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势汹汹的实名制

2007-03-16　22:04:00
刘仰
实名制是社会管理的需要，人类社会从很早就开始了实名制，其典型标志就是户籍制度。一个社会总是需要管理的，不管是自上而下的统一管理，还是分片分块的自发管理，没有管理就没有效率。在古代社会，实名制最容易出现的地方是农业社会，因为农业社会的人们居住相对稳定，农业生产本身就需要管理又方便管理；而游牧社会的实名制往往比较欠缺。
中国传统社会是实名制最发达的代表之一，从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中国的姓名学非常发达，在很早以前就有一整套的姓、名制度，这种制度的好处是减少重名重姓，方便确定一个人的身份。迄今为止，还有很多民族，人们只有自己的名字，而没有姓氏，重名的现象很多，给社会管理带来一定的困难。欧洲的姓氏制度出现得较晚，至少在古希腊时期，人们都只有名字而没有姓氏。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每个人都有姓名，才有可能实现实名制。实名制越发达的地区，社会管理越有效，社会经济繁荣程度越高，这基本上是一个必然的规律。
但是，在肯定实名制的必要性之后，自然会带来一个问题：管到什么程度为好？管的太少，体现不出管理效率；管得太多，则变成一种对自由的限制。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社会都经常调整着自己的方式。以中国为代表的古代社会之所以用户籍制度这样的实名制来管理社会，其中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条件，除此之外很难再有其他的可操作手段，只能用复杂的姓氏达到高效管理的目的。而现代社会，新技术手段的出现，使得实名制管理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实名制从本质上说，就是对一个个体独一无二的身份鉴定。商业社会对于这种身份鉴定更加需要，因为商业社会里，人的社会关系很多都是通过金钱来体现的，如果缺少了独一无二的身份鉴定，金钱关系就面临很大的危险。所以，在商业社会里，实名制第一个重要体现是，作为经营实体的公司，必须实名制，而且尽可能地不能重名，仿冒他人公司名字或商标名字甚至成为一种犯罪。这是商业社会继承和放大古代社会实名制的一个典型例子。
商业社会对于公司之类的机构有着非常强烈的实名制要求，那么，对于个人呢？其实也同样。即使是在美国，护照、社会保险号、驾驶执照等等都是实名制的体现。不同的是，商业社会的特征之一是非常需要流动，因此，实名制对于个人的流动，以及其他一些行为的限制比传统农业社会放宽不少。但是，商业社会又采取了一系列其他措施来弥补放宽限制后带来的管理困难。
虽然中国古代社会的户籍制度在同一时期的横向比较上，相对比较严格，但是，在历史纵向比较上，中国传统的户籍制度并不算很严格。每人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证号码制度，却是现代社会建立的，与身份证制度配套的出生证制度、结婚、离婚登记制度、死亡注销等制度也是商业社会建立完善的。换句话说，商业社会利用现代技术手段，使得古代的实名制更加严格，更具管理效率。古代社会还可能出现隐居的桃花源，以逃避社会的管理，现代社会几乎不可能，除非在很落后的地方。当然，现代商业社会的实名制，由于技术手段的改变，也相应改变了一些传统实名制管理的多余限制。
现代社会除了对整体人群实施大规模的严格实名制管理外，还对特殊人群采取了更具有技术手段的身份鉴别措施。例如，对于罪犯的指纹鉴定，以前流行的血型鉴定等。随着信息技术的出现，早就有人说要建立全民的指纹档案，直接目的是针对犯罪，这是一种更加严格的实名制，身份证还有可能仿冒，指纹仿冒的难度大得多。现代社会甚至觉得这种方式仍然不够精密严格，还出现了视网膜鉴定、DNA鉴定，未来将有可能实行的全民DNA档案等等，都是现代社会实名制越来越强化的标志。目前美国还有一种新的实名制方式，就是人体植入芯片，这在一些高度保密机构，以及一些商业机构都开始被接受。因此，实名制不能仅仅认为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它的关键实质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身份，这种身份的鉴定是用名字，还是用指纹，或者用DNA、芯片，那只是手段的区别。
