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假盐”的迷思(南方都市报 2009-12-24)

秋风专栏:“假盐”的迷思

    ■中国观察之秋风专栏

    近日翻阅北方某大城市的一家大报，在一个不重要的版面不显眼处有一条消息，公安部门又破获了一起制贩假盐案件，查获了18吨假盐云云。

    我相信，看了这则新闻，老大爷、老大妈们又该叹息：现在真是人心不古，什么东西都有造假的。不过，所谓“假盐”究竟是怎么个假法？需要仔细考量。

    短短的新闻对此未做仔细说明，推测起来，不外两种情形：第一种是用其他东西假冒盐。但是，这个世界上看起来像盐一样的绝大多数东西似乎都比盐更贵。拿更贵的东西假冒便宜的东西，假盐制贩者图的是什么呢？所以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形：制贩私盐。

    私盐是相对于“官盐”而言的，所谓官盐，就是通过政府设立的盐业专营系统销售的盐。私盐就是在此体系之外私自销售的盐。那么，这两种盐之间，在化学成分上有什么差异？或者对人体的作用有何差异？

    抓获私盐的相关部门经常会这样说：假盐制贩者用工业盐加工食盐。这也确实合乎造假的逻辑：在中国，工业盐价格大大低于食用盐，用工业盐加工食用盐出售，大大地有利可图。

    而工业盐三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工业酒精加工假冒白酒的骇人新闻。但这纯属错误联想。笔者上周出席一个讨论“国企垄断、公共利益和法治建设”的研讨会，与社科院法学所有密切关系的北京东方公益法律援助律师事务所提供的资料说明：从化学成分看，工业盐和食用盐没有任何区别。从氯化钠含量来看，工业盐的质量甚至好于食用盐(编辑注：在实际生产生活中，工业盐的含义很广，有时是指纯净的亚硝酸钠，有时指含有亚硝酸钠的氯化钠，在某些情况下，指工业用氯化钠。由此可见，工业盐不一定含有亚硝酸钠——— 据扬州盐业网)。

    私盐与官盐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没有加碘。这也是公安机关、盐业专营机关打击私盐的最主要理由。据说，食盐如果不加碘，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然而，医学研究已经证明，加碘虽然对身体可产生一定好处，但长期加碘对身体也可能造成损害。尤其是在沿海地区，人体本不缺碘，强制人们长期食用加碘盐的结果是诱发甲亢等诸多严重疾病。

    那么，打击私盐究竟是为了什么？说穿了就一条：维护盐业垄断体制。垄断者就是现在各级盐业公司。盐业公司销售的食盐同样是由工业盐加工生产的，只不过加了碘，而加碘成本每吨只有20元。但加碘之后，销售价格就高出工业盐数倍，巨额加价就被各级盐业公司占有了。

    这套垄断体制，依靠三种力量维护。第一是权力。中国自汉代实行盐业专营，此后维持两千年。在古代，食盐专卖收入是非常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到今天，盐带给政府的税收在政府整体财政收入中已经微不足道，但盐业专营似乎被视为国家权力的一个象征而被长期维系。

    第二，依靠“科学迷信”。现代科学不断就人体健康提出各种各样的命题，工业体系立刻跟进，制造出种种产品，试图增进人体健康。但这些命题通常会被证明属于伪科学，它们的作用类似于巫术。

    人们对加碘盐的信赖，就是幼稚的巫术心理反映，盐业垄断集团及支持他们的整个体制也巧妙地利用了群众的迷信。媒体则在无意之中被这个特殊利益集团利用。大众传播媒体向来十分积极地传播着关于健康的现代巫术。在新闻报道中，记者又缺乏必要的知识与判断力，不加鉴别地信任垄断利益集团提供的信息，比如，不断地重复私盐不加碘因而严重危害人民身体健康的伪命题。

    第三，盐业垄断体制的维护也依靠人们对“官营”的盲目信赖心理。国人有一种很奇特的心理：恨垄断者，但在涉及生命、安全等问题上，又十分信赖国有垄断者。出外旅行者经常相信“国营”旅店不会骗人，人们相信国有煤矿会比较安全；人们也相信，官盐是安全的盐。

    在这方面，缺乏独立性和反思能力的媒体同样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媒体在报道私人煤矿矿难时所使用的词汇，与报道国有大型煤矿矿难时使用的词汇，有微妙的差异。关于私盐的报道，也存在诸多暗示性词汇，比如，在“民房”中生产加工。但其实，官盐的加工场所比民房好不了多少。事实上，仅仅“制贩私盐”这样的新闻标题，就足以让读者产生恐慌性联想。很多缺乏辨别力的读者马上产生一种念头：国家怎么不管呢？为什么不采取有效措施打击私盐呢？垄断利益集团要的就是这种心理。

    可见，盐业垄断及其他垄断的维系，不仅依赖权力，也依赖一套意识形态。而媒体是塑造这种意识形态的主要力量。人们在有意无意中形成的关于健康、关于经济的意识形态，维护了垄断。这样的垄断，当然在长期地、大规模地侵害公众利益。如果不走出这个意识形态的牢笼，那不大可能打破垄断。　　(作者系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