎的女人。她在路边停步,看看左右的车辆,然后才穿越马路。这时一阵发动机声响起,她惊恐地看着右方,然后恐怖地僵在那儿,一部茶色的汽车向她冲过去,把她抛入几尺高的空中,然后急驰而去,撇下她血流如注、血肉模糊地躺在马路中央。家具擦亮剂、空气清新剂、杀虫剂扔了一地。    迈尔斯躺在那儿,心跳加快,汗一会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否则他自己永远无法再生活下去。这想法使他乏力,使他差不多病倒,但是没有办法逃避。这问题太迫切了,在法庭作出正确的判决前,他必须有所行动,否则什么都要晚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试着平静了一下心绪,迈步走过通道进入卧室。他拉开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搜索,翻出一把藏在那里的左轮手枪,小心地检查了一番,确定上了子弹。那把枪没有登记过,从没有发射过。他又重新想了一下乔治告诉他的话,小木屋,小木屋,想起来了,那家伙曾得意地告诉过我有这样一个小木屋,是在安东尼奥街一九三号,没想到那家伙能躲到那儿去,让我找得好辛苦。手表的指针指向六点三十八分;距天黑尚早,擦枪的时间和计划的时间还很充裕。    十一点钟过后不久,迈尔斯悄悄溜进汽车的驾驶座,开始了他的行动。三个月前的那种压迫感又来了,使他很紧张很难受。他一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一种新发现的有目的感情引导着他在行动。    找那个家伙的住址并不困难,他那房子在那儿很显眼。屋里有一盏灯昏黄地透出光来。迈尔斯把汽车停在街头,戴上手套,走向那幢房子,口袋里的枪沉重得出乎意外,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是又别无选择。    迈尔斯来到房檐下,轻轻地试了试侧门的门柄,当门开了时,他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这是一个很静的住宅区,在这儿住的人心理上也许有一种虚伪的安全感,或者那家伙太粗心忘记了锁门。    他进了房子,掏出左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谢天谢地屋里没有狗。然后迈尔斯慢慢地进入厨房,里面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他穿过厨房进入走道,看见一线灯光从后面房间里射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朝灯光走去,然后听见有人在打鼾。    这是一个书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正仰着头、张着嘴,睡得很死。身旁的一张桌子上,有一瓶酒和一只装有半杯酒的酒杯。    迈尔斯心中暗暗庆幸。他进入房间,向那家伙走去,他小心地把左轮枪放在那家伙较无力的手中,把指尖压在枪的扳机上。那可怜的家伙在睡梦中讷讷的,两腿扭动了一下。迈尔斯抬起手,把枪指到那家伙的太阳穴上,突然那家伙睁开眼。两个人目光撞到了一起,在那短暂的一瞬,那家伙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就在这时枪响了。    当枪声还在屋里回荡时,迈尔斯扔下枪,逃离了屋子关上了门,走向自己的汽车。一上驾驶座,他就扯掉手套扔在了旁边的座位上,用发抖的手发动汽车一溜烟地跑了。    他告诉自己,一切顺利,自己安全了。对一位身犯重罪,又将出庭受审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杀。即使怀疑也决不会有人把自己和那家伙的死联系在一起,因为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住址,这点乔治可为自己作证。并且枪也没有登记,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但这些想法并没有减轻他的紧张的心绪。    一直到自己的家门口,看到前面滋生蔓长的草坪时,迈尔斯才轻松了一些,他想如果太太还活着的话,草坪必须被修剪得很整齐,但是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停了车,把手套塞进夹克的口袋里,开门进了屋子,他鼻孔吸进灰尘的怪气味,再也没有柠檬的香味了,他看着屋里的零乱,心知再也听不见妻子的指手画脚了。“这是椅子的地方,那是鞋子的放处。”    迈尔斯越想心里越舒畅,他大步走入卧室换上了舒适的脏衣服,把脱下的衣服扔到床脚的一堆杂物里,然后转身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扯开罐口,猛喝了一口。妻子绝不允许家中有含酒精的饮料。迈尔斯笑了,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只有一眼痛苦的泉源妨碍了他的满足感。当他携带啤酒进入卧室时,心中想,我早该亲自杀死她,免得花钱请那个窝囊家伙,到头来还得麻烦自己再动一次手。  
