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钢丝绳上的紫金矿业: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15:37:32
在政商关系上获益,在“问题矿”中尝到甜头,污染漏洞让位于“维稳”,让渡财富换得暂时平安,紫金矿业是一家始终走在钢丝绳上的企业。但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太阳西沉,山峦一片紫红色,又渐落入黑暗之中。紫金大酒店灯火辉煌,它曾是福建上杭县城的新地标,如今像个巨大的感叹号。

  7月3日污水泄漏事故后,紫金矿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紫金矿业),这家神奇崛起的公司,再度陷入千夫所指的漩涡——下游渔民数百万斤水产死亡,客家“母亲河”汀江遭遇重创,是否形成跨省污染尚在严密监测中;同时,证监会已对公司信息披露违规立案调查,由于它在A股与H股两地上市,香港联交所也开始问责;本来“水乳交融”的政企关系,更在风口浪尖上成为软肋。

  陈景河痛入骨髓。“我每天都在深深的自责、内疚与反思之中。”这位紫金矿业董事长的胳膊上有数处晒伤痕迹,事故发生后,他几乎天天呆在山上。“这次交的学费太昂贵了,我们自A股上市来就备受质疑,在管理体系上可能存在缺陷。”他对《中国企业家》说。

  自2008年4月25日回归A股以来,紫金矿业一直身陷各种麻烦之中:股票面值0.1元发行,被视为障眼法;解禁后即遭大股东抛售;批量制造千万富翁,社区关系却急转而下;并购哈萨克斯坦黄金公司消息提前泄露,造成股价异动;陈景河本人减持2.5亿元股票,公司另外十位高管接盘,外界颇有微词。若再加之时断时续的污染传闻,海外项目的举步维艰,陈景河两年来何曾消停过?

  直到蓝黑色的污水倾泻于汀江前,一切都没能让紫金矿业放慢脚步。这个位于闽西革命老区的企业,已成为中国最大黄金生产商、第二大矿产铜生产商、第六大锌生产商。

  不过,创业期积累下种种隐患,终有一日会集中爆发。中国部分矿业企业比较散乱,管理粗放,利益关系复杂,环保滞后,即使是大型国企,亦饱受其困。紫金矿业在这种生态环境长大,又要成为中国前所未有的地方国有控股矿业集团,跻身一流国际矿业公司,就必须与过去的种种陋习决裂,这注定是个痛苦、煎熬的过程。

  若能读懂之前细微迹象中的警示,本次事故或可避免。在由BP墨西哥湾事件引发全球对企业与环境关系高度关注的今天,“紫金们”更需警惕。

  璜溪的噩梦,同康的暴富

  污染给一个村庄带来噩梦,污染也曾给另一个村庄带来财富,但村民都认为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

  这里的水面静悄悄。

  棉花滩水库库湾,沿江两岸都是网箱,鱼排上有蓝色顶篷,阳光照射着水雾,风从竹棚缝隙中穿过。如同一幅静物画,江面上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也看不到鱼泛起的涟漪。

  一个月前,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船来船往,嘈杂一片,养殖户撒饲料、放鱼苗,鱼贩子就蹲在船上,随时结算;晚上,为看护网箱,有人睡在岸边简易房里,点起如豆灯火。

  上杭县下都乡璜溪村一共176户,800多人,养鱼的有60多户。

  57岁的丘忠洪有1000多平米网箱。他曾当过十多年村书记,身体壮实,习惯每天和儿子在江里游个来回,依然撒得动15斤重的渔网。如今,他的网静静地躺在院子一角——与其他养殖户一样,他突然成了“失业农民”。

  污水泄漏后,沿汀江奔流而下,沿途渔业遭到毁灭性打击,其中上杭县下都乡与永定县洪山乡受灾最严重,而璜溪村位于棉花滩水库和矿山之间,更是首当其冲。

  丘忠洪对灾难的记忆,始于2009年9月底,璜溪也曾大规模死鱼。当时下着小雨,上游洪水过来,鱼开始泛白。大家半夜起来增氧,他冒着雨,在网箱上来回走,把鱼从比较密的网箱中转移出来。死鱼太多,竹竿插到白花花的鱼群里都倒不了,他脚一软,掉进水里。

  对于死鱼事件,畜牧水产局说法是养殖密度过大造成缺氧,丘不相信,他养了一些贵重的桂花鱼,6×12米的网箱中,不过才放了1000斤左右,晚上一直不停地增氧,“还是死光光了。”他认为问题就出在上游。

  当时有家银河实业公司也在璜溪养鱼,灾难之后,公司破产,将网箱卖给了村民,许多村民因此在2010年扩大了养殖面积。

  今年以来,丘忠洪记得零零星星也出现过几次死鱼,可范围不大,死的都是对水质最敏感的鱼。6月15日,一场特大暴雨袭来,大批网箱被冲走,祸不单行,一周后,他们突然发现江水“说不出是什么颜色”,每天死鱼都能捞上千斤。村民再次找来水产部门,对方给出的答复是水质没有问题。

