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天涯(二) - 新华博客 - News Blog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7:14:27



     相逢在天涯
       (小  说)



                  

    一九四三年,党组织派我到南京做地下工作。我以师范学院的学生身份作掩护,除了在学校搞学运外,还担负联络工作。有一次,我在鸡鸣寺山下一个秘密处所开完会,回学校去,学校设在汉中门附近的龙蟠里,要走好长一段路,中间还要经过鼓楼广场。从开会的那个地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那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天上阴雨霏霏,路上泥泞不堪,又没有路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只是凭着熟悉的地理形势,穿过那一条条不规则的弯曲歪斜的小街小巷。快到朱巷巷口,前面露出灯光,那就是鼓楼广场。虽然是稀稀疏疏的几盏路灯,但从黑暗里看去,却显得那么亮,这对我要通过广场是不利的。好在已走过几次,都没有遇见什么麻烦,只要穿过广场,就好办了
   天,似乎更黑了,雨也大了,又颳起了风,阵阵呼啸;远处忽然传来马达声和清脆的枪声,好象这深邃无边的黑夜里,隐藏着无数令人恐怖的东西。
   我走出朱巷巷口,往四周观看,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象过去那几次通过广场时一样,我的心落下了地。然后沿着广场的马路向南走,打算过马路直奔鼓楼医院的树丛中去。当我向南走了一段路正要转弯的时候,突然在我的右侧发出一声狂吼:
   “那尼嘎?子口奥肯子!”
   我吃了一惊,脚步不由得停了一下。那声音,分明是日本人,吼的什么我听不懂,反正不是好事。果然,从广场中心的花园里忽地站起来几个日本兵,明晃晃的刺刀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我明白了:广场已经戒严了。如果继续拐弯通过广场,在灯光下是很难脱身的。我迅速瞥了一下,沿左侧马路的前方没有灯,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再往前有一条小街,叫黄泥岗。在几秒鈡内,我决定往那个方向去,于是拔腿飞跑。我自觉身轻腿快,可以进入那个无灯的处所;事实上我也跑进了那个黑暗的小街。虽然后面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紧紧逼来,我估计那些日本兵也看不清目标。不料,这时突然枪响了,有两颗子弹从我身边飞过,右腿感到麻了一下,但我仍然奋力跑着。
   黄泥岗是一条石版路,高高低低,凹凸不平,路又很滑。这时街道两旁的商店都已关门闭户,连一丝灯光也没有,更不用说一个藏身之处了。跑着,跑着,右侧街道忽然闪过一个缺口,好象是一条小巷。我感到照直跑下去必被追上,于是一闪念转身钻进了这个巷子。
   这的确是一条巷子,但却是一条死巷子。前面已经无路可走,而后面追兵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了。糟糕的是,我的腿已经麻木,全身无力,沉重得连步子也难于挪动了。正在危急之间,我彷佛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很细很细的象线一般的灯光。我用尽全力朝那个灯光扑去。那是一户人家的门,灯光是从门缝中透露出来的。刹那间,似乎还听到里面有人讲话。我象落海人抓住救命草一样,狠狠地在门板上捶了几下。可是,没等房内的人开门,我就昏倒在地……
   一阵疼痛使我头脑恢复了知觉,但睁不开眼睛。我感到躺在一个什么地方,还听到有人在讲话。渐渐地,越听越真切,那是在讲日本话!我的心陡然一惊:完了!落在日本人手里了!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是宪兵队么?我想到,在我的内衣口袋里装有一叠抗日宣传品,这是个要害,如果这里是敌人,我的身份一定暴露啦,那就一死了之。想到这里,心里倒宁静下来,慢慢睁开眼睛,准备迎接死神的来临。
   在我的视觉中,左边出现一张脸,两只圆圆的眼睛,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右边也有一张脸,白皙皙地,头上黑发象给这白脸镶了一个寛寛的阔边,那是一个妇人。在灯光下,两张脸都盯着我,彼此絮絮地说着话,见我睁开眼睛,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日本话就是他们讲的。我听不懂在说什么。稍停,那个男的讲起汉语来,语调生硬,但我听懂了。他对我说:
   “先生,侬(你)受惊了吧?到了这里,就没事体了。”
   这家伙原来是个中国通!还带有上海口音。一定是设下圈套来诱降的,要认真对待。我厉声质问:
   “你是谁?”
   “是一个朋友……”
   “哼,朋友!你要干什么?说吧!”
   “先生,侬需要休息,休息,因为侬已经受了重伤。我晓得侬是做啥事体的,可是侬放心好啦,阿拉勿会——”
   我突然挣扎着起来,并大声呼叫:“放我走!”
   但我没能够站起来。我的腿一阵刺心的疼痛,汗从额间流下来。这两个日本人谎忙扶我躺下。用日本话和汉语交替地说着:
   “阿阿、那尼那尼、卡雷瓦……”
   “侬勿能再动了……疼、疼吧?……”
   腿上的伤我看不到,已经经过医疗处理,缠上了白色绷带。这时我才明白伤势不轻,无力离开这个地方,只好听之任之了。但是,谁给我医疗枪伤的?为什么要这么办?我迷惑不解。第二天,这两个日本人又送茶又送饭,可以说殷勤备至。我以戒备的心情观察着。你送来饭嘛,我就吃,先养好伤再说。但又不能不思考: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呢?这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忽然内室有孩子的哭声,那妇人从里面抱出一个婴儿喂奶。从这一点看,我证实这是一个家庭。再细看一下室内,典型的日本式陈设,被叫做“踏踏米”的草垫子上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矮小的方几,放杂物的小架,小架上放着“大正琴”和花瓶,墙角有一个冬天用的火钵。我就躺在“踏踏米”上。我想,如果真是一个家庭,对我的利害又将如何呢?这时,那个男人穿了一身“和服”,轻轻走过来,盘着腿坐在我旁边,和霭地说:
   “先生,好一些吧?侬窥窥,我的尼(儿)子,很胖呢,才八个月……”
   那妇人连忙抱着孩子过来,跪在我面前让我看。果然是一个很逗人爱的胖娃娃。从表情上看,这两口对孩子很锺爱。家庭的气氛使我们之间的情绪缓和下来,我报以一笑。
   妇人把孩子背在背上,干活去了。
   那个男人躬了躬腰,又改用汉语说下去:
   “先生,请不要见怪,在这种场合下初次见面,侬可能因为我是日本人而不信赖我。但我用行动表明的心意,侬大概能够明白,现在至少是平安无事了。”
   我想弄清楚究竟,问道:“昨天夜里你救了我?”
   “不敢讲‘救’呀。我是听到有人敲门,又听到兵队追赶,发现先生处在危急之中,我一时动情,做了我心愿中的事。后来宪兵又来搜查,但这是日本人的住宅,只问了问就算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知到我是什么人么?”我仍然系念着怀中的那些抗日宣传品,不知是否暴露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是直爽地说:“晓得,晓得。先生的身份,我已经从先生所带的印刷品上晓得了。不过也请侬放心,那些印刷品,我已经藏得很秘密。我正是从这些印刷品上知道了先生的为人,才下决心保护侬的。我很敬佩你们这些爱国者,冒着生命危险为国家民族奔走。‘男子千年志,吾生未有涯’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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