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遗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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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红楼遗梦(21)

看着蔷儿从面前旋风一样走过,又旋风一样飘到门外的廊上,我眼里蒙了泪,屋里的人物摆设尽都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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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腊月,公公与衙里的同僚轮了值,又告了假,说是经年未往,也该去关外自家的几处庄子上走走,平日虽有岁供,不过按的常例,任由几个庄头回禀便罢,公公说须得自己瞧了,方才不叫下人糊弄了去。此去便带的人有贾蓉、贾蔷,几个外房的子孙和一群家丁,又请了荣府里的琏二叔同往。

  朝廷既是不教废了骑射,公公祖上又是个善武之人,身为贾府的族长,一年到头几不有暇,出关外巡封地之时顺便打场猎也算是两全。公公曾说他尤喜骑射,既袭了三品爵威烈将军,莫要忘了朝廷恩典。年轻时候打猎,都是去的潢海铁网山上。此去虽只是庄里,行程亦要几天几夜,大约住上月余,猎些野猪、野鹿、野兔、山鸡之类的便罢了。

  行程既定,公公却不知其间正是我的十九岁生日。直到出发前几日,贾蓉方与他提起。

  公公沉吟半日,说儿媳妇的生日,大家都走了可不成。定好的日子又不便改,车马吃用都准备停当了。他与婆婆商议之后,便许我同行。

  我却从未出过远门,忙叫准备行装,只带最得意的贴身丫头瑞珠随行。

  行了五日,见得几个庄头的迎了,又行了一日,便是当年老老太爷跑马圈下的地了。公公少不得左右的看视了一番,又叫庄上备下猎犬、兔鹘子的,却叫领了去那有野物处下帐。

  第二日,即是我的生日了。

  公公休息好了,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走出围帐,众人备了马早已雪地里伺候了。

  我扶着瑞珠,就站在自己的帐篷外观看。只见天气晴好,艳红的日头还隐在东方的林子里。山林银装素裹,一尽儿白的,不时有几声悠远的鸟鸣。所幸风不大,林里沙沙作些响,似乎隐约有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渐渐地,踩踏声大了一些,也显出了零乱。

  公公急道:“许是庄上猎户把野兽赶过来了!各人速上了马来!”

  话未落音,几只大鹿被庄上猎户赶了出来。未等公公令下,琏二叔、贾蓉、贾蔷便喜不自禁,放了缰泼哧哧撵了出去,只要抢那头彩。几个庄头管家在他们的对面死命价地鸣锣,惊了的大鹿本能地往这边跑来。只见公公、琏二叔、贾蓉、贾蔷各个策马,只追那鹿。几个忍不住的远远拉了弓,却哪里又射得中?

  一干人渐次地跑远了,午后却驮了一只鹿,并几个兔子山鸡的回来。猎到鹿,众人甚是欢喜。公公命庄头把大鹿洗剥好了,切成大块,用各色的料腌了,只等晚上架火布叉,烤了给我做生日。

  人一来到野外,似乎那府里的约束也少了,这几日大家说的话,只怕比在那府里半年说得还多。

  余兴未消的公公走过来对我笑道:“媳妇,这打围可还有趣?比那府里怎样?”

  “多谢老爷带了我来。很新鲜,喜欢。”我羞涩地笑道。

  “哈哈哈哈!这两府里头,你还算不得头一个被带出来打围的。当年蓉儿的亲娘还是新媳妇时,也跟你一般年纪,我也把她带出来过。她的胆子可甚大!当年我那匹黑色马除了我,凭谁也不让骑,她却骑得自在呢。”公公说着,似乎见到了当年的佳人儿,眼里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柔情。

  “老爷这么一说,媳妇也有些心动,恨不得也尝尝骑马的滋味呢!”

  “甚好甚好。这女子骑马别是一番的惹人怜爱。只是不知,你可有你那亲婆婆的胆量?我这匹烈马听不听你的话呢!哈哈哈……”

  “那,我试试吧……”

  “好!蓉儿,牵匹温顺些个的马过来,让你媳妇也骑骑!”公公朝人群里叫道。

  公公交代了几句腰直腿紧的要诀。我有些不好意思,赶快回到帐篷里,换上了在家备好的毡靴和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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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卸了珠钗,又换了紧身短褂,出得帐来,我便先见到了公公几分嘉许的目光。我对他笑了笑,忙避开了眼。

