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培炎：中央是如何将铁路铺进西藏的？

2006年7月1日，是一个让世界为之瞩目的日子。这一天，青藏铁路胜利建成通车，结束了西藏地区不通铁路的历史，实现了几代中国人特别是沿线各族人民梦寐以求的愿望。 

　　青藏铁路建设对于加快两省区经济社会发展、改善各族群众生活、增进民族团结和巩固祖国边防都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在实施这项宏大工程的过程中，我作为青藏铁路建设领导小组组长，参与了青藏铁路格拉段工程论证和建设的一系列决策，亲历了建成世界一流高原铁路的全过程，许多生动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青藏铁路谱写了我国铁路发展史上的又一辉煌篇章。 

　　铁路进藏的几上几下 

　　上世纪50年代，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在百废待兴、百业待举的情况下，把改善西藏交通状况，当作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巩固国防安全，加强各族人民团结的大事列入重要议程。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领导同志对修建进藏铁路曾多次作出重要批示和讲话。1958年9月，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分别在西宁和关角隧道开工。在经历二十多年建建停停的曲折过程后，1979年9月15日，814公里的青藏铁路铺轨到达戈壁新城格尔木。1984年5月1日，经国家验收正式交付运营。 

　　改革开放后，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再次审议修建进藏铁路问题。铁路部门提出了进藏铁路青藏线、滇藏线、川藏线等多种方案。在重点对滇藏线、青藏线方案进行考察比选的基础上，1982年底，铁道部向中央上报了《关于修建进藏铁路线路问题的报告》。但是，限于当时的经济实力和技术水平，特别是对于冻土工程在技术上没有把握，高寒缺氧问题得不到有效解决，加上有的意见认为西藏修铁路不如修公路、搞航空，致使修建进藏铁路的工作再度被搁置下来。 

　　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十分关心进藏铁路建设问题，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1994年7月，中央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召开前夕，西藏自治区负责人向中央领导同志汇报工作，又一次提及修建进藏铁路问题。中央领导听后非常重视，指示铁道部做好相关准备工作。在随后召开的西藏工作座谈会上，江泽民同志指出，要抓紧做好进藏铁路建设的论证和勘查工作。这条意见后来写入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西藏发展、维护社会稳定的意见》，即中发［1994］8号文件。会后，铁路部门再次安排部署进藏铁路方案的论证和规划研究工作，组织有关单位对进藏铁路青藏线、滇藏线、川藏线、甘藏线、新藏线方案进行认真细致的比选。经过深入研究、充分论证和全面评估，提出了修建进藏铁路应首选青藏线方案的建议。 

　　进藏铁路再次提上议事日程 

　　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全面实施，为加快进藏铁路建设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2000年初，在西部地区开发会议召开后不久，西藏自治区党委原第一书记阴法唐向中央报送了《关于青藏铁路复工的情况报告》。温家宝副总理批转给我和铁道部部长傅志寰研究。收到批示后，国家计委组织有关部门进行研究，铁道部也很快将准备好的专题资料报了过来。根据中央领导同志的指示，3月7日，在九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记者招待会上，我介绍了当年国家在西部将建设一批大项目，其中包括加快开展进藏铁路等一批重大项目的前期工作。 

　　这年全国“两会”召开后，中央开始酝酿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提出的意见和建议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尽快修建进藏铁路的建议。4月初，江泽民同志在听取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文件起草组的汇报时，向参会的铁道部、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负责人提出了有关进藏铁路的几个问题。 

　　7月，铁道部组织有关部门赴青藏高原进行实地考察和调研，同青藏两省区政府、科研机构、部队、公路等部门座谈，听取两省区负责同志的意见和建议。回京后，铁道部向朱镕基总理呈报了《青藏铁路现场考察报告》。朱镕基总理阅后批转李岚清、吴邦国、温家宝副总理。吴邦国副总理专门听取了铁道部的汇报，要求抓紧论证。 