    连环结    爱德华郑重其事地亲自从公司总部莅临我们分部介绍新的分部主任。他召集所有同事讲话,说我们非常幸运有一位像查理这样合格的、能干的人来领导我们。爱德华没有详细说明那些合格条件,我想那是因为查理的整个背景是在业务部,而不是在会计部,而我们分部所负责的,正是会计工作。我知道,这种想法是苛刻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至少是我的情况——我那种想法不能算是不近情理。我在会计部已经做了二十多年,过去八年来,我是这个分部的第二号人物。    ‘讲过话,在其他同事各自回自己的岗位后,爱德华碰碰我的手臂,对我说:“艾伦,我想我应该私下再给你介绍一下,”他说,“查理,”他转向查理,“这是艾伦,我向你提过的。”    查理点点头,两眼落在我身上,打量着。他个人比爱德华矮一两时,看来和我差不多高。年纪也和我相仿——你无法从他的外表来判断他的准确年龄,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褐色的皮肤显示出他在太阳下呆过很长时间。    “托马斯任职期间,艾伦是他的左右手,”爱德华继续说:“自从托马斯退休以后,他一直独立支撑。艾伦,有多久了?六个月?七个月?我相信一定很高兴能卸下重担。”    查理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讷讷地说:“我相信那是真的。”然后,那抹微笑消失了,“艾伦,我回头再跟你谈谈。”    “是的,主任。”我说,明白那是一个辞退令,于是识相地离开。    当我穿越办公室,回我的办公桌时,我意识到有许多眼睛在跟随着我,但没有任何人讲任何话。    汤姆漫步过来,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职位比我略低一点。    “艾伦,真没道理,”他说,“就那样地被忽略过去。”    我觉得脸绷得很紧,而且很不舒服。“或许,”我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过社会上的事情很难说,这种事经常发生,说真的,我真的没有觊觎过那个职位。”    其实起先我真的不在意,托马斯退休的时候告诉我,“艾伦,我曾推举你接任我的职位,可是,总部认为我们需要新鲜血液来推动这个单位。这实在不公平,不过——”他没有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而我也接受事实——一直到这几个月慢慢地过去,那个职位一直空着,很明显,总部很难找到合适的人眩在这种情况下,不抱希望是不可能的,久而久之,我甚至说服自己,末了公司会把这个职位交给我的。然而,事与愿违。    “晤,”汤姆说,“我只要你知道我的感受,而我并不是唯一有这感受的人,这里有许多人对这种安排感到遗憾。”    或许是那样,但另一方面,有些人就很高兴我不当主任。莎莉就是其中一个。
    莎莉是两个担任打字和抄写工作的小姐中较年轻的一个,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妞,我有几次训过她占着电话聊天,还有她的裙子穿得太短。    查理到位不到三周,就指派莎莉做他的私人秘书,而且加薪。    对我个人的霉气,我绝口不提,但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向查理提醒,这样做会让另一位小姐不服,而这位小姐无论工作能力和资历,都比莎莉强。    而查理却耸耸肩说:“这儿多的是资历深、传老卖老的。”    我应该明白这是在警告我,被整的时候就要来了。    但我却并未明白过来,所以,下次被叫到他办公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准备。
    他一直把我当作一个悔罪的学生一般,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艾伦,为什么你还在批阅这样东西?”他说着,一面敲着桌前的传票,“这难道不是我的责任吗?”    “晤,”我说“技术上说,是的,但是您的前任从不要人拿琐碎事烦他,所以他把这些事交我批阅,我以为你也会照样办理。”    “哦,”查理说。停顿一会儿,他打量着传票格式,“上星期,你批准了多少传票?”    我耸耸肩,“不知道,它们在不同时间来自不同部门。不过,我们平均每星期有二三十件。”“哦,”查理又哦了一声,敲了一下传票,然后靠在椅背上。    “好,”他粗率地说,“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否从这片混乱中理出个头绪来。
