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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巴渝文化”应该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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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念的兴起
  
  我眼拙,重庆直辖以前,未曾见识过 “巴渝文化”这个概念、至多于“巴”、“巴人”、“巴国”、“巴渝”、“渝州”这些相关地域历史概念有印象。与考古发现有关的语词 “巴文化”在书中也出现过,却就考古论考古,远未形成为系统的、标志性的、地域亲缘性或文化发生论的概念。千百年来,巴渝地区人民与四川盆地生活的各族各地人民一样,文化上认同“四川”、“四川盆地”、“巴蜀”、“蜀学”、“盆地意识”,有强烈的归属感,并进而经由“四川”,归属于主流的中华文化。证之历史,从《史记》开始,古籍记载就总是巴蜀并举。“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郡,西并巴蜀。”(《史记•李斯列传》)即使巴渝学者们最常引用的西晋常璩的《华阳国志•巴志》中,也免不了一样并论巴蜀:“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这其中的原因,如徐中舒《论巴蜀文化》所说:“春秋战国时代巴的历史,一点记载都没有。”史料委实太少,根本就分不开。当代巴蜀史学专家如徐中舒、邓少琴、童恩正等,他们的著述中,更都是巴蜀并论。一个文化概念的形成从来就是严肃、科学的。主要一种形成方式是考古发现,比如“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等,都有严格的、不容混淆的概念界定和考古实物支持。另一种“次生”的文化概念形成方式,主要依据文献记载,并无或少有出土文物支持。应用很广泛,如西夏文化、吴越文化等。这种方式也是地方文化学者们常采用的。千万年的独特物质遗存,数千年的文字传载,才能形成一种文化形态,并非容易的事。四川盆地这么大一块独立的地理构造板块,一方水土一方人,连动、植物遗传都没有差异,几千年文明传承,才有“巴蜀文化”的指称,并显然从属大中华文化,是一个支派。“巴渝”这个称谓,虽然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汉书•礼乐志》作“巴俞”,颜师古注:“巴,巴人也;俞,俞人也”(巴、俞显然指两个民族),沿用至今。所指代地域、人群却变动不居,由巴西到巴东,由嘉陵江到长江,由川东到重庆,概念并无确指,随意性极大。文化渊源上,巴渝地方从汉以来,只是蜀文化的边缘形态,并无明显的特性。直辖以后陡然冒出来的“巴渝文化”,于史无记载,于考古乏支撑,指揆任意。三峡文化学者蓝勇直指:“‘巴渝’是直辖后的概念,就指新重庆。”
  1997年3月15日,全国人大通过重庆直辖,同一天,《重庆日报》开辟了一个“巴渝风”专版,整整两个版,设置了“巴渝儿女”、“巴渝风情”、“巴人春秋”、“重庆与世界”栏目,发表了《巴人起源之谜》、《巴国与巴都》、《巴渝舞》、《南北战争中的四川首府——重庆城》等文章,要为直辖市文化张目的意旨初现端倪。但理论上还比较谨慎,只是散碎地述古,不求过多建树。这个专版没开几期,便因时机不成熟,应者寥寥,无疾而终。同年6月18日,重庆直辖市正式挂牌,为直辖市文化张目的热情再度掀起,7月3日,《重庆日报》发表了朱晴方《重庆文化当唱“大风歌”》一文,文章里横空出世,首次出现了“巴渝文化”这个新词:“巴渝文化博大精深,品位不凡。”从全文看,论述是落足在传统的“巴文化”上,今天看来没什么新意,似是偶然提到“巴渝文化”。接着,7月20日,《重庆日报》开辟“重庆文化大家谈”专栏,约了当时西师中文系教授王泉根(泉根目前已经离渝赴京,权长北师大文学院)主笔,撰写了《重庆文化思考》之一、之二、之三三篇文章,分三期载出。在第二篇文章《巴渝文化与陪都文化》里,正式提出了“重庆文化精神(或特点)……四大母题”,“巴渝文化”概念赫然便在其中。有趣的是,在这篇专论文章中,王泉根几次用到的都是“巴渝(传统)文化”这个语词,显示他虽用了“巴渝文化”概念,在这里只是“巴渝传统文化”的一个代称,概念还没有硬化,或者说还只是描述性的,他的态度还有些游移。王泉根毕竟是一个有素养的学者,对一个根基不稳定的新概念,他表现得比较谨慎。他可能已经意识到,“巴渝文化” 不适合本地域文化的最终概括,也不能概尽本地域多元文化要素,尚不足成为地域文化的共名。
