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想象运动中的身份书写(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4:30:03
西方想象运动中的身份书写(上)(2005-11-09 13:18:12)   分类:学术探索

 

 

近年来发生在中国建筑业的最大抄袭事件,就是对希腊和罗马建筑师(工匠)作品的大规模仿写。建筑商公然把“罗马柱”(实际上多是带有螺旋式和绞绳式线脚的希腊立柱)、券拱、柱廊、凯旋门和各种希腊雕像,拼贴在新建的中产阶级居住小区里;罗马式的广场、花园和公共建筑在都市里到处林立。全中国建筑商和建筑师正朝“罗马主义”的康庄大道大步前进,以迎合中国新兴中产阶级的所谓高尚趣味。好在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已经对这种抄袭早已习以为常。希腊人最初被罗马人抄袭,而后被意大利人和整个欧洲所抄袭。两千多年以来,它一直置身于被抄袭的巨大荣光之中。

 

几乎所有的中国工商市民都卷入了这场集体抄袭案之中。他们作为消费者(业主消费或景观消费),尽情享用着希腊化的视觉美餐。但人们已经发现,这其实是一堆经过低劣化处理的文化符码,被生硬地插入中国地表,然后大量增殖,直到它变得令人作呕为止。中国建筑商的庸俗趣味,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它引发了一场可笑的美学地震。

 

在抄袭修辞学中包含了扭转、夸张、象征、暗喻、拼贴和插入等等技巧,却唯独没有戏仿,也这意味着它拒斥了唯一的批判性道路。抄袭成为一种弱智的膜拜式仿写,这暴露了想像力、创造力和自我记忆的三重匮乏。

 

抄袭运动无非就是一种在时间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营造。一方面它指向未来,也就是指向某个现代化的都市模式,一方面它抄袭了1500年以前的风格,也即指向遥远的过去,于是它在时间上陷入了双重性困境。这种“双重时间”正是第三世界发起的想象西方运动的精神记号,它向我们提示了一种想象逻辑的错乱。但这种自相矛盾显然并不妨碍发展商及其客户的营销-购买计划。我们看到了一种新型文化业主的诞生,他们是想象西方运动的主流,热烈从事着概念性消费,耗费钱囊中的所有积蓄,去响应伪造的西化景观工程。他们的努力令北京、上海和广州成了爱琴海文明的远东飞地。

 

  

广州云台山公园罗马式柱廊:全中国建筑商和

建筑师正朝“罗马主义”的康庄大道大步前进

 

我们观察到一个普遍的事实,那就是各种以“阳光巴黎”、“欧罗巴风情”、“东方曼哈顿”、“加州豪墅”、“枫丹白露别墅”之类命名的小区层出不穷;对西方的想象不仅划分了时代,空间指向性也更加明确和精密。在命名的地图上,名词的宏大叙事正在逐步变小,也就是从国家转向了州省和区县,并且向业主们暗示了都市性(“广场”、“花园”、“公寓”、“大厦”、“城”),豪华性(“别墅”、“庄园”、“豪园”、“豪庭”、“帝庭”、“皇城”、“帝都”),气候境况(“阳光”、“月光”、“彩虹”、“雨林”)和地理境况(“滨江”、“流水”、“左岸”、“东湖”、“丽水”、“森林”、“山庄”)。所有这些命名修辞都旨在制造一种地位、尊严、富有和迈入西方生活领地的幻象。

 

这种“名词消费”在北京政治市民群体中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并进化为更加抽象的“概念书写”(如“尊贵”、“高科技”、“现代商务”和“金领消费”等等)。机智的“概念建筑商”潘石屹洞悉了政治市民对“概念”的高度敏感。他的营销策略就是用一大堆概念组织起一个现代性空间,然后把它们推销给那些渴望成为现代化先锋的新兴中产阶级。

 

文化就是价格和价值之间的距离,它紧张地聚集在“剩余价格”(注意,不是“剩余价值”)里,也就是聚集在由物体编织成的精神幻象之中,等待消费者用金色信用卡慷慨地付账。

  

在资本的想象性活动中,昂贵的价格本身竟然成为想象性消费的基本属性。这是殖民化的市场逻辑所制造的最大骗局。一杯卡布基诺咖啡在悉尼是2元(约折合人民币10元),而在北京和上海的基本价格是30元~35元(衡山路则高达6070元),起码高出三倍,但中国蓝领工人的平均工资却只有澳大利亚的1/20。这种相对比值的显著差距,向我们揭发了第三世界的文化特性。

 

咖啡价格被注入了大量想象性消费的利润。这是一个遭到商人们肆意夸大了的附加值,它远远逾越了咖啡本身的价值。但消费者就是商人的同谋,他们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想象性消费的游戏,并且毫不犹豫地为这个虚拟价格付账。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替这样的消费者抱怨。这是一个围绕西方想象的隐形契约,它满足了双方的欲望:一方是对咖啡利润的实际性占有,而另一方则是对西方情调的想象性占有。第三世界的咖啡经济学就是如此。这种咖啡经济早已在西方快餐(麦当劳、肯德基和披萨)、品牌服饰和轿车等所有领域大规模扩散,令所有远东消费者成为西方资本逻辑的战利品。

 

是的,一种被符号学家指称为“他物”的东西成功地融入咖啡并僭越为主体(自我,Self)自身。殖民和被殖民、中心与边缘、想象和被想象,所有这些事物发生了彻底的倒置。它们是显而易见的赝品或替代物。它们的真实性总是遭到那些从西方归来的中国人的激烈质疑。但真实已经并不是“用户”的尺度,问题是它是否符合或接近想象中的西方图景。或者说,与风景画片、旅游杂志、电视上的景象有某种相似之处。想象性空间的影像是非精密的,它的可靠性有时取决于消费者阅读(观看)的经验,但最终则总是取决于经销商所出示的商品本身。在资本逻辑的体系中,它就是唯一的真实,此外更无其它真实。(未完待续)(作者:朱大可,原载《南方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