    让莎莉负责,收集保管一周的传票,一直到星期五,然后一次送来由我批阅。“    “那样的话,付款就会慢得多。”我说。    “不会慢多少,”查理说,“而且可以给我们一个更好的观念,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悉听尊便。”我说完转过身去,走出去通知莎莉。    说是那么说,可我知道,他们不可能照查理说的那样去做。过了一周,他又叫我去他办公室,这一次,整叠的传票都放在他桌上。    “好,艾伦,”他和气他说,“告诉我为什么这些传票被退回,又加盖着‘恕难办理’的章。    我捡起传票,故意慢慢翻阅。其实没这个必要,我早知道症结所在。“很简单,”我说,“小姐们忘记加进适当的号码,我不提醒她们,她们经常忘记。”    “晤,那好,”查理说,“那你为什么不提醒她们,盯着她们做好,再给我送来?”    “因为我连这些传票的影子也没见着,”我说,“我以为你的意思是直接送给你批阅。”    “艾伦呀,艾伦,”查理说,“我要做的是建立一个监督系统,你总不能指望我知道传票的每一个细节,反正开始是不了解的。”    我心想,很明显你是不了解的,不过,我默默地站着,不发一语“瞧,艾伦,”查理继续说,“我要和你一起工作,而且要公平合理地做,但是你拉我的后腿,你不光耍这类小诡计,而且不停地想离间我和同事们。”“没那种事。”    “对不起,”查理冷冷地说,“不过,我有理由相信有那种事。”    “那么,我说任何话或做任何事,均没法改变你的想法,”我说,“不过,有苦境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你知道,六个月来,我做两份工作,到头来得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最起码,我该有份奖金或加薪。“    查理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这事应该由总部方面决定。”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提醒者!”我说。我恨自己,不过,事实是,我过分期望获得分部主任的职位,而且,我急需要钱。    “对那种事我可没有把握,”查理说,“我本不想说的,不过,这个空缺留这样久不填补,就是给你机会去证明你的才干,但是你失败了。艾伦,所以即使我乐于推荐,也不见得有用。事实上,我唯一考虑推荐你的是,你早点退休吧。”    他身子倚靠着旋转椅,双臂抱在胸前,严正地补充道,“对这意见你最好考虑,并且照办。”“是的,主任。”我说。    回到办公室时,我坐下来握住前面的记事簿,整个人被这一切不公平吓呆了。
    回想起来,总部不是要我不要妨碍查理吗,而且,我也并不觊觎主任的职位。
    至于传票的事,我是奉命行事,工作程序分明,又不是我的错。    我不相信空缺迟迟不补,是在试验我的工作能力,那只不过是不补偿公司欠我的一种借口。我有一个办法,想超越查理的职位,向爱德华去要那份应得的奖赏。    但是,我突然有点泄气,不论对查理感觉如何,爱德华从不干涉主任职权,这点我毫无办法。    我坐在那儿看着双手发呆,这时莎莉拿着一叠退回的传票过来。“主任让你编上号码,然后再交给我送去重办。”她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他要我告诉你,你要负责办好,不要再打回票。”我叹口气,“好,放着吧。”    我继续坐了一两分钟,然后伸手去拿原子笔,开始机械地写下传票编号。    在我填写号码时,眼睛落在查理签在“核准栏”上的签字上。    我认为像许多大人物一样,他小心写下签名时,他的签字已退化成一种形式,他的签名几乎让我认不出那些字母是什么。自从他就任以来,我看过他许多签名,从没动过什么念头,直到现在,我才发觉是那么容易模仿。    推开那些传票,拿出一张便笺,我开始试着模仿。头几个仿得太离谱,但几分钟后,我已仿得不错,而且有把握经过练习后仿得惟妙惟肖。    我揉掉便笺,扔进纸篓。这时,就如何弄到所需要的钱的计划,已在脑中形成,只要准备就绪,就可以下手实行。    但那要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才可以,现在除了做完那些传票送给莎莉外,没什么可做的了。当我把传票交给莎莉时,她看也没看,塞进一只信封里。    我清清喉咙说,“从今以后,传票进来后,交给我看看,主任过目后,再给我看一次。”