  这一次,村民都不信了,提取水样,要求水产局确认水样来自汀江,现场办公者无人敢签字。村民围住车,不让对方离开,如此才获得签字。在福建,没有专业机构愿意化验这份水样,养殖户们每家出了几百元,丘忠洪的儿子与村长开车将水样送到了广州。

  检验结果显示水中铜离子明显超标,检验报告的传真件与复印件均存放在村长家。在高考之前,上杭县20多所中学曾收到当地教育局发出的紧急通知:参加高考学生不要随意吃鱼。可至今无官方文件指认任何一家公司要对这些污染事件负责,与以往一样,此事也不了了之。

  真正的灾难在7月3日下午降临。

  “我哭了好几天,”丘太华的妻子说。打捞死鱼时全村互相帮忙,后来乡里也派干部下来,可死鱼好像永远也捞不完。丘太华家死了2万多斤鱼,丘忠洪的儿子损失超过5万斤。这一次养殖户获得了赔偿,死掉的大鱼每公斤6元,小鱼12元。补偿金及处理死鱼费用由县政府垫付,最后再与紫金矿业结算。

  补偿金可以弥补直接损失,然而,渔业却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养鱼是县里大力扶持起来的。”畜牧水产局副局长丘敏祥惋惜不已,“最初老百姓也有顾虑,自2005年开始,我们从几户好不容易带动到上百户,给他们提供技术,搞培训,真正赚钱也就是这两年。”他认为铜离子与化学元素不同,难以降解,会形成沉积,可能暂时无法继续养鱼。

  当地主要产业还有笋竹、沙田柚、烤烟种植与生猪养殖,但与养鱼相比效益都相差甚远。而且许多渔民都有外债,有欠饲料商的,也有欠信用社的,丘太华家就欠了十万多元。

  “说实在话,养鱼太不错了。除了同康村之外,我们村的条件那真是相当可以,打工的都回来了。”丘忠洪蹲在船头上,“可现在,唉……”

  丘忠洪所说的同康村,在紫金矿业A股上市之后,这里上演了中国农村前所未有的一夜暴富,如此运气即使在童话中也不多见。

  十年前,同康村也遭遇了一场紫金矿业带来的环境灾难。2000年8月,一场暴雨后,矿场一座尾矿坝决堤,该村超过了一半农户房屋受损,泥沙覆盖了2/3的良田,道路全部损坏。当时紫金矿业在报告里承认,矿区“环保设施在设计、管理上存在漏洞”。同康村只能分批迁入上杭县城郊区。

  事故发生时,由于紫金矿业没有足够能力支付现金补偿,只能以原始股代替,之后的故事已有详尽报道——那些看起来如同一堆废纸的股权证,在2009年4月解禁后价值飙升了约600倍。同康村原价值143万元的限售股变为8.6亿元。该村村民都姓游,过去人均收入不到1万,除了早期因急需用钱将股票卖掉的,如今几乎家家都是百万富翁,过千万的也不在少数。

  在同康村,有的村民车库内停着两辆车,甚至更多,以日系为主。“我们这里普遍都喜欢日本车。”村民游树德指指说,他戴了个硕大金戒指,上面嵌着块黑宝石,上身的杰尼亚衬衣皱得好像刚从洗衣机中拿出来,“我没得到多少钱。”他伸出三根手指,“才300万。”看得出,他不是谦虚。

  时隔一年,围绕财富,村子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悲喜交加、反目成仇、顿足捶胸的故事。据说上杭县不少姑娘都希望嫁到同康村来,遗憾的是,该村未婚男青年实在太少。

  同康村似乎有足够理由感谢紫金矿业,实则不然,他们对紫金矿业的反感比璜溪村还强烈。表面原因是他们彻底失去了祖宗留下的山林土地,没有营生。“我们又不会做生意,只能守着这些钱,子孙后代怎么办?”游树德弹了下烟灰。

  真正激化双方矛盾的是,2009年税务部门要收取高额的“企业所得税”。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于当年6月初集体到紫金大酒店门前静坐。县政府最终让步,这笔税款后来返还,可带头“闹事”者也被刑拘,至今还没释放,同康村几个村官的职位依然空缺。

  这种对峙依然存在,同康村是让县里许多官员头痛的地方。有人觉得村民“贪心不足”,而村民认为,既然最后税款没交,证明本来就可以不用交,缴税是一场剥夺他们财富的阴谋。

  最近的污染事件,让村民找到了发泄不满的新由头。“我们是得到了钱,但寿命可能是最短的。”在这个问题上,璜溪与同康,两个因紫金矿业环保事故而分别改变了命运的村庄,看法出奇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