所以，我必须说，有些人一说到实名制，就抨击中国传统的落后，说什么中国的政府就喜欢管老百姓，这种观点多少有点简单化。中国传统以户籍制度为代表的实名制的落后只在于它的技术手段，由于技术手段的单一，使得传统户籍制度的实名制管理同时附带了一些其他的限制。换句话说，中国古代户籍制度希望一个人不要有太多的变化，以方便管理。而现代社会的实名制允许你不断地改变，但是在每个环节上都实行精确的管理。这种差别是管理的技术手段不同而形成的，就严格程度来说，现代商业社会的实名制管理比中国古代的户籍制度严密得多。比方说，商业社会日益流行信用卡制度。甚至有人说，将来要取消现金货币，全部由电子货币代替。信用卡等电子货币必定是实名制的，随着信息技术的发达，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取消现金，完全使用电子货币，那么，通过联网的信用卡使用调查，一个人的经济状况将没有任何秘密。当然，清楚无误地知道你在干什么是一回事，管不管你，是否限制你是另一回事。但是，现代商业社会的确比人类以往的任何社会，都更加方便地能够知道你每时每刻在干什么，也就给随时管你、限制你提供了充分的前提，而且，一旦限制起来也更加方便。现代社会为何会比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注重隐私权？就是因为商业社会无孔不入的实名制已经对人的自身权利造成了伤害，因为实名制的严格，所以隐私权的要求才升高。
如果我们认识到实名制管理是商业社会的必然趋势，也许就能理解为何近年来中国社会关于实名制的呼声越来越多，先是网络实名制、手机实名制，后来又有火车票实名制，自行车实名制等等。这种现象一方面是商业社会日益迫切的管理需要，另一方面是相对落后的技术手段造成的。从社会发展趋势上说，商业化程度越高，实名制程度必然越高。但是，如果为了这种实现这种社会趋势，在没有现代技术手段的前提下，只好采取传统的手段，自然就容易被指责为落后。比方说，今天看到朱大可先生的文章，指出自行车“实名制”管理将增加很多不必要的管理成本，这话说得没错，但这并不能成为反对实名制的理由。小轿车统统都是实名制，就没什么人反对。之所以不反对是因为与轿车的价值相比，实名制管理成本相对较低。因此，如果换一种技术手段，使得自行车实名制的管理成本也相对较低，那么，这种趋势几乎是必然的。而商业社会正在越来越方便地制造这种技术手段。
实名制越来越成为一个社会话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互联网的出现。“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可能是互联网出现后最著名的一句口号。互联网的出现使得商业社会严格的实名制管理遭遇了挑战，也使得人们对无孔不入的实名制管理的厌倦，找到了一个唯一发泄的渠道。从商业社会的现实来看，互联网上非实名制的流行，我认为只会是一个短暂的历史，因为，目前的互联网还没有找到真正可能代替传统产业的赚钱手段。但是，商业社会决不会放弃利用互联网更方便赚钱的机会，一旦在互联网上的常规经济活动更加普及，并且获得技术手段的充分保障，互联网的实名制将是必然的。与此类似，手机的实名制也是同样的道理。
从现代社会的现实来说，严格的实名制管理使得两个关键问题得到解决，一是公民的权利问题。如果没有严格的实名制，公民将无法享受法律赋予的任何权利，例如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二是公民的义务问题。如果没有严格的实名制，现代社会也就无法让公民在享受权利的时候尽必须的义务，例如服兵役、缴税等。而互联网的现实是，人们在互联网上更多享受的是个人的权利，而无需尽义务。比方说，有些人在生活中可能不会随便骂人说脏话，但是，在互联网上便无所顾忌。我相信，现代社会不会放任互联网成为管理的真空地带。无孔不入的商业必定会将互联网变成它能够掌控的实名制的天下。但是，互联网的特性以及人们对实名制的厌倦也很难彻底消除互联网的非实名制，未来比较可能的情况是，在互联网上，实名制与非实名制将获得不同的待遇，这也是权利和义务相结合的必然结果。
虽然我一再强调商业社会必然需要更加严格的实名制，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认可这种趋势。无孔不入的商业社会正在使人们失去越来越多的自由，这是西方现代社会带来的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这种日益严格的实名制制度，已经对西方社会自身造成挑战。例如几年前，冰岛就爆发了游行抗议，反对政府建立公民DNA档案，而政府建立公民DNA档案的初衷是方便建立全民医疗保障。然而，由于DNA包含了丰富的个人信息，例如遗传、疾病史等，这种信息被别人掌握，轻则成为商业利用的对象，中则成为歧视的基础，重则成为侵犯人权的工具。在目前的中国，这种担忧也同样存在，如果我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没有必要反对各种实名制，但是，实名制形成的个人资料如果被滥用呢？或者被“黑客”之类盗用呢？
简单来说，商业化程度越高，实名制也就必然更加严格。实名制有它的好处，但是任何事物都不能成为绝对。实名制带来的第一个层面的问题是：实名制管理，管到什么程度才是合理的？第二个层面的问题是：为了减轻日趋严格的实名制带来的不利因素，是否需要限制商业社会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