她好奇地看着我,问道,“他核准以后?”    我点头,等待着问话,而且这种问话也很难回答。可是,我必须再看第二遍,主任一旦核准,除了装订归档外,不会有疑问,那我可以控制,我不能控制的是主任核准前的问题。    我说,“假如要我负个人责任的话,我有权再过目。”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自命不凡,不过,也许那全是为了获得利益。莎莉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耸耸肩,接受我的理由。就是那样,到目前,一切顺利。    虽然如此,我不能在传票上写我的名字,也不能冒险寄到我家去。因此,中午时我午饭没吃,开始设立一个不存在的公司——极好日用品公司。事实上,设立公司比你想像的容易,虽要一个通信地址,我祖用一个邮箱就可完成手续,此外,还开了一个银行户头,银行档案里存了一张签名卡。    一切满意后,我回到公司,只比平日迟了几分钟,下午规规矩矩工作。下班时,我夹了一些空白的传票在报纸里,带回家。    那天晚上,我练习主任的签字,直到原子笔尖能轻易、不费力,又维妙维肖地写出来。然后,用我的老爷打字机,在空白传票上打出一张一百九十六元五角的支付传票,这个数目不太大,也不大小,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我复查每一项目,确定没有疏忽、遗漏之处,免得自己出纸漏。    检查满意后,我又拿起笔踌躇一会,然后在“核准栏”里写上查理的名字,我将模仿的和主任的真迹比较,尽可能地分辨,却分辨不出真伪来。我微笑着把传票锁进书桌里,准备睡觉。    星期五下午,莎莉把一大叠主任核准签过字的传票放在我桌上。她没有说话,不过,她的表情明显地告诉我,她认为我婆婆妈妈的。当她走开后,我心中想,你知道什么?    我佯装重新检查传票,然后,乘没什么人注意我的当儿,安全地把假传票夹进其中,为了确保安全起见,我又等了五六分钟,再送去给莎莉。“全部无误。”我说。“好呀!”她说着,不经意地搁在一旁。    这点使我吃惊,因为我预期她会立刻装进信封里封起来,一旦装好,就会安全得多,不会有闲人翻看。我站在她办公桌前犹豫着。“还有什么吗?”莎莉问。    “没有了。”我说着,回自己的办公桌,但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暴露在那儿的传票。    我正在考虑找借口弄回来的时候,公司的传递人员正好进来,莎莉忙把传票装进一只信封,递给传递。我松弛地喘了口气。那份轻松是短暂的。    虽然我在公司做了这么多年,但我还不知道,一旦传票核准,送到总部后,支票多久才能开好,寄出。    接下来的一周和下下周,我真正如坐针毡,每周怀着混淆希望与畏俱的心情去邮局。终于有了——一封薄薄的棕色信封,上面写着“极好日用品公司”。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弄到钱了……我原先的计划是,一弄够钱还清欠款,立即中止这种勾当。或许,假如我照原计划的话,一切会顺利,不出纵漏,但计划太顺利的话,就此歇手,稍嫌愚蠢。    当然,我一直做手脚,造假传票骗公司钱,一直到查理召我去他办公室,亮一堆传票在办公桌上给我看时,我才发觉从一开始造假传票就太愚蠢了。    “艾伦,你在搞什么鬼?”他说,“即使莎莉没有注意到我们送出去的传票比收到的还多,查账号迟早也会查出你的花招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什么查账员。”    “当然不知道,”查理说,“分部里只有我和莎莉两人知道。不过,一位像你这样背景和经验的人一定该知道,当公司的费用莫名其妙地超出大多的时候,公司必定会采取步骤去找出原因。”    他话中的真正意义,我事后才领悟出来,当时,我被自己的罪行被公司识破,吓得领悟不出。    主任厌嫌地看着我。“显然,你是不知道,不是吗?”他摇摇头,“老实说,我想公司这些年来多少欠你一点,所以,我给你一周时间,让你‘自动’退回那些款子,再向总部报告。假如你能补回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公司不予追究。”    我缓缓地站起来说声“谢谢”,然后慢慢地离开。    查理叫住我,说,“当然,你的不上班不会有问题,我会向同事解释,你度假去了。不过把办公室钥匙留给莎莉。”我点头,退出去。    莎莉表情严肃地接受钥匙,说,“你也许不会相信,不过,我真的感到很难过,我没有办法。”“是的,”我说,“你是没有办法。”    转身时,我心想,至少我还有一周时间,那是重要的。    一周的时间或许重要,但是你知道,假如你要在压力下筹一笔大款子,一周是不够的,判决会延一次,也许可以再延,这个希望使我在限期到的前一夜来到查理的家。    