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朝鲜自贸区虚实(《财经》 2010-3-15)

朝鲜自贸区虚实

　　3月的鸭绿江水，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江上的威化岛，稀稀落落的稻田没有褪去冬装。岛屿上散落着低矮的军事掩体，在漆黑的洞口里，朝鲜边防哨兵的眼睛监视着对岸的丹东。这一切，都在提醒着这座岛屿的特殊性。

　　隶属朝鲜的威化岛方圆12.2平方公里，是中国与朝鲜界河鸭绿江上面积最大的岛屿。岛上有少数居民，一向以务农为生。最近，威化岛有可能被中国人开发租用的消息搅起涟漪。将要被租用的还有鸭绿江上另一座隶属朝鲜的黄金坪岛，面积11.45平方公里。

　　延续特区梦

　　据韩联社2010年2月23日报道，朝鲜将与中国丹东相连的位于鸭绿江上的威化岛和黄金坪岛定为自由贸易区域，并以50年租赁的形式，交由中国的两家企业进行开发，投资规模为黄金坪岛5亿美元，威化岛3亿美元。

　　2月25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表示，“对朝鲜实施制裁，联合国的有关决议有明确规定，有关报道提到的项目完全属于中朝之间正常的经贸往来，并不违反联合国有关决议。”

　　丹东市市长赵连生3月8日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朝鲜把两岛租给中国开发，只是企业间的行为。

　　而记者就媒体报道的“50年租期”“几亿美元投资规模”之事进行询问时，丹东市政府一位内部人士未予以否认。

　　专门从事对朝鲜投资、贸易等业务的中国丹东华商海外投资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财经》记者证实，该公司目前正与朝鲜方面的企业代表洽谈威化岛的合作开发。其他的一些中国公司也有此意向，正与朝鲜企业进行积极接触。

　　这位工作人员表示，“合作开发牵涉很多因素，包括土地使用权、租地成本、项目成本、配套措施等。”

　　“华润雪花啤酒集团也极有可能参与开发房地产，修建商务写字楼，打造旅游业。”丹东一家外贸公司总经理告诉《财经》记者。2007年9月，丹东的鸭绿江啤酒集团被华润集团收购，与华润雪花啤酒资产重组，成立了华润雪花啤酒集团。

　　然而，关于朝鲜将两个岛出租给中国建立自贸区、租期长达50年的消息，据《财经》记者向丹东有关部门询问，均称至今未见官方正式文件出台。位于丹东的辽东学院朝鲜半岛研究所所长满海峰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分析：“现在中国企业去接洽，只能说是存在合作意向。至于是否真的建设自贸区，还有待观察。”

　　朝鲜曾经在其第二大城市新义州建立过一个特区，但以失败告终。这与新义州的“特首”杨斌不无关系。杨斌出生在中国，后来获得荷兰国籍，是中国国内上市公司欧亚农业的总裁，由于出现经济问题，杨斌被引渡回中国，新义州特区梦也就此破碎。

　　将两个岛开发成为自贸区，似乎是朝鲜特区梦的一个延续，但其间的虚实令外界难以辨别。“开发新的岛屿以建立自贸区，朝鲜的主要目的是赚取当前急缺的外汇。这与中国建设深圳特区，再通过试点推广到沿海地带的想法完全不同。”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张琏瑰对《财经》记者说。

　　丹东市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财经》记者，媒体报道说要将黄金坪岛发展为农畜产品加工、水产品渔场等项目中心，威化岛则准备发展成为农畜产品流通中心和旅游休闲设施等项目，而这些都不是盈利性的项目，很难直接获利。“如果说企业去那里开发这些项目，有可能只是投石问路，即第一步先以这个名义登场，而将来有可能会开发房地产等。”

　　另据业内人士分析，朝鲜国内法律对外国投资有着非常多的限制，其金融运作也不透明，岛上未显示有资源优势，因此投资前景并不被看好。

　　“不过，这至少透露出一个信号，即发展经济也是朝鲜领导人正在思考的问题。”满海峰说。

　　兴奋和不安

　　“由于朝鲜特殊的国情体制，别国的大公司较少与朝鲜有贸易往来。中国是朝鲜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张琏瑰说。

　　经国务院批准，从2010年4月12日起，中国公民组团出境旅游将新增两个目的地国，朝鲜为其中之一。中国游客或许能为朝鲜经济带来些许改善。

　　丹东对外贸易局对《财经》记者出具的数据显示，2009年，丹东对外贸易总额是14.5亿美元，其中对朝贸易总额约6.3亿美元。

　　中国对朝贸易货物中，有60％从丹东口岸通过（不包含中朝石油贸易），运输主要通过中朝友谊大桥。然而，这座日本军人修建的旧桥，狭窄得只能容下一辆汽车通过，且每台货车承载限量30吨，限制了双方的贸易。

　　每天早上8点30分，从丹东发往朝鲜的中方货车准时依次穿过中朝友谊大桥，驶向河对岸的朝鲜新义州，货车上装载有粮食、机器设备等各种货物。10点至12点，则是朝鲜货车穿过桥进入中国的时间。