  从朱晴方到王泉根,“巴渝文化”完成了它走出象牙之塔的过程,其实还远未成形。但对于一件功利性巨大的事业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其实还有一个先知先觉者,早在6月8日,直辖市挂牌之前,王群生就在《重庆日报》发表文章,疾呼《为新重庆“地域文化”定位》,只不过,他主张的是“三峡文化”)。从那时以来,直辖八年到今天,在本市,“巴渝文化”学术研究团体和“巴渝文化”学者已然“遍地英雄下夕烟”;以“巴渝文化”为名目的著作、文章,汗牛充栋;本地十余家新闻媒体上,每天都不难找到“巴渝文化”字样。“巴渝文化”整天在重庆人民耳边吹,耳熟能详了,于是俨然成为重庆地区最显赫也最通用的词汇概念。
  续写这“文化”的人看来比较匆忙,无暇虑及两位肇始者的谨慎与顾忌,在他们手里,“巴渝文化”就是“巴渝文化”,一个足够硬化了的概念。
  回溯“巴渝文化”概念的诞生兴起过程,两点很明显:一、“巴渝文化” 最大的孳生地在媒体,它能取得今天这样的身价,重庆媒体“功”不可没。二、这个概念的兴起,适应了直辖市成立的政治需要,是应运而生的。直辖市行政地位的合法性之外,它的形象、体面、尊荣还系于文化。“神授天定”,自炫、自神,是文明古国民族潜意识里的情结,连皇帝都要自称“天子”,陈胜、吴广农民起义都知道捣鬼,在鱼肚子里藏一块字绢,以示其造反“应天顺人”,“直辖市”当然也有兴趣寻找能引来更深广荣耀的理由。如果能有一种文化上的自系渊源,数典有宗,事情岂非就臻于完美?本地学人敏感到这一政治机遇,做出了这一理论建设,得到直辖市当局的首肯和支持,以至几年间飙升为本地显学。学人趋之若鹜,就不以为奇了。但这一过程也说明了:“巴渝文化”概念不是诞生在学科发展的必然基础上,而是服从现实的政治需要,在媒体的煽惑下,以一种极其廉价的方式诞生。这注定了“巴渝文化”是一种只能在实用层面解读的文化形态——它还得到了一个机遇:重庆自抗战以来,城市地位由陪都、直辖市、西南大区、省属市、单列市、直辖市,反复变迁,几十年沉浮,市民心态也由尊荣到失落,再尊荣,屡经变化,因而被扭曲,乐于与四川(根柢是与成都)区别。适应这种心态,“巴渝文化”就容易有成。这是社会心理方面的积淀。 
  一片凯歌声中,今天,仍值得警示的恐怕是:“巴渝文化”无论如何鼓噪,它也只在重庆直辖市范围或原川东地区流行,影响所及只限这一地区,域外应者寥寥;巴渝学者虽众,绝大多数只在直辖市内;“巴渝学”也没有成为一门正式的学科。问题还在于:直至今天,在域外人眼里,地理或文化概念上,仍然只有四川、四川人,四川重庆人,文化形态仍然巴蜀一体。
  
  概念的内涵
  
  “巴渝文化源远流长”,此说听来顺理成章,其实是虚假命题,“源”与“流”并不一致。如上节所述,“巴渝”概念虽然所指屡变,内涵并不确切,毕竟古已有之,要害在“文化”二字,它是直辖以后在古典“巴渝”概念上羼入添加形成的,“巴渝文化”因而是现实命题,只能在现实层面解读;是伪古典真现实的概念。
  巴民族、巴国终止于秦,此后,这块土地的历史更多地由中原入主的华夏民族书写,这块土地的文化,从此进入大中华文化形成的整体过程,这是基本历史事实。非要发掘秦以前那一段“巴渝”的文化,只须剔除羼入、臆想成分,专注“巴人”这支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弱小民族,根据历史零散记载,参证考古发现,也并不难。那文化无非就是由持短剑短匕、善跳阵前舞的巴师、献头毁诺的巴蛮子所呈示的那种尚武、血勇、感性、粗放少文的气质。这种气质固然可以扩而大之为英雄主义、爱国主义,但必须承认,一定条件下,它也可以张扬为凶杀、嗜血、好勇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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