他住在市郊一条安静街道的未端,当我站在他家门前按门铃时,我在夜风中颤抖。    我听见门铃叮咚声在里面响着,但屋里却静悄俏的。我再用力按,担心他可能不在家,而我的期限已到,不过,门突然打开,查理瞪着我。“我的天,艾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必须和你谈谈。”我说,“我不想在办公室谈。”    他踌躇着,回头看着屋里。有一会儿,我以为他要给我闭门羹,但他却耸耸肩,移到一旁,让我进入。“好吧。”他说。    “家里很乱,请不要见怪,”他继续大声说着,领我走进过道,“内人去看她妹妹,一周半来,我一直过光棍生活。”    他打开走道尽头的一扇门,领我进入一间装饰很好的书房,里面有一个石砌的壁炉,炉内有烧瓦斯的圆柱状燃管,管子上燃烧着火,室内温暖如春,壁炉左边有扇门,通往房屋内部,门半开着。    另一件事立刻刺我的眼睛——两只玻璃杯并排放在一张矮茶几上,两只都剩半杯,有一只杯子口边还有口红樱这就是为什么查理会迟迟应门和紧张的原因。    他这儿有个女人陪他——不是他太太。    当查理看到我的眼神时,他皱眉了。“好,艾伦,你要谈什么?”    “我需要多一点时间筹钱,”我说,“再给一星期。”    查理摇头说,“不行,假如你没有钱,再给一星期也不会有。”    “会的,我会有,”我急忙补充道,“我有些产业,已经找好买主,但是那人也需要时间筹钱。”    这是骗人的,不论事情如何,一个星期总是一个星期。在那段时间内,我也许可以多发现一些查理和女人的事,然后逼追查理不要告发。    现在,他从胸前口袋抽出一支雪前,轻轻夹在指缝中,抬到胸前,问道,“你可以弄到多少?”    “六千,”我急切地说,“够归还挪用的,还留有……”“留什么?”查理打断我,“六千只是你盗用公款的十分之一。”    “哪有这回事,”我争辩,“极好公司的传票总共才三千出头。”    “我相信‘极好’是那个数目,”他说,“但是加上你杜撰的‘康白公司’、‘丁大公司’和其他许多假公司的钱,总计将近七万五千元。”    我目瞪口呆,良久才进出一个“不!”我的声音软弱无力,“其他的那些公司,我一无所知。”    “哦,别否认了,艾伦,”查理说:“你不是真正希望人家相信吧?”我的上帝呀!我早该明白,我盗用的数目并不会引人注意!    我所以会做小数目,就是那个原因!    “可是你,你不用小心行事,因为你把我当作一个替罪的羔羊。    所以你才会给我一个星期时间筹钱,你以为我会逃亡,让我随心所欲地编造说词,晤,事情不会那样,我要弄得每个人都知道事情真相。“    “够了!”查理凶狠地叫,“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用心?自己可能一千年也归还不了那笔钱,竟然想拖我下水。让我告诉你——你这一招,把我对你的一点怜悯心全抹杀掉了。”    他用雪茄作了一个强调的手势,“你说你一周内能弄到六千元,好极了,你正好可用那笔钱请律师。”说着,突然转身,将雪茄叼在嘴里,在壁炉上划火柴。    这席话使我完全失去抑制力,我抓起最近的东西——一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查理向前倾,碰到壁炉,然后倒下来,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有很久,我只是瞪着他。然后,我弯腰,拉他离开壁炉,摸摸他是否还有心跳。没有,我已失手杀死他!于是我惊恐、慌乱,转身逃走。    我疯狂地驾车回到公寓,但是怎么回到家一点也不记得。我第一个能连贯记忆的是站在公寓房门里,呼吸沉重,极力想下一步骤怎么办。    然而,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即使我没留下指纹,那个藏在门后的妇人也会听到整个的争吵——可能还看见我。她会指认我,我没有逃脱之路——只有一途可循。    没有脱下外套,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药柜,我取出放在那儿的安眠药。整罐差不多满的,我倒两片在手里,用一杯水吞下去,然后再倒两片,却没勇气再吞。    最后,我把药片放回瓶子里,走进卧室,和衣躺在床上,药片慢慢生效,于是,我沉沉入睡。    第二早上电话声吵醒了我,我十分沮丧地拖着身子下床接电话。但那不是我预期的警方电话,而是公司总部爱德华打来的。    “艾伦,”他说,“感谢上帝,你在家。公司出了大事,我们需要你现在就来公司,我很不愿意打断你的假期,不过,说明白了,查理死了,不知道是意外,还是自杀。他书房里有瓦斯暖炉,不知是瓦斯开着,没有点火还是什么,或者他划了火柴,总之,他家里爆炸起火,反正我们永远不能确定怎么发生的。”    他的声音停顿,然后又说,“你迟早会知道,艾伦,所以我最好先告诉你,查理一直核准钱给不存在的公司,他知道我们正在找人查账,他知道一定会被逮到,所以他好像采取轻生办法——自杀。”    