　　这种落后的交通运输模式，已经运行了大半个世纪。直至2010年2月25日，中国外交部部长助理吴海龙和朝鲜外务省副相朴吉渊在丹东市签署了《中朝共建新的鸭绿江界公路大桥协定》。修建新大桥的倡议是由中方提出的，朝鲜开始对此有诸多顾虑，并要求中方从新大桥的新义州一端，修建一条高速公路直通距离新义州200公里的平壤市，但未获中方允诺。直到中国总理温家宝2009年10月访问朝鲜，才确认此事。

　　新大桥位于丹东新城区，大桥采用斜拉索形式，往返四车道，预计2010年10月开工建设，项目投资估算约为18亿元人民币，主要由中方承担。

　　《财经》记者在丹东走访大桥附近的新区，感受到这座桥的建设给这里的市民带来了许多期待。

　　“大桥建成后，贸易量会增加。我们计划每4平方公里建设一个物流园区，以港口和新建鸭绿江公路大桥为依托，助推现代物流业发展。”丹东市市长赵连生告诉《财经》记者，“为承接大桥建设以后开放的局面，丹东市把沿江、沿海130公里地区规划为‘四大产业组团区’，从东到西分别为新城团、前阳团，主要定位于物流和商贸，这也是今后丹东的国际小商品城的所在地。在东港组团，重点发展临港产业和循环经济。在大孤山组团，则大力发展旅游业。”

　　丹东对新大桥出台的城市规划图景既兴奋也有些许不安。“丹东经济的发展实际面临一个瓶颈。”满海峰说，“丹东口岸本来可以做大做强，但每当朝鲜出台忤逆国际社会意愿的政策，或者朝鲜安全形势出现紧张，就会给丹东经济发展增加变量。”

　　“朝鲜会否真正开放，还是仅仅为换取急需的外汇，或者将丹东作为走私港口，从事走私贸易，尚需观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说。

　　当地人告诉《财经》记者，朝鲜最富裕的村庄便坐落在丹东对岸，它正是依靠与中国的边境走私贸易而致富。村民多用狗、废弃的铜等，换取急需的各种物品，如自行车、啤酒等。

　　经济难题迫在眉睫

　　分析家指出，朝鲜目前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困难。除了自身劳动生产率低、生产技术水平低、产品竞争力低等三大固有问题以外，“粮食难”“能源难”“外汇难”也是朝鲜经济的三大难题。为了解决燃眉之急，除加强与中国的贸易联系以外，朝鲜近期还紧锣密鼓地推出了一系列经济举措：进行货币改革、成立国家开发银行、大丰国际投资集团等。但从2009年底开始的货币改革草草收场，沉重打击了朝鲜的金融体系，经济秩序一度失控，并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

　　今年2月，据朝鲜中央通讯社报道，朝鲜国防委员会决定设立“国家开发银行”，负责与国际金融机构和国际商业银行进行交易，并根据国家政策开展投资业务。政府还决定将“朝鲜大丰国际投资集团”作为对外经济合作机构，该集团将向国家开发银行提供投资和融资。

　　大丰集团组织结构图显示，其由六个部门组成，财政融资部负责银行融资和国际金融业务，资源产业部负责地下资源开发和铁路、公路、港口、机场等基础设施投资，对外法律部负责各种招标业务，综合管理部类似于总务部，进出口部则负责海关、保税、通关检查等业务。

　　有学者分析认为，这样的结构是为了在吸引外资、进出口、法律、社会基础设施投资方面提供“一站式”服务。

　　国家开发银行则将按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运营”，注册资本为100亿美元。韩国媒体分析，建立国家开发银行是参考了中国在1994年设立国家开发银行，在西部大开发等方面取得成果的做法。

　　“朝鲜的‘改革’并没有越出经济调整框架，仍是在现有经济体制下对经济政策的调整。”复旦大学韩国研究中心主任石源华说，“从主客观两方面看，朝鲜都不适用于中国或者越南意义的改革，即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全面搞活经济，朝鲜内外均不具备条件。”

　　石源华认为，朝鲜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现在经济的发展路线。同时，朝鲜现在面临各种困难，尤其是外部安全问题始终没有解决。而为了应对美国，朝鲜推行的核政策使得朝鲜半岛局势异常紧张，在此背景下，朝鲜进行根本意义上的改革是不太可能的。

　　满海峰认为，朝鲜国内对经济发展要求非常强烈，因此解决国内经济问题刻不容缓。“最近甚至出现了国民与政府的冲突，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发展经济单纯依靠自己，很难立竿见影，所以，朝鲜需要国际社会的外部支援。”

　　“朝鲜现在处在十字路口，它会否重返六方会谈，备受关注。但是，朝鲜也需要安全保证。朝鲜特殊的国家制度和国情，决定了其在经济发展与安全之间，会首先选择安全。”满海峰说。■

　　本刊记者高胜科、本刊特约作者陈一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