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思想库的运行机制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政策研究室研究员、博士 王春法】   　 

一、思想库的定义及其特点
    思想库既不是一个纯粹的学术机构，也不是企业或者政府机构，而是以公共政策的研究分析为己任、以影响公共政策决策和选择为目标的非盈利性、非官方性、公益性的公共研究组织。思想库既不是自封的，也不是一种社会荣誉，而是由其功能和机制所决定的。一般来说，思想库主要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1.从组织形式看，思想库虽然往往以“公司”、“研究所”、“学会”、“中心”等命名，以企业方式组建起来并按现代企业管理方法进行管理，但思想库一般都不设股份和股东，也不以盈利为目标。
    2.从社会功能看，思想库的主要职能就是利用集体智慧、通过充分发挥组织智商来研究某些特定的公共政策问题，并向决策者提供最优的理论指导、政策措施和解决方案，以供决策者选择。它们所生产的不是物质产品，而是精神产品。
    3.从研究对象看，思想库并不同于一般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主要从事纯学术性的专门化研究，其目的是探求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而思想库主要从事应用性的综合研究，旨在根据社会发展规律设计相应的政策解决方案。
    4.从价值取向看，思想库并不信守意识形态中立原则。它虽然在形式上是独立的，但它在政治倾向和意识形态方面有着自己的选择和主张，有着强烈的利益取向或者价值取向，与现实政治和各种势力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5.从社会影响来看，思想库不像政府机构那样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但它们对社会思潮的走向以及政府决策有着巨大的影响。决策者是否考虑或者采纳思想库的政策建议是判断思想库影响力大小的主要标准。
二、美国思想库的运作机制
    美国思想库五花八门、数量众多，一般认为有1600余家，但其中比较活跃、确实对公共决策发挥影响的大约有300余家。美国思想库独特的运作机制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管理体制。美国思想库的人员一般都不多，超过100人的就可以称为大型思想库了。一般来说，高级研究人员是思想库的主体，但为了保证研究工作的高效率，美国思想库非常重视研究人员与辅助人员的合理配置。兰德公司的经验是，“两个研究员不如一个研究员加半个秘书的效率高”。在布鲁金斯研究所，专职研究人员与辅助人员（秘书和研究助手等）的比例为1∶2，在胡佛研究所这一比例更高达1∶2.5。美国思想库的资产属于社会共有，没有具体的所有者（没有股东），只有出资者。而任何出资者一旦出资，他也就失去了所出资产的所有权，也不能从资产经营中获得利益。在其解体时，剩余资产属于接受注册的政府，或经政府同意转移到其他非营利机构。因此，美国思想库虽然每年都会编制财务预算，公布其收入状况，但其财务政策的基本目的是收支平衡，而不是谋求年年保持丰厚利润。在课题经费的管理上，美国思想库大都在申请项目时将课题承担者的工资打入经费预算之中。以兰德公司为例。如果某研究员的年薪是9.2万美元，以年工作日230天计算，则工作日的日薪是400美元，合作者的平均日工资为300美元，两个人的日工资合计就是700美元。如果争取到的项目需要200个工作日完成，则工资支出就需要14万美元。再加上其他开支，项目经费总共需要20万美元。一般来说，兰德公司给研究人员的工资较高，较同等资历的大学教授还要高出1/3。
    2.筹资机制。美国思想库的经费来源大致有四部分：（1）书籍出版和学术会议所获得的经营收入；（2）政府委托研究的合同收入；（3）基金会的赠款；（4）企业和个人的捐助。其中，主要收入来源是社会捐赠或者委托研究项目，特别是基金会或其他组织与个人的捐赠。美国思想库不仅自身可以享受免交所得税和财产税的优惠，而且私人或公司对非营利思想库的捐赠也可以从他们应纳税所得额中扣除（捐赠物品的价值以市价计算）。越是名气大、影响大的研究机构，在获得捐助方面就越是处于有利地位。以布鲁金斯学会为例，其营业收入中45%来自公司和个人的捐赠，29%来自基金会的捐赠，7%来自出版物收入，4%来自政府。在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公司捐助约占预算总额的35%，基金会捐助约占40%，个人捐助约占10%。在传统基金会，个人捐款占52%，基金会捐助占21%，公司资助占7%，投资收入占15%，出版物及其他收入占5%。需要说明的是，虽然美国的思想库有相当一部分资金是募集而来的，但它们一般不允许捐助者对思想库的具体研究活动进行干预。
    3.成果推销机制。强有力的成果推销机制是美国思想库的突出特点。在美国，许多思想库将其经费的相当大一部分用于宣传和推销自己的政策主张，而只将一部分经费用于研究工作。美国思想库主要通过以下渠道来推销自己的研究成果。
