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体现的佛教思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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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体现的佛教思想(四)

(2006-04-26 12:36:14)转载 分类: 论文

(三)人生唯苦的体现

佛教思想理论即是对世间一切现象作出最正确的判断,从而显示佛法是人生最高的思想境界。佛教对人生现象作出的判断即是一个“苦”字,人生唯苦是佛教最基本的人生观。当今社会,人们沉醉于物质享受,麻木于苦,使某些苦相被掩盖和粉饰,令人不易察觉人生是苦。大多数人认为,人有苦,有乐,也有不苦不乐。但站在佛法观点上看,此三种皆是苦。因为快乐由因缘合成,因缘散后,快乐消失,恶果、危险和其它不如意之事随即产生。如:亲朋短暂相聚是乐,但各有家庭事业,不得不长时分离,而成为离别之苦。而生离死别之苦则更令人刻骨铭心,痛苦难忍。再说,短暂的快乐必须以漫长的痛苦去换取,这本身就是一种苦。

佛教讲苦有三苦、八苦、无量诸苦,而人生以八苦为主。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曹雪芹从“锦衣纨绔”到“半生潦倒”,可说一生风雨,坎坷历程,对人生之苦自有清晰的认识。因此《红楼梦》中他以真切的情感、严肃的态度、动人的情节描述比较实际的苦,说人生中常遇易懂的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老苦:人生皆由少而长,由长而老,这是发展规律。《广大游戏经》云:“老令妙色成丑陋,老夺威德夺势力,老夺安乐作毁訾,老夺光辉而令死。”人一旦老化,身体器官、智力精神逐渐衰退损坏。外皮起皱,内剩嶙峋骨以及肓聋昏聩的出现,就是阎罗执行死刑的讯号。《红楼梦·第三十九回》中,集荣华富贵于一身的贾母也叹息说:“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有位禅师说得好:“渐渐鸡皮鹤发,看看行步龙钟,假饶金玉满堂,难免老病衰残。”除此之外,年轻一代与老人有代沟,难以相处而远离,这无疑是苦上加苦。一如焦大之苦:众人见他太撒野,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众小厮见说出来的话有天没日的,唬得魂飞魄丧,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红楼梦·第七回》)苦命的焦大是个有恩有功劳于贾府的人,年纪八十有余,尚须干活,发几句牢骚,便遭受如此大苦,真正的苦上加苦。

病苦:病苦分身病和心病。病人人都有,不过因人而异。小小牙痛已是苦,大病则是大苦,长年生病更是苦不堪言。患病令身体素质变坏,会对往日愉悦的事情失去兴趣;要承担不想要的痛苦,还要承受即将丧命的忧伤之苦,使身心备受折磨和摧残,此是身病所生之苦。心病是因遇失意之事而内心忧悲,有人为此失去心智平衡,有人为此精神崩溃,甚至有人为此做出自杀傻事。《红楼梦》中描写病苦甚是广泛,主要人物皆生过病,薛宝钗、袭人等是小病,王熙凤、香菱等是大病,贾宝玉、林黛玉等是长期生病,其中林黛玉、秦可卿等还有心病。当然,林黛玉是最有资格说“病苦”的人。如她自己所说:“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红楼梦·第三回》)然而,比此严重的则是她的心病,如《红楼梦·第八十九回》末云:“那黛玉虽有贾母王夫人等怜恤,不过请医调治,只说黛玉常病,那里知他的心病……薛姨妈来看,黛玉不见宝钗,越发疑心,索性不要人看望,也不肯吃药,只要速死……一片疑心,竟成蛇影。一日竟是绝粒,粥也不喝,恹恹一息,垂毙殆尽。”人们知道身体生病是苦,所以很多人乐意关心病人。但人们却很少关怀心生病的人,总是误认为心病没有身病来得险厄。其实不然,如果心病没有心药医或无人开导,生命力的流逝恐怕快于身病,林黛玉便是最突出的例子。