  贾蓉手里牵着一匹杂花的胭脂马,我走上前去,一个小厮忙跪伏在马前,我踩了他的背,贾蓉扶我上了鞍去。

第23节:红楼遗梦(22)

“媳妇,可要拉紧了缰!即是马跑得快了,也还坐得稳便。”公公叮嘱道。

  第一次骑在马背上,我心里尚有些个担忧,那拉着缰绳的手就有些哆嗦。

  “媳妇,这骑马一定要马跑起来才有意思,你且莫怕,这不是匹烈马。它很懂事,只要你使劲拉一下缰绳,它就会停下来。”公公笑道。

  公公忽地握了我的脚,将我紧张得死死扣住马镫的靴抽了出来,只教脚前掌踩住了。他手上的力道透了毡靴,传到了我的脚背上来,我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烧,所幸无人在意,只还当是我初习骑乘,有些害羞。

  一个小厮牵了马走起来,只大约几丈远,听得公公在后面喊道:“媳妇,用力拍一下马脖子!”

  我方扬起鞭来,马儿立即撒开四蹄,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小厮跟了几步,终究是撒了手。

  “媳妇,抓紧了缰……”公公大喊一声,爽朗地笑了起来。

  一群人都跟着大笑起来。

  马儿并不是有节奏地慢跑,而是放了蹄朝前飞奔。公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不真他在说什么。我心里惧怕起来,只死命地拉紧缰绳,匍匐在马背上,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

  跑了半日,前面出现了一片不浅的洼地,如果马不收蹄,直冲进里去,把我甩下来,我肯定没命了!今天是我的十九岁生日,难道命里该有这场劫数吗?我就该在十九岁的这一天,葬身于这茫茫雪野里吗……情急之下,我死命扯马鬃,谁知马儿越发疯了一般,朝前面的洼地直冲而去。

  不多时,受惊的马就冲到了洼地边缘。我唬得闭了眼,只等那一刻来临。

  很快,我只觉到身子斜了,骑不住鞍了,头也剧烈地眩晕起来。想是我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了,手上想使劲拉住缰绳,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就在我被马甩下来的那一刻,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就要死了,只要落地就会被摔死……

  未曾想,我却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旋即,两个人就被甩到了雪窝里,我死死抱了那人,未敢松开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媳妇,莫怕,没有事了……”

  竟然是公公!我费力地睁开眼睛。不错!救我的人正是我的公公,我紧紧抱着不松开的就是我的公公!

  “老爷……”我轻轻叫了一声,就放声哭了出来。

  “莫怕,好了,你没有事……”公公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轻柔得像那温暖的阳光。

  我这才意识到,我正趴在公公的身上。而他的身体着地,断然伤得不轻!所幸我没有摔到什么,还能动弹。我赶忙松开他,挣扎着坐起来。

  “老爷,若没有你相救,今日定是没命了!”

  “你是我儿媳妇,我对蓉儿和你只是一般的怜爱,说这话就见外了。”公公强笑道。

  我用力把他从雪里扶起来,泪珠儿落在了他的脸上。手碰到他的右臂时,他低叫了一声,许是伤折了。

  方在情急切之中,贾蓉、贾蔷、琏二叔和众家丁们已经策马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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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滚鞍下马,抢上来扶了,蓉、蔷两个唬得青了脸。

  乌庄头与两个猎户上来瞧了,晓得不过脱臼,方吁出一口长气。猎户的对了关节,架了公公上马,便欲回庄。

  焉知公公甩了开去,自牵了缰笑道:“我尚未老朽!虽伤了一条胳膊,还是敢与你们赛马!”

  “珍哥哥身子康健,便是今日的福气。然终是身上有伤,还是慢慢走回去好。”琏二叔劝道。

  “你们且莫管我,只我那媳妇受惊了,好好牵了她的马,回帐去罢。”公公笑道。

  一行人回到帐篷里,早有家丁去庄上找来个懂医理的郎中,查看了公公胳膊上的伤势,言好在地上有积雪,公公又是个矫健敏捷之人,因此伤势轻微,略有些淤肿,敷些草药养几日便好了。

  琏二叔道:“事情既是如此,去留还请珍哥儿定夺。”

  “何须定夺,此等小伤算得什么?当然是留,莫要堕了大家兴致,我不过养伤耽误几日,好得便了还要与你等争个高下呢!”公公不假思索,笑道。 

第24节:红楼遗梦(23)

“那就不要败了老爷的兴致,你在帐里养伤,我们外出打围。虽比不得老爷,也能猎些野兔山鸡什么的。只是,要不要去庄上带两个媳妇婆子来,也好照顾你?”