    （1）发表著作或研究报告。思想库往往选择重大的、紧迫的政策性问题，组织力量和专门班子加以研究，写成报告后广为散发传布，以求对政府及其官员施加影响。（2）定期出版物。包括供发表本思想库最新研究成果的期刊，旨在加强和扩大思想库在学术界影响的工作论文，旨在就当前重要政策问题发表见解并引导公众舆论的快报（Briefs），旨在总结和展示思想库各方面情况并向外界宣传介绍自己的年度报告等。（3）出席国会听证会。在这方面，以传统基金会最为活跃。该会专门设有负责国会关系的部门，同国会议员及其工作班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通过协助制订议案等活动来影响国会决策，以实现保守派的思想主张。（4）为企业提供咨询。思想库可以借此扩大其社会影响，加强它与美国企业界的联系，并从企业界获得充裕的经费资助；而美国企业界也希望借助思想库来反映自己的需求，并通过思想库加强它与政府机构、媒体的联系。（5）媒体发表。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美国思想库除了借助传统的印刷品推销研究成果外，更多地通过现代电子媒体来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与政策主张。思想库的精英通过在大众媒体中频频亮相来引发公众对于特定时政问题的关注并引导社会舆论，并由此形成有利于决策者采纳其政策主张的公众舆论导向，进而影响美国内外政策。（6）承担政府委托课题。思想库由此可以将其政策主张直接反映给相关政府部门。这样做既能使思想库的选题以及研究导向更切合实际，更容易得到决策部门的理解和支持，又能保证研究成果的高质量，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7）会议演讲。美国思想库经常召开大大小小及各种各样的讨论会、专题研讨会、纪念会、答谢餐会等，受邀参加这种会议的往往是政商学各界名流。思想库由此可以及时了解到政府的政策走向，从而使其研究同步甚至超前于这种走向，并将自己的政策理念传递给政府相关决策人员；而政府官员也可以及时从思想库汲取研究成果，从而启发自己的思路，开阔自己的视野。（8）发表声明，直接对政府决策施加影响。比如，2001年9·11事件以后的第八天，位于华盛顿的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就向布什政府提出了发动反恐怖主义战役的7点精确建议，后来布什政府的反恐战略基本上是照此行事。
    4.人员交流机制。美国思想库一般都承担人才培养、储备和交流三方面的功能，因而与政府机构和大学之间存在着通畅的人员交流渠道。思想库往往将其精英安排到政府机构任职，使研究人员从政策分析家蜕变为决策者。另一方面，由于美国政治是典型的政党分肥制度，四年一届的总统大选涉及3000多名官员的重新安排问题，而思想库则为这些下台官员提供了一个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的容身之地。美国人称这种思想库与政府机构的人员交流方式为“旋转门”现象。通过“旋转门”作用，美国的学界和政界、思想和权力之间得到很通畅的交流，从而有效地保证思想库对美国的对外政策施加影响。
    美国思想库与大学之间也有着密切的人员交流关系。思想库的著名专家经常应邀到大学进行学术演讲或者开设课程，而大学教授也经常到思想库参加学术会议，或者进行联合研究。思想库实行的实习生制度，实际上就是加强大学与思想库联系的一种重要方式。在有些情况下，思想库甚至与大学建立固定的联系制度。
三、几点启示
    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要成为思想库，不仅要发挥思想库的功能，更重要的是要建立思想库的运作机制和管理体制。简单说来，思想库必须：（1）建立健全的筹款机制，把社会影响转化为资源募集机制，把募集的资源又用于进行研究和扩大社会影响。（2）与政府之间建立起良好的互动机制。思想库虽然在思想上和研究上是独立的，但它必须与政府之间建立起良好的互信互动机制，从而使政策信息与思想的流动渠道保持通畅。（3）与政府、企业和大学建立起良性的人员流动机制。在不同制度环境下工作的人对于同一事物也会有着不同的理解与感受，因此，人员流动机制既可以为思想库带来大量的思想火花，也可以在人员交流中进一步扩大思想库的社会影响。（4）建立良好的成果推销机制。思想库可以通过多种渠道对公共决策发挥影响，其中最重要的方式就是通过媒体来影响社会舆论，从而引导社会思潮，以此对公共决策施加影响。在这个过程中，媒体的宣传和放大功能是至关重要的。
    应该说，目前中国虽然有一些发挥思想库功能的公共政策研究机构，但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库。之所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思想库是在一定的政治体制下产生的，其作用的大小以及发挥作用的空间，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所在的政治经济体制所决定的。因此，没有一定的政治民主，思想库的充分发展是不可能。虽然目前在中国有着发展思想库的良好基础，但传统的权力结构和决策机制排除了思想库发挥作用的余地。李长春同志在考察中国社会科学院时提出，要将中国社会科学院建成党中央、国务院的思想库、智囊团。这主要是从社科院的定位和功能来说的，而要实现这一目标，我们既需要一个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更需要从根本上转变社科院的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社科院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与政府机构、与社会、特别是与媒体之间的良好互动机制，缺乏与政府机构和大学之间的人员流动机制，基本上不存在一个强有力的成果推销机制，也基本上不存在一个健全的筹款机制。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社科院的影响力，也削弱了社科院的活力。在这方面，美国思想库的经验显然是值得我们认真考虑和借鉴的。 
（《中国党政干部论坛》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