我开始发抖,脑中想起自己差点就走的那条路。    “我们可以信赖你吗?艾伦。”爱德华问。    “可以,”我勉强说,“当然可以。”    “好,那么,艾伦,我们正在重新考虑,由你担任分部主任。你或许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主管,不过,至少你是诚实的,就那方面说,我是言不能尽意。”    “是的。”我说着,放下电话。    我几乎不敢相信真有这种事发生。但是,事情确实发生。瓦斯爆炸,消灭真正发生的一切证据,现在,对传票的事,我可以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    可是,为什么查理的女友没有去报案?这点使我呆了一会。    然后,我明白,她自己可能也是有夫之妇,怕丑闻。不论什么原因,她没有出面,由于她没有出面,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光明起来。    我淋寓更衣,心里打定之意,今后不再做假传票那种蠢事。    因为我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运了。    当我正在打领带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打完领带结,拉直,然后去开门。    莎莉站在那儿神秘地微笑着,高举的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    那是查理开除我的时候,我交给她的。她说,“现在你回办公室,就需要这些钥匙。我想亲自给你送过来,省得你自己去要。”    “真的,艾伦,”她说,面部的微笑消逝,“就一位聪明人而言,你昨晚的举止是愚蠢的,一走了之,留他那样躺在那儿!”    我镇定开门,上锁。我说,“你,就是昨夜和查理在一起的女人?    “对,”她说,“你真幸运,我也在场,假如我不在那儿熄灭那些火,再到厨房弄定时钟,定在一小时后点火的话,你现在双手一定铐在手铐里,而不是坐主任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我说。    “因为其他的那些假传票并不是查理做的。我花了三星期才弄清我在耍什么花样,然后,晤——你能做的,我也能做,而且十分安全,因为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指着你,说是你做的,你呢?你没法证明这件事并非是你做的。”    “当然,现在他死了,可怜的查理成了替罪羊,”她喘口气。“虽然就某些方面来说,实在惋惜,不过,他的签字也真是太容易模仿了,还有……”她继续说,“现在,你就要当主任了,你的签字也不难模仿吧?你说呢?”      他是谁    数月前,当我在医院疗养心脏病时,经历了一次古怪而可怖的事情,那件事我困恼得无法解释。    现在,我要趁记忆还有一点,赶快把它记下来。    病情有起色之后,院方把我从一个照顾周到的病房转到一个普通单人房,它位置在心脏病房的末端。    这个房间长而窄,灯光照明不十分好。病房两边大约还有十余间单人病房。    头一两天,我经常紧闭房门以阻挡其他房间传来的收音机声和电视声,我喜欢静静地看书。    有一天,我正在阅读时,房门轻轻开启。我没有听到开门声,不过不用抬头,我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门边。    我希望来者是位访客,但是很失望,也烦躁,来者居然是医院的理发师。他穿一件薄薄的,看来褴楼的羊驼呢夹克,手提一只难看的黑色袋子。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抬起浓厚的眉毛,做无言的问语。    我摇摇头。“现在不理,或许晚些时候。”    他露出没有掩饰的失望神色,在门边逗留一会儿。最后转身,悄然掩上门。    不知为什么,我无法再静下心来看书。我自己承认,他吓我一跳,他的打扰令我生气。我也明白,对一位心脏病患者,这种情况是不适合的。    我服下镇静剂,想休息——但没有成功。虽然如此,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坏(在安眠药的帮助下),第二天上午,在一连串洗澡、换床单、量体温与各种事情之后,我坐下来准备再看书。    我发现我仍不能集中精神看书,虽然前一天那本书很吸引我。    最后,当我环顾四周时,我懊恼地皱眉,因为我明白烦恼是什么啦。    在我的请求下,门再次关上。但是现在,说不出为什么,我发觉自己居然不想它关上。因为我仍不能起床行走。所以,我按铃找护士。    一位活泼、浅黄头发的瑞典籍女护士进来。她说:“已经厌倦隐士的生活啦?