　　10月，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在北京召开。10日这天，江泽民同志来到西南组参加讨论。大家踊跃发言，会场气氛十分热烈。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郭金龙首先提议将修建青藏铁路纳入“十五”计划。郭金龙发言后，江泽民同志点名请西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热地发言。热地充满感情地说：“中央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非常英明正确，现在的西气东输、西电东送等重大项目已经辐射到十多个省区市，但都辐射不到西藏。所以我们请求中央召开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谈会，请求中央尽快修建进藏铁路。进藏铁路对中央来说是几代领导人都非常关心的大事，现在看来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有望将它付诸实施了，西藏人民盼望了几十年的铁路，现在终于要有着落了！”热地的话音未落，江泽民同志笑着说：“热地同志的思想工作都做到我头上了！”他当即向傅志寰同志询问了进藏铁路前期工作的有关情况，并要求抓紧写一个简明扼要的材料。25日，铁道部将修建进藏铁路的建议送到了他的案头，提出了三条进藏路线的备选方案，包括青藏、滇藏、川藏线。 

　　11月10日晚，江泽民同志给我打来电话。他说，铁道部报来了修建进藏铁路的材料，提出三个路线走向方案，你认为哪个方案比较有把握？现在修进藏铁路条件怎样？我说，项目前期工作已经展开，铁路部门对进藏铁路方案进行了长时期的深入研究和论证比选，他们推荐采用青藏线方案，我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理由是线路短，投资少，工期短，施工相对容易，准备较为充分。铁道部和中科院等有关部门，三十年来坚持开展高原铁路科学研究和观测试验，过去工程建设遇到的多年冻土和高寒缺氧等问题，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技术储备和比较可行的解决办法。青藏线方案需要投资二百多亿元，从我国现有的综合国力和经济实力来看，可以承受。目前我国经济受到了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中央决定扩大内需，加快西部地区经济发展，需要有青藏铁路这样的大项目。加上从我国战略安全的角度考虑，修建进藏铁路青藏线，对于促进青藏地区的经济发展，促进民族团结和巩固我国西南边防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还询问了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这个电话通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晚，江泽民同志就进藏铁路建设问题作出了长达三页的重要批示：“现在看来，修建进藏铁路，从政治、军事上看是十分必要的，从发展旅游，促进西藏地区与内地的经济文化交流看也是非常有利的。”“总之，无论从经济发展、政治稳定和国防安全，还是从促进民族团结，更有力地打击达赖集团的民族分裂主义活动考虑，我们都应该下决心尽快开工修建进藏铁路。这是我们进入新世纪应该作出的一个重大决策，一个政治决策，要抓紧考虑。”“综合比较下来，第一个方案比较有利，投资少，工期短，线路不长，且较为平坦。当然对该方案尚存在的一些问题还要进一步做好研究，尤其要加强对冻土地区的工程地质应用性勘探、研究和试验。对青藏高原铁路的运输、管理、维修模式也应该事先有比较完善的预案。明年要召开第四次西藏工作会议，届时应正式宣布修建进藏铁路，必将对包括西藏广大干部群众在内的全国各族人民带来很大的鼓舞。建议国务院抓紧认真研究一下，总的意向定下来后，责成计委、铁道部尽快完成可行性研究，以便党中央、国务院及时讨论并作出这个战略决策。” 

　　江泽民同志的重要批示明确了修建进藏铁路的方针，将青藏线方案提上了议事日程。 

　　国务院批准青藏线方案 

　　江泽民同志将铁道部的建议批给了朱镕基、胡锦涛、吴邦国、温家宝同志。第二天，朱镕基总理批示：“请国务院领导同志阅，并送各有关部门领导。请培炎同志负责，会同铁道部、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抓紧论证，提出方案报国务院。”除吴邦国同志出国访问外，胡锦涛、温家宝等同志相继圈阅了这份文件。我接到批示后，事不过夜，立即要求国家计委有关司会同铁道部等单位，在2001年6月中央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召开前，完成青藏铁路建设立项和项目评估工作。 

　　不久，国家计委组织铁道部与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就项目可行性与必要性开展了研究。考虑到青藏铁路项目的公益性，对项目的社会效益，包括对西藏地区生产生活资料成本降低，对经济社会未来发展的影响等作了定量分析，并与企业和项目的自身效益作了比较。同时，还对项目工程造价、资金筹措、运营亏损、扶持政策等问题进行了研究。12月10日，我向国务院上报有关青藏铁路建设问题的请示，提出了三条工作建议：一是建议国家计委商铁道部召开论证会，为上报项目建议书作准备；二是建议成立青藏铁路建设领导小组；三是争取于当年12月或次年1月向国务院正式上报青藏铁路项目建议书，并在2001年适当时候，再组织专家进行一次实地踏勘。朱镕基总理同意了我的请示。 