  “不带!只这里庄户小厮的够了,我自己的媳妇照顾我最好。哈哈哈哈……”公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羞涩地笑了笑,不禁低下了头。

  夜幕方垂,下人就备好了炭炉铜篱,众人围坐在公公的帐外,烧那鹿肉吃酒。

  我与贾蓉就坐在公公左右。公公的右肘刚刚接好,尚不能动,就由我与贾蓉照顾他吃喝。大家雪地里吃酒行令,比不得府里矜持,那鹿肉又别一番的滋味,不多时,个个都喝成了七分醉。

  公公的目光游浮起来,瞪我半日,似是认不出我了。

  “老爷,今日只怕吃多了?以媳妇看,身上有伤,还是少吃几杯吧。”我劝公公道。

  “我没醉,媳妇,再喝上三斤也无妨。只是我看着你,又想起蓉儿那死去的娘了……当着你们这些小辈下人,似乎不当讲,只是蓉儿的媳妇跟他那亲娘长得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次我伤了,有这样的媳妇伺候我,真是我的福气呀……”

  “不知我那亲娘是怎么死的?”贾蓉问道。

  “蓉儿,你那亲娘可是因你而死呀!”

  “因我而死?”贾蓉疑惑地问。

  “你嫡亲的娘,人品样貌全府无人能比,那脾气性格也是最好的,上下没一个不爱她。你尚在腹中之时,我还带她出来打过猎,教她骑马射箭。她还猎过几只山鸡野兔,兴奋得雀跃不止。当年去围场,晚上也总是这般啖腥吃酒,只要有她,大家总是笑声不绝。我看着这儿媳妇,犹如看到了她当年的音容笑貌!只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你那亲娘生你艰难,产后又流血不止……”公公说着,叹了几声。

  一家人少不得劝了半日,公公方才不那么难过,又与众人说笑起来。

  公公现在虽然也三房四妾的,却忘不了我那亲婆婆,可见也是个念旧重情的人,府里传他任性胡为的,只怕是不解他罢了。我长得像我那死去的亲婆婆,纵使我与公公的关系有些儿尴尬,我那心里却是欢喜的。公公看到我,能寄托对我那亲婆婆的一点儿念想,不也算我尽了儿媳妇的一份孝心吗?想到此处,我的心里便也安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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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琏二叔、蓉、蔷等见公公的伤已无大碍,便开始出去打围,早出晚归,也带些豺狼狐狍的回来,唤庄户洗剥硝晒。

  是日,依旧是我与瑞珠在帐里伺候公公养伤。瑞珠研好了草药,由我做成药包,敷在公公的臂上。他手臂虽无大碍,淤血却是未消,那乡里郎中又送了些药酒的来,嘱道须得搓揉热了方才见效。小厮庄户的手脚不知轻重,我就坐在他的身边,将淤血处擦些药酒,与他按摩。公公讲些那府里衙中的趣事与我等听,使这相处在一个帐篷里的翁媳倒也没觉拘谨。

  见瑞珠出去查点午饭去了,公公悄声道:“媳妇,那日园子里听戏,我见你拿出绢子悄悄拭泪,心想一准儿是那蓉儿还是没好好待你,不由心头火起。我虽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看他那心里,似有不服!媳妇,不知那蓉儿挨打之后,可曾悔改了些儿?”

  听罢公公的话,我脸上像是烧起了火。忙低了头,摇了摇,没有言语。

  “唉,要说我这当公公的,此事尽可去问蓉儿。可我是心疼你,怕蓉儿扯谎诓我,我不能帮你减半分苦,也只有亲自问你了。你须知道了,咱家三代单传,这传宗接代的大事今日都压在蓉儿身上了。他年纪尚小,想不起这些事,而我是这一族之长,莫说无后不孝,无后只怕连这祖宗功封荫下的世爵,也终要失了去。果然如此,我哪里还有颜面去见地下的祖宗啊……”

  “老爷,那蓉儿虽有悔意,也知心疼我,可终究还是做不成事。你要是想给他续个小,就续吧。我在那府里,只恐要做个不孝的媳妇了!”

  “媳妇,你莫要难过。不怪你,只怪你与蓉儿没有那真夫妻缘分。即便日后蓉儿与那小的生了儿女,两府里的人都屈了你,你也不要过于哀伤,起码公公是知道究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