    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的!“我微笑,我想是有点温驯。她说着,走出去,任房门开着。    我回头看书,但是潜意识里不停地思索有关门的事。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我阅读的时候,绝对不想要那个理发师再来开房门,惊吓我。电视和收音机的叫声继续打扰我,但我尽量充耳不闻,径自看书。就这点上,我只是部分成功。
    午饭之前,我开始觉得困,搁下书,才待打盹,蓦地,一阵恐怖、、令人毛骨惊然的尖叫之声使我从床上坐起。我相信那声音发自附近的病房。    我心脏怦怦跳,暗暗告诉自己,那声音来自电视。我安慰自己,那是某人粗心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    数分钟之后,病房走道上一阵骚动,人声嘈杂。护士和医院工作人员匆匆而过。我没有料到这病房还有那么多的人。    医生们匆匆过去。一阵低低的命令、谈话声,然后几近完全的沉默。慢慢地,护士和工作人员走回病房的通道,几分钟之后,一具从头到脚都盖着胶布的人体被推着,从我的病室经过。    我等候一会儿,然后按铃叫护士。浅黄色头发的护士的助手急急进来,我从不知道她的反应有如此之快,她脸色有点苍白。“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犹豫一阵,然后耸耸肩,说:“通道对面的艾克先生。”    “心脏病猝发?”她点点头。    我留心看她的脸。“一位有心脏病的人,那样叫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她再次犹豫。    当她再次开口时,用字小心翼翼,说:“依一般的病情,是不大正常。不过,那样的事有时也会发生。嗯,他可能病情加剧,痛苦不堪。大部分患者都会无力地倒下,但是他居然高声尖叫,是有些——不正常。”。    她微微一笑,我认为她笑得有些勉强。“不过,你不要去想它。    你渐渐有起色,你读你的书,不要胡思乱想。“    当然,我是会胡思,也会乱想。我全天都在想,夜晚都在想,最后他们没有办法,给我一颗额外的药片,才使我安静下来。    日子平安过了两天,一个下午,当我正在阅读时,门开了,我又经历到那种被紧紧地、仔细地监视的不愉快感。    我抬头,门边站的仍是那位穿羊驼呢夹克,手携黑色破旧袋子的理发师。和前次一样,浓眉抬起,做一种无言的问话。    和前一次的情形一样,我生气了,因为他吓我一跳,我心想,这人真可恶!虽说门没关,但没有一点应有的礼貌,先轻敲两下?    “我不理发!”我强忍怒气地告诉他,“我需要理发的时候,我会请护士小姐通知你!”    他仍然逗留在门边,脸色柔和,没有表情,活像一副面具,但是明亮、黑色的眼睛在闪动,在失望地闪动。    那样子不仅仅是失望,但我说不出是什么,我可以说是憎恨,但似乎太轻了些,那样子更像是深仇大恨。我觉得血液涌上脸部和颈部。    “请离开好吗?”暴躁地对他说,“你很无礼。”    我可能是幻想,不过,我觉得他像是微微鞠躬,一分钟之后,离开。    我才开始轻松下来,满心等候吃顿晚饭时,从附近房间又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惊然的叫声。这回不是高而尖的叫,而是一种抑制的低位。    我僵住了,心脏怦怦跳,我听见大叫声,然后是跑步声。我听见轻轻的但是惊慌的逃跑声向防火梯跑去。一分钟之后,跟着一阵沉重、有意的脚步声,三四阶一步地追下去。    我看不大清楚走道,此外,这回发出叫声的病房在距离我更远的地方,然而,和先前一佯,我听见人们急速地过去,叫喊声,命令声,低喃声,然后复归平静。    在我的想像中,我可以看见担架再次沿通道推出,担架上躺着不发一语的人,那人畏缩在一袭灰色的胶布下。    那天,我那位瑞典护士的助手休假,新护士是位娇孝迷人和红发的女人,由她为我端来晚餐。很明显,她的愉悦表情是勉强装出来的。    “这回是谁?”我问。    她沉默一会,佯装安排我的餐盘,“梅先生,三七五病室的。”    我的病室是三七七,梅先生距我两间病室。    我想从新护士那儿多打听一些消息,但没有成功。她告诉我,当时她不在现场,听到梅先生不幸的消息,还只是几分钟前。    第二天,我想从别的护士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但没有打听出什么。她们不是受指示不说,就是自己决定不说。    她们向我保证说,梅先生安静地死亡,声称没有呻吟或低位那回事。她们告诉我,梅先生昏迷之前,曾按铃叫护士。她们坚称,假如是哭声的话,那是“不自主的”。    对我所提的,关于脚步声奔向防火梯的事,她们耸耸肩,其中一位说,我可能打盹,幻想声音。    我想忘却那段插曲,但心中却不能满意。那天下午,正在阅读来信时,我听见门上有轻敲声,我抬头看。    一位衣着整齐、头发光亮、蓄八字胡的年轻人站在门旁。他身上穿着洁白的夹克,手携着一个褐色的小箱子。    “先生,理发吗?”    我踌躇一下,“晤——现在不理,或许一两天内。”他和蔼地点点头,“遵命,先生,过一两天我再来。”    