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山 : 那些骂律师是讼棍的人 - 一五一十部落 | My1510

那些骂律师是讼棍的人 / 盎山

读了周泽律师的一篇博客《给人介绍女友犯强奸罪？》（案件具体内容就不说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看），让我有些迷惑的是很大部分网友的评论。这些人反对周律师的无罪意见，认为周律师的当事人是该判刑的，少数人甚至说周是讼棍，并质问如果是你的老婆、姐妹、女儿是受害人怎么办。中国的言辞人都有这种危险——他运用自己的智力参与一件事的讨论时，会不小心赔上自己的女性亲属。

周律师的案情介绍略去了地点、当事人全名，没有牵涉到具体的官方，涉事者是三个未成年人，与“左”、“右”无关，所以我不认为这些言论是有组织的“网络评论员”发出的，该是网民的自发观点，有一定的代表性。并不是说周律师的意见一定对，只不过大部分反对意见并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讨论，而是出于周泽说的“朴素的道义感”，仅仅因为一个人对强奸发生有责任，就觉得他该被判刑。他们并没有仔细读律师的辩护意见，也不想区分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不愿去理解什么是强奸罪的主、客观要件，只是凭着“朴素的道义感”就断定：律师错了。

一群充满道义感却连刑事、民事责任都分不清的人说律师水平差，骂他沽名钓誉（此案未收费），是讼棍，问候他的女性亲属！

爱和稀泥的人或许会说，这些网友的出发点是好的，是出于道德义愤。不过我却总记得王小波说的，“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这句话或许太伤人，温和一些说：不愿意运用智力、知识来分析一件事的人们特别偏爱道德判断。法律并不神秘，此案涉及的法理也不复杂，认真去读一下律师的辩护意见，理解后再来反对都不迟。但是，有人嫌这太麻烦，不如道德判断那样一锤定音，把一个人定为坏人最简单，用不着仔细分析他的责任。

表面上是道德义愤，真正反映的是一种反智的态度。对他们不懂的东西不去理解，而是自由地运用他们的道德感做判断，还贬低那些比他们懂的人。他们并不像有的言辞人，直接称自己是“反智的书生”，他们的反智并不是一种自觉的意识，只不过体现了这种态度罢了。反智本来就不是一种什么主义，主要就是一种态度：对智性的憎恨和怀疑，对知识分子的鄙夷和敌视。这种态度还有其他的形式，例如，草根vs.精英，以及“质朴的农民”vs.“自私的城里人”——这些人为的对立都含有这种反智的因子。

在中国，这种反智态度一直受到官方赞赏的，古代的且不说了（见余英时《反智论与中国政治传统》），在现代也一直受到鼓励。这种鼓励也很容易：在毛时代，把知识分子排到“臭老九”的位置就行了；在改革开放后，嫌知识分子声音太刺耳，把绝大部分圈养起来，给少部分贴上的“精英”标签，贬低律师这样的专业人士。

我一直怀疑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群体比那些政敌还恨得厉害，他的名言是，知识分子一懒二贱，三天不打就翘尾巴。他眼中的理想世界是这样的：人民“拿起锤子就能做工，拿起锄头犁耙就能种田，拿起枪杆子就能打敌人，拿起笔杆子就能写文章”。这种大同世界仿佛是把人提升到样样精通的水平，实际上是把人都拉低到一个低智力水平上，不容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独立群体存在。

如今不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时代了，但被“圈养”专家们的表现，使人们对“专家”、“教授”等词语满怀鄙夷——这使“反智”仿佛有了事实依据。在官方或是专家、教授难以担当明辨是非的角色时，就有网民确信自己才是道德、正义、是非的载体。于是就有了全凭 “道德感”冲杀的一群人。

这群人在许霆案、邓玉娇案上还能发挥正面的作用。但他们还会成群结队地去抵制家乐福，在地震时会吵嚷哪个明星、企业家捐少了，大骂范跑跑和莎朗•斯通，在重庆打黑时认定李庄是讼棍……很多情况下，这种情绪被左右之争遮盖了，偶尔才在丝毫不涉及政治的事件里显露出来，如周律师的这个案子。表面上他们的道德标准很高，但全是用来要求别人的。而更关键的是，在别人和他们讲道理时，他们也置之不理。

反智的人基本上道德感强烈，但却不能反过来说：道德感强烈的人都是反智的。反智态度突出的标志是以草根（或代言人）自居并自豪，鄙视理性的意见——除非立场和他的一致，甚至鄙夷专业人士。

摩罗的《中国人站起来》给人最强烈的印象是民族主义，但同时也是不折不扣的反智的民粹主义。他的母亲说自己“信迷信”，于是他认为母亲对自己信仰命名的权利被社会主流剥夺了，从此开始了他“视野的迁移”——以反智为特色的迁移。他强调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自己的底层经验，他自认为一直与长期失语的底层人站在一起，反抗精英群体。更要命的是，当有学者劝他，对自己的观点也要保留三分质疑时，他说“很难”。这种钻牛角尖的态度使他的书毫无条理、缺少逻辑，甚至连历史事实都不顾及，全是一堆杂乱的情感碎片。当人们对智力、理性、分析以及知识人有种本能似的反感时，他们所剩下的也只能是情绪碎片。