死苦: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苦。强壮的身体,至高的地位,丰溢的财富 ,广扬的名誉,千般的快乐,无数的仙方,皆无法令死神退休,此是恒古的客观事实,不变的自然规律。人降生后,寿命便随着分秒的消逝而趋于消逝,慢慢地向死神靠近,而死苦是死神不肯离开的随从。嘉却·格桑嘉措说:“生已命无刹那住,如驰趋往阎罗前,悲夫生者行死道,恍如罪犯赴刑场。”人临死时,百苦集身。除身体痛苦外,还想念很多欲乐未享受,很多事情未交待,死了以后究竟会怎样,到底有没有地狱。于是慌张无主,恐怖畏惧纷纷光临,怕得要死。脸色变了,体温开始下降,呼吸急促,鼻子塌陷,嘴唇上翘,万事皆休,苦不可言。人对“死”字甚为敏感,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书中死亡率颇高,死亡形式各式各样,比较特别的是秦钟和赵姨娘之死相:“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的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红楼梦·第六回》)。“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了,居然鬼嚎一般……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红楼梦·第一百一十三回》)秦钟放不下家产和情人,死时心苦;赵姨娘做事问心有愧而精神崩溃,死时身心皆苦。死,恐怖而痛苦。但是,死能提醒人们应珍惜人生短暂而宝贵的时间,作有益于人生之事业。

爱别离苦:人生在世,父母夫妻、兄弟姐妹、朋友亲戚之间本来情爱谐洽,快乐相处,突然父子东西,兄弟南北,骨肉分离,甚至天灾人祸造成生离死别,真正心似刀割,悲伤惨痛,此即是爱别离苦。“红楼梦”是“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红楼梦·第五回》)。红颜女子,个个命薄。金陵十二钗中,死的死,守寡的守寡,流落的流落,少许好一点的探春也难逃远嫁的命运,饱尝爱别离苦。《分骨肉》云:“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红楼梦·第五回》)爱别离已是苦,若要强颜欢笑,有泪不能流则更苦。探春才精志高,不让须眉,用现代话形容即是“女强人”,这有泪不能流的滋味,想来她比较清楚。

怨憎会苦:每个人在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皆有不称心之人事,即“冤家狭相逢,分外眼红”。人与人之间一朝发生纠纷,相互敌对,憎恶之事纷至沓来,身心背负重担,疲苦难言。父子成仇,夫妻成冤,兄弟反目,最好的朋友成为最大的敌人等诸如此类尚能变亲友为仇敌,更勿论缺乏情爱存在的人我关系了。如《红楼梦》中呆霸王薛蟠,“因为这当槽儿的尽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气……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当槽儿死了,薛蟠亦落入法网,明显的怨憎会苦。人们不是不知道怨憎会给人带来祸患,但心头一热,瞋心立起,理智顿飞九霄云外,恶果临门,后悔也迟。如果人们重视怨憎带来的恶果,以“忍”字为先,这怨憎会苦就被“冻结”了。

求不得苦:人活于世,对财、色、名、食、睡等有一定的需要和无限制的奢望,当然也有知足常乐者。那些为了满足内心的奢侈欲望的人,千方百计追逐寻求,在追求中不得不处心稳虑、不择手段,承受寒热、疲劳、恐惧、焦虑、欺侮、失败等痛苦。此苦在《红楼梦》中比比皆是,如贾宝玉、林黛玉两人“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红楼梦·第五回》)比这更突出的苦是贾瑞在宁国府庆寿家宴上,见王熙凤美貌而起邪心,遭遇“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后,所受的苦。描述如下:“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红楼梦·第十二回》)贾瑞受此剧难,尚不思悔改,依旧放纵心中欲望,大病时正照“风月宝鉴”,送了性命方休。欲望是无底之深壑,人只要不知足,这“求不得苦”将如影随形般地缠绕,直至心力交瘁而亡。

至此,劝人不要说权贵之人没有苦,因为他们必须忧国忧民,并要努力提高权位,有担心权位是否会丧失之苦;不要说富人没有苦,因为他们有时怕行商失败,有时怕别人借贷难还,有时怕恶人敲诈勒索,有担心破财之苦;不要说穷人没有苦,因为他们必须为衣食住行而劳累,有担心觅不到生活费用之苦。识苦之人皆想离苦,虽百般思虑离苦之法,并付之于行动,但“苦”字依旧如故,此是所行方向未对。曹雪芹藉“贾语村言”既细说人生唯苦之佛教思想,也详说荣华富贵背后隐藏着的无数苦恼。其意不过是引导人们赶快剥开快乐的假面具,认清快乐的真相无非是苦,生起脱离苦海的信心,寻求圆满的脱苦方法。此思想与佛教判断人生唯苦的目的相符,其宗旨亦即令人依循佛法,正视苦的现象,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利用正确的脱苦方法,追求正确的人生目标,达到人生最高之境界,得到真正无苦的自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