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体现的佛教思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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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禅宗禅机妙语的体现

根据《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说，大梵天在灵鹫山请释迦佛说法，并呈上一枝金色波罗花供养佛陀。佛陀高升法座，一言未说，只是持花静静地举给大众看。大众揣度其意，皆不能理解。此时，站在佛陀下首的摩诃迦叶尊者领悟了佛陀拈花之意，破颜微笑。佛陀看见尊者微笑后，开口说：“我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付嘱与摩诃迦叶。”并将衣钵作为信物交给尊者，建立了“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禅宗法门。而“拈花微笑”成为禅宗第一个“不立文字”，以禅机体现禅心（涅盘妙心）的公案。文字语言可以阐明事物作用和变化规律，但事物之本性——禅心，无法用字语、逻辑、综合或分析等去考察、判明。佛陀拈花是无说而说“无言之禅心”，迦叶微笑是默然契悟佛说“无言之禅心”，他们心心相印，而成为最默契的禅机。此后，禅宗直指单传，代代相承至达摩祖师，由他东行传入中国，成为中国禅宗初祖，并经过几代努力，使禅宗成为中国佛教史上影响最大的一个宗派。

六祖惠能大师是中国佛教杰出人物，他直接指出人之本性就是禅心，禅心超越认识，不能以分别思想来捕捉拟议，也不能以文字语言来描写形容，唯有通过实参与亲验，才能明白自己本心，见自本性。但“不立文字”，非是抛弃经典和语言，只是提醒人们不要执着文字，也不要凝滞在语言上，而是着眼于去发现禅心、亲证本性。又说禅心如天上明月，文字如手指，手指可以指出明月所在，却不是明月本身，点明经文与禅心是形式与内涵之间的相互关系。强调不执着文字语言，也不顽固执着不用文字语言。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禅宗大师们固执“无言”，完全不使用文字语言，那么“无言禅心”将永远被埋没。所以，禅宗大师们为开示参禅的方法和点出禅心，根据学人根机，借语言为媒介，常以有言显无言之理，示禅心之蕴义，接引学人领悟禅心。然而禅心无法直接描述，又要破人执着，让学人超越习惯的思维方式和对立、比较，使心灵达到一种空寂状态而体悟禅心之妙处。故而禅师语言时，皆用禅心中自然流露的智能，从生活中信口拈来，旁敲侧击，隐约而妙趣横生，由此产生体现禅宗思想的特殊表达方式——禅机妙语。

曹雪芹是位禅机爱好者。所作禅机灵慧深沉，妙语如珠，令人回味无穷。请看《红楼梦·第一回》末尾所显禅机：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有道之人），疯颠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这段禅机妙语讲跛足道人知甄士隐出尘机缘已熟，故唱《好了歌》，说“好”“了”二字，点化于他。甄士隐由此而悟世间万般皆无常苦空，世人因执着事物而起烦恼；悟出如果有人觉得万般皆好（无丝毫坏），那此人已完全了却生死烦恼，唯有了却烦恼，才会万般皆好，如没有了却烦恼，便不会好，如要好，必须了却烦恼。是的，人一旦截断尘世牵缠，灭尽心中烦恼，悟达禅心境界，用禅心去感受生活，那么吃饭穿衣皆为禅趣，哪里还有一堆麻烦事呢？这是甄士隐遇道人应机教化而悟道出家的禅机。贾宝玉也有类似的机遇： “……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那僧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象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那僧笑道：“也该还我了。”（《红楼梦·第一百十七回》）人由因缘聚散而生死，空无自性，人未生前是空，死后亦空，来时空空，去时空空，故和尚说“从来处来去处去”。贾宝玉听此话虽明白“人无我”之理，但乃未彻悟，当和尚又问玉的来处，他豁然而悟。因玉本是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是“假宝玉”。“假宝玉”既是自己，那自己也非真。“假宝玉”是贾宝玉之命根，当他还玉时，表明已觉悟，不再会执着世间假像。

《红楼梦》机中藏机。如一百零三回中贾雨村遇甄士隐，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人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听说贾字来，益发无疑……。书中以甄说真，以贾说假，这甄真贾假的禅机隐于全书。从第一回 “贾雨村”遇“甄士隐” 开始，因“贾”的出现，而将“甄”隐去，示现“红楼梦”从假开始；到此一回目，甄贾相会，真假交锋，甄了解贾，假不识真，甄贾虽有缘，因时机未就，真假终不投机，分道扬镳；最后一回，真假复会，而有“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比喻人有朝一日察觉世间事物之真相，虚幻假像自然终结。

假若作者没有睿深的智能和融通禅宗思想，绝对写不出此等丝丝入扣，层层机锋、深锐微妙的禅机妙语。一本文学著作，如没有特殊的写作风格，即使有吸引人的情节，巧妙的安排也写不出令人爱不释手的好作品来。使用体现禅宗思想的禅机妙语是《红楼梦》中一道最特殊的风景线，它深沉机锋、幽默灵巧、宽容洒脱的风采引发读者的好奇心，内中所含神秘的禅宗思想起到诱发读者对佛教产生浓厚兴趣的作用。六祖惠能大师大概也不会想到，从唐朝兴起的禅机妙语经过千余年锤炼，至清朝时代会有作者把禅机妙语在小说中发挥得如此精湛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