　　2000年12月中旬，国家计委会同铁道部在京召开青藏铁路项目立项报告汇报会。会上传达了中央领导同志的批示，听取了铁道部的汇报，初步审查了项目建议书。我在会上说，建设进藏铁路将成为西部大开发的一项标志性工程，各有关部门和地方要认真领会江总书记批示的精神，从战略高度，从政治、经济、社会、国防的全局来认识建设进藏铁路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把握好建设时机，通力合作，加快前期工作。这次会议的讨论很热烈，大家一致拥护党中央、国务院关于尽快建设进藏铁路的决策。经过对青藏、滇藏、川藏、甘藏等多个建设方案进行比选，大家赞成采用进藏铁路青藏线方案。 

　　之后，国家计委召开几次主任办公会，讨论项目建议书。认为，新建青藏铁路（全长1142公里，含格尔木至南山口既有线改造32公里）虽地处青藏高原，自然条件恶劣，沿线人烟稀少，高寒缺氧，但线路短，工程量小，投资省，工期短，高原地形起伏不大，前期工作基础较好，可以充分利用既有的青藏线西宁至格尔木段，与其他方案综合比选较为有利。2001年年初，国家计委向国务院报送了《关于审批新建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项目建议书的请示》。 

　　2001年2月8日，国务院召开总理办公会，审批青藏铁路项目建议书。我和张国宝同志代表国家计委在会上作了专题汇报。为了让大家直观地了解青藏铁路沿线的地形地貌，汇报前播放了模拟青藏铁路全线状况的多媒体动画片。与会人员进行了充分讨论。听了大家的发言后，朱镕基总理说，总书记作了重要批示，大家已经做了大量工作，现在看来项目的立项条件已经基本成熟。我们要把青藏铁路作为西部大开发的一个骨干项目，在可研阶段把工作做深做透。会议认为，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综合国力显著增强，已具有修建青藏铁路的经济实力。通过多年不间断的科学研究和工程试验，对高原冻土地区筑路和养护等技术问题也有了比较可行的解决方案。修建青藏铁路，时机已经成熟，条件基本具备，可以批准立项。会议要求国家计委、铁道部会同有关部门进一步完善建设方案，抓紧做好项目可行性研究工作，力争早日开工。会议决定成立青藏铁路建设领导小组。 

　　第二天，新华社发布了《国务院批准建设青藏铁路》的电讯稿，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列确说：“青藏铁路的修建可以打破西藏的封闭，对西藏的稳定发展有极大的促进。”拉萨市市长洛桑江村说：“西藏是中国唯一不通铁路的地区。希望青藏铁路早日开工，让铁路把更多的现代观念和生活方式带入西藏。”国外媒体也纷纷作出报道，有的认为，在世界屋脊修建钢铁“天路”，将使中国人“出国容易进藏难”的历史一去不返，而处于困境中的世界铁路经济也将受到一次空前的鼓舞。有的认为，青藏铁路的建设使得西藏与中国内地的联系更紧密，由此可能对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地缘战略形势产生深刻影响。也有的媒体担心，修建青藏铁路将对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提出挑战。从这时开始，青藏铁路一直是国内外媒体广泛关注的对象。 

　　3月5日，在九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西藏代表团讨论会上，胡锦涛同志指出：中央已经决定修建青藏铁路，这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西藏要主动配合有关部门做好青藏铁路工程的前期工作，力争早日开工建设。同时，要以修建青藏铁路为契机，带动西藏相关产业发展，带动沿线地区开发。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国家在还不太富裕的情况下给西藏这么大的投入，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一定要倍加珍惜，力争收到最好效益。西藏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得天独厚、非常宝贵，在加快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要十分注意对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保护，努力实现可持续发展。 