他一离开,我就后悔没有要他立刻理,第一,我需要理发,此外,我要问他另一位医院理发师的事。我希望他永远滚蛋。    我的病情恢复得很顺利:在新理发师再来为我理发之前,有一天下午,我坚持要乘轮椅到日光浴室闲坐一小时。    当我无聊地坐在那儿的时候,医院的一位安全人员漫步过来,我招呼他,他走过来聊天。    在我个人的许多“职业”中,我曾干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比方,多年前,我自己也兼过警卫的差事。因此,医院安全人员与我一见如故,友善而亲切地聊开来。    免不掉的,我们的谈话扯到心脏病房的两件死亡案子。我立刻注意到,新朋友的话变少了,而且好多次不安地左顾右盼,看是否有人在听,像是斟酌一个决定,最后终于耸耸肩。    “假如你答应不向任何人——尤其是这儿的任何人谈到的话,我就告诉一点故事。”  我发誓以人格保证不吐一个字。他皱皱眉头,不知如何开始。    “嗯,那两人的死亡是相当奇特,首先,那俩人都面露恐怖,死在床上,两眼睁开,死盯着,好像他们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因惊奇过度而死亡!两次,在他们大叫或呻吟之后,都有人看见一个小矮人,手携一只黑色小袋子向通道奔跑!事实上,第二次我自己看见,而且也追过去。”    我觉得心脏怦怦跳,“你可以描绘那人吗?”    “我多半看到他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人,穿一件薄薄灰夹克,手携一只破旧的黑色小袋子,我只是瞄到他的侧面,皮肤光滑,没有什么可描绘,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眉毛浓黑。”“那是医院里的另一位理发师!”我告诉他。他膛目而视。    “另一位理发师?医院里只有一位———个年轻人,蓄八字胡,穿白色外套,他在这儿已经做了一年多了。”他犹豫一会,“嘿,你也见过他这个人?”    我挥挥手。“现在不要管那些,继续说下去。”    他搓搓下巴,“晤,第一次我没有看见这个家伙,但是第二次我正好在一楼,就在梅先生呻吟,按铃叫护士时,我看见这个瘦小的家伙从他的房间跑出来,我立刻沿通道追赶过去。他从防火梯跑下去了。”“逮到他没有?”    他摇摇头,“毫无机会,他像只兔子一样地逃,像只鹿一样,越过停车场的围篱。我花费两三分钟才爬过围篱,那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    他看着我,说:“但是最疯狂的部分还没来呢,你知道他携带的那只黑色小袋子吧?”我点点头。    “嗯,当他跳越围篱时,袋子钩住上面的铁丝,掉落在停车常过后我捡起它,你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告诉他,“别卖关子了!”    “泥土!”他回答,“一袋子的土!地上的土!”    他继续说:“我们在两位死者的床上也发现了同样的土!”    他又看着四周,说:“也许我不应该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但既然告诉你,我就把结尾告诉你吧。”    “嗯,我把那黑袋子交给当局。不过,在警方没有接去之前,我用纸袋装了一些土。我把它给一位在化验室工作的朋友,他有显微镜和各种化验东西。你知道他发现什么?”“我无法想像!”    他倚近,“那土,那些泥土——他发誓来自坟墓!”    我又觉得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但我佯装怀疑,“哦,他怎么判断的?”    “从混在其中的小东西:大理石和花岗石的细碎片;人造花和花环的碎片。不只那些,他还说,土中还有两小片碎骨,经过检查,那是人类的骨头!所有的土都混有青苔,好像是从坟墓一处潮湿。黑暗的角落挖掘出来的!”,    这是故事,一个我无法解释的故事。那个无表情、眼睛闪烁、眉毛浓黑的小矮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一位自认聪明的朋友,说那故事的解说很明显。他告诉我,拎黑色袋子的男人是一个典型的神经病者,他不是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就是某次车祸受伤,他戴着面具,潜入心脏病房,摘掉面具,吓死两位病人。我的朋友说床下遗留的泥土,只是一位心智不正的人所造的一种恐怖的奇想。    这个解释听来也许合情合理,但我绝不相信是正确的:我个人觉得,由于某些模糊的超自然原因,那个我误认为是理发师的恐怖东西,根本无能力进入一位病患者的房间,除非被命令去做,我相信,那两位惊恐叫喊而死亡的心脏病患者,曾允许他进入病室。当然,似乎没人记得他们是否要理发!我不能解释我的观点,它只存留存我心中,如此而已。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如果我答应那位要命的人进入病室,你就读不到这神秘的故事——因为我相信,我不会活下来写这篇文章。    我的余生里,将永远有一个问题: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