　　在这期间，国家计委会同有关部门，紧张有序地开展可行性研究，建设工地现场前期准备工作也顺利推进。6月20日，朱镕基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总理办公会，讨论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工程建设方案。会议对该项目的运量、主要技术标准、设计原则、主要建设方案、环境保护、管理体制和经济评价等方面又进行了深入研究，同意该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开工申请。批准新建青藏铁路格拉段工程的静态总投资223.8亿元，动态总投资262.1亿元，工程造价增涨预留费27.8亿元，机车车辆购置费9.8亿元，铺底流动资金0.7亿元，建设工期为6年。 

　　6月25日至27日，中央召开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江泽民同志在会上指出：“‘十五’期间，国家将继续加大对西藏的投入，重点是基础设施建设，国家已决定开工兴建青藏铁路。”朱镕基总理也在讲话中指出：“经过充分论证和准备，青藏铁路即将开工。建设这条贯穿青藏高原的铁路大动脉，不仅对加快西藏发展具有重大意义，而且对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也有重要作用。”在中央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谈会结束的当天，国务院下发了《关于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开工报告的批复》。批复要求，各有关地区和部门要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落实项目法人责任制、工程招投标制和工程监理制，加强管理，保证工程质量，严格控制工程投资，按期完成建设任务，为西部大开发作出贡献。 

　　钢铁巨龙从这里起舞 

　　中央第四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刚刚结束，2001年6月29日上午，青藏铁路开工典礼在青海省格尔木市南山口火车站和西藏自治区拉萨河畔造耳峰隧道出口同时隆重举行。青藏铁路建设领导小组成员及有关部门和单位的负责同志，以及1.3万多名铁路建设职工和群众代表，分别在两地参加开工典礼。 

　　江泽民同志为开工典礼发来贺信，指出：“建设青藏铁路，是党中央作出的一项重大决策，对加快西部地区特别是西藏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对造福西藏以及促进各民族的团结互助和共同繁荣，具有重要意义……希望具有艰苦奋斗、敢打硬仗的优良传统和作风的铁路建设大军，发扬‘开路先锋’精神，团结拼搏，科学施工，加强协作，群策群力，优质高效地建成青藏铁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新的贡献！” 

　　朱镕基总理在格尔木南山口火车站出席开工典礼，并宣读了江泽民同志的贺信。吴邦国副总理在拉萨为开工剪彩，宣读了国务院关于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开工报告的批复，并到造耳峰隧道出口为全线率先开工的造耳峰隧道主体工程下达开钻令。开工典礼由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主持。我和铁道部部长傅志寰、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郭金龙、青海省省长赵乐际先后发了言，参建干部职工表了决心。最后，朱镕基总理发表重要讲话，宣布青藏铁路全线开工，并为工程剪彩和奠基。 

　　青藏铁路格拉段开工典礼，标志着这项举世瞩目的宏伟工程正式实施，一场人类挑战高原极限的伟大战役开始打响了。青藏铁路格拉段位于海拔4000米以上的路段近1000公里，占全线总长的84％。在我的印象中，以前我们乘坐的安-24飞机也只能在海拔3000多米的空中飞行。现在火车能在飞机飞行高度以上的地方行驶，难怪它被青藏两省区各族人民称为“天路”，这真是一个十分形象、贴切的比喻。 

　　开工一年后，2002年6月29日，我到格尔木南山口车站出席青藏铁路新线铺轨仪式，驱车考察昆仑山隧道建设工地。在昆仑山垭口，我放眼空旷的原野，心潮澎湃。这时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游牧民族音域宽广，擅长歌舞。面对如此辽阔的世界，难道你不想大声歌唱吗？哪怕不成曲调，也可以抒发胸臆。同行中的人也有同感，脱口说道，要是能有一首像《我为祖国献石油》那样的歌曲传唱开来就好了。我觉得有道理，转身对铁道部副部长孙永福说，我们也应有一首表现这一伟大工程的歌，是不是由铁道部来一次征选，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孙永福欣然受命，回京后由铁路总工会牵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青藏铁路杯”歌曲征集活动，组织专家进行评选。全国近两千名专业和业余词曲作者踊跃投稿，征集歌曲680多首。其中，由屈源作词、印青作曲的《天路》在建设者中和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也生动宣传了青藏铁路的伟大意义，迅速在铁路系统内外广泛传唱，极大地鼓舞了建设者的士气。 

　　本文摘自《西部大开发决策回顾》 作者：曾培炎  出版社：中共党史出版社 新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